红尘劫

世人皆惧妖物无心,妖却害怕自己有心。

(一)

夜幕降临,芳菲楼正是刚刚开始热闹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胭脂味,与酒香一起构成了奢靡的景象,门外男女的嬉笑声,酒杯碰撞声不绝入耳,红玉在床上被喧闹声扰的辗转难眠。

“红玉,有个王公子指名要见你,你看看……”门外响起花妈妈近乎讨好的声音。

“不见!”

“这个王公子说是和你是旧识,出手阔绰,看样子是我们惹不起的主子。”花妈不死心,继续劝红玉,想必她从那位公子哥身上捞到了不少油水。

“知道了,我这就起来。”得到想要的回复后,她才满意的退去。王公子?这世上的王公子多了去了,到凡是到这儿寻花问柳的怕是没几个痴情人,不然自己苦觅了四年的东西怎么还不出现。红玉慢腾腾地做好了穿戴,已卸去的妆容也懒得仔细涂抹。本做好了来人是个样貌丑陋的粗鄙之人的打算,谁知印入眼眸的却是一个长相清秀的俊俏公子哥的模样,站在这硬生生扯出了违和感。

虽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红玉却捕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喜。她内心不由讥笑一声,随即道:“呦,好生俊俏的公子。”语毕侧身让进厢房,他到没有一丝局促,径直坐下,道:“久闻花魁娘子美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听厌了这样的说辞,红玉到懒得接话,鲜红的指甲随手拔弄了两下琵琶弦,蹦出来两声清脆的弦音,举手投足间都是说不出的妖娆妩媚,风华万千。她道:“小女子近来得了一极好听的琵琶曲,公子不妨指教一二。”

“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是想求姑娘一舞。”来人不卑不亢地说道。

精美的琵琶嘣的发出闷声,琴弦竟然生生折断,洁白的指腹被锋利的琴弦割开,鲜血将本来就鲜红的指甲浸染的更加鲜艳。红玉不动声色地用另一只手覆上伤口,不消片刻,伤口竟愈合如初!

“公子,这琴棋书画小女子样样奉陪,唯独这舞,我竟是连皮毛都不懂呢。”红玉依旧是一副敷衍的笑。四年了,她再也没有舞过,那段曾经引以为傲的霓裳羽衣舞,成了如今难以启齿的存在。

“想必姑娘已经忘了我,但我却记得你,当年花魁选举,姑娘霓裳一舞,着实惊艳,让王某挂念至今。”

红玉忽然被这话拉回了四年前,那年自己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丫头罢了,家境贫寒,可父亲却突然花高价钱请了城里有名的舞蹈师傅教她舞蹈,父亲告诉她是想让她有个一技之长。她也不小,知道以舞谋生自然不会是什么上了的台面的生存之道,本以为也许会送到官家做个伶人,没想到却被卖进了青楼。不明真相的红玉非常努力学舞,加上天资聪颖,不久就让教坊师傅自叹不如。那时的她只想尽早赚钱,减轻家里的负担罢了。

那一晚的花魁大赛,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台上的她,涉世未深的她压下自己内心的恐惧,她拼了命地争取那一个名额。她本是没资格参加比赛的,可老鸨看中了她清纯的外表,许她一诺,若她夺得头筹,便准她做一个清倌。老鸨看过这么多姑娘,心中当然有自己的算盘,想着说不定这丫头可以成为她的招牌。

老鸨的预想是没错,红玉容貌、舞姿足以征服场内所有人,台上的她舞袖翩翩,宛如天仙,本来清秀的面庞也被妆成几丝妩媚,可伴随着最后一个音符,是红玉重重的落下,场内一片哗然,她愤恨地看了一眼伴奏的乐师,拖着红肿的右腿狼狈地退下了舞台。这看似繁华的风月场所,也有的是为自己的利益打算的人。

然而她输了比赛却跌进了一个年轻的帝王心里。

当晚她房中的确进来了一个人,被门外的几个人嬉笑着推搡进来,原来是一个十五六的少年。看到了红玉羞赧不已,脸颊不知是醉还是羞,一片通红。

此时的红玉一身红色舞衣未换,桃花妆容未卸,香肩半露,赤着双脚,翻看着手中的一个图册,像极了桃花幻化而成的妖精,勾人心魄,已无当初的狼狈。

“小公子,待小女子学会这些招式再好生侍奉您。”红玉慵懒地应付道。

少年一双眼睛局促地不知往哪看,不经意瞥见了桌上的图册,却惹得他双脸更加通红,桌上翻看的赫然是春宫密戏图。转身欲出去,门外却不知何时被人锁住了,已无退路。

原来是个没开过荤的楞头小子,红玉心想,不知怎的,心下却忽然生出了调戏他的念头。

“既然来了,就别假正经了,歇了吧。”红

玉吹熄了灯,故作轻浮地说道。

看着慢慢靠近的红玉,他更显局促,不知怎么办才好,可能是觉得被一个女子逼到这样有些丢人,他下了决心似得,倏地主动走近红玉,捧着她的面颊,低头吻了下去,红玉本就施有胭脂的小脸也掩不住涌上的潮红。闻着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她才明了,原来是个小醉鬼。

虽说是少不经事的少年,却已然有了很大的力气,红玉使了很大的劲才把他推开,轻呼一口气,少年只觉得一股异香扑鼻,便倒在床榻,不醒人世。

脱身的红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脱下少年的外衣,便给他制了一个旖旎的梦境。

第二天,床上的少年醒来的时候,已近晌午。红玉换了一身素静的装扮,正在给琴弦试音,她只顾自己手中的活计,并不打算搭理他。看到红玉,他呆愣了片刻,便想起昨晚的事,自己竟然那样……那样主动,不自觉地又红了脸。随即胡乱穿上自己的衣服,逃也似得便要离开,走到门前的他却蓦然停住,踌躇了一会儿,转身对着红玉认真道:“姑娘,我,我会对你负责的,你等我,我一定会娶你的。”说罢不等回话便离开了。红玉听了,只觉好笑,这世间女子千千万,比她好的何其多,向来新人掩旧人,他又何必和一个红楼女子说这样的话,她也只当玩笑,并没有当真。

此后,红玉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最高兴的便数老鸨,说:“我就知道,你天生是属于这里的。”分不清这话的褒贬。

乱世之中,在这里还有一些安宁,或许未必不是好事。

岁月蹉跎,一晃眼四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红玉觉得自己的那样东西就快要找到了,就在当朝宰相的小儿子,林志远手里。

林志远虽说名为志远,却是个胸无大志的花花公子,整天留恋烟花柳巷,身上不是酒味儿就是女人的脂粉味儿。可这都是他遇见红玉之前的事了,遇见红玉以后,他似乎往芳菲楼里跑地更勤了。每次花妈一看到林志远,乐地嘴都要咧歪了,不用林志远发话,便叫了红玉。

大家都想林志远只是觉得这个新竞的花魁娘子新鲜,等新鲜劲一过便没她什么事了,可都一年了,他对红玉的热乎劲不但没过,反而愈发火热。因为红玉喜欢品茶,他便把皇上赐给他父亲,连他父亲都舍不得喝的上好的千两茶偷偷拿给了红玉,气的老头子不顾自己老胳膊老腿要亲自打儿子,但也不敢声张。林志远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红玉的喜爱,后来更是包了红玉,除了他,不让老鸨让红玉接待任何人。

大家都觉得林志远变了,本来对朝中之事不感兴趣的他也开始向父亲询问政事了。身上的酒味儿、胭脂味儿越来越淡,直至不见,会经常待在书房很久,不变的是每天往红玉那边跑。没有人会想到他的改变是因为一个女人。可他好像的认真的,他想给自己未来的妻子一份安定。

在外操心国事的老宰相在家还要操心家事,他的小儿子开始闹腾了,因为他铁了心要娶芳菲楼的花魁娘子,若是做个小妾放家里养着也就罢了,可他偏偏要以正妻之礼迎娶她,这让朝前无限风光的宰相如何丢的起这个脸!

父子俩僵持着,谁也不肯退步。

“不好了,红玉,林公子来了,这可如何是好?”门外响起老鸨的声音。等林志远来了看到红玉房中有个男人,她只怕是百口莫辩。要怪也只怪老鸨贪心,本就受了林志远重金,却仍想在红玉身上得到更多。

红玉出了房门,把房门关上。至于门内的那个人,红玉心下明了,想必就是当年自己花魁落选那夜爱脸红的少年。

原来是他,他来干嘛,为求一舞,还是来兑现当年无心的承诺?红玉不知道,无心的是她自己一个而已。

林志远显然是醉了,若不是此时醉后有几分颓废,若是褪去平时轻浮的言行,倒还真有世家大宗之子的翩翩之姿。

看见红玉出来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醉话连篇却也颇有几分深情:“红玉,我对你是真心的,若,若……”后面的话,他生生的咽了下去,他也怕她的答案。

其实他想问的是若他不要这身份地位,不要财富荣光,一夫一妻,材门耕织,她,会不会愿意跟着他。

红玉心中微动,在芳菲楼待久了,任是多么美好的爱恋,她也不信,可偏偏她需要,需要一个男人对她毫无保留的爱。她不知道眼前的林志远对她的迷恋能到何时,而她也只是私心想要利用林志远得己所需。

心中纵有千般思绪,转到唇边也只是轻道一声:“你醉了。”

房中的王公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花妈把林志远扶进房,扔上了床榻。

红玉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满月想起了母亲说的话:“红玉,你必须得到那样东西。”她却心中迷茫,得到后又能怎么样呢?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燃起了迷香。

第二天,红玉醒来的时候,鼻中嗅出的是陌生的安宁香,撞进眼里的是陌生的床幔,以及陌生的人。浑身无力的她几次试图坐起来都无法如愿。

“是你?”沙哑的喉中不直觉溜出了两个字。座上的人发觉,不急不慢地沏着茶,道:“怎么,不是你那小情郎,有些失望?”

座上的人正是昨天来找他的王姓公子。可说出的话却没有昨天的温和,是带刺的打趣。

“为什么带我来这?”这个人能通过那么多眼睛带她出芳菲楼,想必像花妈说的那样,来头不小。

“为什么?一个男人带一个女人回来,能干什么。”

红玉因着他轻挑的话不由地皱了皱眉。只见他信步走来,扶起红玉,将茶递于她唇边,见红玉喝下,满意地笑了,道:“四年未见,小娘子不但风韵未减,反而更添媚姿。”

床上的人失了言语,方才他靠近的时候,分明看到紫色锦袍上绣着一条腾飞的龙!正是当今圣上,皇甫明熠。

思索了片刻,红玉缓缓道:“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何必得我一红尘女子,白白污了圣上的眼。”

为何?他也不知为何,他自小在皇宫长大,父皇的身边总有很多女人,大多都是温婉的,低眉顺眼的模样。不知道有没有人真心爱过他的父皇,连她的母后也是畏惧的,在皇宫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生活,却还是被人悄无声息地夺取了生命。

真可怜啊,他的父皇,一辈子有很多虚伪的女人围着他,他没有真心爱过一人,也没有一个人真心爱过他。他甚至想过,人生最潇洒恣意的莫过于得一人心,相与白头。但他知道这个念头对一个皇子来说是窝囊的。

四年前那一日,听说芳菲楼花魁选举,他便好奇地跟着皇兄们一起去。芳菲楼的姑娘很少见过如此俊俏的公子,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却只惹得他生厌,他只想尽快离开,一双眼乱瞄,不知怎的便看见了台上的红玉,明明是个稚气的面孔,却一颦一笑,顾盼生姿,让人挪不开眼。他甚至为她的一跌不由地轻呼出声。

“怎么,看上那姑娘了?为兄帮你要来。”于是便被半推半就进了那姑娘的房间。后来的日子没有什么意外,他做了皇帝,有很多女人,可终究没有一个似那天明媚的女子,他记得当初的诺言,他想找到她。本是不经意的念头,却在时间的沉积中不知不觉占满了他整个颗心。

我要找到她,做我的女人。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一场大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年轻的帝王像是陷入了回忆,一个小太监向他低语的几声,他便匆匆离去。红玉知道,她不能留在这儿,她得回去。一阵异香弥漫,房中的侍女倒下。红玉捏了个诀,回到了芳菲楼。

她早就不是以前那个红玉了,或者说以前的那个红玉早就死了。她只是个造梦的桃妖,正好碰着红玉花魁落选,拼死也要留得自己的清白,白白让她捡到个肉身。

桃妖,魅者,惑人情义,令其忘之,得以长生。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一场大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年轻的帝王像是陷入了回忆,一个小太监向他低语的几声,他便匆匆离去。红玉知道,她不能留在这儿,她得回去。一阵异香弥漫,房中的侍女倒下。红玉捏了个诀,回到了芳菲楼。

外面的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她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刚打开房门,便有人急着送消息。芳菲楼中一个有些名气的姑娘酸溜溜地道:“红玉啊,你这回可是觅得良人了,差不多就得了,咱这样的身子还想要个大户人家的正妻之位吗?”话里虽说说的是咱,可全都是对着红玉的。她又露出了标准而虚伪的笑容,“可怜了这王公子啊,这么大的雨,跪在雨地里求着宰相同意你们。你使了什么手段啊?把他迷……哎,你去哪儿?”

大雨湿了红玉的眼眸,她在雨中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骂开了,“愚蠢。”只不过因为别人一句话,他却固执的像一个未弱冠的少年。

那一日,一个嫖客喝的酩酊大醉,开始对红玉毛手毛脚,红玉不悦,伸手推了他一下,你却没站稳,跌倒在地。他恼羞成怒道:“臭娘儿们,你还真当你是天上圣洁的仙子了?本大爷要娶你当个小妾已是抬举你了,你还……”话没说完,林志远便从人群中冲出来,把刚站起来的嫖客又一拳揍倒在地。他欺身而上,脚踩在嫖客手上,嫖客酒立马醒了一半,哇哇求饶,林志远并不打算放过他,不久,那人脸立刻成了猪头,鼻血流了满脸,很是瘆人。老鸨闻声赶来,“两位爷,有话好好说。”

像是揍累了,林志远擦了擦手,面色铁青地站起来,道:“在座的都请听好了,我,宰相之子,林志远,此生必然以正妻之礼迎娶红玉姑娘。”话虽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有人看好戏,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所有的想法全都写在了脸上。

那时的红玉并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但如今的漫天大雨忽然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冲洗地异常清晰,她眼角携着笑,即使一次,也要不顾一切地奔向他,不计后果地爱他。

雨中的他跪成了固执的姿态,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诉说着自己的不妥协。忽而看到身边跪着的身影,他是惊讶的。相视一笑,在雨中紧握双手,没有多余的话语,只剩雨声在耳边叫嚣着……

后来自是没有结果,林志远担心红玉身体,把她送了回去,自己心中已然有了打算。

肃穆的大殿中。

“哦,爱卿百花丛中过,终于想采一朵回府了?如此美事,朕自然是要成全,不知是哪家姑娘,得此青睐啊?”皇甫明熠颇有兴趣地问道。

……

后来,林志远得了婚约回府,得了消息全府一片欢腾,除了见证雨中紧扣双手的恋人的下人,纵有千般惋惜,皇上的旨意是万万不敢不从的。他本是想向皇上求来这段姻缘的,没想到却弄巧成拙。

老丞相对于这道旨意自是乐极了,看着魂不守舍的儿子道:“既然圣上下了旨,你就安心等着婚期,切莫再与青楼女子鬼混,白白伤了婧安公主的心。”

他刚许了心爱的姑娘一世,怎可转身就违背誓言,一面是君臣之礼,一面是挚爱之期。如果他没有遇见红玉,这样的安排对他来说也是极好的吧。继续做一个无心之人,活着平淡的生活,可是那个女子好似一坛烈酒,喝过才知酒浓,即使大醉一场也甘之如饴。

皇上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一会便钻进了红玉的耳朵里,无孔不入,钻心噬骨。她把自己关进房里,整整三天,滴水未尽,聪慧如他,怎可能不知道其中原委。

爱情这件事两个人刚好,多一个人就是灾难。

屋里散发着不知名的香气,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红玉安静地立于檐下,已是初春,一枝晚梅却不知时节地开放,躲过了严寒,却抵不过雨滴的敲打,不一会儿便凋零了。

又有人愿意给她一个身份了,不是桃妖,不是红玉,是皇上微服私访时一见倾心的民间女子,顾盼。

他如此强硬地闯入她的生活,又给了她另一段人生。

“还有两天就是林大人大喜的日子了,

朕想携爱妃一同前去。”

红玉一怔,下意识地拒绝,“皇上妹妹出嫁,臣妾去怕是不妥吧。”

“我说可以就可以,就这么决定了。”他哪里是询问她,是通知她罢了。

那一日的皇城因为公主的出嫁而异常欢腾,红妆几乎铺满了街道。黄金白银,奇珍异宝,良田府邸,婢子仆人。无一不显示着皇家婚嫁的隆重。

即便如此,婧安公主也只能算是下嫁。

席间,两位红衣新人委实显眼,晃得红玉眼睛生疼。他穿喜服的样子俊俏的紧,和她从前幻想的一模一样。

她所憧憬着的,终是有人替她完成了。热泪混着凉酒下肚,红玉已有几分醉意。

她唤人扶了她离了席。

注意到身边的人离开了视线,皇甫明熠寻了个由头不让人跟着也离了席,他知道他在怕什么。

果不其然,红玉当真和林志远一起。

皇甫明熠的心如同被火星迸溅到的枯草,怒火蹭地蔓延到整个胸腔,本想过去的他生生地止住了脚步,甚至想逃离,左右为难,尴尬地立在了原地。

他是皇帝啊,他能有何畏惧的?

不远处的两道身影在一起,连他都觉得登对。他此时忽然有些懂得了自己带她来这里是多么残忍。

轻风携着她的声音好似刻意般吹进了他的耳朵。

“从此你我只有尊卑等级之分,再无其它瓜葛。”她顿了顿,又缓缓说道,“你放心,皇上虽不是个一心人,却也是个用心人,也望你能好生待婧安公主。”

其实她大可要了林志远的记忆,至少还可以增加寿命,可她不愿啊,余生没有他,多活几天又有什么意思。

若他忘了自己,只有自己记得,那和没有发生有什么区别?

林志远握紧了双拳,他控制不住发抖的声线,却还是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是,娘娘。”

她是识时务的,从此花开两岸,各生欢喜,未必不是最好的结果。

红玉转过身,抹了一把泪,匆匆返回。殊不知角落的皇甫明熠因他这席话松了口气。

大堂上依旧笑语喧哗,皇甫明熠和红玉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

红玉兴致缺缺,只知道这酒比芳菲楼的辛辣的多,想着借酒浇愁,暂时忘掉一切,可脑海中的人却是越来越清晰。

她是被皇甫明熠抱着回到宫里的。

夜里的风夹杂着一丝凉意,怀中熟睡的女子不自觉地向皇甫明熠怀里有拱了拱。

睡着了的她不会故作媚态,不是冷漠冰霜的,是最接近真实的她,他在此刻便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怜惜。

守门的宫女有些吃惊,从这位娘娘被封,皇甫明熠可是未有一天留宿的。

第二天接近晌午时,红玉才悠悠转醒,窗外明亮的光逼的她睁不开眼。思绪还未明朗,便只觉头疼欲裂,连带着浑身酸痛。她暗想可能是宿醉后的症状。

鼻尖缠绕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清香,当是感觉到所有肌肤都接触到被褥柔软的面料时,红玉蓦地睁开了眼。

关于昨晚所有的记忆在酒杯倒下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一旁宫女似乎是早就候在一旁,红玉未动,将她唤来跟前,声音沙哑道:“昨天是谁送我回来的?”

“回娘娘,是皇上亲自送回来的。”语调轻快欢喜。

她觉得这位娘娘长的实在好看,就是性子冷了点,和皇上都是谪仙般的人物。又道:“刚才皇上派人送来了药膳,说是对宿醉后的症状有缓解作用。您起来就可以用了。”

接下来的话红玉一点都没听见,她脑海中只徘徊着一件事。

他看见了,全都看见了,看见了她背后一片宛若真实盛开的桃花。

这副身子,终究不是她的。

令她始料未及的是,皇甫明熠对这一切只字未提。

不问她背后诡异的桃花,不问他当初信誓旦旦要娶的女子为何还是个完壁之身。

偶尔想起她便来看看就走,她的存在安静的仿佛不会给任何人造成威胁。

宫里的御花园四季有花长驻,每一朵都争奇斗艳,宫外也不逊色。

听说芳菲楼里又要竞选新的花魁娘子了。

皇甫明熠这日的心情似乎很好,牵着她的手要带她出宫。

当初他在芳菲楼里邂逅的她,如今他如愿以偿。

红玉没有娘家,芳菲楼就好像她的家一样,近来她不是很开心,他想博她一笑。带妃子出宫去青楼的恐怕只此一人了。

芳菲楼还是老样子,没了她也没什么变化,只不过又添了几个美人儿。红玉已经好久没有浓妆艳抹了,只做了个简单素净的装扮,任皇甫明熠牵着迈进了芳菲楼。花妈妈依旧是满脸谄媚的笑,站在门口招揽客人,见了皇甫明熠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

“呦,这不是王公子嘛,您可好久没来了,您身边这位姑娘是?”灯火阑珊处,红玉脸色晦暗不明。皇甫明熠抓着她的手好似安慰般紧了紧。

换妈仔细看了看,才恍然大悟道:“这不是红玉嘛,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不知二位来……”

“听说今日花魁选举。”皇甫明熠问到。

“是是是,时间也差不多了,给您挑一个好位置。”

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喧哗,骄奢淫逸,芳菲楼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墓,把醉生梦死的人们不知不觉间被拖进坟墓。

他们,有的是留恋于此的旅客,有的是家财万贯的富商,有的是妻妾成群的好色之徒……每一个的欲望都暴露无遗。自己竟然生活了这些年,想到这些,她竟然隐隐有些作呕。

本以为为会让她高兴一点,没想到她却眉头紧蹙。

皇甫明熠暗想,也许不该带她来这里。他便拉了她的手想带她出去。没想到她却抓住他的手反扣在茶桌上,定定地看向台上,花魁选出来了。

花魁名叫浣清,人和名字一样是个清秀的美人。

“这届花魁娘子比上一届的差远了。”皇甫明熠略带玩味地打量着台上的人。

台下忽而传出哄笑声。

红玉抬眸一看,竟是碰到熟人了。那被簇拥这的不就是林志远吗。

仔细听了才知道,原来是林志远看上了这个小花魁,说终有一天要娶回家做小妾。也是,公主做妻,谁敢妄想着做正妻。

旁边一人打趣道:“林兄,你这是要把花都采到自己府里啊?”

林志远依旧是风流的模样:“这花儿自然是采到家里才安心啊。”

大家似乎都忘了他不久前才刚许了一个女子妻子之位,怕是只有她当真了。

明明只有四个月没见,他就陌生到她都不认识的地步了。

(八)

红玉面无表情,任凭皇甫明熠想在她脸上找出一点端倪都不能。

两人踏着月光慢慢走向皇宫,月光将红玉本就白皙的脸照得更加惨白。

她脚步一滞,停了下来。

“我……”

“还是想见他?”

她不知如何作答,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你去吧,如果他还愿意接受你,那这四个月的时间就当是我抢来的,如果……如果你还愿意回来,希望那时你已经做好了陪我老死的准备。”

他竟然这么容易就放了她。

皇甫明熠又缓缓向前走,朝堂上风光无限的帝王的背影落入红玉的眼眸显得格外寂寥。

“送我到宫门吧。”

皇甫明熠一个人絮絮叨叨了一路。

“有时候真希望你和后宫的女子一样,争争宠,哄我开心,可偏偏你是个不一样的。”

“你是唯一一个我自己挑的最喜爱的一个,可你也是最不识抬举的一个。”

“不知道你以后还愿不愿意回到这深宫大院里来,如果可以,永远都不要来了。”

高高的城门下。

“走吧。”皇甫明熠冷冷的来了口。红玉没有动。目送着他走远,一滴眼泪蓦然砸到冰凉的地板。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到林府的,正踌躇这不敢向前,却正好碰见晚回的林志远。

他脚步踉跄,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酒壶,好像没看见红玉似的径直和她擦肩而过。又蓦然转过身,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似醉非醉道:“不知娘娘深夜来访有何贵干啊?”

红玉张了张嘴,终是没说出一句话。

林志远却没了耐性,作势要走。

“你……你是真的喜欢她吗?”

“娘娘,花魁娘子生的美丽,哪个男人不动心。”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哦,你放心,我待公主是极好的。娘娘若是没什么事请回吧,夜里怪凉的。”

红玉这才发现凉风刺骨,初春的风怎么这样凉啊,一直吹进她心里。

这一次,她是主动踏进宫门的。

后来,她听说他如何荒淫,身边莺莺燕燕环绕,妻妾成群。

她们都是清纯可人的,不像她,一双眼睛会撩人。

她们都有一副好嗓子,不像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唯独五音不全。

她们都是爱笑的,不像她,总是冷着一张脸。

……

他以为这样就能不想她。

后来他听说她是怎样宠冠后宫的,听说她的第一个孩子出世,听说她病重,听说她病逝,听说那一天是冬天,她的宫殿上空洋洋洒洒下了一天的桃花雨,香气弥漫整个皇宫,宫中之人皆道她是仙女,她登仙了。

他呆呆的立于皇门前,桃花香萦绕鼻尖,经久不散,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他大婚那天,他就站在皇门边。

可这一次,门里再也没有他心上的姑娘了。

她是仙女啊,她应该在天上吧。他望着天空,怔怔的想道。

转载请注明:约嗲社区 yuedia.com 我们的悬疑故事  http://yuedia.com/category/xuanyi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