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世间只悟净
我叫桃花,这算是我的名字,却也不是我的名字。我是这桃谷的主人。世人皆唤我桃花谷主。桃谷是个人间仙境,内里桃树千万株,春来花开遍野,秋去累累果实。山间的溪水弥漫桃花的清香。而桃谷入口处我结下重重阵法,抵御外人进入,许我一片净土。
我不是人,虽有凡人身躯面目,而本身却是桃花千年修炼成型。我乃是千年桃花女妖,我虽妖却不入世,喜欢躲在这桃谷日夜修炼。
春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几日,终是晴了。含苞待放的花朵挂满枝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混合泥土的气息。
我爱花间弹琴,这琴是几年前一个雀鸟妖送予我的。她和我相伴在这桃谷百年,后来她去往人间游乐,总是给我带回人间的各种东西,她教我弹琴,给我说人间繁华,她说:“小桃花,你这般寡淡的性子,才真的适合这幽谷的生活吧!”
当时我不懂她脸上的落寞和情伤。后来,她一次急忙的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我于此等了她许久,她终是不再回来。
花苞未绽,我悉心照料。这一日,有人闯进我的桃谷。那是一个男人,我不踏足人间并不代表我不识人间。他有一张特别好看的脸,此时虚弱的躺在那里,青衫上却染了丝丝血迹。救或不救?我并未多想,毅然的把他带回我的木屋。
他这浑身伤痕累累,以一丝意念支撑着。几次渡真气予他保命。三天,我衣不解带的守着他,他的气息才逐渐平缓,我也放下心来,伏在桌角小憩一会。
又是三天过去了,那天早晨,昏睡几天的人睁开了双眼。“这是哪里?你是谁?”
他的声音很好听,是我从未听过的声音。我淡淡的回答:“这是桃谷,我是这桃谷主人。”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或许是感觉到自己的失礼,撇开双眼,解释说:“我一直以为桃谷谷主是一个夫人,未想却是这般年轻的小姐。”
“家里世代居住于此,先前谷主是我的母亲,父母亲也已仙去。”
男子有些不好意思,“未请教姑娘芳名。”
“叫我桃花便可。”
男子名叫宋之睿,因被仇家追杀,从高山下失足落下,掉落在这桃谷。
十天,他终可下地了。看着房间简单的摆设,又看了看我。
我让养好我便送他出谷。但是他却没回答这个问题,看着我放在桌上的琴灼灼有神。
那日,我在树下抚琴,他走了过来,他已经痊愈。赞叹不已的说:“很好听。”
“公子已痊愈,可出谷了,明日我便送公子出谷。”没错,我在赶他走,救他乃是出于好心,但我不喜凡人。
也许是我的错觉,我居然看不懂他的表情,落寞且又不舍,还有一些我不懂的东西,但这表情并不是给予我的,而是我手上的琴。
芙于,是赠予我琴的喜鹊雀妖的名字。
“这琴?”
“早些年,朋友所曾,却多年不见她了。”
宋之睿安静的听着我抚琴,我也懒得念叨了,纵然随他去吧。
他这一待便是一月,那天他心事重重,向我提出了辞行。彼时我正在菜园里给长出细苗的菜叶浇水。
我点点头,送他出谷,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整个桃谷桃花花期很长,他走那天花开的正是灿烂之时。
之后,我的日子恢复以往,坐在树下抚琴,给园子的蔬菜浇水,照看着整山谷的桃树。
那日,花开依旧灿烂,谷口有人燃起浓烟,我微微皱眉,走到谷口。时隔一月,再见宋之睿居然有隔世之感,“桃花谷主,别来无恙。”
宋之睿笑容温润,话语行动谦卑有礼,样貌自是非凡,手持折扇,身着一身青衣,倒有几分谪仙之气。
谷口的亭子,桃花泡了一壶清茶,水是山中溪水,混合桃花的清香。两碟点心,一碟桃花酥,一碟桃花糕。
他品着茶,眉宇间却有一丝折皱,他有心事。但是他却不说,我也不问,萍水相逢,我与他之间甚至不算是朋友。
好一会,他告辞离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芙于,最后见芙于那天,她离开的背影亦是如此,单薄却又挺立。
我心里微微泛酸,感觉他就像那日的芙于一样,一去不复返。
夏至,桃花已谢,桃树上累累的果实,我挖出去年埋下的桃花醉,浅浅品尝。心里念起芙于,念起宋之睿。那日,芙于送我的琴弦断了,我很着急,失手打碎了一坛桃花醉。心里总是泛着不好的感觉,我抱着琴匆匆离了谷。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出谷,可是当我出来后我却笑了,天大地大,我要去何处寻呢。
谷外百里,便是京城,我思来想去,想修好这琴。
京城,和百年前早已不一样,更加繁荣昌盛。街道林立,商铺比比皆是,还有那小摊贩,琳琅满目,街上行人众多,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文弱的书生,雄壮的武士。有的锦衣华服,有的粗布麻衣。各色行人,一派祥和。
一间古朴小店,店里各色乐器,我跟老板说明来意,把琴拿出,老板脸色大变,“宓月。”
我微微皱眉,琴身确刻有“宓月”二字,只是这老板只是看一眼这琴便知晓。
“姑娘,你这琴从何而得?”
“朋友所赠。”
老板让小厮给我上茶,让我进内室稍作休息,他说:“宓月琴弦需他处去取,需我多待一会。”
我并无怀疑,坐在后堂,老板的茶虽好,但是不及我桃谷中的清香,泡茶的水也不及我桃谷清泉。我浅浅尝了一口便不再动了。
大约半个时辰,老板回来了,而跟在他身后的的人让我微微惊讶,尽然是宋之睿。
“许久不见了。”听得出他的声音明媚欣喜。
我浅浅一笑,微微点头,算是回答了。
老板见此,轻轻拱手道:“姑娘,这雪蚕吐丝不易,宓月的琴弦尚需要一些时日。”
“那我过些时日再来吧。”
宋之睿问:“你要回去么?”
我点点头,我不太喜欢这喧闹的凡世,“嗯。”
“雪蚕珍贵,吐丝极少,每次都有很多人等着,你既要修好这琴,也该花些时日在此等候。”
“可我在此并无住所,也不自在,有没有看缘分罢了。”
宋之睿笑了,那般好看的样子映入的眼眸,印在我的心里。“我还未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呢,你来到这,我定要款待你的。”
我最后还是答应了,住到了他家的别院,别院位于城郊湖边,清静安谧,园中还有几株桃树,此时也是花落果累。别院很大,却没有人居住,只有几个守家的家丁,还有几个侍女,宋之睿让我安心住下,没有人来打扰的,就此我便住下。
一月的时间,说长也不长,院内的小湖湖水引自后面的明霞湖,湖水清冽,灵气逼人。此时正是荷花绽放之期,我偶尔便喜欢在湖边小亭静坐,满目盛开的荷花,不禁想起我的桃谷桃花盛开之时。
湖中心那一朵金色的荷花最是好看,我勾起唇角,世间都说我桃花妖媚,荷花清灵。看着这一池荷花,真能平心静神。
宋之睿不经常来,但是我看见他的时候总是心中莫名的欣喜,许是芙于走后我唯有他一个朋友的关系吧。
那夜,月光柔和,我独自坐在小园中,沐浴着月光,吸取月亮的精华。一阵急促的呼吸声闯入我的耳朵,从墙外翻进来一个人,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是宋之睿。我将他扶进房内,给他号脉,他身上很严重的内伤,刀子划开的肌肤流出黑色的血,是一种剧毒,如果不救他,再来一刻钟,他就会没命了。
思及此,我已经割破手掌,手心的血慢慢凝聚,形成一颗血红的桃子,喂给他吃了。这血桃乃是我精血所凝,能解天下奇毒,能治任何疑难杂症,但凝聚这么一颗需要我两百年的灵力。
我虽活得久,但也没有多少个两百年,这次我居然毫不犹豫的给了他。
他第二日便醒来了,他问我如何救治的他,我只说父母留下一枚药丸,能解天下奇毒,他拉着我的手说谢谢,我也仅仅是浅浅一笑,只要他没事便好。
习惯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我似乎有些忘记来这里的初衷了,呆呆坐在湖边许久,才缓缓移步回去。
琴弦已修好,我抚琴于园中小湖,一对红鲤越出水面,我轻笑不语。舒心的日子让人越发懒散,让人想就此不变。
夏末,荷花浅浅落去,莲子渐出。我那天无意间知道,这一国皇帝,住在京城宫内的皇家也是姓宋。能住在京城的姓宋人士,必定是皇亲国戚。
不知为何,我居然生出一丝悲伤。想要回到桃谷,但是看到宋之睿的那一瞬间却又不舍了,同他一起品茶抚琴,竟让我不舍离去。
我终日在别院,却也听说了一些,当朝皇帝重病,朝堂动荡。这些时日,宋之睿就像失踪一般。整整一月不见他。
秋初,树叶渐黄,园中的桃树挂满累累果实,压弯了树干,我桃谷这会也该满谷果实了。一般这段时间,我都会把谷中果实送出谷外,散发给邻近村寨。或许,该回去了。
这日正午,我刚用过午饭,独自一人坐在院内赏秋景抚琴,四个打扮雍容不俗的女子被一群侍女簇拥着进来。
“宓月。”一个绿衣女子认出我手中的琴,她惊讶,其他人脸上也露出惊讶。
“这就是我们爷金屋藏娇的女子啊,果然生的一张祸国妖容。”此言脚酸刻薄。
我皱眉,看着眼前的几人。
“走了一个芙于,现在又来一个。”
我一惊,芙于,我急忙走上前抓住那女子,急切的问:“芙于在哪?”
许是我问的急了,那女子居然一下不说话了,只是脸色难看得紧。
“宓月本是爷送予芙于的,后来芙于丢弃了宓月,嫁给了先君主。可是她却是一个祸国妖妃,后日便要承受火刑,”站在最前方的女子脸上温婉随和,但是她的眼里却不是那么温暖,略微凌厉。
我微微愣神之际,女子已经转头跟其他女子说;“妹妹们走吧,都见过了,以后都是姐妹。”随后便一起离去了。
临走时女子回头一句,“你的琴音和芙于一模一样,真好听。”
我并没有把她这句话放心上,此时心里只有这两个念头。火刑,芙于,
当晚,宋之睿冷着脸来了我的院子,进门就说,“你给婉儿吃了什么,为何她从这里一回去便病倒了。”
面对宋之睿的质问,我苦涩一笑,“芙于在哪?”
“她是妖。”
“那又如何?她还是她。”妖又如何,是妖就入不了你们的眼么。
“但我不得不杀她,你这几日不许出府。”说完,他便离去了。
他限制了我的自由,可是他怎么可能限制得了我的行动,摘下一颗八分熟的桃,便能幻化一个我。
我多方打听,才知道,这两个月的时间整个天下变了天。原本皇位上的那位不得民心,被推翻了,现任的皇帝居然是先前的淮王宋之睿。我不由的苦笑一下。
再打听下去居然听说先帝之所以暴戾不堪是受妖女蛊惑,妖女已经被收押天牢,由国师看管,明日便要火刑处死。我急忙到了关押的地方,四周被封了符纸,我根本进不去。远远的看到芙于被关在一个金丝牢笼之中,像极了寻常的鸟笼,我心里一阵不是滋味。
第二日,我抱了琴,走出了别院,他们留不住我,我手一挥他们就甩出丈外。我奔赴刑场,看到芙于被绑在架上,脚下是一捆捆干柴,一个身穿道服的男子拿着火把站在一旁。
芙于脸色苍白,眼神低暗,身形十分瘦弱,似乎毫无抵抗之力,一点不像那欢欢喜喜的她。
我隐藏在人群中,看到宋之睿一身青衣站在一旁,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木架上的芙于,眼神悲戚不舍,却又那么无动于衷,别院的侍卫追来了,他在宋之睿耳边嘀嘀丝雨。只见宋之睿脸色一变,给了道长一个眼神。
“时辰到,点火。”
我轻轻拈指,一阵强风吹过,他们基本都站不稳了,我脚下一用力,飞到芙于身边,斩断了绑她绳索。
“小桃花,你快走。”
耳边是芙于的呼喊,我抱起她稳稳落地。
再一跃而起,飞离了,几个呼吸间我已经落在城外了,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便能回到桃谷去了。芙于虚弱的窝在我的怀里,身后传来马蹄声。
“来的真快啊!”
“小桃花,你快走。”
我并没有走,而是在哪里等着,很快,宋之睿和那道士带领人马过来了。
“妖女,休要再跑。”
我冷冷一笑,“就凭你。”手中几片花瓣已经朝他射出,划伤的脸,他的身体。
他迅速掏出一沓符纸,念咒,向我跑来,我拿手一挡便止住了,直接一震,那道士被我的灵力震伤摔倒在地,口吐鲜血。
对上宋之睿的眼睛时,我苦笑一下,把背上的宓月拿出,把琴弦握在手里,眼一闭,琴弦尽数断开。
“宓月弦断,两不相欠。”我把琴扔到地上,看着他眼里的震惊和悲伤,我浅浅一笑,转身离去……
我想不到的是,那道士居然尚存一力,一张符纸乘风而来,芙于发现了,挡下了那一击。
“芙于。”
……
又是一年春天,花开灿烂,我坐在桃树下抚琴,头顶一只喜鹊欢快的飞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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