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耄的往事

毛发是人生理年龄的重要表征，其色泽变化和疏密变动，都在昭示着一个人所处的人生季节和健康状况。因此，毛发的特征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人们年龄段和健康状况的代名词，譬如用总角、垂髫来形容孩童，用黑发来形容年轻和后辈，用白发来形容老年，用发鬓斑白来形容日子的艰辛，用雾鬓云鬟来形容青春的美丽。于是乎，无论男女老少，都会格外关注自己的头顶大事，年轻的人们用美发来美化自己的心情和生活，而年老的人则会用改变自己头发的颜色来遮盖岁月风霜的侵蚀，来抗拒衰老的降临。

如果一个人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白头翁，或者尚在壮年头顶上就出现地中海，试想一下，当事人的心情该是怎样的自卑、尴尬和复杂。

我曾遭遇过白发的折磨和困扰。那年我才十几岁，虽然岁月并未催我老，但风霜却染白了我的双鬓，当时的心情别提有多苦闷、自卑和忧伤。我最恐惧的就是照镜子，因为每照镜子，便会看到一个小老头；最尴尬的就是出门，老师、同学、大叔、大婶们见状，都面带惋惜之色，言语之间难免会刺激我的神经。

母亲心疼儿子，就好言宽慰，说那是血热所致，慢慢就会变好，甚至说这是吉兆，因为有句谚语这样说道“少白头，别发愁，长大以后住洋楼！”当时年幼，见识较浅，姑且信之，精神便为之一振，学习信心大增，先前的自卑与烦恼，随之烟硝云散。此后，我再也没有被少白头所困扰，反而点燃了日后住洋楼的热情，甚至有点炫耀似的行走于学校内外，游玩于伙伴之间。

上了高中，恰逢高考制度恢复，自然学习任务加重，精神压力加大，又因生活艰苦，营养匮乏，身体羸弱，未几，白发增多不说，又添神经衰弱症状，整日价头昏眼花，夜不能寐。在县桥西商场当售货员的姐姐见状，心疼不已，便伸出援助之手，从微薄薪金中挤出一部分给我，先到县医院购买五味子糖浆一瓶，口服后效果奇佳，神经衰弱症竟然痊愈，然后再月供三元菜金，效果依然奇佳，身体逐渐健壮，只是白发未减。

某天下课之后，我到校园附近的县百货公司购买食盐和咸菜，突然听到有人招呼道：“笨娃，原来是你呀，怎么头发白了这么多呀？”凝神定睛一看，原来是琴！琴是我姐姐的同学，仗着她舅舅是县公安局长，早早地就跳出了龙门，在县百货公司当了一名售货员。对此，我母亲很羡慕，很眼红，就不停地找我姨母叨叨。当时在县招待所当会计的姨父，终于托县商业局长的关系，将姐姐安排在了桥西商场。

听到琴这么一喊，我立马羞得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所以连忙打了个招呼，东西也不买了，就掉过头来，夺门而去。这件事对我的刺激太大了，至今想起，依然耿耿于怀。

好在命运垂青，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大学。在大学没有了升学的精神压力，身心完全放松下来，加之伙食改善了很多，我真正的青春期仿佛才刚刚开始，呈现出了生龙活虎的状态，白发竟然也在不经意间悄悄地消失了。在某次照镜子的时候，我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头顶突然间成了茂密的黑森林。过年时回到乡下，在和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同村的小娃就惊讶地说道：“老笨，你的头发怎么一下子变得黑又亮呢？简直不可思议！”我笑着回答说：“我也不清楚，也许这就是生活的奇迹吧。”

从此以后，甚至到了四十出头的时候，我的头发还一直像皮鞋油广告中说的那样“黑又亮”，这让很多同事和朋友惊奇和羡慕。但岁月催人老，年龄不饶人，临近知天命之年，我的两鬓又开始发白，但这次我却很坦然，甚至没有一丁点的惊讶。

但在某次刮胡子时，惊讶却像晴天霹雳。因为在刮胡子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胡子中竟然也有了白色，再仔细一看，鼻毛也有几根变白了，往上再一看，更不得了，眉毛虽然没有变白，但有几根超长，心里不由得大吃一惊，自问道：我真的变老了吗？静下心来，仔细想想，我这才认识到，无论自己心理上再怎么年轻，心劲上再怎么依然不服老，自然规律都是不可抗拒的。

毛发是年龄的形象大使和代言人，怪不得在乡下人常听到有人用“老杂毛”来咒骂老年人，怪不得汉语中用来形容人年纪很老的词“耄”就是“老毛”组成。

“耄”的涵义，我这才真正体悟到了。顺从自然，乐于天命，即使有耄耋之兆，那又有何所畏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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