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晚了十八年
“雯雯,我身后有人跟着我。”我一边注意耳边轻微的脚步声,一边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
“有人跟着你?你现在在哪儿呢?”手机很快振动起来,我仿佛能看到屏幕那头沈雯焦急的模样。
我努力平复异常跳动的心脏,手脚冰凉,身体发麻,抬头打量了四周昏暗的环境,我立刻打字过去:“快到家了,在楼下的巷子里。”
“那人离你近吗?”
“不知道,我没敢回头。”
“你离家还有多远?”
我加快脚步,抬头瞥了一眼:“快了……”
我站住脚,身后的脚步声随我停驻而消失,我飞快地打开大门蹿了上去。
“我到了。”我重新看向手机。
沈雯像是守在手机旁,立刻回复:“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
“你要不然跟你爷爷奶奶说一声吧,太危险了。”
我悬在手机上方的手指顿住了,犹豫片刻,才回道:“算了,再看看吧,爷爷奶奶都老了,不能让他们再担心了。”
“那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啊,必要的时候还是别瞒着了。”
我心里暖暖的,回了一个“嗯”,就将手机放在了茶几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目光淡淡地瞥着桌上的台历,我轻轻吐出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班上,与往常不同的是,我的桌上放着一些精美的礼袋礼盒。
沈雯走过来,将手中的礼物递给我:“十八岁生日快乐,我的大美悦。”
我笑着道谢,接过礼物,然后小心地收拾起桌上的礼物。
一个小小的、扁扁的盒子挤进我眼角的余光里,没有礼袋,没有贺卡,没有任何署名,只是用通明胶带一圈又一圈缠的严严实实。
我不习惯当着别人的面拆礼物,于是好奇之余,将这个扁盒子和其它礼物一起收了起来。
中午回家,我抱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进了房间,将礼物一件件拆开,看着同学朋友写的祝福,我心底的欣喜和感动满上眉梢。
终于,我的目光再次被那个扁扁的盒子吸引。好奇心大盛。这样的盒子能装什么?白纸吗?
我拆了好久,最终忍不住用抄起剪刀划开了厚厚的透明胶。
打开盒子,上面还真是一干二净没有第二种颜色的纯白纸。
我皱起眉,这是什么?恶作剧吗?
我伸手揪掉白纸,顿时瞪大了双眼,心头猛一跳,这是什么?
白纸下面,分明是两叠钞票!
我愣了一瞬,随即慌乱地将钱倒出来,仔仔细细数了一遍,两万块钱,一分不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谁送的?为什么?
我重新拿起盒子,将里里外外都翻遍了,空无一物,连个字都没有。一时坐在地上脑子乱作一团。
手机系统铃声的响起让我眼神一晃,爬起来摸过手机接起。
“送你的礼物喜欢吗?我挑了好久呢。”沈雯欢快的声线像跳动的音符分外悦耳。
“嗯,你了解我,送的都是我很喜欢的。”我轻笑。
沈雯像是在啃饼干,不断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啊对,今天你桌上的那个扁盒子是谁送的啊?其它礼物我都知道是谁送的,那个盒子我都没听谁说要送你。”
“我还想问你呢。”我声音急促起来,“那盒子里全是钱,两万块!我天哪,什么啊!”
沈雯自然想不到,声调不由自主上扬:“两万块?谁送的?怎么回事?”
我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莫名其妙的,这钱我怎么办?”
“别急,下午问问班上同学。你放着别动,收好了。”
然而下午来到班上,兜兜转转问了一圈,最终却只问到一句“一个阿姨塞给我这个盒子,说要转交给你,然后就走了,我就放你桌上了”。
我心里更烦,一个下午眼神都飘飘忽忽,课也听不进去,满脑子尽是那两万块钱,挥之不去。
晚上自习下课回家,我在离家不远处的巷子口放慢了脚步,我在害怕,害怕今晚又有人在身后跟着我,我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目的何在,只觉得巷子里双重的脚步声会逼得我一身汗毛倒竖。
我一闭眼,双手抱臂,大步往巷子深处走去。果然,除我之外的另一阵脚步声毫无预兆地响起。仿佛就守在这等着我一般。
脚步声一声声撞击在我的心脏上,让我的心脏不由自主跟着来人的频率猛烈敲打我的胸腔。
我加快脚步,巷子里能听到我轻微的喘息声微微颤抖。
看着大门近在咫尺,我伸出攥着钥匙的手。
突然一只手覆上我的肩膀。肩上的触感致使我快速挥开那只手,猛一转头。
一个陌生中年女人消瘦的脸在昏暗路灯下发黄。
我不说话,她也良久不言。
我定定地看了她几秒,而后不耐烦地再度抬手准备拉开大门。女人轻颤着声音开口:“悦悦……”
我心中一抖,这人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你哪位?我不认识你。”我微皱眉,收回手,往后退一步,与她保持距离。
她眼含泪光:“我是李金盈,你的妈妈。”
李金盈……我愣了一瞬,心思百转,最后却冷声平静道:“阿姨你认错了,我没有妈妈。”
“我真是你妈妈,悦悦,妈妈……妈妈对不起你。”李金盈上前抓住我的手,极度用力。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恶狠狠地盯着她,抽回手,毫不客气。
李金盈看着自己的手中空荡荡的,苦笑一声:“我和你爸郑万家1999年结的婚,2000年离的婚。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喜欢吗……”
听着这个面容与我颇为相似的女人讲出不少信息,我脑子乱作一团。
突然皱眉,我道:“礼物……钱是你送的?”
“是我送的。”她点头。
我冷笑一声:“你这么多年从没来看过我,在我十八岁的时候突然出现,还送我两万块钱,是想干什么?”
李金盈的出现,真是让我怀疑。
“我……我想问你,你满十八岁了,愿不愿意跟我走,让我好好弥补你?”李金盈面上万分悲痛和悔恨。
“你可真敢说!”想到养大我的爷爷奶奶,我嘲讽一声,“跟你走?我良心被狗吃了吗?”
我鄙夷地扫她一眼,拉开弹簧门,径直往楼上走去。
关上家门,心跳反而更快,脑子也乱得不行,心里就是一个“烦”字当道。这十八岁的生日真是过得最烂的生日!
“雯雯,那钱是那个女人送的。”我拨通电话,声音疲惫。
“谁?”沈雯反应了半天,才问出一个字。
“我妈,真他妈恶心!”我咬牙道。
沈雯许久不出声,半晌才震惊道:“你不是都没见过你妈吗?”
“是啊,之前要不是在户口本上看到盖着注销印章的一页,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冷笑一声,“这两天跟着我的人也是她,我就不明白了,这女人突然找上门来是想干什么!”
沈雯稳定着我有些失控的情绪:“没事没事,不管她,十八年了,突然出现肯定没安好心,你防着点就好了。只是你爸早逝,你爷爷奶奶……”
“我不会告诉他们让他们担忧烦心的,但也肯定不会那么没良心真的跟她走,我不会对不起爷爷奶奶。”我忍不住打断沈雯的话。
沈雯深思一会儿:“嗯,也是,你爷爷奶奶知道了肯定会怕你跟你妈走的,别让他们担心了,但你自己要拎得清啊。”
“放心了,我知道。”
我挂了电话,理了理心绪,李金盈既然出现了,必定还会来找我的。思及此,我烦躁皱眉。
果然,三天后,她守在楼下等着我出现。
我倒是想忽视她,她却偏拦住我:“悦悦,我们聊聊好吗?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
“错了。”我措了一下词,“不是误会,是恨。”
“不,是误会,是误会的。”李金盈恳切地想抓住我的手。
我把手一缩,像面前是洪水猛兽一般避开。不想让她再烦自己,我抬腕瞄了一眼表:“就十分钟,多一秒都不行。”我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敲了敲表盘。
李金盈愣了愣,先是细细端详了我的脸,随后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当年你出生没多久我就离婚,本来我是想带你走的,但是你爸和你爷爷奶奶死活不让,我才只好一个人离开。”
“可是我爷爷奶奶含着泪跟我说,我在你肚子里的时候你就重男轻女想打掉我。”
李金盈又是一愣,继续道:“我离婚之后一次都没来看过你,也是因为你家里一直阻止,我只好放弃。”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和我爸离婚就立刻再婚了,还生了孩子,你哪有闲心来管我?”这个女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我心头冷笑,“把你的鬼话咽回去。十八年来,你抚养费一分不给是小事,可离婚后你没来看过我一次,在此之前,我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真搞不懂,生了我又抛弃我,你生我干什么?”
我神色清冷,一字一顿却异常流畅。
“我八岁的时候被人指着鼻子骂说没妈的孩子是多余的,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你突然来找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你终究是来晚了十八年。我现在,不需要母亲了。”
李金盈脸色惨白,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我不愿再纠缠,抬手拉开门走了进去。
说出了心里曾预想过的话,一时间心里也有些畅快。我想她会放弃找我,或者继续烦我,但我都无所谓了。言尽于此,她想怎么样,我都不管了。
关上家门,爷爷奶奶深色复杂地看着我:“刚刚那是李金盈吧?我们看到了。”
我一怔,点头。
“你爸走得早,爷爷奶奶又老了,过一天算一天的,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现在她来了,你……”
话未完,我就明白他们的意思了,我摇了摇头。
未来的一段时间,李金盈似乎真的悔过了一般,三天两头找我,对我嘘寒问暖,当真像一个合格称职的母亲。
她想和我出去走走,我总是拒绝;想和我聊天我总是回避;她三天两头送我东西,我扔在一边看也不看。每每还回去了不久总会有新的东西挂在门把手上,上面附一张纸条“悦悦,是不是上次东西不喜欢,我换了新的,你还想要什么都跟妈妈说”。
我心里越发奇怪,难道她真是想认我,想弥补我?
这段时间以来,爷爷奶奶看着李金盈的作为,时常叹气,并且不时劝说我,似乎想把我往李金盈那里推,我生过好几回气,后来才在他们眼中看到了难过、无奈与不舍。
我知道了他们是怕自己有一天突然离开,我以后没有了亲人,没有了依靠。李金盈毕竟是我的亲生母亲,他们虽然不愿自己一手养大的孙女便宜了一滴油一粒米都没出过的李金盈,但却是真心实意为我着想,希望我以后还能有个依靠。
我推开家门,将手中李金盈送我的又一件礼物放在沙发上,望着书桌边一圈的礼袋礼盒,听着爷爷奶奶的劝说,心情万分复杂。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呆呆地盯着窗户出神。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摸出手机。微信界面有一个好友请求,备注是是一个叫赵琳的女孩。我犹豫一下,点了同意。
她立刻发过来一句:“你是郑悦秋?”
“是,你哪位?”我敏感地察觉到对面语气不善。
“我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
我的脸色微微一沉:“有事?”
“你凭什么抢走我妈?凭什么抢走我家的钱?”赵琳毫不客气。
我一瞬间血气上涌,直冲脑门,打出一句:“你妈是自己主动找上我的!”
“把那两万块钱换回来!”
她不说我都忘了那天生日收到的钱了。我冷笑一声,将手机屏幕敲得山响:“哦对,那两万块钱我嫌少了,有空我要走法律程序要回抚养费。”
赵琳许久才回了消息:“你怎么这么过分!你本来就从小没妈,她是我妈妈,才不是你的!”
从小就没妈?赵琳不知触到了我哪根神经,我心里一紧,眯起眼睛:“是,你有爸有妈有家庭,你很幸福,可我没有,她先是生了我,然后又不要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现在该质问被抢了母亲的人不应该是我吗?谁过分?”
赵琳似乎不知道该回什么了,过了很久,她再度发过来的消息,语气截然不同:“……求求你,把那两万块钱还给我们吧,求你了,这钱对我们很重要。”
“家里欠下了不少高利贷,那些人天天都追到家里来,我们真是被逼的不行了。妈妈在紧要关头突然说要找你,我和爸爸都急疯了,她硬是搞了两万块钱给你,我们真的还不起了……”
“求求你了,把钱还给我们吧,求你了。”
我的眸色在看到屏幕上一条条消息时,越来越暗,越往下看,神色也越冷。
我脸色发白,大力敲出六个字:“呵,原来是这样。”
随即,关了手机往沙发一扔,随后站起身,将书桌边一圈的礼物抱起,打开家门下楼,走到垃圾箱旁边,冷冷一笑,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礼物砸进去。
弥补?跟她走?呵!
心里有些疼,但好在,只微微松动的心还不至于陷得太深。
我回到家,拨通沈雯电话:“李金盈家欠下了高利贷。”
“啊?”
“我想这才是她来找我真正的目的,十八年来一分钱一分力没出,就想白捡一个女儿和她共苦,想的真美。”我语气平淡,“那两万块钱不过是想钓我而已。”
沈雯不知该说什么,许久才轻声道:“你还是有点难受吧,好不容易母亲找上门,却……”
我望着那个扁盒子,决定把钱还回去,因为不想让自己良心不安。
“随便了,从今往后可以真的当做没有母亲了。”
……
“一家三口欠下巨额高利贷,两人被打致重伤,一人轻伤,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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