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步床

妹妹学校发的社会实践证明表需要社区盖章,我陪着她去。向路人打听社区位置,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准确地点。那是一栋老式的两层楼房子,隐藏在街边角落处,入口处很窄,仅够一人出入。进去后才看到大门口挂着牌子:××区××街道富强社区居委会。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社区的存在,它的存在给我的感觉只有盖章的功能。也许大多数人和我一样,不知道社区是干嘛的?但说起居委会,脑中立马有了印象:几个大爷大妈戴着红袖章走家串户地解决家庭纠纷、提醒大家防火防盗……

我和妹妹走进去后,看到的完全不是这样。办公桌两两对靠着,每张桌上一台电脑,电脑边垒着厚厚的资料。工作人员都很年轻,给我们盖章的时候,我瞥见她们的电脑屏幕,有的在淘宝,有的在看剧。忽然心生羡慕,这正是我理想中的工作,悠闲自在。

半年后,经过重重考核,我如愿成为一名社区工作人员。我被分在一个新成立的社区,离富强社区只有一个公交站的距离。新社区的居民全是拆迁安置人员,政府给他们修了几栋高楼,集中安置在一起。新小区、新社区,一切都是新的,看似很美好的开始。

上班第一天,主任指派我为低保员,管理整个小区的低保工作。刚接手的时候,就有一百多户低保家庭了,他们之前在被拆迁的社区享受着低保,按他们的意思,拆迁过来自然接着吃,因为拆迁的时候谈了条件的,低保不能断。

但低保条例并没这么规定,我准备重新审核他们的家庭收入,主任阻止了我,她说:“这次拆迁已经闹出很多事了,大家都憋着情绪没处发,你先照单全收,以后再慢慢审。”我坚持按条例办事,不然那条例写来干嘛?主任很严肃地告诉我:“去年××社区接收安置居民入住,政府专门安排防暴警察来坐镇,即使这样,有的居民还抬了棺材来,扬言谈好的条件没达到,直接死在他们面前!”“棺材!”我惊讶道。“你别不相信,这些居民啥事都能做出来,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维稳,你就收着。”

领导交待的工作不能不照办,但凡拿了低保证和低保证明来的,就登记入册。按条例规定,每一季度要重新审核家庭收入,确定是否续保,我们也只是做做样子。

随着越来越多的居民搬入,低保户数也逐月增加,我的工作量越来越大。每天都在收资料、审资料、做发放表、算低保金额……几乎没有多的时间入户调查家庭状况了,更别谈逛淘宝追剧了,我觉得当时在富强社区看到的悠闲的那一幕,一定是个幻象。

吵闹,是社区的日常。吵闹的原因多种多样:有的居民对政府不满但又不敢闹出大的动静,就把社区当成发泄平台;有的认为自己天生就该吃低保,如果申请不通过,一定是工作人员故意刁难。

那次,一位50多岁的阿姨来给自己的女儿申请低保,理由是女儿离了婚又扭伤了脚,没有收入来源。我解释说,像她这种情况可以来社区做个失业登记,我们帮忙联系就业单位。阿姨吼道:“别人开着车吃低保,你们都不查,我的女儿不能工作了为啥不能吃?我又不吃你家的钱,你凭啥拒绝我?”

对呀,之前为了维稳,没有细查。加上政策有漏洞,大家都来钻空子,现在问题出来了,个个都攀比着吃低保,好像吃不到是很丢人的事儿,这位阿姨就是这样的心理,站在桌前对我骂骂咧咧的。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是街道对我们社区工作人员的要求。我心想,你骂完了出了气就算了,我能忍。低保必须要彻查了,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

阿姨看我不回话,问:“你工号是多少?我要投诉你!”工号?她认为我是公务员吧!我倒希望我是。来了社区才知道,社区的前身就是居委会,调解邻里纠纷、宣传防火防盗只是很小的一项工作,社区承担着街道下派的所有民生工作,事情多而繁杂,但定位依然是基层组织,我们都是临时工,和公务员根本靠不上边。

阿姨这么生气,我不得不告诉她:“我没有工号,你如果对我工作不满意,你可以找主任反映,就在隔壁。”她不去,一定要我把低保办了。为了不激怒她,我把低保政策再次解释了一遍,她不听,我想我不说话了也许她就没劲了。没想到,她断断续续骂了一个小时,最后自己骂烦了,将桌边的一叠低保资料甩在我脸上。

那一刻,我怒了,直接将资料回甩过去,没砸到她,但动静很大,隔壁主任和旁边的同事都来劝架,阿姨指着我的鼻子继续骂,主任边劝边拉着她去隔壁谈话。我收拾着散落的资料,想着前不久有个劳改犯,刚出狱,就来申请低保。我告诉他,资料不全,回去把资料补上再来。话还没说完,他吼道:“老子能拿资料来就不错了,齐不齐也要给老子吃,你再敢说一句,老子弄了你,大不了再蹲监狱,那里管吃管住,比这儿吃低保强!”说完准备动手打我,幸亏同事在旁边拦住了。

想起这些,觉得很心酸,这份工作让人觉得很没尊严,随便谁都可以来骂。不仅是我,社区每个工作人员,包括书记主任都被骂过。在这儿工作一年多,每天堆成山的工作,加班是常事,节假日要值班,这些都是我之前不曾预料的。

“工作是自己选的,含着泪也要走下去”。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把彻查低保户的建议提交给了街道。街道领导很赞同,因为低保户过多的原因,他们已被区民政局点名批评了。

接下来街道领导开了几次大会,动员所有社区的工作人员,把低保户中有能力工作的家庭转为再就业家庭,每个月领点就业补贴。

刚开始工作开展地并不顺,谁也不愿承认自己在上班。我们就让他们来社区参加公益劳动,每天上下午都来签到。有些人熬不住了,主动退出低保,还有些看别人不吃了,自己也松动了。拆迁情绪期已过,在整个街道都在严查低保的氛围下,慢慢地,工作越来越顺了。

因为我的工作表现突出,当年被街道评为优秀员工。那是一段少有的舒心的日子,能在工作中体现自己的价值,获得成就感,比物质上的回报更让我满足。

社区虽服务的是整个小区的居民,但我们接触的最多的是工作不稳定的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偶有年轻人来办个证、盖个章,都是来去匆匆,而且特别客气;再有七八十岁的老年人拄着拐杖来领补贴,颤颤巍巍地也没有脾气;惟有中年人脾气火爆,对社会不满、生活压力大,也集中在这一批人身上。

在吵吵闹闹中大家都练就了忍耐的好脾气,凡事三分笑,是我给自己定的“规矩”,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就这样又过了两年,虽然社区每天都很“热闹”,但也平安度过;虽然好几次都想要辞职,但总盼着考公务员的“捷径”能落在我身上。

那年年底,我们社区被街道选为示范社区,接受区民政局的年终检查。大家忙翻了天,各自忙着补往年的资料。

新调来负责社保的小张,是个胖胖的女生,嘴巴不饶人,脾气也不大好。那天她喊某个居民补交往年的资料,那居民把资料拿来了,她又说资料不齐,喊再去拿,居民不耐烦了,两人有点争执,我们劝开了。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了,没想到中午休息时,听到门外剧烈地撞击声,大家都被吓住了。我壮起胆子看了看“猫眼”,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拼命在撞门,手里还拎着酒瓶。“又是个闹事的。”“书记主任都不在,怎么办?”“打110报警,快。”大家正胡乱商量着。门锁被撞开了。

那男人满脸通红走进来,怒吼道:“谁是管社保的?”没人说话。“喊我老婆补资料,跑了好几趟,耍人啊!”小张躲在我身后,拿着手机拨号。“别藏了,我认得你,门口贴着你们照片呢!”那男人说着摔了酒瓶,直奔小张而来。我示意小张往资料室跑,几个同事也过来准备拦住那人。无奈那男人力气太大,又喝了酒,还没等我们靠近,发疯似地掀了桌子,砸了电脑,吓得我们几个女的不知所措。

他又去砸资料室的门,我们在旁边劝,他吼道:“再说话一起捶!”很快,门被砸开了,小张被按在地上挨了好几拳,惨叫声不断,我们上前拉扯时也被误伤了……派出所民警赶到,那男人被控制住了。再回头看小张,她手臂上全是伤,脸部浮肿,眼睛半闭着,眼角乌青,嘴边流着血。那样子吓坏了我们,大家哭着把她拉起来。就在那一刻,我坚定了辞职的心。

银行、政府部门、私企单位都有保安,社区面对的人员复杂且矛盾尖锐,却没有配备保安。政府、街道认为你只是一个组织,不属于他们“系统”;居民认为你就是政府的“走狗”,离家近,出气撒野最便利,而且你还没执法权。

如果连人身安全都没保障了,那这份工作还有什么意义呢?之前也常听说某某社区工作人员被打,不以为然。亲身经历了,相信了。街道听说此事,高度重视,召集所有人开会,又是那几句话:注意工作方式,不要激化矛盾,不要和居民发生正面冲突,要多忍耐!

够了,我忍够了!安排完所有的工作,拿着辞职申请书,坐着公交去街道。

在车上,我半闭着眼,往事一幕幕从脑海飘过:汶川地震那天,我正在发低保,忽然地动山摇,所有人都跑光了。我赶紧把钱装回口袋,抱着口袋最后一个跑下楼,主任急得大喊:“你不要命了!”那年夏天发洪水,一楼居民房子被淹,我们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挽着裤腿排污清扫;居民房子着火,依然是我们,帮着疏散群众,给119让出救援通道;人口普查那段时间,白天上班,晚上到居民家中访问,两个月都没休息过;除夕晚上,大家阖家团圆的时候,我们随着社区民警在街上巡逻……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对得起这份工作,但这份工作让我很受伤。我想起那年和妹妹去富强社区盖章时,曾那么羡慕里面的工作人员,而现在却拼命想要逃离,苦涩地笑。

现在明白,我们羡慕别人的工作,那是因为只看到它光鲜亮丽的一面,背后的辛酸谁又能知呢?赚钱都不容易,没哪一行是轻松的!好在我们还有选择,做与不做,能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时,司机转过头来说道:“车子快没油了,我得去加油,抱歉啊,帮你们换趟车!”对啊,生命不息,工作不懈,换趟“车”,继续走着!我笑了。

一·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这是上至耄耋老人,下至蹒跚学步的孩童,人人都懂的道理。

但凡行走江湖,总要有所倚仗。

有拼爹的,某名门之后,一出场就自带光环;有拼师父的,某派传人,光头衔就能说上一盏茶的功夫。

也有靠物件的,一本武林秘籍,武功独步天下,一件家传武器,保准立马开挂。

我也靠物件,不过和他们不同,我靠的,是一本菜谱。

据说我家祖上出了一位神厨,不过他不慕名利,早早的便隐居于山林之中,也不知道这江湖上有没有他的名号。

我娘过世的早,十六岁的时候,我爹也生了重病,弥留之际,他把祖上的菜谱交到我手上,对我说道:“我程家世代为厨,但到我这里生生断了,为父一直遗憾不已。”

“你自幼天资聪颖,无师自通做得一手好菜,爹走了之后,你切勿生疏了手艺,一定要重振我程家威名!”

我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说完了这番话,便驾鹤西去。

安葬完父亲,我抹干了眼泪,收拾好了包袱,最后看了一眼我家的小茅屋,然后就离开了这个生养我的村庄,踏上了学厨之路。

我以为我只是个普通的厨子,但实际上,从踏出家门起的那一刻,我便步入了江湖。

今年我年芳二十,四年里,我到各地去寻访名师,走了很多地方,见识了各种事情,交了不少朋友,仇人也立了一些。

女子行走江湖诸多不便,所幸一次游历途中偶遇千面郎君,我以一道糖醋肉收买了他,为我换了一副书生面孔。

“玉面妙厨”,不知何时,江湖上竟然也有了我的名号。

二·

转眼年关将至。

这四年来,每逢年节我都会去四方谷里去寻千面郎君。

为他做一桌酒菜,换他为我修整面容,然后,一起过个年。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有点害怕自己一个人过年,每逢佳节,倍感寂寞。

但今年,我扑了个空。这个万年不出谷的隐世奇人,究竟是谁,能请动他的大驾。

不过还算他有良心,知道给我留张字条,只有三个字,“天青城”。

好吧,反正我也无聊,那我就勉为其难去寻他好了。也是巧了,其实我也正想去那里。

三·

天青城有两大奇。

天青城的酒,奇醇,一口入喉,唇齿留香,回味无穷,端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天青城饕餮阁的菜,奇香,无数老饕慕名前来,乘兴而来,尽兴而归,纷纷叹道“名不虚传啊!”,如此,这饕餮阁的名气愈来愈大。

我自是有所耳闻,早就想来拜会一番。

但没想到,我来的有点不是时候,这饕餮阁里刚刚出了命案。

四·

据说是饕餮阁的主厨,大早上死在了自个儿的房里。这位主厨年近四十却一直没有成亲,索性就住在了饕餮阁顶层的厢房里。

饕餮阁掌柜简直欲哭无泪,这下主厨没了不说,饕餮阁也成了凶宅,谁还来吃饭啊。

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拨开拥挤的人群,突出重围,凑到最前面。

行走江湖这几年,免不了遇见几回见血的事情,胳膊腿乱飞都见怪不怪,尸体而已,还在我承受范围之内。

那主厨身形微胖,此时仰面躺在地上,只见他面如白纸,双目紧闭,嘴唇黑紫,旁边有一堆呕吐物,看起来,像是中毒。

身旁仵作说的话印证了我的想法“死亡时间一个时辰之前,起因断为中毒身亡,但是”还有下半句“这只是根据外观做出的判断,以银针刺喉,探胃,皆无毒,也许是中了某种奇毒也未可知。”

我陷入沉思,有这种可能,但是还有另一种可能。

“呕吐物里是什么?他今日吃了什么?”一道清亮的男声在我耳边响起。

我赞许的点点头,对,食物中毒就是那另一种可能,日常食材皆有相克之物,误食的后果可大可小,严重者可以称之为毒。而这种毒,往往是探不出来的。

我忍不住又往前靠了靠,想看清楚这死者吃了什么。

“喂,你干什么?”有人出声阻拦,是刚才那道男声。

“啊,我……”正要转头解释,却在看到出声那人时,微微一愣。

好个俊俏儿郎,肤如凝脂眉目清秀,额前碎发扫过眉眼,但扔挡不住那眸子里的熠熠生辉,红润的薄唇紧抿着,透出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严肃和冷漠,但是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少年嘛,十五岁?十六岁?

“小孩子家家,来这里干什么?”我忍不住教育道。

“不得无理,这是我们天青城的宋末白,宋捕头。”旁边有捕头出声呵斥我。

“赶他走”宋末白似是不想多言,只是摆了摆手,朝身边捕头示意赶我走。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捕头过来拿我,看来这个孩子在下属面前威望很高嘛,也是,有那样眼神的人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

“且慢,宋捕头,也许我可以帮到你。”我赶紧说道。

宋末白看着我,拧起了眉,像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怕他又要派人拿我,我赶紧抢过仵作的银针,蹲在死者身前,翻弄起那堆呕吐物来。

确实没有毒物,只是一些普通的食物,鸡蛋,碎肉,旁边这堆肉末加藕沫,恩……是狮子头?不过那些黑色的渣子是什么?

“呕~”身后有人看着我忍不住吐了出来。

严肃点,断案呢,我心里不屑道,然后转头“呕~”干呕了出来,我也真是拼了。

我起身看了看尸体旁边的桌子,上面摆了几盘菜,黄鳝勾肉,鸡蛋羹,红烧狮子头,都对上了,好家伙,大清早晨吃这么丰盛。

我从我的怀里掏出了吃饭的家伙,恩,一双银筷,挨个尝了尝。

“诶,”有人出声阻拦,被宋末白伸手拦下。

“这主厨可有什么旧疾?”我问道。

“素有心热之症,据他说时常胸闷气短,心跳过快,有时夜不能寐。”掌柜上前说道。

“那就没错了。”我看了看众人,尤其在宋末白的脸上多停了三秒。

我伸手朝桌上一指“这道菜,是狗肉黄鳝,而狗肉与黄鳝素来不能同食,《本草纲目》中记载:‘鳝鱼不可合犬肉犬血食之’。犬肉、犬血,都有温热动火,助阳之性,黄鳝甘而大温,同食可能引起旧疾复发。”

宋末白眉头一挑,对着掌柜问道“这菜是谁做的?”

“我们主厨有个规矩,每天早晨都给自己做一桌菜作为犒劳,因为中午忙起来就吃不上饭,自然要吃好一点。”

“那这是他自己做的?”我问道。

“是的”掌柜点点头。

我沉思,这也有可能,毕竟食材相克的内容一直以来只被记载在少量典籍之上,我也是无意才从书中看到,大部分的厨子都不会去看书,只靠经验来口口相传,一般的常用搭配也许大家都知道,但是不常用的搭配如果师父没有教过,那自然不知,不过……

“桌子上多了一副碗筷,和他一起吃饭的人是谁?”宋末白又问道。

这我倒是没有注意到,果然,桌子上是摆了两副碗筷的。

“这个,一向如此,他一直是自己吃饭,却要摆两幅碗筷,毕竟一直没有娶亲,怕是有点寂寞吧”掌柜的答道。

恩……我感觉汗毛乍起,这不是很恐怖吗……对不起,对不起,死者为大,我为我的想法道歉……

“那些意思是,他是吃自己做的菜吃死的?”掌柜的小心翼翼的向宋末白求证。

宋末白沉默不语,我想了一下道“虽有这种可能,但,这桌上的菜全是由相克之物做成,未免有些太过巧合。”

宋末白朝我点了下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这道鸡蛋羹味道偏甜,仔细品来是用糖精而不是白糖做成,糖精不可与鸡蛋同食,而这红烧狮子头,初尝味道与普通狮子头别无二致,但细品之后略微有些麻,结合他的呕吐物,里面怕是加了麻花。”

看众人一头雾水,我继续解释道“此麻花非彼麻花,是一种桑科植物,虽有用作药材,但有毒性,与猪肉同食是大忌。”

“这红烧狮子头是将那七分瘦三分肥的猪肉馅,配上莲藕做成丸子,先炸后煮,出锅后香气四溢,咬一口满嘴肉香,能感觉到汤水在唇齿间漫延……”

“咕咚”我听见有人咽了口口水,咳,跑题了。

“总之我觉得,他是有可能因为不了解食材相克属性做了对自己有害的食物,但三道全部都是,也太过巧合,且一般红烧狮子头里,是不会加麻花的。”

“怎么知道那菜是不是他做的。”宋末白对我问道。

“如果让我吃到主厨生前亲自做的菜,我就能尝出来。”我自信满满道。

“你到底是何人?”宋末白一边打量我,一边问道。

我赶紧摆了一个我自认为最为风雅的姿势,道“在下程映雪,江湖人称玉面妙厨是也。”

“噗。”宋末白赶紧伸手在嘴边掩饰了一下。

等等,宋末白这个小王八蛋刚才是嘲笑我了吗?我为什么也突然觉得刚才好羞耻啊,江湖人士不都是要自报家门的吗啊喂!

我感觉脸颊烧红,赶紧捂住了脸,不过宋末白他,他,竟然有小虎牙,感觉有点可爱啊……

(待续……)

1

今年A市的第一场雪终于下了,雪势不小,等我打车到达A大国际机场的时候,沥青马路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不实的,带着磨砂质感的白。

我付完车钱,戴上红色毛线帽,跺着脚一路跑进了机场大厅。

清晨六点,我和一群扛着相机的女孩子裹紧身上的棉衣眼巴巴地望着那架会载着自家爱豆的飞机到达。

旁边一个女孩子碰了碰我的胳膊,很是亲昵地问我:“哪家站子的?本命是谁啊?看着相机蛮专业的呀。”

我朝她笑了笑,看了一眼她手机壳上笑着一脸明媚的大男孩,冲她扬了扬口袋里时常放着的小卡,“一家人。但我没有经营站子,个人图文博。”

小卡和手机壳上是同一个男孩。那男孩年纪不大,还是高中生的年纪,右脸脸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笑起来眉眼弯弯,唇畔生花。

“均衡这次新专辑造型很漂亮吧,妈妈粉都受不了,真的是芳心纵火犯啊。……”

粉丝夸起自家爱豆来从来不吝啬口舌,我听了会儿她的无穷无尽的赞美词汇,觉得有些坚持不住了,那些过分夸大的词汇让我有些头大,但又不好直接拒绝,正巧,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我按捺住心里的喜悦,“我先去接个电话。”

于是,我在没看清备注的情况下,毫无防备的撞进一个潺潺流水般清亮低沉的嗓音里。

“你这次倒接的够快,平时不是总找很多理由不接的吗?”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心情很好,佯装不满的声音里隐着层层笑意。

我加快脚步远离接机的人群,压低声音回他,“迟……迟延,有事吗?”我故意不去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你在A市国际机场吗?”他对于我刻意扭转话题已经见怪不怪。“如果你在等李钧横,我只能很悲催的告诉你,他今天临时有拍摄行程,明天才回A市。”

“什么!”我声音陡然提高,“黄牛给的行程不是这么说的啊。我都在这里冻了快两个小时了。”

“我之前就跟你说了,你想要知道他的行程可以问我。”他叹了一口气,“我们都认识五年多了吧,你还是不拿我当朋友。”

“没……没有,我一直拿你当朋友的。”我不停吞咽口水,我怎么敢拿他当朋友啊,迟延,这几年最火的小鲜肉啊。我一个八流伪站姐,还是和他有点距离比较好。虽然他在我的微信通讯录里已经呆了将近五年。

“真的?”他果然不信,“那朋友请你吃早饭你总不能推脱吧。”

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不能推脱,去哪里……吃?”

“还是五七路馄饨铺,你打车去,倒时候我给你报销。”

行吧,看在连车费都这么大方的报销了,我就不咬掉自己的舌头了,留着去吃馄饨吧。

我到馄饨铺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吃早饭的高峰期,随便挑了一个靠窗的偏僻位置坐下。

微信提示音响了,迟延发过来的,“等我半小时,你先点份馄饨暖暖身子。”

我端详了几分钟我和他的微信聊天界面。和他变成微信好友的五年时间里,我们的聊天次数不算少,甚至在最开始的半年几乎天天都有长篇幅的交流。我的手继续向上划拉着界面,好像每一次挑起的话题都是由他开始的,就连最开始的“你好”,也是他先发过来的。

“您的馄饨,小心烫。”我快速将手机反扣,手机屏冒出的冷光瞬间消失,我道了声谢,接过了馄饨。

总是这样,因为微信好友里有这么一号人物而惴惴不安。怕被人看到,闹出不必要的绯闻,给他,给自己,添不必要的麻烦。

我用筷子夹了一个馄饨塞进嘴里,龇牙咧嘴的好不容易将这烫人的温度消散,舌头上一片火辣,我索性放下筷子,盯着汤面冒出的氤氲。

白纱般的水雾烘着我的视线,干涩的眼睛因为沾染了水汽而迷蒙,其实,最开始不是这样的,最开始我真的拿他当朋友的。

五年前,我喜欢上了一个组合,刚出道不久粉丝基础不稳的限定团。借着这份懵懂而青涩的喜欢,我误打误撞进入饭圈,还莫名其妙成了这个粉丝后援会站子的成员。

粉丝站内部成员分工明确,拍图、修图、宣传、剪辑都有专门的人负责,而我,当时的工作就是拍图——在机场或者活动现场拍到偶像登机或者抵达的画面。

这个限定团的老幺,就是迟延。

2

“抱歉,路上有点堵车。”

我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又用筷子夹了一个馄饨放进嘴里,这次温度正好,不烫不凉,“我刚刚已经点了你的那份了,是你惯常爱吃的口味。”

对面正在脱外衣的男人有半秒钟的停顿,随即,带着笑意的清亮嗓音透过遮住他大半个脸的口罩传来,“难为你还记得。”

“我一向记性很好”,我将筷子放在他的手边。

他正面朝着我坐下,修长的手指勾到耳后,将口罩扯了下来,也顺带着带下了他隐在鸭舌帽下的银灰色碎发。

在打量了他一眼后,我就垂下头不去看他了。果然,他还是好看的。

狭长的丹凤眼此刻正载满盈盈的笑意,黑瞳明亮锐利,像这初霁的雪。

“许久不见,你好像胖了不少。”我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眸光在我身上不停打转,而这戏谑的语调衬着他清润干净的声线少了很多刻薄。

但我仍旧对他不怀好意的话语有些不满,脾气一来,便怼了回去,“是是是,我胖了,那也比你一直不长个儿强。”

我说的是实话,从他出道至今,他并没有窜高一毫米。虽然他本身也不矮。

“噗嗤”

他一愣,骤然笑了,俊秀的眉刹那间舒展开,浅薄的唇角弯起深深的弧度,“我一直以为你作为俊昊哥的唯粉,不会花心思在我们这些旁的成员身上呢。看来还是关注我的身高问题的。”

明明是他撒娇耍滑的话语,我却紧紧的皱起了眉,“都多久的事了,别再提了。”

他噤了笑意,夹馄饨的手一顿,过了好久,才发出一个单音节,“好”。

就像是迟延说的,我是那个组合里一个叫邓俊昊的偶像的粉丝,是那种,整个组合只喜欢他的粉丝。但我的镜头,却并不是只有他。

很偶尔的时候,迟延也会在我来不及捕捉邓俊昊背影的时候不小心进入我的镜头,在这个时候,我也会按下快门,留下他的照片。拍到迟延,总比白来一趟机场什么都拍不到强。

在弱肉强食的娱乐圈,十人的组合,经纪公司只会把资源丢给最有价值的人,表现最好的人。而越没有什么表现力的人,就越没什么镜头,就更不会分到什么资源,久而久之,恶性循环。

迟延就是在这个组合里身陷恶性循环不可自拔的人。

我支着下巴,望着窗外还未停的雪。光秃黝黑的枝桠已经落满了白色的晶体,风一吹,不少摇曳落地,新的又重新覆盖上去,至此不休。

直到现在我都不甚明白,为什么组合里相貌最出众的迟延,却获得最少人的关注。

窗户上映出他朦胧的俊秀轮廓,低头、咀嚼、擦拭……衬着这纷然而至的雪瓣,每一帧都美得像一幅画。我心下一动,拿起了相机正对着他,快速的按下了快门。

他有些吃惊,眼梢微抬,“拍的好看吗?”

我点点头,“一如既往的好看。”

预览图里的他没料到我的突然拍摄,正津津有味的吃着馄饨,镜头略微偏斜角度俯拍,就正好捕捉到他直挺的鼻梁以及尖削的流畅的下颚线。

“给我看看,”他说着将手伸了过来,我下意识将相机往怀里一带:“我相机里有不少李钧横的照片,不能给你看。”

他讪讪收回手,自顾自的说着,“我有的时候还是蛮嫉妒的,除了俊昊哥,李钧横这个臭小子又独得你青睐。现在都是后辈把前辈拍在沙滩上啊。”

我自知理亏,抱着相机不说话,他一直望着我,目光突然深沉,“我记得,我刚出道的时候,只有你的相机会对准我。”

他的声音突然暗哑,我看他喉头滚动,有什么就要呼之欲出,“我……”

我心如擂鼓,他要说的话我猜个大概,慌乱打断他要说的话,“我还有事,先走了。”抄起相机和棉衣的瞬间,碰洒了桌子上还未吃完的饭,汤汤水水顺着桌布蔓延,我的棉衣湿了一大片。我抽出纸巾,狠狠的擦拭着。

对面的人跟着我的动作起身,他迟迟没有开口,终究在声叹息中,说:“我送你回去吧。”他的手已经搭上了我的棉服,准备帮我舒展这件衣服,来方便我穿上。

我执拗的从他手里将棉衣拽过来,“不用了。”我没有抬头去看他的神色,不用想,也是一片晦暗,“小心被拍到。”

说完这句话,我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我和他,本是泾渭,自然要分明。

3

两年半前的邓俊昊也不过是个八线歌手,有稀廖的几个粉丝,有几首在音乐榜单都排不进前一百的歌曲。

我一有空闲的时间就会去机场蹲守,当时他们组合正在拍摄一个海外的综艺,需要长期两地飞,基本上,我每次去,都会见到他们组合一行人。对着他们高大修长的身影疯狂按下快门,这是我一周里最激动的事情。

在这持续半年的疯狂机场拍图追星生活中,我成功的,在他们组合里混了个眼熟。他们偶尔会在经过我的镜头时,特意摆出些姿势方便我拍摄,甚至会小声叮嘱“拍得好看一点。”我对这种可以近距离接触偶像的经历沾沾自喜。

就在他们的节目录制完最后一期的时候,我竟然拿到了他们组合五个成员的微信号,美名其曰,感激我拍出好看的图,我喜不自禁。

当时的我总想要把这独一份的偶像厚爱昭告天下。少不更事的我在粉丝站长的劝说下开始在站内分享我和偶像的部分聊天记录。本不过是询问身体如何,吃得好不好,注意身体之类的问题,却被人无限放大、过度解读。

那一年,莫名荒诞的标题开始被人提出撰写。

“邓俊昊女友疑似出现”

“邓俊昊与其女友的亲密聊天曝光”

“揭秘邓俊昊的恋情史”

……

所谓的曝光与揭秘,不过是把我放出来的聊天界面贴出来写上“实凿”,或者是改变顺序捏造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暧昧聊天。

彼时,我还没有成年,网络上铺天黑地的谩骂袭过来,我无助又害怕。在我想起去跟组合成员解释这一切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在微信上发出的消息都变成了一个个红色的叹号。我知道,一切都完了,没人会相信我了。

在我陷入深深的情绪崩溃和心理防线崩塌中。迟延发来了我们聊天界面的第二个消息。

他说,“你还好吗?”

我嚎啕大哭,对着这四个字哭的不能自已,在否决声里,一句关心足以打破所有的墙垣,直达我柔软的心脏。

“迟延,谢谢你,还信我。”

“为什么不信?要吃馄饨吗,就在你请我吃的那个地方,这次我请你吃,我们不见不散。”

最后,他的邀约我也没有去,要怎么去呢,要以何种面貌去呢?

那个时候组合已经传出了要解散的消息,而我已经开始接受心理医生治疗了,所幸他的消息,让我的抑郁有了很大程度的缓解。

迟延一再解释,组合本身就是限定团,早晚都是要解散的,与我的事情无关。我心里明白,怎么可能一点关联都没有呢,往浅里说,也直接加速了解散进程。

但我还是很感激迟延的宽慰,很感激,感激到想要疏离他。同样的事,我真的不想要发生在他的身上。

组合解散后,迟延签约了一家娱乐公司,作为solo唱跳歌手出道,大火,凭借优秀的业务水平与精致的长相跻身一线。

我越来越恐慌,总觉得微信列表的他的账号变成了一个隐形炸弹,不知道哪天就会在我刚刚波平浪尽的生活里掀起惊涛骇浪,不知道哪天就会在迟延波澜壮阔的事业坦途上飓风四起。

每一次他的消息传达过来的时候,我都忍不住瑟缩一下,确保四下无人才敢回复。在一天深夜,我担心到极点,手指点上了“拉进黑名单”按钮。

第二天清晨,我有过后悔。

迟延,他毕竟是在我最无助时拉了我一把的人,即使有浓浓的不舍,我也没有做任何补救。

我想,我这么做,是为了彼此好。

然而在第三天深夜,我收到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的电话。

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我甚至都能听出他的声音是如何在牙关紧咬的情况下发出的,延迟,生气了。但我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这样,我们都好,不是吗?

“李娅彤,你干了什么?要彻底断了我们的联系吗?”

“我不想害了你。”

“我说了多少次,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怎么可能不是我的错,”我朝电话里的他喊,往事一幕幕展现,我只觉得大脑超出负荷,太阳穴发出钝痛的警告。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你究竟要装傻到什么时候。”就在我情绪爆发到极点的时候,他却突然败下阵来,声音穿过手机轻轻的传进我的耳蜗,似乎,风过,就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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