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笛何须问杨柳
1
今年长安城的雪来得比往年早了不少,就在大雪纷飞那天,如柳穿上鲜红的嫁衣,嫁衣似火映出她脸上的潮红,她带着小女儿特有的娇俏,乖巧的坐在喜床上,等待着他的新郎。
如柳是个孤儿,自小跟在师父膝下,她的同门都是师兄师弟,整个师门就她一个女子,所以她独自一人揣着一颗扑通乱跳的心,端坐在喜床上。
眼见着良辰已过,可她的眼中却迟迟没有新郎的影子。
喜烛摇曳,烛泪顺着半人高的烛台缓缓流下,在台底越堆越高,时间已经很久了,如柳的心也跟着不安起来。
也就在那天,她最小的师弟冲进新房,震惊地对她讲述,迎娶她的新郎,骑着高头大马,即将踏入别人的新房。
不顾师兄弟的阻拦,她冲出新房,一路施展轻功,硬是在新郎进入将军府之前追上了迎亲队伍。
队伍冗长至极,丝毫没有前些时日她与他说的那般,“只单单他一人就好”的样子。
她冲到队伍前面,稳住自己的呼吸,朝着他的背影轻声唤他:“羌诚。”
羌诚回头,看着原本他要娶的姑娘,雪花不断飘落,一片片落在姑娘火红的嫁衣和泼墨般的秀发上,仿佛茫茫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
他忍住自己的颤抖,尽量平静地说道:“姑娘是何人?为何一身嫁衣拦住我的去路?”
如柳眼底一片猩红,她却死死忍住,不让自己留下一滴眼泪,“羌诚你个王八蛋!我凭本事将你赢来做我的夫君,现在你告诉我你要娶别人了,门都没有!”
说完如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根长鞭,朝羌诚挥了过去。
羌诚堪堪躲过一鞭,因为躲闪不及时,他硬生生承下了如柳的第二鞭。
如柳用了十成十的力,这一鞭在羌诚脸上抽出一道血印。
羌诚不想和她动手,但将军府的人不能看着自家姑爷在新婚路上被人殴打,他们抽出刀子,一窝蜂朝如柳砍去,如柳快速地躲避着,可身上的嫁衣繁缛,将军府又人数众多,她还是不可避免的被砍了好几刀。
她身上红色的嫁衣掩盖了血的鲜红,直到血滴到地上,羌诚才发现她受了伤。
他眉头紧锁,焦急地喊道:“别打了!都给我住手!”
最终如柳被赶来的师兄弟们救下,她被大师兄搀扶着,离开前她回头死死盯着羌诚,羌诚慌了,因为他在如柳眼中看不见丝毫爱意,他忽然想起他们初见那天……
2
羌诚是羌国最不受宠的皇子,被作为质子送到当时最强大的楚国,质子本就是弃子,是最不受两国重视的人,他的生活虽然富足,可目光所及,尽是黑暗。
羌诚每日的最大的寄托,便是在湖畔吹奏玉笛,他的母亲本是宫中乐师,后被他父王看中,一夜云雨,便有了他。生母虽身份低微,却也给了他全部的爱,他能在羌国安心做个质子,也是因母亲还在楚国。
羌诚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单单站在湖畔吹奏玉笛,便是一副绝美之景。
就这样,进宫拜见在宫中迷路的孟钰被他吸引,爱上了他,孟钰是楚国大将军的女儿,她身后的势力无疑是强大的,又与太子从小青梅竹马,多方因素相加,她就是未来的皇后无疑。
可孟钰十分坚决,非羌诚不嫁,甚至以死相逼,她是家中独女,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她的举动让孟将军有了屈服之心。
羌诚知道,太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既然孟钰那里劝不动,便必定会从自己这里下手,于是日日小心谨慎注意自己的吃食,甚至一日内只吃一个馒头度日。
终于有一天天刚刚擦黑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墙角低语。
他装作昏迷,不久两个黑衣人偷偷进来,连夜将他搬了出去。
他听到两个黑衣人窃窃私语,“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太子竟命我们将他毒到痴傻。”
“我也不知道,主子的吩咐我们照做就是。”
“那我们现在要将他送到哪里?”
“黑市。”
羌诚一惊,他知道太子并非良善,可他没想到他居然恶毒到如此地步,他不直接取他性命,而是将他毒傻买到黑市,让他这一生都臣服于别人,一生作为奴隶活着。
两个黑衣人将他卖到黑市,当晚黑市就有一场拍卖会。
一个男人以极低的价格将他拍下,就在他策划着如何逃跑之时,一个声音响起,“慢着!”
他抬眼看去,那是一个姑娘,眸子漆黑,一头乌发垂到腰际,羌诚觉得那是他此生见过最明艳的姑娘。
姑娘开口,“我要买这个奴隶!”
买下羌诚的那个男人大概觉得被下了面子,语气强硬,“这个奴隶我已经买下了,我不卖!”
眼看局势有些不妙,黑市负责人上前打圆场,“这位小姐,这个奴隶的确是这位大爷先买下的,倘若他不卖那也是他的权力。”
姑娘没有片刻思索,朝那个男人道:“这位老爷,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男人蹙眉,似是有了兴趣。
姑娘接着说道:“倘若我赢了,这个奴隶归我所有。”
“那你输了呢?”
“倘若我输了,不止这个奴隶,我也归您所有。”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姑娘,这个姑娘虽没有天人之资,却也是好看灵动的紧,左右不过一个奴隶,哪有姑娘来的重要,他双手一拍,“好!赌!你说赌什么,别让大伙儿看了觉得我欺负你一个姑娘。”
姑娘微微一笑,“我们就赌些简单的吧,就赌骰子吧。”
公平起见,黑市的人摇晃骰盅,随着他的手左右晃动,羌诚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他生怕姑娘因此万劫不复。
骰盅停止摇晃,姑娘做了个请的手势,男人也不客气,直接开口道:“小!”
姑娘摇了摇头,“大。”
摇骰人揭开骰盅,大喊道:“四、四、六,大!这位姑娘获胜!”
姑娘走到男人面前一拱手,说道:“多谢老爷割爱,小女子就不客气了。”
说完走上前,将羌诚手上脚上的镣铐打开,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笑着说道:“认识一下,我叫如柳,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羌诚一惊,他一直装作一副痴傻模样,没成想被如柳一眼看透,他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在下羌诚。”
3
如柳带着羌诚出了黑市,去布坊为他买了身现成的衣裳,从布坊出来走到一条偏僻的小路时,一群家丁出现将他们团团围住,刚才那个男人慢悠悠从家丁中走出来,他坏笑着说道:“你们想去哪啊?”
如柳看着他说道:“这位老爷,您刚刚已经将这个奴隶输给小女子了,愿赌服输,您这又是在做什么?”
“在本大爷这儿,没有什么愿赌服输,”他一招手说道:“给我拿下!”
家丁们一拥而上,如柳先将羌诚安置,而后冲上前,看着姑娘轻轻松松将一众大汉摔倒在地,羌诚居然有些想笑,这个姑娘为什么打人的时候也如此好看。
搞定一帮喽啰,如柳慢悠悠走到已经退到墙边的那个男人身边,笑着说道:“老爷,愿赌服输才是个好习惯。”
然后她走到羌诚身边,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问道:“怎么?吓到了?”
羌诚摇了摇头,刚才如柳笑得太过灿烂美好,一时间让他忘记了自己所处人间。
他赶忙追上如柳的步伐,问道:“我们现在要去何处?”
“赌坊!”
羌诚在心里默默想道,这个姑娘看着文文弱弱,弱柳扶风的模样,可打起架来毫不含糊不说,怎么去的地方不是黑市就是赌坊的?
羌诚紧跟着她进到赌坊,刚一进赌坊如柳就忙活起来,一会儿打扫打扫卫生,一会儿充当店小二为客人端茶送水,总之,就没有清闲的时候。
终于如柳有了一个空档,羌诚上前问道:“如柳姑娘,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如柳摇摇头,“没有什么好忙的了,我也只是来帮帮忙的,我们现在来聊一聊你的去处问题吧。”
如柳顿了一下接着道:“我是青未山的弟子,如果你愿意可以与我一道回山上,这个赌坊一直资助我们青未,所以我们青未弟子有时间便会下山帮帮忙,顺便采办些用品,你也可以留在赌坊干活,当然,你若是有自己的去处,我也决计不会阻拦。”
其实在被抬出宫的那一刻,羌诚就想好了自己未来的路,他先假装顺从太子的意愿,而后伺机逃回羌国,太子既然想要他消失,便必定会想好托词,他便可将计就计,自己这个质子消失,母亲便也没了用处,他可以买通宫人将母亲送出宫。
这些年在楚国,楚王或真心或假意送给自己不少东西,够自己和母亲余下生活无忧。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忽然动摇了,面前这个姑娘,不计得失的救了自己,又替自己安排好余下的路,他忽然就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姑娘垂眼,将落在胸前的发扶到身后,道:“大概是因为你的眼睛像极了他。”
“像极了谁?”
4
如柳自己也不知道那人是谁,那是她刚刚练功不久,师父为了逼她练功,在她身后放了四条恶犬,她一路从山上飞奔到山脚下,眼看要被追上,她回身与四条恶犬对视,她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就在四条犬扑身而上之时,一个如天神般的男子从天而降,抱着她的腰身一跃到树上。
时间久远,她已经不记得男子的模样,可那一双亮过星辰的眼睛,却被她深深刻在脑海里。
而羌诚的眼睛像极了那天的男子,所以当她路过黑市,凑热闹般朝拍卖台上望了一眼后,便被那双眼睛吸引。
羌诚越听越觉得这个故事情节有些熟悉,他看着如柳,打断她的回忆开口道:“你再看看我这双眼睛,真的只是像吗?”
那是羌诚到达楚国的第一年,刚刚结束自己自由自在的生活,被束缚在楚国皇宫,他自然不服,他偷溜出宫,走到青未山下,顺手救了如柳,他觉得这大概是命。
多年前她顺手救的姑娘,如今救了他。
如柳绽放了一个绝美的笑,脆生生地叫道:“恩人好!”
自那以后羌诚每天都跟在如柳身后,像一条小尾巴一样,仿佛当初是如柳救了他一般。
时间一晃便是一月余,羌诚知道他不能再拖了,趁着一个晴空万里的夜,他与如柳坐在青未山顶的青未亭,望着满天繁星,他将自己的身份,以及他需要回到羌国将自己的生母接到身边这些事情,悉数跟如柳说出,他许诺,从羌国归来后,迎娶她做自己的新娘。
因为他的“死讯”,羌国对他生母的管束有所放松,再加上羌诚上下打点,没多久,他就将母亲接回楚国。
羌诚带着母亲回楚国后,第一件事便是让母亲上青未山提亲,如柳的师父见羌诚心诚,又见二人真心恩爱,也没多为难,便允了这门亲事。
亲事定在下月初三,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楚国风俗,成亲之前男女不得相见。
这也是引发之后一切的根源。
羌国人发现羌诚生母消失后,顺着这条线索,发现了羌诚并没有去世,他们甚至还知晓了,楚国大将军独女对羌诚情根深种的消息。
他们绑了羌诚,再一次以他母亲的性命要挟,逼她迎娶孟钰,然后潜入将军府偷取楚国防御图。
羌诚不想屈服,可是他别无选择,他想尽各种办法想将他现在的处境告诉如柳,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后来他发现,他们为他定的结婚日期是下月初三,那是他本来要迎娶如柳的日子。
5
羌诚最终还是娶了孟钰,新婚夜,宾客盈门,众人纷纷敬这位新郎官酒,他一杯又一杯干的痛快,可是转身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将一杯又一杯喜酒泼洒在地,
他不愿用酒精麻痹自己,他要清楚的记得他的疼痛,他被人支配的人生,他心爱姑娘临别前猩红的眼,他都要牢牢印在心底。
他更害怕他失去清醒后,会做什么对不起如柳的事。
就在这喧闹声中,他被推入洞房,孟钰乖巧的坐在喜床上,在喜婆的提醒下,他掀开盖头,看到孟钰一脸娇羞,他忽然就红了眼,原本这里坐着的本该是他的姑娘。
喜婆们出去不久,他就装作醉酒倒在床上,就在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决定,他本来不想争抢,却被人逼迫到如此地步,未来的路他要自己决定。
第二日他派出调查母亲所在地的人有了回应,他的母亲觉得自己是他的累赘,便自缢身亡,羌国那边为了可以继续操控他,便压下了这个消息。
得到这个消息后,羌诚痛哭一场,却并没有离开将军府,反倒对孟钰宠爱有加。
终于,一年后他偷到了楚国防御图,带着图纸快马加鞭赶回羌国,现在的他一无所有,也无所顾忌。
他利用手中的图纸与羌王交易,得到了部分兵权,他一步步诱导羌王,让他知道了太子与他的爱妃私通一事,而后借他人之口将太子为非作歹,欺横霸蛮的事情统统告诉羌王,让羌王对自己这个嫡子失望透顶。
而后他又在一场与楚国的交战中大败楚军,让羌王对他刮目相看,赋予他更多权力。
大战一触即发,胜败在此一搏,他于一个阴沉的夜发动叛变,他成了昔日他最讨厌的王。
他也一直在找寻如柳的下落,那年初三,如柳离开后并没有回到青未,他不知道如柳去了哪里,他已经可以支配自己的命运,却还是寻不到自己的爱人。
他不顾大臣们反对,不封皇后不封妃子。
其实他见过一次如柳,那是在他登基后不久,出宫巡游,羌国百姓夹道欢迎,喧闹之中,一伙刺客从百姓中飞身跃起,在于刺客搏斗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因为这一眼他分了心,刺客的剑转瞬到了他的眼前,就在这时带着面纱的姑娘从天儿降,从背后解决了刺客,羌诚一眼认出那是如柳。
他想要命人拦住她,可如柳却没逃,她只是站在屋顶望着他,他忽然就想起了那年成婚她失望的眼神,他也就忽然没有勇气拦住如柳,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去。
回宫后,他便命人将他与如柳的故事编成话本,他将他的苦衷和他离开后的一切全都编进故事中,他要用这种方式向她解释,用这种方式重新拾起面对她的勇气。
一晃三年过去了,话本传遍七国各地,人人都知道,羌国新任国君在等着一个姑娘,人人都被他的痴心打动,姑娘们都艳羡被他深爱的姑娘,可是他还是没找到如柳。
三年后,一个晴空万里的早晨,羌国皇宫门口来了一个姑娘,她明艳异常,对守卫说了些什么,不久后,万人之上,睥睨天下的王,慌忙从宫中跑出来。
羌诚站在姑娘面前,迟疑了半晌,不敢上前,生怕面前的姑娘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姑娘站在阳光下,恍惚的更让他觉得不真实。
半晌过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如柳……”
姑娘上前盯着他的眼睛道:“羌王陛下,我们来打个赌,就压骰子大小,怎样?”
“赌注为何?”
“以余生为注,你赢了我嫁给你,我赢了你娶我,如何?”
“成交,愿赌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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