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蛊记:月光倾城
传言南疆巫仙教有一蛊,名曰月光倾城。此蛊乃天下第一毒蛊,但凡出现,万物将湮没于一片静谧诡异的白光之中,一瞬间,天地失色。却因那白光本就有摄魂惑人之毒,故而所触之人无一幸免于难。这传说,可是真的?
面前的白衣男子轻声调侃着,分明是在要阿水作答,然而那双漆黑的眼眸却不动声色地望向我,嘴角微微扬起。
阿水一愣,随即便恢复了常态,扯一扯唇角道,没想到一个传说竟能引起江湖上这么大的兴趣,看来,这巫仙教怕是要热闹一阵子了。
语毕,亦是将头转向我,眼底流光四渐。那目光仿佛尖锐的锋芒,不着痕迹地锁定在我脸上,仿佛计划着什么不可言说的阴谋,大热的天却令我的血液冰冷冻结。
我一怔,不禁握紧双拳,心口瑟瑟。
(一)
尤记初识那日,天光微凉。
他骑白马踏风而来,一袭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勒马停止间的一个笑靥就那样亘古而隽永地驻留在我心底。一瞬间,日月无光。
男子下马立于我身前,微微作揖笑道,姑娘,请问这里可是南疆巫仙教圣地?
我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男子的眼底有一小簇洁白的月光,倒映在我心里,柔柔地荡漾开一片纠缠的涟漪。
他又道,在下乃医谷杏子林大弟子陈渊谡,特来拜访巫仙教教主。姑娘可知教主身在何处?
原来是杏子林的贵客,我姐姐阿月天生失语,若有怠慢,还望公子海涵。
未等我开口,一个珠玉般的声音从身后琳琳响起。回头,阿水站在夕阳下盈盈浅笑,晚风吹乱了她的发,那张与我相似的脸庞此刻却有一种魅惑的美,惊为天人。她的眼光掠过陈渊谡,见他不语,便继续道,小女子阿水乃教主之次女,若不嫌弃,我们姐妹愿为公子引路。
巫仙教小小的祠堂,袅袅茶香氤氲,三言两语便道明了来历及目的。原是杏子林在上个月的武林大会中听闻巫仙教有一镇教之宝乃天下第一毒蛊,名曰月光倾城。今日来此,他便是抱着好奇的心态,特来看看这毒蛊的真实面目。
爹爹端坐于祠堂中央,在听完陈渊谡的来意后,平日里原本温和的面目突然变得冷若冰霜。他淡淡道,都是些江湖传闻,真假难辩,陈公子莫要轻信了。
可是传言此蛊乃贵教的上一任祭司,也就是您的夫人月倾城亲手所制,这个,可是真的?
爹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倒是事实。只是拙荆亡故已久,那月光倾城在她逝去后便也随着一起没入黄土。这蛊,如今大概早已化成灰烬了。
渊谡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一来便吃了个闭门羹。爹爹捧一盏茶凉凉地扫他一眼,半晌,终于冷哼一声,说,连向来不谙世事的医谷杏子林都出动了,这回江湖上怕是又要兴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二)
似是带着一股毅然决然的坚持,渊谡自此便留了下来。
每日,他随我们姐妹二人上山采药捉虫,长青藤蔓和毒蛇巨蝎背了满满三筐,他总是体恤地揽过我的那一筐,温和一笑,轻声道,阿月体弱,这么沉的体力活还是我来干吧。
这时阿水的眼中总是泛起细碎的火光,私有妒忌,又有不甘。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跟随在渊谡身后,仿若无事地继续同他嬉闹。
闲暇的时候,渊谡会做一只坠满紫罗兰的纸鸢,带着我们沿着山间的溪流奔跑而下。累了,便躺在绽满野花的青葱草地上,听他说武林大会的空前盛世,中原的繁华,江湖的险恶,以及这大千世界的万般模样。
似是要刻意引起渊谡的注意,阿水总是有很多问题,譬如武林大会是否真有传言中的黑暗内幕,譬如中原男子都愿找怎样的女子相伴一生,譬如都说当今圣上痴情专一,却为何仍要让那么多女子挤破头进宫选秀女,再譬如中原的女子有没有我们苗疆的美貌……
每当这时,渊谡总是温和地笑着,一件一件细细解释,而阿水望向他的时候,眼中渐渐露出柔软细碎的光芒。
我与阿水乃同父异母的姊妹,虽一向不甚亲近,可那种心有灵犀的通融,却也只有我们二人能够得以通晓。我知道那种暗涌滋生的绵延,如蛊,如毒,一经碰触,便是甜蜜成刻骨的幸福。
渊谡常这样形容我们:阿水是一泓清泉,纯澈见底,美好得令人不忍有半分残损之心。而阿月更如晚秋时的弦月,静谧而忧伤,让人永远琢磨不透,只得这般远远观望着,欣赏着,却靠近不得。
他这话,似是含沙射影地涵盖出了些什么。既像对阿水一个不可言说的承诺,又仿佛是在惋惜无法深入我内心的苦闷惆怅。
只是,我们似是心有灵犀地保持着这份不言说的默契,有时阿水对他撒娇耍赖,他的目光会不经意地瞥向一旁始终沉默的我,却也只是清浅一笑,再无过多话语。
我从来不去过多思考渊谡之于我的感情。他总是把对我与阿水的好控制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暧昧,却依旧遥不可及。
然而,那些日子却是我生命中最为温暖而美好的时光。我总是安静而遥远地站在他一转身就能看见的地方,为着他的一个微笑抑或一个流转的眼光而失神很久。
我想,这,大概便是情窦初开的甜蜜和愁苦罢。就这样远远仰望着,生命从此便有了意义。
(三)
我以为,陈渊谡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如此坚持地留了下来,不过是要亲眼目睹这传说中的天下第一蛊。
然而,不知他究竟有何目的,那日他突然带着我去找爹爹,要求为我诊脉。他说,这么漂亮的女子,若是一辈子失语,便可惜了。
这样坚持着,一手便搭上我的脉搏,沉吟半晌,忽而将头转向爹爹,朗声道,教主,且听渊谡斗胆一言,阿月的失语顽疾乃是传自娘胎,体内的暗毒早已控制住她各个经脉,若要开口,须将毒素极尽排出。
似乎有轻微的踟蹰,爹爹扭过头,语气依旧冰冷,这是本教家事,便不劳陈公子费心了。
言罢,拂袖而去。
我犹疑了一下,叹口气,望向他轻轻摇了摇头。可渊谡似是不为所动,淡淡笑起来,毫无尴尬。他说,阿月,我不能让你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哑巴。你可知你的眼神多么无助而脆弱,你这个样子,我很心疼。
面前的男子这样轻声说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发,眼底渐渐绽放出支离破碎的星光。
我脸一红,连忙低下。却听门口忽然一声轻响,“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转过头疑虑地望向刚刚进门的阿水,她不看我,面无表情地冷冷道,陈公子果真是怜香惜玉。如此一来,便要劳烦你了。
阿水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醋意,我笑笑,想不到这样不露声色的女子竟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然而渊谡依旧是那副云淡风清的模样,他说,阿水,难道,你也希望你的姐姐就这样哑上一辈子么。
(四)
渊谡于是便背着爹爹偷偷为我治疗。
每日清晨他早早来到我的卧房,取出银针由我头顶的百汇穴一针针依次扎下。午时饮下一碗浓浓的汤药,不足数月,他挑破我的手指,便见有浊黑的血液顺着指尖一汩汩流下。
渊谡说,阿月,我自小随师傅医治病人,尝百草,试百毒。按理说你体内的毒明明已经解去八分,声带和喉咙亦无任何问题,却为何迟迟不能开口说话?
我笑笑,心底寂然无声。
渊谡不会知道,我这蛊毒天生由娘胎里带出,毒素深入骨髓,若要解了它,除非我死。只是,这些事怕是说不得了。渊谡是那样骄傲自负的男子,如若他得知杏子林还有解不了的毒,那么这后果,我是定当负不了责的。再者,如若这些秘密他真是知道了,必定又想着寻什么方法为我治疗。他说过,我这个样子让他心疼。可他日日夜夜为我熬药奔波,我又何尝不会为他心疼!
罢了罢了。世上有些事本就是越理越乱。有时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未免不是一件坏事。
彼此便这般沉默着,气氛忽而有些尴尬。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有人推门而入。抬眼,看见阿水着一身翠湖绿裙裳笑眯眯地立于门口,银铃般的嗓音响起来,声如天籁。她朗声道,渊谡,我刚去采药,在深山中发现一处天然温泉,你随我一同前去可好?
渊谡犹豫着,可是阿月她……
我紧咬住下唇轻轻摇头,未等渊谡再度开口,阿水便已上前扯住他的衣袖,浅浅笑起来,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说,姐姐身体欠佳,改日再随我们同去也不迟!
言罢,拉着他转身离去。
待那扇漆红的木门轻轻阖上,我长长叹了口气,甚是疲惫。
善妒是女人的天性。阿水便是这样的女子,看似天真且毫无心机,却是真正的隐忍至极。一旦你触及到她的利益,便会将你狠狠重伤,直至万劫不复。更何况阿水与渊谡本则等对,男才女貌,没人愿意喜欢一个哑巴。所以,我们之间,总得有一个人妥协退出。
既然自知自己委实配不上他,那么,倒不如提前看清了这层关系,也免得日后被人戳了脊梁骨,反倒自寻烦恼。
(五)
天空乌云奔涌,雨一滴一滴掉落长满青苔的石阶上,清脆如弦歌。
我披一件银灰色丝绒锦袍随着大批教众匆匆走在下山的小路,天阴雨湿,原本平坦的泥地突然变得仄仄潮淤。
脚下突然一滑,一个踉跄,我几欲栽倒。一双温热手掌适时扶住我的身子,抬头,对上一双关切的目光。望着面前男子温润如玉的眉眼,心里忽然寂静无声。他的笑如半空那弯幽凉的月色,似天光水影绽放于极高的苍穹,铺天盖地的将我淹没。
我脸一红,连忙冲他点点头,不动声色地从他掌心中逃离开。不经意地扫过站在他身旁的阿水,却见她冷冷看着我,眼光似刀,幽怨而哀愁。她酸酸开口,姐姐你看,渊谡果真是会体恤人,离得那么远都能护你周全,真是羡煞了我这做妹妹的!
渊谡还未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爹爹低吓一声,阿水,不得胡闹!我们是要去避难,大家本该齐心,跟你姐姐争这作甚!
阿水脸一沉,抽一抽嘴角,却也再没了言语。一行人就这样静静地走着,不知穿越了多少道沟壑山岭,趟过多少溪流急渊,整整五天五夜,眼前终于呈现出一片开阔的荒原,再往后,便是连绵不绝的洞穴。
前几日有线人来报,不知是谁大肆传言,若能破解了这天下第一蛊,武林大会唯他马首是瞻。于是,一票中原人抱着好奇或看热闹的心态熙熙攘攘蜂拥而至,不足半月,整个南疆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不得不庆幸,幸得爹爹深谋远虑,为了不给教人带来更大的麻烦和恐慌,在南疆被围的前一日,巫仙教数百人已辗转至深山洞穴。虽说这里湿气极重,多有兽类出没,可野味充足,又有奇花异草等良药,想来,避上个一年半载的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于陈渊谡的留下,爹爹似乎并无异议,我亦不感到惊讶。这天下第一蛊他还没有见到,加之目前他对我与阿水暧昧不明的纠缠,目的未遂,怎可轻易离开。
我坐在下人刚刚为我铺好的蒲团上,双臂抱膝蜷缩在一起,转过脸,便看见爹爹无限担忧的眉眼。他沉吟着低声道,阿月你看,阿水这刁蛮的性子,果真越来越像她娘。唉,爹也经常在想,如若当初能够专一一些,那么你娘,是不是就不会走得那么决绝?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阿月,这些年来,爹真是越发的后悔了……
唇角划过苍凉一笑,我扼腕长叹一声,闭上眼,心口瑟瑟。
(六)
我是在无意中看到了那张纸,我娘临死前留下的,月光倾城的手卷。
很久以前爹爹曾告诉过我,关于我失语的因由,除了他与我死去的娘亲,世上再无第二个人知晓。而此蛊的秘笈,早在多年前便已随着我娘没入黄土,灰飞烟灭。
然而如今,当我真真切切看到有关这个秘密的记载,心里却突然像打翻了五味瓶,百般酸涩。原来,娘亲终究还是信不过爹爹的。她是想,如若巫仙教遭遇不幸,至少能让后世的教众子孙得到,再一并,助我们一雪前仇。
薄薄的羊皮纸就藏于娘亲给我缝制的布偶中,依稀可见有斑驳血迹隐隐渗出,字里行间透着淡淡的绝望。
此蛊以血为咒,多用蛇、蝎、蜈蚣之属于端午日制之,一触便可杀生。乘其阳气极盛时以制药,是以能致人于病死。此蛊一经练习,除非有完全意志力能够以意念相控,否则终生不得开口。若非如此,开口之日定当引来巨大血光之灾。又有一名曰:同归于尽。
心底猛地一阵没有来由的兴奋和慌乱。我突然很想亲自试一试这传闻中的天下第一蛊。那种感觉仿佛即将要中在我体内的毒,明知沾不得,却仍愿一步步接近,饮鸠止渴。
制蛊第一条便是清心寡欲。更何况我即将成为控蛊者,更是需要修身养性,四大皆空。
我知道,这一点对于我来说,难。真的很难。我要对渊谡从前的好做到视而不见,更要将我们尚未滋生的情愫生生遏制摇篮里。那种感觉令人惶恐而窒息。不能爱,不该爱,又是一种怎样痛彻心扉的哀伤。每每看见渊谡关切而温暖的脸,我总是恍惚感觉,自己的幸福,终究是这般遥不可及。
可是,纵然舍不得,却不得不舍得。我于竹林深处独自搭起一间草棚,每日只是呆在自己的屋内,摆弄些做引子的蠹虫毒草,密封于小小的器皿内,制蛊,养蛊。
日子如行云流水仓皇而过。我们就这样平静地守在深山,打猎耕织,两耳不闻山下事。
渊谡常来看我。他一袭白衣静静站在棚屋外,晚秋的深山往往带着迷离不散的水雾,空气中浅霜般的凉意和望不透的高远的天,他便驻足在这样的深秋中寂静而遥远地望着我,眸如星辰,却是始终沉默。
我竭力压制着内心的苦楚翻腾,逼迫自己不去看他灿如星辰的双眸,只怕这一眼,便会陷入那泓碎裂着落寞与忧伤的清泉中,步步沉沦。
(七)
很久没有去看爹爹。那日前去,却见他独自守着一桌子菜,等了半天,却依旧不见那二人踪影。
爹爹揉揉眼睛沉吟道,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右眼皮总是跳,怕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然后看我一眼,喃喃道,你去寻他们回来。这两个孩子,心真是越玩越野!
我笑笑,起身出门。下意识地来到山洞后面一片茂密的树林,还未走进,便听见里面渊谡温和而充满魅惑的声音道,阿水,你不是一直想去中原看看么。只要你告诉我月光倾城到底在哪里,我便带着你离开。天涯海角,四海为家!
阿水一步步后退,连连摇头,语气慌乱而无助,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渊谡上前一把捏住阿水的下巴,冷冷笑道,不知道?!苗疆的任何邪教都有自己的镇教之宝,绝不可能失传。难道说,这月光倾城,真的传给了阿月?!难怪她一天到晚窝在自己的棚屋里摆弄那些个蠹虫毒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怔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画面,心口寂然无声。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渊谡,仿佛换了一个人,身上的温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双眼睛似乎带着无限邪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危险而迷人的气息。
阿水扯住他的衣袖,哭得声嘶力竭。她不停地喊,陈渊谡,是我看错了你!你天天跑去看阿月,我还以为你真是对她动了心,本想成全你们,却不想,你竟是这般狼子野心,人兽不如!枉我和阿月对你的一片真心,你卑鄙,你无耻!
他抬起手臂轻轻拭去她满脸的泪水,薄薄的唇角轻轻扬起,俯过身轻贴在她耳畔说,阿水,你和阿月竟都是这样天真得可怜!你以为,若不是早已猜测到她那里藏有月光倾城的秘密,我又何苦作践自己去讨好一个哑巴?!
还未反应过来,我惊恐地看着他手中的匕首凌厉而迅猛地狠狠刺进她的胸膛。阿水愣愣地看着渊谡,眼中有震惊,有后悔,更多的,却是刻骨的爱恋与哀伤。她怕是死都没有想到,陈渊谡竟真是这般狠心毒辣的男子,为着自己的目的,不惜牺牲一条无辜的性命。并且,这条性命的主人,还是那样不惜一切代价地爱着他。
我终于呆住,耳畔忽然失去了声音。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分不清爱恨,只觉胸口仿佛被击碎了一般,整个身体快要爆炸。那种绝望的感觉从天而降,我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身子摇摇欲坠。
原来。原来一切不过是一场利用。那些有关暧昧以及关心的甜美谎言终究不过黄粱一梦,脆弱得不堪一击!
老天啊,你这是在惩罚我,还是在救我?
心脏突然无可遏制地抽搐起来,一下一下,痛得我快要窒息。扭头,以一个利落的姿势转身,决绝离去。却在下一秒,听见一个清冷邪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说,阿月,来都来了,我们,也该好好谈谈了吧。
(八)
我自知再也逃脱不了,只得再度转过身面向着他,冷冷地抿起嘴角。
阿月。他浅笑盈盈地望着我,脸上仍是那副云淡风清的笃定,他说,你知道月光倾城的秘密,不是么。
心底蓦地掠过一丝惊惶。我别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
看着我!他一只手狠狠捏住我的下巴,极力将我的脸扳向他。男子的眼中闪烁着邪恶而蛊人的魅惑,似是自言自语,他俯身在我耳畔轻声呢喃,阿月,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么。其实便是在初遇那日。当我在提及月光倾城之后又提出为你治病时,你爹却严加阻拦。试想,哪有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又有哪个父亲愿意让自己的女儿永远都只能是个哑巴,一辈子活在自卑和别人的嘲笑之中?除非,他有着迫不得已抑或不可言说的苦衷。那便是,他在竭力保护这个孩子!再者,你体内的毒早就已经干干净净,声带和喉咙亦无任何问题,却为何迟迟无法开口说话?
渊谡深深地看着我,捏在我下巴的手指越发收紧。到底,真的是不能,还是根本就不愿?阿月,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月光倾城到底在哪里?
他一步步紧逼,在将我抵至一棵树下,见我仍旧不语,口气终于软了下来,他说,阿月,你要明白,杏子林虽医人无数,名号却终究不如唐门响亮。虽说我在上个月的武林大会中险胜唐门,可这一次机会远远不够!若是能够破了这天下第一蛊,杏子林必将雄起中原!阿月,我也是师命难违。我答应你,只要化解了此蛊,我便带你离开这里。不去管什么巫仙教和杏子林,只要我们能够在一起,天大地大,哪里都是我们的家!
我静静地望着面前这个温润如玉却又陌生至极的男子,那一刻,心底的城池轰然倒塌。这些话曾那样信誓旦旦地流转于另一个女子的耳畔,而现在,他却要我做一个不闻不问的傻子,继续编造他千疮百孔的谎言。
泪水顺着脸颊肆无忌惮地落下。
半晌,我终于缓缓开口,渊谡,武林大会上大放厥词说要破解这天下第一蛊的人,是你,对不对?偷偷将这个秘密传达给中原人,引着他们包围巫仙教的人也是你,对不对?!
渊谡苍凉而嘲讽地淡淡说道,我没有猜错,你这哑症,果然是装出来的。不错,我本想利用众人将你和阿水掳了去,届时不信你爹不说实话。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有所察觉,我只得临时改变了计划,随着你们进了深山。
我闭上眼,疲惫地笑笑,语气亦是讽刺。我说,渊谡,你可知,这蛊是我娘亲手所制。当年她怀我时,因为爹爹的背叛,不惜以身试蛊,将蛊种在自己体内。此毒会在腹腔随血液冲入胎儿体内,故而所诞之子,天生便身怀剧毒,失聪失语。只到十岁那年,蛊毒会冲破经脉,方能开口说话。只是,爹爹从小就告诉我,这蛊毒反噬得厉害,若要取之,必先予之。开口那日,毒会迅速腐蚀到浑身脉络,一经发作,触碰者及养蛊者无一幸免于难。所以,不论真哑还是假哑,我始终隐忍着自己的感情,守着这个不可破灭的神话。渊谡,我才是那真正的月光倾城!现在,你满意了么。满意了么?!
(尾)
听见风从耳畔呼啸而过的声音。千万道白光从我体内腾空而出,瞬间灼成一片明亮如烈火的忧伤。
缓缓睁开眼,便见面前的男子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眼中复杂的情愫如同阿水临死前一样,有震惊,有后悔,以及,刻骨铭心的哀痛。
胸腔猛地一震,一口鲜血从嘴角喷涌而出。我笑笑,轻声说,渊谡你看,这便是月光倾城的决绝与狠毒,一旦我开口便注定了死亡,而我的敌人亦无法苟活。知道么,它的另一个名字,叫做同归于尽。
渊谡抬起手轻轻抚摸我苍白瘦削的脸庞,手指滑过我带血的唇角,漆黑的瞳仁中满是眷恋与不舍,似有点点星光,坠落成一片空前绝后的忧伤。
他就这样静静地望着我,笑容一如初见那般云淡风轻。鲜血亦从他的七窍缓缓溢出,他慢慢跌倒在我怀里,白衣上沾满的赤目色泽如烟,那么不真实,却在瞬间氤氲了我的整个世界。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狠狠砸碎,碎片扎了一身,血肉模糊。心里的大堤决了口,我的悲伤无从遁行。
怀中的男子浅笑盈盈地抬起头,眼底却泛着隐隐泪光。他轻叹一声,一只手虚弱无力地伸向我,却在离我的脸颊还有一公分处蓦地颓然落下。他说,阿月,若是还有来世,我们可不可以抛开一切,无所顾忌地爱一场?
眼泪,终于滂沱。我紧紧环抱住他逐渐冰凉的身体,微笑着点头。
渊谡,如若还有来世,我定将守在这里,不计内心恩仇,不受世事嘲弄。
在这里。
将你重新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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