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女儿的睡前故事 一棵竹子的一生

竹小弟一点都不喜欢被叫竹小弟,可他没有办法,大家都是竹笋的时候,只有他头顶压了块石头。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石头顶开,也因此长得比其他的竹子要矮一些,所以才被叫做竹小弟。

他生长在一片紫竹林里,据老一辈的竹爷爷讲,这片竹林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黄帝用这里的竹子做过指南车,诸葛亮用这里的竹子做过木牛牛马,唐朝的时候这儿的竹笋还上过杨贵妃的餐桌呢,你可不能辱没了这片紫竹林的名声。

可竹小弟对这些前辈的光辉历史并不感兴趣,因为,他还没有见过月亮。

人们常说,清风、朗月、竹林,本来是一体的。竹小弟自然感受过清风吹拂的滋味,立身竹林当中,每每有清风吹来,原本寂静的竹林就会刹那间发出悦耳的音乐,你听,有竹叶的簌簌声,有竹竿的摇曳声,还有风吹过那些粗壮竹子时发出的清啸。

但因为出生时的那点小挫折,竹小弟始终比周围的竹子要矮一些。每到月圆的晚上,周围的竹子都会发出啧啧的赞叹:“只有这样的月亮,才配得上我们这片竹林嘛。”“这个月的月亮似乎比上个月的更大一些呢!”“总算把雨季熬过去了,一点云彩也没有的夜空可真美啊。”竹小弟却看不到那样的景色,他见到的,只有从竹叶的缝隙中透过来的一丝月光而已,轻柔的月光穿过层层竹叶,跟他打着招呼,仿佛月亮也因不能与他相见而悲伤。

为此,竹小弟一直很努力地生长着,他开始期待每一个雨季的到来。风雨击打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可只有经受了这样的风雨,他才能长得更高,才能更早地见到月亮。

在竹小弟拼命长高的时候,竹林里来了两个人。瞧他们的模样,是一对父子。那个中年人长着满手的老茧,一双眼睛锐利而深邃,似乎经历了世间所有的沧桑。那个少年却一脸稚气,四处环顾,充满了好奇。

他们砍了一些比较粗壮的竹子,造了一个漂亮的小竹屋——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伤心的事,紫竹林当中的竹子,无一不是良材美质,能够被制作成屋子,也算是物尽其用了。虽然被做成屋子的那几棵竹子还有些不甘心,但他们也知道,不是每棵竹子都被能做成指南车或者木牛牛马的。

终于,竹林发现了这对父子的来意——父亲是一位制笛匠。这位中年人每天在竹林里晃悠,寻找适合制笛的竹子。他用长满老茧的手轻轻一弹,竹子就会发出悦耳的声音,然后他摩挲着竹杆的表面,确认竹子的材质。有时候,他会把那位少年带过来,一板一眼地讲授选取竹子的技巧,声音要清脆不能有粘滞啦,竹子上的纹路要笔直啦,竹子的颜色不能太青也不能太紫啦,他有时候会很啰嗦,就连用中指弹竹子还是用食指弹都要强调好几遍。

一开始,竹林里的竹子们还有些不安,担心这位制笛匠的手艺不太行,辱没了紫竹林的名声。可过了不久,他们就一点也不担心了。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清风缓缓地吹过,竹小弟看着头顶洒下的月光,正发呆呢。一阵清亮的笛声扬起,时而婉转,时而活泼,时而如溪水流淌,时而似羚鹿奔跑,整个竹林都安静下来,倾听那样优美的笛声。紫竹林的竹子们这才发现,世上竟有这样美的音乐,他们更为自豪的是,这样的音乐是用紫竹林的竹子吹响的。

后来,竹子们才发现,吹响乐曲的不是那位制笛师,而是他的儿子。少年似乎很有天分,即便不成曲调地吹奏,也让总让竹子们心旷神怡。

但渐渐地,少年的笛声就有了变化,它不再悠扬,不再宁静,反而充满了一种躁动,就像暴雨时流过山涧的激流。紫竹林的竹子们觉得很奇怪,他们不理解少年的笛声。可竹小弟听懂了那笛声,那是充满向往的声音。正如同他向往着月亮,少年也在向往着什么。

少年究竟向往什么,竹小弟并不关心,因为再过一个雨季,他就能冲破头顶的竹叶,见到月亮了。

这一天,空气变得湿润,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淡淡的雾气弥漫在竹林里——一切都预兆着雨季的来临。竹小弟静静地等待着,他攒足了力气,就等着雨水从空中落下。

这时,他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咚咚”声,然后是一声惊咦,一只长满老茧的手摩挲着他的身体,他低头望去,发现制笛匠正在检查他的竹节。这让他浑身发抖——如果被制笛匠看中,就意味着他再也没有生长的机会了——他将永远看不见竹林上空的月亮。

制笛匠看得很仔细,一点一点分辨着竹小弟的纹路,口中还喃喃着什么,然后,他拿出一把小锯子,把竹小弟砍了下来。

锯子切过身体的痛楚,并不及梦想碎裂的万分之一。如果竹子有眼泪,竹小弟一定会流干所有的汁液。

制笛匠把竹小弟的枝叶都削去,只留下最适合做笛子的一截主干。他把竹小弟放在小竹屋里的一个架子上,等待着竹小弟的自然风干。

于是,竹小弟见证了父子俩的生活。他发现,这位父亲一直想要儿子学会自己的制笛手艺,但儿子却不愿意仅限于此。少年在附近的县城里买了许多报纸,看这些报纸时,他的双眼才会放出光彩。竹小弟心想,他和我一样,也梦想着外面的一切,而且,都被他的父亲阻碍了梦想。

终于,雨季的第一场雨来临的时候,少年留下一页纸,便离家出走了。

雨声渐歇,制笛匠才发现儿子的离去。他有想过去追他回来,但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一夜之间,制笛匠老了许多,他的眼神更加深邃了,原本乌黑的头发也生出许多白发出来。架子上的竹小弟看着这一切,感受到一种复仇般的快感,对他来说,阻止了他实现梦想的制笛匠就该有此报应。可他每每听到制笛匠的叹气声,又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又一个满月的日子,制笛匠站在小竹屋的门口,似乎在等待着儿子的归来。月光绕过他的身体,洒在竹小弟的面前,良久,那个孤独的身影叹道:“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许多年过去了,制笛匠仍旧一个人住在小竹屋里,不知为何,他每每看到竹小弟,就会叹息一声,竹小弟在那个架子上已经放了许多年了,制笛匠始终没有把他做成笛子,只是经常拂拭上面的灰尘,他在等待。

长期的山居生活让制笛匠患上了咳嗽,又一个雨季到来,他终于支撑不住了。 他甚至来不及写完一封信,就倒在了地上,过来买笛子的人发现了病重的他,赶忙把他送往了县城的医院。

在那以后,竹小弟再也没有见过制笛匠了。他孤独地待在小竹屋的架子上,等待自己再一次被人发现。就算被人发现,他也只是一根竹竿而不是笛子吧,他忧伤地想。

这天,一位年轻人打开了竹屋的小门,他走到布满灰尘的桌子前,拿起了制笛匠留下的那封信。信中的言语让他大哭起来,哭声吵醒了熟睡的竹小弟,竹小弟隐约察觉,他就是当年离家出走的少年。

年轻人哭完之后,开始收拾父亲的遗物,他把桌子上的灰尘都擦干净,把父亲未完工的竹笛都整理齐全。

当他走到竹小弟面前时,有些奇怪地望着这根竹管,他小心地把竹小弟擦拭干净,伸出中指,弹了一下——这正是父亲当年教给他的。清脆的声音传遍整个竹林,让年轻人大感意外。他想起父亲教给他的一切,如何分辨一棵竹子好坏的一切。眼前的这根竹管,无疑是万里挑一的良材美质。

于是,他把竹小弟打磨、抛光、钻孔,制成了一支竹笛。

时隔多年,竹小弟再一次听到了少年悠扬的笛声,只不过,这一次发出声音的是他自己。等待了那么多年,他终于成了一支竹笛,可他还是没有见到月亮,制笛匠一支把他放在架子上,年轻人也没有在月光下吹奏的打算。

年轻人了解了父亲的愿望,可他不希望孤独地守候着这门技艺。他带着父亲遗留的笛子,和自己新制作的笛子,开办了一场展览。

他所展示的笛子,无一不是精品当中的精品,许多音乐家和收藏家慕名而来,只为能购得一支紫竹林的笛子。但年轻人并不把笛子轻易卖出——笛子的价值在于吹奏,如果没有相应的技艺,就如同一件昂贵的博物馆展品而已,这一定不是父亲想要看到的。

这些吹奏笛子的音乐家没有一个不是技艺精湛的,可年轻人始终没有把竹小弟卖出去,竹小弟似乎有种特殊的魅力,这明明是一支不能再好的笛子,音色、纹路、材质,无一不是上佳的,可演奏家们却始终吹不出应有的音乐出来。

直到一位女演奏家拿起竹小弟,她的姿势并不标准,她的吐气并不完美,但她的笛声却夹杂着风声、溪水声、竹林的簌簌声,甚至,还有着月光洒在地面上的静谧声。

年轻人沉醉在她的笛声当中,久久不能释怀。他们在展厅里相见,在附近的咖啡馆里畅谈,在月光下散步。爱情就这么产生了。

年轻人把竹小弟送给演奏家,作为他们爱情的见证。正因如此,竹小弟被装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见识了世界上最大、最华丽的舞台,听过世界上最精彩的赞扬。

竹小弟很骄傲,他没有辱没紫竹林的名声,他甚至认为,自己比起紫竹林的前辈们,也差不多了多少。

比竹小弟更骄傲的,是女演奏家,在不知不觉当中,她的笛声已经不如当初那样纯粹了。制笛匠听在心里,只剩下悲伤,一如多年前的那样,他再一次离去了。

爱人的离去让演奏家如梦初醒。在一个清冷的夜里,她孤独地吹响了竹小弟,笛声伤感得像秋天的风,像被风吹落的竹叶,像冬雪即来的萧瑟。

一曲吹毕,演奏家把竹小弟放进那个精美的盒子,封存了自己的爱与骄傲,转而开始教授学生。

多年以后,演奏家教出了许许多多的弟子,变得比以前更加有名了。但直到她去世,她再也没有遇到新的爱情。竹小弟被放在精美的盒子里,仍旧没有见到月亮。

一场大火烧毁了演奏家的故居,当消防队员扑灭大火的时候,竹小弟所在的盒子已经被烧得裂开了。竹小弟从盒子里滚了出来,浑身漆黑,不复有当初的光泽。

在大家收拾废墟的时候,一只小狗发现了废墟里的竹小弟,它轻轻地咬起竹小弟,把他带回了一个院子。

“佳佳!你怎么叼了一根竹棍回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来。

“汪汪!” 小狗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功绩。

小女孩把竹小弟擦干净,发现这是一根精美的笛子。她兴奋地找到院子里的小伙伴:“虎头哥!佳佳给我叼了一根笛子回来,你背诗,我吹笛子,好不好?”

小男孩憨厚地笑着,说:“好。那我开始背了。”

小女孩轻声吹响了竹小弟,她吹得并不成什么调,却意外地悠扬,伴随着小男孩的背诗声:“泪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

是时,残月初升,竹小弟第一次看到了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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