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念:梦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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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博物馆是这座古朴的建筑最宁静的时候。褪去了喧嚣,典雅复古的风格显得更加高贵而神秘。这座只有五层高的建筑,承载着千百年恢弘的历史与文明。
没有参观者的展厅里,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正在进行着每周一次的检修与查验。昏黄的灯光投射在文物和展板上,营造出肃穆与高深的文化气息。为了有合适的环境试验昨天的想法,江宛特意放慢工作进度等到所有人都去开例会。
组长黎舒带人刚刚退出大展厅,苏禾就凑了过来,“你还有多少记录没做完?”
“马上就好。手电筒我放在包里了。”江宛迅速地在纸上记录着,“等一下我们要把电闸拉下来,黎舒去开会之前特别交代的。”江宛说着用手指向了电闸的方向。
苏禾麻利地关上电闸。打开带来的小手电,二人借助微弱的电光来到了明清展区。之所以江宛决定将这片展区作为试验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一片开放的展览环境使得她们二人的试验痕迹可以浑水摸鱼。
可出乎二人意料的是,共同触摸了好几件文物之后奇异的感觉一点儿也没有出现。突发的状况让两个人有些灰心又不知所措。“是不是文物的时间太近了啊?”江宛疑惑地看向苏禾。
“不应该啊,如果说王妃的玉簪是经历了千年沧桑的古物,那么两年前在遗址公园那件文物也是明清时期的呀!”苏禾把左肩的长发向后捋了捋又说道,“我想,可能是这些文物并没有留存太多的执念,毕竟我能感受到的都是蕴含了很强的执念在其中的。”
“那也不应该啊,你不是博物馆工作人员你不了解刚刚这几件文物。别的也就算了,你知道这副马鞍吗?”江宛把视线看向了左边的展台。
苏禾随着江宛的视线也看了过去,那是一副十分破旧的马鞍。它被放在一个战马的泥塑上,显得更加沧桑。由于色彩暗淡,在众多华丽丽的明清服饰和器物中一点也不引人注目。刚刚自己与江宛一同触摸的时候什么感觉也没有,所以下边的简介她也没有仔细看。
可是一副马鞍能有什么呢,这博物馆里的刀枪剑戟这么多,哪一件没有厮杀过?偏是一副马鞍的执念能比那些嗜血之物要重上许多吗?
看着苏禾迷离的眼神,江宛说道:“这副马鞍可着实不一般。它属于明末清初著名的抗清人士方以智。你知道的,他是一位著名的文人,更是一位活跃在晚明、南明时期的抗清英雄。虽然屡次失败,但是他从来没有屈服过。
“有一次他被俘虏后,清军给他两个选择,左边的是清朝的官服,右边的是一把尖刀,他毫不犹豫地走向了右边。后来,他剃度出家,一生都没有出仕清朝。”在江宛简单的介绍中,苏禾更加迷茫了。
的确,这副马鞍历经改朝换代血雨腥风,夹杂的是文人的爱国之情与家国天下,相比较于王妃留在玉簪之中的执念并不逊色!
可是为什么一件本应存在执念的文物摆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却一点感应也没有呢。难道有什么地方她们没想到?
手电微弱的灯光在偌大漆黑的展厅中显得十分弱小,两个失落的女孩仿佛身在孤岛之中。这种未知与无助的心绪好似写满了两个人的脸颊。突然,江宛拍着苏禾的肩膀说道:“苏禾,我有一个想法,你说是不是让你即刻就能感应到物品执念的这个人必须是一个特定的人呢?”
“江宛,不愧是我宋某人的表妹啊,真聪明。”宋隽的声音悠悠地从手电光束外的虚空中飘来给身处黑暗之中鬼鬼祟祟的二人带来了不小的惊吓。
9
“怎么又是你?”江宛被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吓得不轻,一看是宋隽,又有些生气。
“是啊,我本来应该在开例会,可是黎舒告诉我你今天做记录特别地慢,要知道你从来没有如此慢!今天为何如此异常呢?想来是有人在此吧!”宋隽说着走过来斜视了一眼旁边的苏禾。
“想明白了这些,再加上昨天你怎么也不肯和我解释那件事儿的举动,我就知道你们两个肯定有猫腻儿!”宋隽拿着手机上的手电灯在二人身上晃来晃去,一副老猫抓到耗子的嘴脸。这副奸佞的表情与身上那充满着正气的西服格格不入。
苏禾胡乱地用手去挡宋隽的手机灯光,“学长,你不要误会,我们只是……”
“都中午了,你俩嘚瑟这么久,不饿吗?我可是饿了,刚刚讲了半个小时报告,饿得很!”
苏禾想要解释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宋隽打断了,她还想接着解释什么,宋隽却以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不要说了离开这里,江宛先一步心领神会的拉起苏禾跟了出去。
一路上,宋隽开着车一言不发,坐在后面的苏禾与江宛因为自己本身有错也识趣地没有说话。持续的压抑直到车子停在了一家餐厅旁边。
“你们先进去,找个包间,点好东西,我停了车就过来。”宋隽头也不回地说着。
“你说,你表哥这是何意啊?”苏禾把点好的单子递给服务生转过头对江宛说。
“不知道,他这两天都天怪怪的。但是我觉得咱们不用太担心,他既然没有声张而是带我们来吃饭,博物馆那边就不会有事。”江宛一边说话一边盯着包间的大门。
热带海滨风情的包间里,仿真的椰子树上还点缀着两颗假椰子。在这座刚刚收起厚棉衣的城市里,这一番装修布置给人一种别样的感觉。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等了好半天,宋隽才找过来,这时候,服务生已经把点好的餐都送来了。
“表哥,我点了你最爱吃的沙拉。”江宛谄媚一笑。要知道,江宛从小到大在没有事情求宋隽帮忙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叫宋隽一声表哥,今天算是破例。可是这回,任凭她江宛再怎么玲珑聪颖了二十几年也猜不出自己表哥今天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刚刚还在一脸得意的宋隽拿起茶壶倒满了三个杯子,再抬头时却变得一脸正色。“我这人比较懒,懒得绕圈子。江宛咱俩从小一起长大,虽是表兄妹,却比亲兄妹还要亲,所以今天说的话我不瞒你。”
江宛印象中的宋隽很少像今天这样严正过,一旁的苏禾也觉得宋隽今天的言语谈吐让人很是不习惯。
“你想,说什么?”江宛好奇地看着宋隽。
“你们刚刚在展厅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之所以没有打断你们,我是想确定一下我的猜想。苏禾,你能感受到古物中的执念,对吗?!”宋隽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苏禾,那凌厉的眼神好像要把她看穿。
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房间中除了年糕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的声音,三个人的呼吸都犹如凝结了一般。苏禾显得不知所措,她真的希望自己可以瞬间位移突然消失在宋隽眼前。这个本来就觉得有点招人烦的学长,今天带着一张冷漠脸还知道了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
自己该怎么办?该把一切都告诉他吗?可是不告诉他,他又貌似知道了很多,那该怎么办呢?
在不断搅弄手指的踌躇中,宋隽的声音如同宣布圣令的神祇一般再次响起。
“你默认,我就当你承认了。”宋隽看着苏禾一脸纠结的样子就知道眼前的这个姑娘是在考虑如何回答他这个突然的问题。
“我也是!”随着宋隽我也是这三个字的说出口,苏禾与江宛同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她们二人怎么也没想到宋隽会说出这几个字。
“好了,大家既然都理解这种特殊的存在就不用这么惊讶了吧?”宋隽一改高冷,拿起茶杯对着二人淡淡一笑。然而面对他的笑容,苏禾与江宛并没有变得轻松。尤其是苏禾,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你说,你和苏禾一样,能感知古物的执念?”江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居然也和自己的闺蜜一样拥有这种特殊的能力。自己有生之年遇见一个奇葩点子就已经很正了。这怎么还遇见两个?
而表现的更激动的是苏禾,她仿佛失去了理智一样身体突然向前坐起说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何必骗你,我只问你一件事。是不是昨天在我们两个一起触碰玉簪的时候感知到了东海王妃留在玉簪中的执念?”
随着宋隽的又一个问题,苏禾彻底被震慑了,原来这世上还有和她一样的人。她不是孤独的,这世上还有和她一样的人!
“所以,昨天你也感受到了。”苏禾此时的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欢愉、还有找到同路人的满足。
“是,昨天触碰到玉簪的那一瞬我也感受到了。所以我才没和你们计较。本来打算从江宛那里打听出来点什么的,谁知她的嘴紧得很啊!”
宋隽说着戏谑地看了江宛一眼,随即又说道:“我是一名文物修复师,工作几年中,我的手里修复了很多文物。也就是自从工作以后我常常梦魇,久而久之我发现这些梦魇可能与我亲手修复过的文物有关。
“这是一件太过奇葩的事儿了,所以我只和师父讲过,再没有其他人知道了。今天之所以说出来是因为我发现你和我一样,而江宛对此也是一种接受的态度。”宋隽一边说着又仿佛一边回忆着,言语间流露的是一种敞开心扉的舒畅。
“这世间竟有和我一样的人,简直是太幸运了。咱们以茶代酒,敬这段巧合。”苏禾拿起茶杯向宋隽江宛二人说道,眉宇间尽是欢喜。
“我亦是想敬这巧合一杯。”宋隽端起茶杯。
“二位,如果没有我,你们会认识吗?”江宛在一旁打趣道。
10
三个人一扫刚刚车中的阴郁,欢乐的气息在餐桌上徘徊。不知不觉间,话题又集中在了东海王妃的玉簪上。
“三年前我刚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曾经和师父一起去河南野外考察,在一个荒凉的谷地里挖到了一块破碎的玉板。后来经专家们鉴定这是一个玉笏的残片。”宋隽说着拿起了点餐用的铅笔和一张餐巾纸,十分认真地在纸上一边画着,一边解说着。
“可是这和东海王妃的玉簪有什么联系啊?”江宛打断宋隽的话。
“就你急,你怎么不去爬树上房?你等我说完啊!”宋隽白了江宛一眼,换来了江宛一个更加鄙视的表情。
“在接触那个玉笏残片之后我就梦魇了很多次,大概的内容是玉笏的主人自称东海王,他有幸和自己爱慕的姑娘结为伉俪,在乱流之中努力维护者自己的妻儿。没想到王妃误解了这一腔深意。将自己的魂魄镇住,让他永世忏悔。”宋隽一股脑地将自己关于感知玉笏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听得苏禾江宛二人皆是目瞪口呆。
最先开口的又是江宛,“那也就是说东海王对自己的妻子是一片真心了!看来二人是缺少沟通啊!”
“你说的沟通是因为你不在其中,不能理解他们对对方的爱意。”宋隽一边分着椰子饭一边说着,“东海王执政朝廷的时候八王之乱刚刚结束,胡人又在北方起兵,内外交困使得西晋王朝风雨飘摇,大抵他是不想让妻子过多地卷入这场乱流之中。”
“只可惜这份深深地爱意却被王妃误解。其实我觉得最初王妃还是对东海王的冷漠保有一丝希冀的,最后让她彻底绝望的应该是孩子死于乱军之中和自己的悲惨流亡。”苏禾伸手接过宋隽递过来的椰子饭说道。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这算得上绝对的家破人亡啊!”
随着宋隽的这一声感叹,三人又陷入沉寂。在那个纷繁的乱世中,在那个风云迭起的时代里,每个人都用自己不同的方式去挣扎。然而,在天下大势中,又有几人能得偿所愿。
东海王权倾朝野位极人臣,倾尽全力也不能护住自己的妻儿,更没能把天下从离乱中拯救出来。
王妃敏慧贤良持家有道,却在山河家国的破碎中、在对夭亡孩子的追思中、在对丈夫的误解愤恨中了却残生。
而黎民百姓更加悲苦,王公贵族尚有机会挣扎求生,作为社会最底层的他们只能随波煎熬。
也许,这就是乱世的悲哀!
打破沉寂的是刚刚吃完椰子饭的江宛,“不对呀,为什么苏禾自己所感知到的文物中的执念都是断断续续的,而你这个却很全面呢?”江宛疑惑看向宋隽。
的确,直到昨天苏禾与宋隽共同拿着王妃玉簪的那一刻,之前苏禾所感受到的只是断断续续残破的讯息,所以才给苏禾这么多的困扰。
“我接触的古物很多,相应的就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带有执念的文物。我梦魇过很多次,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都是断断续续的,只有这一件是很清晰的。说实话,这几年来我一直也不明白。现在想来……”
“难道是因为王妃把东海王的魂魄镇住了的缘故吗?”苏禾打断宋隽的话说道。
“所见略同。”宋隽举起茶杯向苏禾点了一下头。
“那也就是说,王妃误会了东海王的爱意把东海王的魂魄镇住,你才能感受到东海王所有的执念?”江宛说着睁大了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想到的。因为如果真如他们所想的那样,也就理解为人的灵魂是可以被镇住封印的,这简直是不敢相信的。
苏禾也不太能接受,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她能理解自己对物品执念的感知,是因为有科学家已经证实自然界的某些物品存有记忆。若要让她相信关于法术、封印这些比较玄妙的事情。一时间,还是比较难的。
宋隽观察着二人脸上复杂的神色,心知她们对于一些事情还需要一个认知的过程。但是,此时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既然知道了东海王与王妃的爱恨纠葛,而且至今东海王的魂魄尚未安息,就不能坐视不理。等会儿吃好了我带你们去玄清观,请乐之帮忙解救东海王的魂魄并了却王妃的执念吧!”
苏禾刚刚夹起来的香芋地瓜球随着她的手一抖而掉在了浅蓝色的餐布上,一边眯着眼睛喝橙汁的江宛登时瞪大了双眼。
“你俩别这样,我知道你们一时还是接受不了。只是,我不想瞒你们。”看着呆住的二人,宋隽接着又说道,“说句实话,最开始我的反应也和你们一样,就连师父也说他当年也是一脸震惊。但是师父说过,很多事情不是我们可以明白的,我们按照既有的方式去做就好。至于内心中认可或者不认可,都埋在心里,尊重就好!”
宋隽说了一长串的话,可是看着眼前的两位姑娘依然没有丝毫情绪的缓和,便拿起果汁壶给江宛续了一杯橙汁说道:“你又不是不认识乐之,怎么还和她一样?”说话间把眼神瞥向了苏禾。
“我是认识他,我知道他是孤儿,我也知道他是道长,我还知道他做饭特别好吃,我更知道连你都打不过他,可我不知道他还会……这么多神秘的事儿啊!”江宛也说了一长串的话,说得宋隽有点难为情,“你说认识就说你认识的,别总提那件事儿,谁打得过谁还不一定呢!”
一旁的苏禾惊疑地看着二人并思考着他们话语中的乐之,解救魂魄、孤儿道长、能打的烹饪高手,这组合起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11
饭后,宋隽驱车带着苏禾与江宛前往玄清观,这是省城附近一个不大不小也不引人注目的道观。
开着车的宋隽突然有一种昨日重现的感觉。三年前,刚刚工作不久被梦魇缠身的他向自己最信任的师父萧老先生求救后也是这样。那时候,听着见多识广的师父解释着超脱自己认知领域的事情,自己的反应也是如此!只能说,初闻不解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
车在环城高速上开了很久,久到后排的两个姑娘已经昏昏欲睡去。突然,宋隽加快了速度并放下了车窗,早春的寒风夹杂的田野的气息吹得二人立时清醒了过来。
“宋隽你吃错药了?”江宛不满地大喊一声。苏禾则迅速把大衣的拉链向上拉到头,打开腿上那空空大大的书包一头扎了进去。
宋隽通过后视镜看着苏禾的举动不解地问:“她,这是生气了?”
“生什么气啊!人家可是觉主。一般不会轻易睡觉,睡着了除了梦魇就不会轻易醒!”江宛说着把车窗又弄了上去,“会啥遭啥罪,就你会开车,甭想睡觉!”说罢,身体向后一靠,合上眼睛又渐入迷离。
听着江宛刚才的解释,宋隽突然笑了起来。觉主,怎么不叫懒主?高速路上也敢睡得这么深沉。
春日里的风吹的天上浮云变换,吹的田野里麦浪滚滚。那捱过了严寒的冬小麦正舒展着身体贪婪地汲取着已经西去渐弱的阳光。宋隽一边思量着一边把车开下高速公路,又转到一条两旁都是高高白桦树的小路上走了大约二十几分钟。当夕阳已经逐渐暗淡的时候,载着三人的白色卡罗拉终于停在了玄清观门前。
看着这古色古香的道观,苏禾与江宛的神情都是复杂的。毕竟自幼就没有接触过,今天突然知道了这么多从前并不认同的事情还是需要慢慢消化。
不巧的是玄清大师外出未归,宋隽只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写在信纸上递进去。在归程的路途上,苏禾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样真的就可以吗?”
“放心吧,乐之的本事你不知道。再者,每个人都有存在的意义,这种意义是不一样的。就像你我拥有着别人无法理解的能力一样,他的所学所知也不是我们能理解的。所以,我们只要尽力能做好我们能做的就好了。不过,想来很多事情你会慢慢知道的。”宋隽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禾一眼。
“什么?”苏禾不解地看向宋隽。这个不着调的学长今天一系列的怪异举动已经让她招架不住,这个眼神更是让她觉得肯定又有什么事儿等着自己!
“如今你我的情况已然互相知晓没有什么可隐瞒或者什么可怀疑的,我想,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回城的一路上听着宋隽的解释,苏禾感觉信息量太大了。原来宋隽、江宛还有他们二人的师父萧老先生同属于一个秘密工作队,萧老先生是这个工作队的负责人。
这个没有名字的工作队虽然是一个秘密组织,却由很多能人异士组成。他们在自己各自的岗位上,用自己的专业和特长默默地收集、保护着流散的文物。那支东海王妃的玉簪就是经由工作队之手才从一个文物贩子那儿追回的。
苏禾还没有想好,她人生的前二十几年里从没有觉得自己会与文物事业有什么关联,也从没想过那时不时出现的梦魇竟在遇见宋隽之后变了模样。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突然得让苏禾不知所措。
工作队,要不要加入?如果加入,前方将面临的是什么?江宛是自己的闺蜜,宋隽这样一个性格古怪的人会好相处吗?萧老先生她更是都不认得啊!这样一条未知的路真的要走吗?
夜色笼罩了这座熙熙攘攘的城,车窗外华灯初上。苏禾没有回答宋隽提出的那个问题,这件事太大,她还没有思量清楚。流星一样的车尾灯把街道映衬的如星河一样璀璨,在这人生的十字路口上,苏禾迷茫了。
12
黑漆漆的博物馆里静悄悄的,只有那安全出口的指示牌泛着幽幽的绿光。
文物储藏室的门被缓缓地推开,一个瘦高的人影被他手中装着蜡烛的马提灯映在身后的地面上。只见他左手提灯,右手又轻轻地合上储藏室的门。那肩上挎着的帆布包里,有一张符纸露出了一个角来。
不多时,瘦高的人影离开了沉睡在黑夜之中的省博。快步走到街边的24小时便利店打起了电话,“阿隽,按照你的要求我都做好了,东海王夫妇的事儿了结了。只是为什么用这么委婉的手法去告诉那姑娘呢?如果是外人,自不必相告。既然不是外人,又何必拐弯抹角。”
“是师父的意思,这事儿比较复杂,改天见面和你说。哎,求你,买个手机行不行,每次去玄清观找你都跟下赌注似的,今天又白跑一回。”宋隽隔着手机屏幕一脸嫌弃。
“我不喜欢手机,要不养几只鸽子怎么样?”
“得得得,算我没说,撂了,明天早班。”
宋隽设置好闹钟,以一道完美的弧线把手机扔进了床尾的收纳篮,转身到洗手间里刷起来牙。一边刷一边回想起师父的话:
“苏禾是个好苗子,但你切勿急躁。她若愿意加入最好,不愿意就算了。毕竟,保护文物是一份很艰辛、需要耐心又必须有诚心才能做好的工作。慢慢来,不要急,尊重她的选择。”
吐掉嘴里漱口的水,宋隽捧起凉水扬在脸上。他深深地记得师父那句话,和当年与他讲的是一样的。
毛巾擦掉脸上的水,宋隽思索着,此时的苏禾大概已经进入梦境了吧。
深夜的紫荆公寓里,那边的江宛已沉沉睡去,这边的苏禾却辗转难眠。她一遍一遍地思索着近几天发生的事,不知过了多久,才又进入了梦境。
只见那支玉簪隐隐发光,继而变大虚化,两个人影逐渐显露出来。
“宁婉。”华服着身的男子面色欣喜,正欲上前拉住那轻纱掩面的女子。
“王爷别过来,你,我,早已恩断义绝。”宁婉的声音悲凉而坚韧,使得东海王的神色为之一紧。
“是本王不好,本王没能护好你们母子。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屈辱,让我们的孩子也……”东海王司马越说着不禁长叹了一声,“原谅我吧,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我为何要原谅你?”宁婉的目光如刻刀一样凌厉,“你可知毗儿在我的怀中就没了气息!他还那么小,胸前的伤口那么深。血那么红,浸满了他的衣衫!他问我,他抓着我手问我,是不是他的父王还有很多孩子,一点也不在乎他?是不是他的父王是天下的罪人,所以所有人都要杀了他?他还那么年幼。”
宁婉哽咽的说不下去了,孩子死去的画面又一次在她的眼中浮现,她恨啊,真的恨啊!纵使自己被卖身为奴,纵使天下因平宁城的那场屠杀归罪于她的丈夫,可她都没那么怨他。可是,当孩子在她怀中死去的那一刻,她真的无法原谅。
“你带走了所有的精锐军队,留在京城的人马面对敌人的铁骑真是不堪一击!一千多年了,我真的想问你为何要这么做!司马越,你的良知何在?”
东海王被这一连串的疑问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微微地仰起头,紧紧地闭着双眼说:“我只是没有想到,我会死得那么快。”
接下来,在东海王的陈述中,一段不为人知的谋划,在跨越了一千七百多年之后终于再现。
永嘉元年,身为当世权臣的东海王司马越刚刚拥立新君把控朝政。所有人都拜服在他的权力之下,也包括那位新登基的傀儡皇帝,真可谓意气风发。没有人会想到,这样一位权倾天下的人却是有家不敢回,因为他害怕妻子看见御医为自己施针续命。
父亲说他生来就有弱症,切记劳累动气。可是身在庙堂,哪一样会少?随着年纪增长,病症越发地明显,御医说如果还是不能全身心的休养,最多只能再有五六年的寿命。
无奈,他只能与谋士商定,扶植自己的兄弟琅琊王司马睿到江左去,以期这位一同长大情谊深厚的族弟能在自己死后护佑自己的妻儿。毕竟妻子需要人照顾,世子毗儿还未成年。
一切原本按照计划进行着,江左局势稳定,诸作乱藩王的残余势力也逐渐肃清。却没有想到局势突变,胡人起兵,傀儡皇帝也突然下诏加罪于他,他只得请求率兵出征。司马越原本是为了让敌人和战场都远离都城,却没想到自己在混乱的局势中竟一病不起客死他乡。
“宁婉,是我的错。我以为自己可以凯旋归来,我以为上天还会给我几年寿命,我以为何伦他们可以护你与毗儿安全到江左。”两行清泪从司马越的眼中流出,他诉说着自己千年之前那未能如期的计划。
宁婉眼神随着司马越的诉说从凌厉到柔缓再到惊讶,她没有想到原来她的丈夫一直被病痛折磨,怕她担忧连王府都不敢回。原来她的丈夫默默地为她和孩子谋划这么多,而她,却恨他如此。
“为何你不将这一切都告诉我,让我和你一同承担?”宁婉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讲话,却难掩复杂的心绪,“这样被你瞒着,你以为我就不痛苦吗?”
“瞒着你,至少我活着的时候你可以安稳度日,否则你会一直在惶恐之中。爱一个人未尽是钻心的痛,宁可一同黄泉相见。而恨一个人虽怨虽怒,为了报复也会好好活着。”
听着司马越的解释宁婉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我,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才会,才会把你的魂魄……”宁婉在啜泣中断断续续地说着,她真的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胡人将我挫骨扬灰灵位尽毁,如果不是你这样做,我怕是早已魂飞魄散,哪能在千年之后再次与你相见,是你给了我机会啊。”司马越上前拉起了宁婉的手,这一次,宁婉没有躲开。
“让我看看你。”说着,司马越去摘宁婉头上的面纱。“不,妾身已经容颜老去,已不再是从前的样子。”宁婉决绝地挡住了司马越的手。
“你看我,看看我,我也不是死去那年的样子啊。玄清大师说,放下了执念的人,都会回到最好的年岁,你看看我的脸,再看看我的衣衫。”
宁婉这才注意到司马越的衣衫,那分明是他们的喜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穿上了那件她珍藏的红绣罗裙。
两道红色的身影在苏禾的梦境中渐渐融为一道光晕,睁开双眼,睫毛早已被泪水浸润。这是感动的泪水,是欣慰的泪水。
怔怔地醒来,苏禾知道自己又做梦了。那梦中的情境让她既欣慰又感动。欣慰的是自己无意中发现竟然帮助了千年之前的有情人。感动则是因为这不是一个渣男的故事。
披衣下床,苏禾虽然为东海王夫妇的重归于好而开心,却有很多事情依然想不明白。
这样的结果是玄清大师的所为吗?
或者说,他的所作所为化解了王妃千年的执念与怨怼吗?
那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工作队里有这么多奇异的人,自己还要不要加入呢?
站在阳台上的苏禾眼中渗透出了迷茫,她抬头看向远方,只见繁星淡去,天边既白。微云罅隙,曙光渐起!
作者有话说:
东海王是西晋末年的实际掌权者,在八王之乱的战火中最终胜出的他并没有能够把国家带回平稳的轨道。但其所派出的琅琊王势力却在江左站稳脚跟,延续司马氏王朝一百余年(东晋)。
大多数的博物馆会选择在周一进行闭馆,这主要是由于周末双休日的参观者较多,而周一作为工作日参观者较少的缘故。在闭馆期间会进行相应的修整,以便有更好的面貌迎接每一位参观者的到来。所以,喜爱文物和历史的同道们,不要周一去博物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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