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诅咒(上)
1
今年A市的第一场雪终于下了,雪势不小,等我打车到达A大国际机场的时候,沥青马路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不实的,带着磨砂质感的白。
我付完车钱,戴上红色毛线帽,跺着脚一路跑进了机场大厅。
清晨六点,我和一群扛着相机的女孩子裹紧身上的棉衣眼巴巴地望着那架会载着自家爱豆的飞机到达。
旁边一个女孩子碰了碰我的胳膊,很是亲昵地问我:“哪家站子的?本命是谁啊?看着相机蛮专业的呀。”
我朝她笑了笑,看了一眼她手机壳上笑着一脸明媚的大男孩,冲她扬了扬口袋里时常放着的小卡,“一家人。但我没有经营站子,个人图文博。”
小卡和手机壳上是同一个男孩。那男孩年纪不大,还是高中生的年纪,右脸脸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笑起来眉眼弯弯,唇畔生花。
“均衡这次新专辑造型很漂亮吧,妈妈粉都受不了,真的是芳心纵火犯啊。……”
粉丝夸起自家爱豆来从来不吝啬口舌,我听了会儿她的无穷无尽的赞美词汇,觉得有些坚持不住了,那些过分夸大的词汇让我有些头大,但又不好直接拒绝,正巧,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我按捺住心里的喜悦,“我先去接个电话。”
于是,我在没看清备注的情况下,毫无防备的撞进一个潺潺流水般清亮低沉的嗓音里。
“你这次倒接的够快,平时不是总找很多理由不接的吗?”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心情很好,佯装不满的声音里隐着层层笑意。
我加快脚步远离接机的人群,压低声音回他,“迟……迟延,有事吗?”我故意不去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你在A市国际机场吗?”他对于我刻意扭转话题已经见怪不怪。“如果你在等李钧横,我只能很悲催的告诉你,他今天临时有拍摄行程,明天才回A市。”
“什么!”我声音陡然提高,“黄牛给的行程不是这么说的啊。我都在这里冻了快两个小时了。”
“我之前就跟你说了,你想要知道他的行程可以问我。”他叹了一口气,“我们都认识五年多了吧,你还是不拿我当朋友。”
“没……没有,我一直拿你当朋友的。”我不停吞咽口水,我怎么敢拿他当朋友啊,迟延,这几年最火的小鲜肉啊。我一个八流伪站姐,还是和他有点距离比较好。虽然他在我的微信通讯录里已经呆了将近五年。
“真的?”他果然不信,“那朋友请你吃早饭你总不能推脱吧。”
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不能推脱,去哪里……吃?”
“还是五七路馄饨铺,你打车去,倒时候我给你报销。”
行吧,看在连车费都这么大方的报销了,我就不咬掉自己的舌头了,留着去吃馄饨吧。
我到馄饨铺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吃早饭的高峰期,随便挑了一个靠窗的偏僻位置坐下。
微信提示音响了,迟延发过来的,“等我半小时,你先点份馄饨暖暖身子。”
我端详了几分钟我和他的微信聊天界面。和他变成微信好友的五年时间里,我们的聊天次数不算少,甚至在最开始的半年几乎天天都有长篇幅的交流。我的手继续向上划拉着界面,好像每一次挑起的话题都是由他开始的,就连最开始的“你好”,也是他先发过来的。
“您的馄饨,小心烫。”我快速将手机反扣,手机屏冒出的冷光瞬间消失,我道了声谢,接过了馄饨。
总是这样,因为微信好友里有这么一号人物而惴惴不安。怕被人看到,闹出不必要的绯闻,给他,给自己,添不必要的麻烦。
我用筷子夹了一个馄饨塞进嘴里,龇牙咧嘴的好不容易将这烫人的温度消散,舌头上一片火辣,我索性放下筷子,盯着汤面冒出的氤氲。
白纱般的水雾烘着我的视线,干涩的眼睛因为沾染了水汽而迷蒙,其实,最开始不是这样的,最开始我真的拿他当朋友的。
五年前,我喜欢上了一个组合,刚出道不久粉丝基础不稳的限定团。借着这份懵懂而青涩的喜欢,我误打误撞进入饭圈,还莫名其妙成了这个粉丝后援会站子的成员。
粉丝站内部成员分工明确,拍图、修图、宣传、剪辑都有专门的人负责,而我,当时的工作就是拍图——在机场或者活动现场拍到偶像登机或者抵达的画面。
这个限定团的老幺,就是迟延。
2
“抱歉,路上有点堵车。”
我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又用筷子夹了一个馄饨放进嘴里,这次温度正好,不烫不凉,“我刚刚已经点了你的那份了,是你惯常爱吃的口味。”
对面正在脱外衣的男人有半秒钟的停顿,随即,带着笑意的清亮嗓音透过遮住他大半个脸的口罩传来,“难为你还记得。”
“我一向记性很好”,我将筷子放在他的手边。
他正面朝着我坐下,修长的手指勾到耳后,将口罩扯了下来,也顺带着带下了他隐在鸭舌帽下的银灰色碎发。
在打量了他一眼后,我就垂下头不去看他了。果然,他还是好看的。
狭长的丹凤眼此刻正载满盈盈的笑意,黑瞳明亮锐利,像这初霁的雪。
“许久不见,你好像胖了不少。”我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眸光在我身上不停打转,而这戏谑的语调衬着他清润干净的声线少了很多刻薄。
但我仍旧对他不怀好意的话语有些不满,脾气一来,便怼了回去,“是是是,我胖了,那也比你一直不长个儿强。”
我说的是实话,从他出道至今,他并没有窜高一毫米。虽然他本身也不矮。
“噗嗤”
他一愣,骤然笑了,俊秀的眉刹那间舒展开,浅薄的唇角弯起深深的弧度,“我一直以为你作为俊昊哥的唯粉,不会花心思在我们这些旁的成员身上呢。看来还是关注我的身高问题的。”
明明是他撒娇耍滑的话语,我却紧紧的皱起了眉,“都多久的事了,别再提了。”
他噤了笑意,夹馄饨的手一顿,过了好久,才发出一个单音节,“好”。
就像是迟延说的,我是那个组合里一个叫邓俊昊的偶像的粉丝,是那种,整个组合只喜欢他的粉丝。但我的镜头,却并不是只有他。
很偶尔的时候,迟延也会在我来不及捕捉邓俊昊背影的时候不小心进入我的镜头,在这个时候,我也会按下快门,留下他的照片。拍到迟延,总比白来一趟机场什么都拍不到强。
在弱肉强食的娱乐圈,十人的组合,经纪公司只会把资源丢给最有价值的人,表现最好的人。而越没有什么表现力的人,就越没什么镜头,就更不会分到什么资源,久而久之,恶性循环。
迟延就是在这个组合里身陷恶性循环不可自拔的人。
我支着下巴,望着窗外还未停的雪。光秃黝黑的枝桠已经落满了白色的晶体,风一吹,不少摇曳落地,新的又重新覆盖上去,至此不休。
直到现在我都不甚明白,为什么组合里相貌最出众的迟延,却获得最少人的关注。
窗户上映出他朦胧的俊秀轮廓,低头、咀嚼、擦拭……衬着这纷然而至的雪瓣,每一帧都美得像一幅画。我心下一动,拿起了相机正对着他,快速的按下了快门。
他有些吃惊,眼梢微抬,“拍的好看吗?”
我点点头,“一如既往的好看。”
预览图里的他没料到我的突然拍摄,正津津有味的吃着馄饨,镜头略微偏斜角度俯拍,就正好捕捉到他直挺的鼻梁以及尖削的流畅的下颚线。
“给我看看,”他说着将手伸了过来,我下意识将相机往怀里一带:“我相机里有不少李钧横的照片,不能给你看。”
他讪讪收回手,自顾自的说着,“我有的时候还是蛮嫉妒的,除了俊昊哥,李钧横这个臭小子又独得你青睐。现在都是后辈把前辈拍在沙滩上啊。”
我自知理亏,抱着相机不说话,他一直望着我,目光突然深沉,“我记得,我刚出道的时候,只有你的相机会对准我。”
他的声音突然暗哑,我看他喉头滚动,有什么就要呼之欲出,“我……”
我心如擂鼓,他要说的话我猜个大概,慌乱打断他要说的话,“我还有事,先走了。”抄起相机和棉衣的瞬间,碰洒了桌子上还未吃完的饭,汤汤水水顺着桌布蔓延,我的棉衣湿了一大片。我抽出纸巾,狠狠的擦拭着。
对面的人跟着我的动作起身,他迟迟没有开口,终究在声叹息中,说:“我送你回去吧。”他的手已经搭上了我的棉服,准备帮我舒展这件衣服,来方便我穿上。
我执拗的从他手里将棉衣拽过来,“不用了。”我没有抬头去看他的神色,不用想,也是一片晦暗,“小心被拍到。”
说完这句话,我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我和他,本是泾渭,自然要分明。
3
两年半前的邓俊昊也不过是个八线歌手,有稀廖的几个粉丝,有几首在音乐榜单都排不进前一百的歌曲。
我一有空闲的时间就会去机场蹲守,当时他们组合正在拍摄一个海外的综艺,需要长期两地飞,基本上,我每次去,都会见到他们组合一行人。对着他们高大修长的身影疯狂按下快门,这是我一周里最激动的事情。
在这持续半年的疯狂机场拍图追星生活中,我成功的,在他们组合里混了个眼熟。他们偶尔会在经过我的镜头时,特意摆出些姿势方便我拍摄,甚至会小声叮嘱“拍得好看一点。”我对这种可以近距离接触偶像的经历沾沾自喜。
就在他们的节目录制完最后一期的时候,我竟然拿到了他们组合五个成员的微信号,美名其曰,感激我拍出好看的图,我喜不自禁。
当时的我总想要把这独一份的偶像厚爱昭告天下。少不更事的我在粉丝站长的劝说下开始在站内分享我和偶像的部分聊天记录。本不过是询问身体如何,吃得好不好,注意身体之类的问题,却被人无限放大、过度解读。
那一年,莫名荒诞的标题开始被人提出撰写。
“邓俊昊女友疑似出现”
“邓俊昊与其女友的亲密聊天曝光”
“揭秘邓俊昊的恋情史”
……
所谓的曝光与揭秘,不过是把我放出来的聊天界面贴出来写上“实凿”,或者是改变顺序捏造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暧昧聊天。
彼时,我还没有成年,网络上铺天黑地的谩骂袭过来,我无助又害怕。在我想起去跟组合成员解释这一切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在微信上发出的消息都变成了一个个红色的叹号。我知道,一切都完了,没人会相信我了。
在我陷入深深的情绪崩溃和心理防线崩塌中。迟延发来了我们聊天界面的第二个消息。
他说,“你还好吗?”
我嚎啕大哭,对着这四个字哭的不能自已,在否决声里,一句关心足以打破所有的墙垣,直达我柔软的心脏。
“迟延,谢谢你,还信我。”
“为什么不信?要吃馄饨吗,就在你请我吃的那个地方,这次我请你吃,我们不见不散。”
最后,他的邀约我也没有去,要怎么去呢,要以何种面貌去呢?
那个时候组合已经传出了要解散的消息,而我已经开始接受心理医生治疗了,所幸他的消息,让我的抑郁有了很大程度的缓解。
迟延一再解释,组合本身就是限定团,早晚都是要解散的,与我的事情无关。我心里明白,怎么可能一点关联都没有呢,往浅里说,也直接加速了解散进程。
但我还是很感激迟延的宽慰,很感激,感激到想要疏离他。同样的事,我真的不想要发生在他的身上。
组合解散后,迟延签约了一家娱乐公司,作为solo唱跳歌手出道,大火,凭借优秀的业务水平与精致的长相跻身一线。
我越来越恐慌,总觉得微信列表的他的账号变成了一个隐形炸弹,不知道哪天就会在我刚刚波平浪尽的生活里掀起惊涛骇浪,不知道哪天就会在迟延波澜壮阔的事业坦途上飓风四起。
每一次他的消息传达过来的时候,我都忍不住瑟缩一下,确保四下无人才敢回复。在一天深夜,我担心到极点,手指点上了“拉进黑名单”按钮。
第二天清晨,我有过后悔。
迟延,他毕竟是在我最无助时拉了我一把的人,即使有浓浓的不舍,我也没有做任何补救。
我想,我这么做,是为了彼此好。
然而在第三天深夜,我收到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的电话。
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我甚至都能听出他的声音是如何在牙关紧咬的情况下发出的,延迟,生气了。但我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这样,我们都好,不是吗?
“李娅彤,你干了什么?要彻底断了我们的联系吗?”
“我不想害了你。”
“我说了多少次,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怎么可能不是我的错,”我朝电话里的他喊,往事一幕幕展现,我只觉得大脑超出负荷,太阳穴发出钝痛的警告。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你究竟要装傻到什么时候。”就在我情绪爆发到极点的时候,他却突然败下阵来,声音穿过手机轻轻的传进我的耳蜗,似乎,风过,就消散。
我没有吭声,怎么会……喜欢我呢?我哪里值得他喜欢呢?
那通电话怎么结束的,我记不清了,只知道,第二天,看见他的名字安然存在我的微信列表。
4
在修完上次拍到的李钧横的机场图之后,我才感受到脖颈处的酸疼,动了动脖子,就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总觉得这几年老了。
我嘲笑自己的矫情,视线一转,就看到了电脑桌面的那张照片,我几乎修了我相机里的所有图片,却独独没有修这张,并且还把这张某人张开嘴巴嚼馄饨的图设成了壁纸。
当初,或许,我将镜头对准这张脸,并不是因为拍不到邓俊昊,而是因为真的想要拍他而给自己找的牵强理由吧。
我移动鼠标,点开了桌面的一个隐藏文件夹。足足两千张的图片,我拍的,别人拍的,无一张不是他。很久很久之前,很久很久之后,我大概都不会再找到这么一张脸,就连他下巴上的一颗小痣都完全符合我的审美。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条微信消息。
“乐湖公园,这周六,李钧横有一个合作MV拍摄,我缺一个助理,你有时间吗?”
他总是这样,用李钧横引我上钩,偏偏还屡试不爽。有时候我也会想,认识明星,还是自己追的偶像公司家的前辈真是方便,可以随时走后面,见到偶像。但我根本不想和他染上任何关系,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但是,这是我们继馄饨铺不友好交流后,第一次的联系。我意识到是他在向我无声的服软和低头。我何德何能能让他做到这种程度,我着实有些觉得对不住他,加上李钧横的诱惑,脑袋一热,就答应了。
周六这天,天气好得出奇。晴空万里,风和云白。
我到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昨夜临时收到剪片子的任务,就一直忙了整个通宵。早上跟他再次确认地点的时候,他只说,“你先睡,十二点之前来就好了,李均衡这边我帮你拖着。”
我有些担心,“你一上午没有助理可以吗?”
“没事儿,你快睡,我有手有脚。”
我真的以为他可以应付过来,便心安理得的睡了过去,等到了现场才知道:
他弯着腰方便化妆师补妆,臂弯里搭着两件大衣,两只手正在费力拧着矿泉水盖,他稍一用力,大衣就往下一滑。
看起来已经和矿泉水斗争许久了,我小跑几步,接过他臂弯里的大衣,“我该来早一点的。”
他昂起头,喝了一口水,才不急不缓地说:“下次别熬夜了。”
他的眼眸清亮澄净,目无旁人的看着我,我有些不自在,为了错开他的视线,只好望向四周。
“均衡的拍摄任务结束了,一会应该有时间和你聊聊。”他对我解释。原来他以为我刚刚是在寻找李均衡。
和李均衡的近距离见面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热烈,甚至我还在他询问我问题时,走了好几次神。
“娅彤姐,你觉得我这次舞台怎么样?”我和李均衡绕着人工湖慢慢地走,他很自来熟,听说我是粉丝格外的热络。
“歌曲很棒,你台风很不错啊。”我总要尽一下粉丝义务,夸一夸偶像。
“真的啊,这样我就放心了,还怕粉丝们不喜欢呢?娅彤姐,上次迟延哥揪着我的舞台好一顿批呢,我就一直想着,一定要证明给他看。”
我吃惊,迟延一直温温润润的样子,没想到也会这么强势。
“迟延哥真的好棒,这次新歌也很好听,肯定可以大火的。”我侧目看身边的男孩子,看他眼睛亮亮,手舞足蹈的样子,不自觉的插话,“迟延其实舞台也有短板,你们各有所长。”
听完我这句话,李均衡突然一怔,脚步也一停,凑近我,颇为神秘的拉近距离,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样子,“我跟你说啊,迟延哥每次上舞台前都会下意识的转动一圈他小指上的戒指,这是我观察了好久才发现的。”
“看起来是可以帮助迟延哥冷静的戒指,真不知道送给迟延哥戒指的人是谁,肯定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吧。我猜,是迟延哥女朋友送的,迟延哥也不小了……”
我只觉得耳朵一翁,连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我都听的恍惚,脚步虚虚浮浮,抱着衣物的手瞬间收紧,熟悉的头痛感又出现了。
“抱歉……”我打断他的话,急匆匆的离开,脚步趔趄,险些迷路。
那枚戒指,那枚戒指……
我误打误撞闯入拍摄场地时,他正在拍摄一个拥抱的镜头,他宽肩窄腰,女演员在他怀里显得颇为娇小,他的手攀上女演员的发,轻轻的抚摸,我看到他左手小指的黑色尾戒在阳光下泛出一星半点的银色光芒。
“干什么的,没看到在拍摄吗!”导演从监视器后面站起来气急败坏的指着我吼。
我还在发愣,就已经有人先替我回答。
“抱歉,导演,我朋友。”迟延朝我走过来,蹩眉问我:“怎么了?”
他满脸关心,伸出手指想要帮我把碎发别到耳边,就在他的手距离我的脸还有一厘米的时候,我猛的后退,并用力拂开了他的手。
我大喊:“别碰我!”
他始料不及,被吓了一跳,手指僵在原地。
“离我远一点,迟延,离我远一点。”
我大脑一片空白,冷汗爬满后背,那种呼吸被夺取的感觉带着记忆的复制感让我险些叫出声,我将手里他的衣物一股闹塞给他,就再也控制不住,仓皇而逃。
5
从医院出来后,天已经黑了,我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姑娘,这么晚,一个人吗?”司机师傅很热情。
我从怀里掏出一堆药,放在膝上,回了一声,“嗯。”
我翻看医生开的那些似曾相识的药物,只觉得头依旧泛疼。
有三年了吧,我不再吃这些抗抑郁的药物有三年了,没想到,竟然还复发了,我在黑暗的车后座上苦笑。
又想起白天心理医生的话:
“这次是因为勾起了那件事给你带来的回忆。你并不是害怕事件本身,只是害怕伤害。”
“这次不算严重,先喝些药,下周再来。”
“要想好转一点,你可以先离开与这件事相关的人事物。”
与这件事相关的人事物……只有迟延了……
我们有一个月不联系了。他打来的电话和微信消息我都没有理。
“近日,人气鲜肉迟延新曲涉嫌抄袭,现在公司仍没有发表任何声明,据悉,该歌曲词曲均为迟延本人所作。”
“迟延粉丝纷纷因为失望脱粉。”
突然插报的报道让我一惊,司机师傅解释:“姑娘,我看你不太开心,就打开了收音机。”
我没有回复,只是竖起耳朵听着车载电台的播报,“你说这明星,也是怪惨的,出个什么事,那些喜欢他的小姑娘就都不喜欢了,这抄袭,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窗外霓虹灯的光透过车窗打在我的脸上,光怪陆离,一瞬瞬闪过,我抽出耳机找到了那首歌,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耳机里传出的旋律让我觉得恍若隔年,他终于还是把这个做成了歌了啊。
迟延,如果我帮了你,那我们就可以毫无牵扯了吗?
三天后,微博热搜“迟延新歌抄袭谣言”被顶到了榜单首位。
一位粉丝放出一段音频,证明了这次新歌是迟延五年前所做,抄袭谣言不攻自破。
音频只有三分钟,半首歌,两个人。
“我看你这个歌火不了,现在都不流行这种了。”女孩子的声音,有些轻微的娇憨。
“你判断不准确的,再仔细听听。”他的声音较现在相比并没有很大的变化,清亮略低沉。
再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吉他的声音慢慢传出来……
“这首歌我还没有完成,有机会一定要开个工作室把这首歌完完整整做出来。”
音频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但已经足够证明迟延的新歌就是他本人所做,五年之前就已经写出了这段旋律。
一时,网上舆论风向迅速转变,迟延无辜被扣上了抄袭的帽子,连带着这首歌也迅速攀登音乐榜单首位。
与此同时,大批粉丝和媒体营销号开始讨论出现在音频的女孩子是谁,她和迟延有什么关系,以及发送这个音频的人是不是就是这个女孩子?
“迟延,要澄清一下吗?你和娅彤的关系?”经纪人看向窝在沙发上的男人,斟酌再三才开口。
窗帘禁闭的室内只有他手机泛出幽幽蓝光,“不用了。他们说的挺对的,娅彤是我喜欢的人,”他突兀扬了扬手机:“这下子,我再也没有办法联系到她了。”
经纪人没在吭声,他看到微信聊天界面里,绿色边框旁的巨大红色叹号,很是扎眼。
“她竟然连手机号码也换了。看下是下定决心要远离我了。”
他苦笑一声,手机屏一下子灭了,他高大的身体完全淹没在黑暗里。
6
我拖着行李箱经过一个垃圾桶时,只有片刻的思考,就毫不犹豫的拿出抗抑郁的药物扔了进去。
A市国际机场,一切都很熟悉。依旧有一群女孩子聚在一起等待心心念念的人到达,我拿起相机,对着她们的模样按下了快门。
第一次,拍的不是明星,而是之前的“我”,我笑笑,当做告别和纪念吧。
心理医生建议我离开熟悉的环境转变一下心境,或许会对治疗有帮助。我欣然接受这个建议,但在我上传那个音频开始,哦,不,从换掉手机卡开始,我就知道,纠缠我五年之久的抑郁快要痊愈了。
在登机前,我最后浏览了一下微博,正好赶上他发微博。
@迟延
隆冬热馄饨,手心温戒指,就此别过,安好,你要一切都好。
配图是他常年戴在小指上戒指。我点了赞,就注销了微博账号。
汪洋与雾霭,在太阳升起时,总要说再见,所以,再见了,迟延。
我坐在飞机上慢慢进入深度睡眠,又想起那隆冬一夜。
他失魂落魄,我劝他:“我请你吃馄饨,你别放弃,你长得这么好看,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话说你怎么没跟着组合一起走?他们不小心把你落下了吗?那你有钱打车回宿舍吗?”
“你别不说话啊,要不,这个给你,你笑一笑。”
我始终记不起那夜迟延到底有没有笑,只记得他从我手心接过戒指,套在了自己的小指上。
那玫戒指,是我来机场之前,随意经过一家首饰店买的,店员宣传是邓俊昊同款戒指的女款。
“套在小指上有点大,下回送你一个合适的,来,馄饨趁热吃。”
他没动筷子,只是目光深沉锁定在戒指上。
他动了动唇,好像在说什么,我想要听清,却只觉得他的脸越来越模糊。
“小姐,需要帮助吗?”我睁开眼,就看到空姐递过来的纸巾。
一摸眼睛,满眼湿润。
我沿着边境线走了一圈,每个国家只停留一周,不做久留,不刻意去大热的景点,成天只是站在街头拿着相机触摸这个城市的温度,没有了国内他的消息,我过得惬意,只是这种惬意总在背后隐着泛泛的空虚。
最后,我决定在尼泊尔住下来,教一群深肤色的小朋友中文。听着他们咿咿呀呀说着中文,我总会很偶尔的想起迟延的那首歌。
“如果我说不好话,就让我唱给你听。”
有一双小手在拉我衣角,“老师,中国人说话,(像)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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