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胸少女的逆袭之路(上)

1

陆晨曦有个很好听的名字,但是她却并没有晨曦般的美好形象。

枯黄毛糙的头发随意扎起来,格外矮小瘦弱的身躯,这个十二岁还未发育的少女在一群已经开始“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女同学里显得格外幼稚。

虽然只是刚上初中,但是现在青少年发育普遍早,也通过各种途径懂了很多性知识,于是乎,陆晨曦的不幸便从第一次在S市实验中学洗澡的时候开始了。

实验中学是个寄宿制学校,在S市以升学率高著名,大部分学生都住校。

好不容易考上S中,带着刚升学的兴奋,第一夜陆晨曦和同寝室刚结实的一个叫薇薇的女生一起来到浴室,不过很快陆晨曦就感到尴尬——映入眼帘的是女孩们的身体,刚刚发育的少女们身体虽不是性感火辣,却也玲珑有致,而陆晨曦瞥了一眼自己平坦的胸部……

虽然她小学的时候身边已经有女孩子开始发育了,但是没发育的也不少,她并不着急,然而怎么过了一个暑假,好像所有女孩都变成了女生,就自己还是小孩子?

“晨曦,你怎么还不脱衣服呀,那我先进去了哦”薇薇的话打断了陆晨曦的思绪。

“哦,哈哈,不好意思,刚刚发呆呢。”陆晨曦搪塞道。

然后她的眼睛就被光溜溜的薇薇晃得生疼。

薇薇身材很好,虽然平时可以看出来,不过没想到她竟成熟得像个大人了。

心理比身体提前进入青春期的少女心事重重,一想到自己甚至还没穿小背心,陆晨曦心里唏嘘不已。

2

怀着略自卑的心态,陆晨曦还算顺利地度过了开学阶段,这时候大家都不熟,也不好意思说一些敏感话题,只偶尔有几个打扮比较成熟的女生开玩笑似的提一下“陆晨曦你好小啊”,陆晨曦理所当然地理解为个子小,年龄小——她的确是班里年纪最小的。

上完晚自习后,没有手机、电视,女生们仅有的乐趣就是看言情小说和夜谈会。

陆晨曦上铺是薇薇,这个身材像大人的女生在班里是班长,稳重成熟,人缘很好,在寝室里其实是个花痴兼重度言情小说迷。寝室里还有两个人,一个叫安雅,人长得漂亮就是有点公主脾气,一句话概括就是“她睡觉你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但是你睡觉她尽情地聊天谈笑”的那种人。安雅上铺叫张琦,是个妥妥的学霸,薇薇挑灯夜读是为了看小说,而张琦则是为了学习。

一开始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但没过多久,就不那么和谐了。

十月的一天晚上,上铺的安雅和薇薇隔空聊起了一部小说,刚洗完澡回来的陆晨曦听到她们谈得火热,忍不住插嘴道,“安雅,能借我看一下你的言情小说晨曦像唐先生告白失败了,唐先生说他只把她当妹妹,可转眼她就看到他牵着别的女生的手……吗?”

安雅,笑嘻嘻地回答,“好呀好呀,不过你看得懂言情小说吗?男欢女爱,你还没到感兴趣的年纪吧。”语气是半开玩笑的,但这戳到了陆晨曦敏感的软肋。青春期少女最大的烦恼莫过于脸上一颗痘,抑或是心仪的男生和其他女生说了几句话,而对陆晨曦来说,她的稚嫩,她未发育的身体,就是最大的苦恼。

然而青春期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安雅发育的很好,她总以此自傲,某天在寝室又撒娇似的抱怨着小衣服不舒服啦,薇薇附和着,两人说周末一起去买。陆晨曦听到“小衣服”三个字简直就是做贼一样心虚——因为她没发育,妈妈没给她买,她就没穿。然后,怕什么来什么,安雅话锋一转,就转到了陆晨曦身上,“陆晨曦,你没穿小衣服吧。”

可恶……又是这种带着笑意却恶意满满的“玩笑”。

一时语塞,宿舍突然安静。

陆晨曦突然责怪起,为什么妈妈不给她买那种可以绑脖子后面的小背心,别的女同学都穿,为什么自己这么平坦迟迟不肯发育,为什么会有安雅这样讨厌的女同学……

本来在看书的张琦打破了宁静:“其实我是上了初中才开始穿的。”然后薇薇又把话题扯到大姨妈的话题上,安雅和张琦都说自己还没来,陆晨曦这才逃离了出那个可怕的话题。但是安雅的话这夜在她心中无限循环播放。

“你还没穿小衣服吧。”

“你还没穿小衣服吧。”

够了!这周末去买,陆晨曦感觉到似乎有泪水流出眼眶。这是想家了吗?妈妈,为什么我不像其他女孩那样……

3

陆晨曦终于如愿以偿地穿上了小衣服,那种肚兜一样的小背心。

然而,她平胸的事实一直没变。

不得不提,虽然实验中学很好,但是陆晨曦所在的班级,恰好是最差的一个班。

男生不仅成绩格外的差,荷尔蒙分泌也格外得多。

他们才七年级啊,已经开始说着下流的笑话了。喜欢捉弄相貌不佳的女同学或者肆意欺负看起来老实的男同学。后来长大的陆晨曦才意识到这就是校园暴力。

陆晨曦很不幸,她就受到了这样的校园暴力。

身为英语课代表,她每天都要带领同学早读。有个单词airport,很普普通通,但是飞机场,有别的意味,一如陆晨曦的身材。

之前已经有男生提过她是飞机场了,她还不懂什么意思,就去寝室里问了一下。薇薇轻轻咳了一声,张琦不为所动继续看书,而安雅嘻嘻笑,“你低头看看就知道了。”陆晨曦忽然醒悟。

原来是,是这样…

全班人都看出来陆晨曦是“飞机场”,早读的时候就Airport读的格外大声,也有可能是为了嘲笑陆晨曦,也有可能单纯觉得搞笑。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都深深伤害了陆晨曦的内心。

她很自卑,极度自卑。

女同学的不尊重的玩笑话,男同学露骨的嘲笑,都似一把刀,狠狠划开她敏感到极点的内心。

伤害值,在被唐先生拒绝后,达到了巅峰。

4

“唐先生”这种称呼,是安雅想出来的,她自认为这样非常浪漫——陆晨曦现在回忆起来也不过是中二。

暂且称为唐先生吧,唐先生是这个班里最好看的男孩子,白白净净,有一双当时大热的美人心计的代王的眼睛,俊秀挺拔。

陆晨曦开学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男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肤浅的看脸的人,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安雅在寝室里也总是提他,比如唐先生和她说了什么什么话啦之类的,是个人都能看出安雅喜欢唐先生。

有次,薇薇便打趣,那你和他告白呀,你长得好看,身材又好。话是对安雅说的,却说到了陆晨曦的心头里。

陆晨曦身体晚熟,但是心理格外早熟。

她相信一见钟情,而且唐先生对她似乎很温柔——因为他会问她借作业抄。他是不是有点喜欢自己呢?

于是,她终于鼓起勇气,熬了几天夜,写了一封一千字的情书,趁收作业的时候,递给了这个班上为数不多的没有嘲笑过她的男生。

他这样的男生,应该不会和别的男生一样盯着女生胸部看吧——陆晨曦如是想到你。

然而,事实的残酷性很快就打击到了陆晨曦。

唐先生,这个温润的少年,拒绝人都是那么温柔,“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

然后,没过几天,她就看到他牵起了安雅的手,在校园里闲逛。

她在被子里流了一夜泪,没有发出声音。第二天张琦看到她红肿的眼睛询问怎么了,陆晨曦笑笑说,这个小说太感人了,我没忍住哭了哈哈哈。张琦似乎看穿了什么,似乎没看穿什么,只说道,今晚好好休息吧。

那天晚上,她还是没忍住,偷偷跟着唐先生和安雅,来到学校楼下一片小竹林。

她看到,他吻着她,手搂着她的背。男俊女靓,多么般配。不要!心好痛…

陆晨曦又没忍住,晚上在寝室哭了三夜。

(此插图为朋友孙显的原创插画。)

简宁:

许久没给你写过信,提笔竟觉得惶恐紧张。上一次给你写纸质的信,还是你二十岁生日的时候。

那时候我大一,正处于与第一个男友的热恋中,而你在我们一起读过的高中里复读,等待新的开始。

我寄给你一本木心的书,一支书签,一片三叶草,偶然发现的一种好吃的酸奶糖,向你描写我在杭州的所见所想。

你告诉我说,我们好有默契,我也正想给你写信呢。

在那之后不久,我的恋情很快衰败,你在离我遥远的福建大学里,遇到了你的高先生,那个最终与你结婚的男人。

今天是你的二十五岁生日,你给我发了你与高先生的结婚登记照。大红色的背景下,你与高先生穿着黑色衣服,略微拘谨又深刻地微笑着。除了结婚证上的红,我想不到哪种红会同时包含喜庆和严肃,除了结婚证上的笑,我想不到哪种笑需要这样既轻松又深刻。

我看着那抹红,没办法说出一句祝福的话。我想起我们高中时曾经多么信誓旦旦地说,以后绝对不会结婚的。而现在,你与我从小认识的许多姑娘一样,嫁给了一个名字像路人的男人。

我仔细看照片上的你,这便是你最近的模样了。浓密的长发从两边顺顺的垂下,挽在耳朵后面,完整地露出饱满的额头。下巴尖出一点儿,脸蛋还是肉肉的,眼睛大而宽阔,仍是一张娃娃脸。

我再没遇见过谁的眼睛像你这样大,即使咧嘴笑着,也像饱满的西瓜子一样浑圆。你笑着,那笑容与高中时一样,好像一个从未长大过的人。

除了你,再没谁的笑容让我如此记忆深刻。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你的笑,因为那笑容太纯真,纯真的没有任何涵义,仅是纯粹的笑意;你的笑并不阳光,更像是属于黑夜的,但又是甜美的,像黑夜里轻轻开放的白色花朵,毫不吝惜地舒展自己柔美的花瓣。

你不笑的时候表情大多是阴郁的,但因为五官的稚气,总是像一个阴郁的孩子。这更使得你的笑弥足珍贵。

我放下手机,躺倒在床上,努力回忆,我们到底是如何变成朋友,又如何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

脑海里浮现的最早的画面,是我们坐在学校的草坪上,我后仰着,用手臂撑着自己的身体,你前倾着,两手搭在弯起的膝盖上,你转过身笑着对我说,我也喜欢《小王子》呢。不,也许你说的是,我也喜欢《远镇》呢。

高一时我们在同一个班级,但座位隔得远,我们又都是不爱说话的人,同班半年未曾讲过一句话。

后来班里来了一个实习老师,那两个月班里一片沸腾,他临走时更加如此,大家争着与他合照,他让我们俩一起与他合照,因为他觉得我们俩很相像。

后来真的发现我们有许多共同点,我们都动作缓慢,沉默不语,喜欢童话世界。我们两一起吃饭,一边吃一边聊天,直到天色渐暗,喧闹的食堂也安静下来,最后只听见我们两人的说话声和食堂阿姨清理餐盘的声音。

晚饭后的傍晚,我们满校园乱走,不停地说话,不知为何有这么多话要说。我和你的声音轮次在湿漉漉的空气里飘荡,仿佛整个世界只剩我们两人了。

你喜欢以“你知道吗”为开头,然后俏皮地眨一下眼睛,说出一件有趣的事儿。说话的间隙里,我偷偷地看你,天哪,你多好看,水盈盈的眼睛,睫毛长的像洋娃娃的假睫毛,柔软的嘴唇总孩子气地嘟囔着。

我想,你以后的男朋友该多幸运呀。我在心里喜爱你,那份喜爱轻柔又私隐,使我不由地想吻一下你的脸,吻一下你的嘴唇。你忽然转头冲我笑,短发的发丝在耳边飞舞,我的思路便被打断了,陷入你烂漫的笑容里。

你还记得荒木吗?那片挨着学校围墙,野草疯长的草地。野地和围墙之间有一条窄小的水泥路,摆放着一座一米多高的平衡木,所以我们把那里取名为荒木。

我们总是去那里,爬到平衡木上坐着,就像把自己晾在平衡木上晒太阳。我们晃着腿,像被祛除了潮湿的棉被一样开心,相互描述一些奇特的梦。你说你梦见一座白色的大房子,房顶上有游泳池,就我们两人住。你说,我们以后一定要拥有一个白色的大房子,住在一起。我说好。

我们是怎么说到不结婚的事的呢?大概是出于对家庭所折射的成人世界的不信任吧。

大学以后,没有你的日子,我总是在一遍遍骂着自己矫情中度过难过的时刻,但每次回忆起高中,都觉得那时的忧伤真实而沉重,像每个傍晚不可遏制地下坠的厚重晚霞。

高二以后我们分班了,我去了文科班,你留在原来的理科班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于是我们开始写纸条给对方。那时候,你经常在课间出现在我教室门口,神情恍惚的张望,我看见你便跑出来,你把纸条塞给我,就走了,看起来失落又疲惫,文字间也总是失望而忧伤的。

我也总在难以忍受的乏味课堂上,偷偷写下想与你说的话。难以排解的思绪,一闪而过的念想,当下的心境,种种无法与人言说的话,我们都在纸条上相互倾诉,也相互安慰。

那个难熬的时期,你的纸条几乎是唯一的精神食粮。我记得你写过这样的话,“我恨我的父母,但不会太久的。”我写过这样的话:“我们在风中拥抱着,度过一整个起风的下午。”

一个起风的下午,我去操场找你,偌大的操场,我看见你抱着膝盖低着头,坐在橡胶跑道边的草地上。我走过去,发现你在哭,我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差点抱着你一起哭起来。

你那时候的班主任是个功利的数学老师,仅按照成绩和对学生前途的估量排座位。你因为一次考试失利,被换到了后排,坐在一波不念书的学生中间。你与他们格格不入,成了他们欺负的对象。

你并不跟我说具体的事情,但那之后,我感到你文字间的怨念与绝望越来越深重,神态也越来越孤单冷漠,像个失掉魂魄的人。

你疯狂的熬夜,节食,和跑步,把自己弄的疲惫不堪,笑容也越来越少,勉强挤出的笑容,都像是忧伤的面罩。

高考前,你送给我一本素描本,你在第一页画上一只风筝,写了一段你喜欢的歌词。

“看你穿越云端飞得很高/站在山上的我大声叫喊/也许你呀/不会听到把梦想找到/要过的更好……”

现在想起来,这段歌词简直是一个不吉利的预言。高考之后,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再未近过。

简宁,很多具体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当时的感觉。我与你站在图书馆的天台上,向远处眺望,天色渐渐昏暗,天边有黄色和灰色的云。

我们说着话,吐出的话语就像两条溪流汇聚到一起,交融成一面严丝合缝的平静湖水。我回头看你,看你脸上的淡漠忧伤,就像照镜子般看到自己。

那时我已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非恋人或者朋友就能简单分类的。我深信我与你不仅是简单的朋友关系。但直到我们分开,我才感受到,我们之间的牵连,是一种怎样深刻的彼此印证。

《蓝色大门》里有一段台词,十年,二十年,我不知道我们会长成怎样的大人,我闭上眼睛也看不到自己,但我可以看到你。

大一那年看完这部片子,我们几乎同时在信里提到这段话。

你还在信里写,高复的生活压抑无聊,你在感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遍遍在纸上写我的名字,好像一种信念,又好像一个痴情的同性恋者。

我读着,并无惊讶,心里怀着平静的甜蜜。

你又说,你走在学校走廊上,路过的陌生人拿怪异的眼神看你,在背后偷偷说话,好像看一个怪人。

我立刻明白,你延续了高中班级里的状态,让自己孤立了起来。我想都能想象地到,你一脸孤傲与冷漠的样子,是多么引人注目。而你从不对外人解释自己。我额外心疼,却只能在语言上安慰你。

五一假期时,我回老家,去学校看你。你的头发长长不少,顺顺地垂在肩头。你又沉默了许多,脸上刻着孤独。

你看见我还是笑了,但很快恢复到沉默的神情,我想,这是因为你已经太习惯这种神情了。

你带我去了你的宿舍,说给我喝水。宿舍里没别人,一进屋,你就关上了门和窗,和我一起坐在床上。

我们一阵子相对无言,沉默得有点尴尬。你突然关门窗的举动让我诧异,又有期待,好像会发生什么一样。

过了一会儿,你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还记得荒木吗?”

“当然记得。”

“那边的平衡木没有了,地上和墙上被刻了许多字。它已经不是我们两人的了。”

我们又伤感的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你说话了,带着笑意,用你常用的口头禅:“你知道吗?”

于是我们又恢复了从前谈话的状态,快乐自在起来。

学校在郊区,校园外的马路两边,便是平坦的田野。那天的夕阳格外壮丽,我们一起拍了一张合照,镜头里红色的光晕强烈刺眼。

后来你去了福建。现在想来,我们没能一起上大学,真是最大的遗憾。如果我们在一起,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吧。

也许是为了补偿高中时的懒散,也许仅是为了让自己充实,我在大学里异常勤奋,给自己定了接连不断的目标,先是转专业考试,念了我期待已久的心理学,再是补修课程,每日奔波在各个教学楼间上课,然后是给导师做实验助理,接二连三的实验。

没有课的日子,我会在八九点起床,在图书馆里一个人待上一整天。

我念心理学,是因为高中颇受情绪之苦。我太想摒弃情绪所带来的脆弱感。我周而复始的分析自己的心理,找出烦恼的源头,寻找实际的解决途径,然后要求自己去执行。这种执行的忙碌感的确使我远离了七零八落的思绪,但也使我的感受力与思考力度下降。

当忙碌到没耐心读完一部小说时,我不由地恐慌起来。更多的时候,心里被孤独感占据,那种孑然独立,毫无倚傍的感觉。我这才明白,我们从前所说的孤独,都不算孤独。这才是。

孤独的时刻,我经常想念你,正如你经常想念我。我捧着书走路,会在抬头的瞬间突然想起你,想起你总是长太快的刘海,一不小心就遮到眼睛。

我趴在图书馆的大桌子上梦见你,梦见你在一座白色的房子里,已及腰的长发利落地挽在脑后,一切都是洁白而清明的,你过上了一种简单的生活。

我们从纸质信变成了写邮件。每当我停下来给你写邮件,描述自己的生活,那个焦躁不知所措的自己便慢慢消失。最原初的自己,一点一点回到我身上,内心便平静了下来。你对我描述,福建沿海港口的灰暗阴沉,讲学校的破败,同学的百无聊赖。

你受到很多男生的追求,手机总是短信不断。你的手机一震动,同寝室的女生就嫉妒地发颤,说些刻薄的话。很快你又与室友产生了裂隙。先是一个室友搬出了学校。之后另一个室友也搬到了别的宿舍。我明白,你习惯于以孤立的姿态抵抗外界,而你的孤立,越发尖锐了。

你遇到高先生后,我们的通信骤然减少了。高先生在上海,你们异地,你开始每个月话花费数额庞大的电话费堡电话粥。你说,有时候你接起他的电话,眼泪便掉个不停。我想象你的心情,想象你在期待和失望中忍耐着思念。当电话铃响,一直默默的思念被惊扰,于是就掉下泪来。

我感到怅然若失。

那时候我已经交往了几个男朋友,每次交往到两三个月,甜蜜期一过,我便会分手。我心想,爱情终是变幻不定的,不如我们的感情牢固深情,你终归还是会需要我的。可是你需要我的时刻越来越少了。

你与高先生旅行,来上海,但也未有时间与我相见。我许久不知道你的生活状态,而我也在我目标清晰的生活里越走越远。

有一回我与你聊天(是的,我们也开始用微信聊天了,但极少聊,仿佛这种方式不属于我们),忘记具体在说什么事,大概是你在描述一些烦恼和悲观的念想。我尝试帮你分析烦恼的来源,劝你你多出去交往些人,就像对待听说我学了心理学跑来向我咨询心事的朋友一样。

你发来语音,对我说,你的理性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这一点点冲的对话,在我们一直以来安安静静的交往里可以算是吵架了。我一遍遍听你传过来的语音,每一个拖延着痛苦的尾音都让我动容。

你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么久,对不喜欢的人事一撇头,置之不理,早已不在乎周围其他人的想法或陪伴。我愣愣的,仿佛突然从一列向前急驶的火车上摔了下来。我不得不停下来审视自己看似规律的生活。

我的生活出了问题。我一面没完没了地做实验,一面在外面和各种人疯玩。有一天,我告诉你,我发现自己是双性恋。但我没告诉过你,我遇到过怎样的人。我也没有告诉过你,当我发现自己是双性恋时,首先想到的是你。

我想到高中时的一天,我去你家,与你一起坐在电脑前看电影。在家里的你,卸下了人前的羞涩与防备,显得更为简单真实,穿白色的睡衣和黑的运动短裤,坐在椅子一侧。

我一转头就看到你的笑,非常甜美的笑魇,绽放在暗黑里,衬着两只大眼睛愈发的黑。还是单纯天真的孩子的笑,使我一时不能想象你在学校时的样子。我又想到你说,我们以后一定要拥有一个白色的大房子,住在一起。

我是多么珍视你的纯洁,羡慕你的真诚,我愿意为你搭建一座清净的白房子。可是现在的我走在路上觉得自己十分滥情,盯着过往的男女的脸看,仿佛可以喜欢上他们中随便一个长相姣好的,与他们上床。

我决定去看你,带着想念。想念你,也想念与你在一起时的我自己。那时候大四,我知道你在上海,住在高先生家里。于是我买了周末去上海的动车票。

那时是初春吧,我记得我抵达浦东的时候已是天黑。你在呢绒便服外面套了一件棉外套,来地铁口接我。

好像很久很久没见到你了。你的平刘海变成斜分,顺顺地垂在脸颊两侧,使脸庞看起来更清爽可人,但稚气的五官和衣着使你仍和成熟二字沾不上边。一如既往,你没说话的时候沉静冷漠,看起来有点不近人情。

一如既往,你说起来话喜欢用“你猜”“你知道吗”,当对方猜对或者露出惊讶的语气时你的脸上便露出开心的神色。路上你和高先生打了个电话,本就可爱的嗓音越发甜腻,满是撒娇和逗趣。

一走进你们住的家,我便觉得我住的宿舍实在太冰冷。你和男友异地两年,现在终于在一起生活。这个家是你和高先生一起装潢的。我看着墙壁上挂的小画和电视壁边暗格里的玩偶,想象你在和他一起装饰这些时是幸福的。

你做了蛋炒饭,端出一盘朱红色的猪肚莲子汤。你说这汤熬了好久,光洗猪肚就洗了两个小时。我想到高中和大学时候的你,三餐不规律,拼命地节食或跑步,无节制的熬夜。很难接受,现在的你变成一个关心饮食和家务,每天在家琢磨食谱的姑娘。但是你的脸上,依然豪无俗世之尘。

高先生回来了。他从门厅那边探过头,我们互相说了句你好。你们俩开始对话,竟是和打电话时一样的亲昵甜蜜,我完全不能插入。高先生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我像个电灯泡一样看着你们俩黏腻。

好一阵子,你才离开高先生,朝我这边坐了些。我们开始无关紧要地谈话。我们以前也经常这样无关紧要的谈话,在我们一起读高中的小城的休闲餐厅里,或散步时。那种时候我总是觉得十分愉悦,毫无顾忌。但这时候我必须注意时不时也和高先生说一两句,尽量不冷场。

但真正令我心碎的是睡觉前,高先生先洗漱完进了一间卧室。我第二个洗漱完将衣物抱到另一间卧室,过了一会儿你走进来,抖了抖被子,笑着说,好了,睡吧。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说,哦,好,是这样的,我知道啦。待你出去后自觉关上门。我以为,你会跟我睡的,我以为我们会说悄悄话到深夜。但是我的简宁哪,连问也没问一句便安排我自己睡了。我必须承认,我的简宁已经不是我的了。

早上我在九点多醒来,你们那边卧室依然静悄悄的。阳光正好从阳台照进来,光斑落在客厅的地板上。很温馨很祥和。我买了下午回杭州的动车票,你之前说上午去市区逛逛,不知是否有时间了。

我不好意思去叫醒你们,想要是你们十点半还未起,我便自己走好了。我不是太投入地一行一行看着自己带身上的《金阁寺》,对着一地阳光。越发觉得,我这种人就应该默默走掉,在茶餐厅或火车站的陌生人中看自己的书。我在沙发上发现了那本我送给你的木心的散文,里面还夹着我收集的卡片,三叶草,和我那时写的信。

我打开信来阅读,信的最后是《蓝色大门》的那句台词:“十年,二十年,我不知道我以后会怎样,但我知道你一定还是这样,不论如何,我都会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你。”

我有冲动写上几句话,但是没写。物是人非这词,在我们这个年龄还不足以承受吧。其实你确实还是你,你仍然是我眼中的你,只是这次,我没能从你的眼中,认出自己。未等到十点半,我就决定背负不靠谱闺蜜的恶名,背着包离开了。

在地铁上,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发短信,你的电话打了过来,你的小生气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但随即你发了表示遗憾的短信说你睡晚了,问我在哪儿午饭吃了没。我站在向前飞驰的地铁中间,想念一首叫picnic的曲子,可惜没带耳机。我在脑袋里回想那曲调。竟有想哭的感觉。

简宁,毕业那年真是难熬的一年呀。我的生活目标遭受挫折,为了毕业后去向的问题,与家里关系紧张。毕业答辩,未出结果的实验,各种压力的堆积使我整个人压抑而紧绷。

我又忍不住给你写信,写,我很想念你,我很想念你,我很想念你……直写到眼泪涌出来。

我搬出宿舍,在校外租了一个单间,搬了一些旧物回父母家。长期躲避的矛盾在毕业这个节点上一并触发了,父亲打了我和母亲。我和母亲在自家楼下的宾馆度过一晚。第二天,我带着腿与胳膊上的青紫,回了杭州,把自己关在租来的小屋里。

我不知道那些天我是如何度过的。几天之后,你突然给我发消息,说梦见我受伤了,梦里很是心疼。

我心里仿佛涨潮的海水,汹涌而起。再没有人,会在我什么也没说时,便体会到我的创伤了吧。我说,身上受了点小伤,可是真的好难过。

然后你说,要煲一个鸽子汤给我喝。

一个上午,你从上海来了,拎着一个保温杯,来到我租的只有一扇小窗的背阴小房间。你打开保温杯,将汤倒进房间里仅有的一只碗里,说是今天早上熬的,让我赶紧趁热喝光。

我一口一口喝着鸽子汤。此前我并不知道,食物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可以让人安定温暖。那碗鸽子汤香醇,温吞,顺着食道滑下去,喉底升起令人回味的甜味。回想起它的味道,我竟忍不住眼角湿润了。

我们出门,在大学城里散了会儿步。我像个刚刚哭完的人,带着疲倦和强打起的精神。你的语调仍是我熟悉的缓慢与温存,很是安慰,但你有点儿神色匆匆。我挽留你与我一起住一晚再走。你说,不好,因为你想赶回去给下班回来的高先生做晚饭。

1

邵峥嵘在宿舍直播打游戏,我在网吧给他打辅助。

大多游戏中的辅助无疑是团队里最无私的角色。辅助不能抢别人的兵,还要时刻留意队友的动向,视情况给他加血或者护盾,在队友遇到危险时,尽可能为他挡住敌方伤害,必要时牺牲自己。

迄今为止,我在邵峥嵘身边扮演这种无私角色将近五年,这些年来,我每回都选辅助跟着他走下路,同他并肩作战。

不过今天,邵峥嵘完全不在状态上,游戏开始了十分钟,由于邵峥嵘的操作失误,评论区里已经是骂声一片,队友也对着邵峥嵘疯狂标记问号,邵峥嵘未做回应。

游戏界面上,我拿着仙气十足的魔杖紧紧跟在邵峥嵘身边,势必要和他默契配合一波,一雪前耻。

谁知在对面的优势碾压之下,我多次牺牲,邵峥嵘也紧接着阵亡。趁画面变成黑白,我拿起手机准备问问邵峥嵘什么情况,刚刚解屏就看见他在微信上发了一张图片给我。

那是邵峥嵘和女朋友郭婉宁吵架的截图,我看后恍然大悟,难怪他今天打游戏状态很差,原来是情感出现了危机。

二十分钟后,我方大水晶被敌方摧毁,游戏界面上赫然跳出两个大字:失败。

我一向没什么胜负欲,输了之后也不气馁,连忙给邵峥嵘打电话,不多时,我们在学校外的商业街汇合。

彼时初秋,邵峥嵘穿着一件黑色卫衣,双手插兜走到我身边,哭丧着脸:“宋声声,你说我今天是不是没看黄历?怎么这么倒霉!”

邵峥嵘又瘦又高,站在我面前像根竹竿。

我幸灾乐祸地冲他龇牙:“你真应该看看黄历,游戏几连跪还跟女朋友吵架,两件事加起来也确实是人生一大悲剧。”说着,我又问他:“你跟郭婉宁现在怎么说?”

邵峥嵘翻出聊天记录的最后一句话,上面是郭婉宁发来的:“游戏和我,你只能选一个。”

郭婉宁和邵峥嵘吵架的原因很简单,今天下午郭婉宁在舞蹈室练功时扭伤了脚,给邵峥嵘打了好几个电话没人接。

等邵峥嵘给郭婉宁回电话,游戏已经开始了,邵峥嵘说好了今天直播,不能放观众鸽子,所以几把游戏都心不在焉,每把下路都被对面打爆。

现在,郭婉宁已经回到宿舍喷了药,并放话要邵峥嵘在游戏和她之间做出选择,否则就不见邵峥嵘。

面对这样的世纪大难题,有些求生欲很强的人会先卖个乖,爽快地选择女朋友,但邵峥嵘不会说假话,尤其是拿自己最喜欢的游戏来说谎,他做不到。

综上所述,我拍了拍邵峥嵘的肩膀,替他捏了一把汗:“那你打算怎么说?”

邵峥嵘眯起狭长的眼睛伸了个懒腰,在我面前粉饰太平:“没事,婉宁就是发发脾气,估计过几天就好了。今天输得太惨烈,我请吃饭弥补一下你。”

去小吃街的路上,有老爷爷在卖糖葫芦,邵峥嵘给我买了一串:“喏,你最喜欢吃的。”

秋风微凉,人潮涌动的人行道上,邵峥嵘扬起眉毛冲我笑,每当他微微咧开嘴,整个世界就仿佛焕然一新。

最近换季,我嗓子疼了好几天,但接过邵峥嵘买的糖葫芦,我还是毫不迟疑地大口咬了下去。

面对邵峥嵘,宋声声的字典里没有“拒绝”这两个字。

2

尽管吃饭时邵峥嵘故作淡定,但我还是看见他偶尔出神,飘忽的目光透着几分不安。

作为邵峥嵘的发小,我对他再了解不过。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举着一串红彤彤、亮晶晶的糖葫芦,幼小的邵峥嵘直勾勾地盯着我,目光渴望,却又什么都不说。

等我友好地把糖葫芦伸向他,说:“吃吧。”他才羞涩而感激地咬下一颗,嚼了几下,吐了一地——邵峥嵘不喜欢吃酸溜溜的山楂。

小学六年级,学校里开讲座,报告厅里的学生家长都在教授的催泪演讲中哭成泪人,抱在一起,只有邵峥嵘和身边的母亲干坐着,不知如何向对方表达此时的心情,但这两个泪流满面的人,又分明都是感动的。

说到底,邵峥嵘不是没心没肺,也不是根本不在乎郭婉宁,而是深受母亲的遗传,对待喜欢的人和事,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

就像最开始,他见到郭婉宁那样。

郭婉宁与我和邵峥嵘高中就是校友,懵懵懂懂的那些年,郭婉宁已经初现女神气质,不止肤白貌美,又成绩优秀。

高二那年的五四青年节晚会上,郭婉宁在舞台上跳了一支拉丁舞,这个灯光璀璨的夜晚,我身旁的邵峥嵘目不转睛地看着郭婉宁,对我说:“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吗?就是她这样的。”

那一刻,邵峥嵘眼中噙着一层薄光,不似平日一般嘻嘻哈哈的他,眉目深沉又柔情。

我静静注视着他眼中的星光,周遭的绚烂全部虚化,唯有他的容颜始终清晰。那时我忽然意识到,我的心里只装得下邵峥嵘,他的眼里却只有跳拉丁舞的郭婉宁。

然而邵峥嵘并非主动的人,也不轻易向别人示好,整个高中时期,他和郭婉宁一直是路人状态,直到大学,郭婉宁成为我的同班同学。

某天郭婉宁忽然问我:“宋声声,经常来找你的那个男生和你是什么关系啊?”

我脱口而出:“你说邵峥嵘啊,他是我发小。”

从郭婉宁听到我的回答后所流露的如释重负,我初步判断出郭婉宁对邵峥嵘是有好感的,但邵峥嵘那根木头在得知我的情报之后还是迟迟没有行动。

待到邵峥嵘第三次参加四级考试那天,郭婉宁冒着大雨给邵峥嵘送去被丢失的身份证,木头人邵峥嵘才终于开了窍。

在考场外的走廊上,邵峥嵘用尽毕生浪漫,拥抱了郭婉宁一下,那一天,他终于跟郭婉宁表白了。

邵峥嵘和郭婉宁在一起之后,两人没少因为游戏的事发生争吵,但唯独这次,郭婉宁把话说得最决绝。

他们冷战的这些天,我作为中间人,在郭婉宁面前替邵峥嵘说尽好话,只可惜“钢铁直男”邵峥嵘不解风情,让我的努力通通化作泡影。

一个星期后,邵峥嵘和郭婉宁分手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和邵峥嵘正面对面坐在食堂吃饭,邵峥嵘说得轻描淡写:“我提的分手,你知道我这人没什么爱好,只有这个游戏让我坚持了这么多年,我虽然从没打算打职业,但让我放弃游戏是不可能的。”

“既然没办法好好陪她,不如让她去找对她更好的人。”

我想告诉邵峥嵘这个笨蛋,郭婉宁也许不是真的要让他放弃游戏,只是想看他认个错,或者讨好一下她。

但是再一想,又觉得邵峥嵘的话也有道理,于是我索性什么也不说,默默支持邵峥嵘的决定。

“反正都悲剧了,去打一把游戏吧,声哥让你躺赢!”吃完饭,我插科打诨地对邵峥嵘夸下海口。

邵峥嵘鼻腔里发出一声笑。

失恋后的邵峥嵘大概是没了束缚,游戏打得很顺利,我仍然是挡在他前面的小辅助,为了他,纵使万马千军都直冲。

郭婉宁不会明白我和邵峥嵘对这款游戏的感情。

那些年,我跟着邵峥嵘在听黄小琥的歌,因为成绩垫底,我们常被老师把座位安排到教室后门的垃圾桶旁边,每天在糟糕的环境里敢怒不敢言,那时我和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相约打一把游戏。

年少时的邵峥嵘对我说过一句话:“不就是学习不好吗?以后你要是找不到工作,我打游戏养你。”

虽然他说养我,并不是《喜剧之王》里周星驰对张柏芝的那种语气,他的表情就像是《老友记》里钱德勒说要养好朋友乔伊那样,善良中带着几分揶揄。

偷偷喜欢一个人时,好像就是这样豁达,明知自己不是化在他心里的糖,却因他一句无心的话而尝到甘甜。

3

邵峥嵘不知道,他那句义薄云天的玩笑话就像春雨洒落在千里赤地,给了我无尽希望。

我不要邵峥嵘养我,只是在高中后半段时期发愤图强,顺便鞭策邵峥嵘一起好好学习。

我努力学习的动力是想和邵峥嵘上同一所大学,邵峥嵘奋发的原因他从来没说过,不过我知道,他想离郭婉宁近一点。

郭婉宁高考没发挥好,才会成为我们的大学校友。

邵峥嵘和郭婉宁分手后,两人连朋友都做不了,互相删了联系方式,郭婉宁还放话和邵峥嵘老死不相往来。

这天上早课,郭婉宁一瘸一拐地走到教室门口,班上那个叫廖炜的男生居然趁郭婉宁行动不便,假装扶她进教室,实则对她动手动脚。

见状,走在两人身后的我冲上前一记无影脚踹在廖炜屁股上,像个壮士一样中气十足地怒声说:“拿开你的咸猪手,离郭婉宁远点!”

廖炜在教室门口摔了个大马趴,样子十分狼狈。

我见义勇为的后果是,廖炜为了报复我,注册了很多个账号,在邵峥嵘的直播间泼我们脏水。

“我是主播的校友,听说主播为了一直给他打辅助的这个妹子,刚把女朋友甩了。”

这条评论在直播间刷屏后,观众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直男游戏迷大多这样说:“这跟游戏有什么关系?要看直播就好好看,不看滚。”

另外是一群女生,她们大多冲着邵峥嵘的颜值和充满磁性的声音来看直播,之前虽然知道邵峥嵘有女朋友,但没有脱粉,然而现在得知邵峥嵘似乎背叛了感情,一个个都不冷静了。

“最讨厌这种三心二意的人了!脱粉取关!”

“怪不得每次直播都是同一个人给他打辅助,两人肯定有猫腻。”

刚开始看见这些言论,邵峥嵘并不理睬,他向来不会跟无关紧要的人说自己的私事,也不在乎掉不掉粉,只是事后担忧地问我:“你生气了吗?”

我低着头不说话,窝了一肚子火,又不敢把廖炜的事告诉他,生怕再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他见我不开心,便买一串糖葫芦给我,接着漫不经心地提议:“要不我以后不开直播了,平时自己打打游戏,这样也不会有人随便对我们评头论足。”

键盘侠的可怕之处我们都知道,一旦有人成心污蔑,解释在别人看来反而欲盖弥彰。

我接过糖葫芦,摇头:“不行,这不是不打自招吗?人家一定会以为我们之间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们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别人说我可以,但我不能让你因为我受委屈。”

傍晚,橘红色的晚霞堆砌在天边,落日散发出火一样的光,邵峥嵘的轮廓在余晖中变得模糊,眼里荡漾着全世界最清澈的水波。

他的眼神那么认真,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在告诉我,他不是说谎。

他不知道,有他这句话,我就可以什么都不在意。

几天后,我逼迫邵峥嵘开了一场直播,让他一边打游戏,一边澄清我和他的关系。

有一句话是我写在纸上,叮嘱他一定要说的。

“我和我的辅助认识十几年,要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我们只是发小。”直播时,邵峥嵘的确依照我所托,说了这句话。

分明是我一笔一划,亲手写下来的字,我也在心中默念过很多遍,可听见邵峥嵘亲口说出这句话时,我的心还是被揪了一下。

“要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其实我对此早就心知肚明,终于以这种方式听他说出来罢了。

偷偷喜欢一个人时,又好像就是这么愚蠢,为了看他舒展眉目,不惜在他面前摔掉一颗大牙,甘愿以自己的窘迫换他一声大笑。

4

由于廖炜搞鬼,邵峥嵘的直播多多少少受了影响,虽然邵峥嵘已经解释过我们的关系,但很大一部分女性玩家还是取关了他。

为了防止事态恶化,我只得向邵峥嵘提出:“要不以后你去找别人打辅助吧,我要单飞了!”

邵峥嵘对掉粉的事漠不关心,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我:“驳回。你就别想太多了,反正我直播不是为了卖人设或者出名,单纯是个爱好,没有你给我打辅助,我不习惯。”

因他这番话,我没再提过不打辅助的事,只要他需要我,我就能不去介怀别人的言论,继续留在他身边。

几天后,廖炜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拦住我,扭扭捏捏地跟我道了个歉,当他看见来找我吃饭的邵峥嵘时,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之夭夭。

可想而知,是邵峥嵘找他“沟通”过。

彼时已是冬日,我看着楼梯口的邵峥嵘面露得意的笑容,便如同盖上了在阳光下晾晒过的被子,暖意融融。

不过宋声声很少犯糊涂,几秒后不难反应过来,邵峥嵘教训廖炜,或许并不是因为我,他一定也听说了廖炜对郭婉宁图谋不轨的事,才会难得冲动一次。

但这又如何?就算他从不喜欢我,我也只要静静待在他身边就好。

第二年夏天,大三即将走向尾声。

邵峥嵘与郭婉宁自分手之后鲜少交集,直至盛夏,校青协组织成员去森林公园一日游,邵峥嵘和郭婉宁才再次同框出现。

我们三个都是校青协的,爬山当日,我和邵峥嵘隔了一段距离跟在郭婉宁后头,到半山腰时,大家停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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