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秘密

1.第一日

我的房间里囚禁了一个女孩。

可我对于这个女孩毫无记忆,甚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如果我今天从医院回来后,没有鬼使神差打开隔间的门,是不是就能当她永远没有出现过?

她月白色的裙子上沾染着斑驳血迹,白皙光洁的脚踝上被绑着生锈的锁链,另一头连接着封闭窗户上的铁栏杆。

她看向我的目光闪烁而悲戚,她抿着苍白的唇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脆弱,却始终无法掩饰那满脸的泪痕。

我不敢进去,只是站在门口问:“你是谁?”

她起先抬头讶异地看我,继而抱起肮脏的毯子慢慢缩回墙角,口中低声呢喃着话语。我不得不弯下身,才能在隔壁嘈杂的装修声、空调嗡嗡的制冷声中听到她嘶哑的声音。

“对不起。”

2.第二日

朋友来拜访的时候,我正站在阳台照顾那株奄奄一息的向日葵。

“伤得不重吧?”他盯着我头上尚未拆开的纱布。

我摇摇头,比起这伤还有让我更烦心的事,可我不能告诉任何人。隔壁装修的声音又开始了。

“有日子不见,就听说你下楼摔到头进了医院,于是过来看看。”朋友半是好笑,半是无奈,“你的平衡细胞有待加强了呀——好歹大学那会儿还是我们篮球部的运动型男呢。”

我耸耸肩,故作轻松,“本命年吧。”

他一路跟我走到阳台,继续折腾那株快要死去的向日葵。朋友站在我背后伸头瞧着,很是感慨,“你还在养这些花花草草呢?”

“咄!”清脆的敲击从空旷的里屋传来,紧接着一串窸窣拖拽声音,仿佛老鼠跑过地板。我的神经瞬间绷得死紧,一再提醒自己那隔间十分隐蔽,就算刻意寻找也不会被发现。

朋友似乎没听到,还在问我:“不过你之前养的绿萝呢?怎么一盆都不见了?”

我说:“扔掉了,搬家不方便。”说着我迈开步子,打算把他从这里带出去。

朋友却没有动,他转头看我的眼睛,“徐扬,你……真的已经没事了?”

我知道我这会儿的脸色肯定惨白到可怕,于是我低下头,盯着阳台旁边洗衣机上的报纸,首页巨大的版面报道着一起肇事逃逸案。

我们沉默良久,朋友终究投降似的举起手道:“抱歉。”

“臭小子。”他搂住我的肩膀,语气又变得十分轻快,“你什么时候搬?我叫大学那帮哥们儿来帮忙,你请我们吃顿饭就行。”

“好啊。”我勉强咧开嘴巴学着他的样子笑起来,心底却尴尬又苦涩。送朋友出门的时候我望向隔间的方向,依旧有断断续续的摩擦声从那里传出,可都被隔壁的装修声彻底掩盖住。

我关上灯。

3.第三日

我问女孩:“你到底是谁?”

她今天的精神好了一些,缩在墙角看着被封死的窗户发呆,听到我的问话,也只是无声地转过头来,眼底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光芒。

我敲着门板,莫名烦躁,“说话。”

她依旧沉默,我注意到她的瞳孔很细,像是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猫一般。她实在是太瘦了,修长的手指骨节嶙峋,手腕处全是锁链禁锢的乌青痕迹。

我无法判断我究竟囚禁她多久了,可我早已错过了放走她最正确的时机。更奇怪的是一开始我的心中确实有报警的念头,但却始终不敢去实施。

对,我不敢。

这情绪十分奇怪而熟稔,熟稔到我有些相信我曾经与这个神秘的女孩长期对峙过。我发现我对她的某些细微反应了如指掌,例如她紧张时指尖会泛白,例如她生气时瞳孔会向下偏,脖颈上露出泛青的筋脉,再例如她开心时就会像现在这样,从肩部开始轻微颤抖。

我说:“你再不说话,我就把你……送到警察局去,说你私闯民宅。”

但我想这是最软弱且毫无气势的威胁,而她也肯定知道我只是在吓唬她。

女孩散漫的眼神逐渐聚焦到我脸上,那其中的情绪十分复杂——有疑虑,有委屈,有悲伤,甚至有种能凝成实体透出光芒的狂热,却唯独没有害怕。

我拽住锁链绕在她的脖颈上,有一股暴虐的情绪在我的胸腔中蔓延。某一刻我觉得她就像那个恐怖漫画中可以无限分裂的女人,用自己的骄傲与妩媚吸引着男人将她杀死。

锁链下被禁锢的皮肤蹭出斑驳的殷红,女孩塌下眼角,用悲伤温软的双眸望着我,波光粼粼。我勒紧锁链,尽量硬起心肠,她却突然凑过来,冰冷的指尖抚摸上我的手腕,低哑着声音在我耳边小声叫道:“疼……”

我突然泄气,跌跌撞撞地摔门离去。

4.第四日

我在家里翻了很久,还是找不到那个女孩的痕迹。

自毕业开始我便住在这间三居室里,如今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摸到我想要的东西。只是进医院前接到公司的调令,要将我调整到城市那头的分部门去,于是我赶回来匆忙地准备搬家,很多东西打包收拾到一半,再想翻出来实在太麻烦。

我坐在沙发上,望着这个过分空旷的房子,拼命想从自己摔成空白的记忆中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渐渐地,我的周身突然变得黑暗一片,浓雾包裹住整个房屋,四周弥漫着难闻却熟悉的铁锈味。我抬起头,窗户边站着一个穿着月白色裙子的女孩,身形纤细而柔弱。她的面容十分模糊,我想靠近她,脑中却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

醒来时浓雾已经消失,客厅里又恢复明亮,只有我的手机在一直不停地震动。

是朋友打来的,他问我:“你什么时候搬家?”

我揉着太阳穴说:“就这两天吧。”我的房间里还有个麻烦,可我不知道怎么解决她。

“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兴许是我的语气太疲倦,他一副欲言又止的口吻,最终叹了口气,“你也别总一个人呆着。”

他似乎又想起什么,问我:“对了,昨天晚上你怎么没有回我电话?”

我皱起眉头,“你昨天有给我打过?”

“你又不记得了?”朋友的语气古怪,“我昨晚8点左右给你打的电话,接通也没听你吭声,几秒之后挂了。我以为你忙呢,就没继续打……”

我的背脊瞬间被冷汗浸透。昨天晚上的这个时间段我在卧室收拾东西,嘈杂中似乎有听到过电话铃响,但后来查看时并没有找到未接来电,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敷衍完朋友,点开通话记录,那上面明明白白显示着昨晚8点20分,朋友来电,接通3秒。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那瞬间的窒息感差点令我抽搐到将手机丢出去。

我扶住沙发,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调动所有的脑细胞来思考这件事情:如果不是我又犯病忘记自己曾挂断过一个电话,做这件事的就只能是那个女孩。

可她是如何打开隔间门锁,并且拿到我的手机的?又为何什么都不说,放弃这个绝佳的求助机会?

我突然发现我之前自以为是的算计实在有太多漏洞,我从未检查过那锁链的长度,可它们在地上厚厚堆叠,拉直起来说不定可以延展到厨房。

但这件事本就处处透露着诡异,一个我毫无印象的女孩子被囚禁在家中,朋友欲言又止的态度,以及我那隐藏着一切,却又浓雾遍布的记忆。

那其中的人全是模糊的面目,甚至包括我许久未见的父母,阴冷的气息卷土重来,试图阻止我靠近窗边的月白色身影……

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突然听到锁链摩擦的声音,紧接着,原本应该被锁上的隔间门被人轻轻打开。

衣梦是一只不爱作乱的魔物,她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窥探别人的记忆,她叹人这一生转瞬即逝,却又分了人渣败类与圣人天子。

叶卿玉跟段惆两个冰块一个比一个冷硬,走在一起一天说不到十句话,可他们在对视间,却仿佛天地褪色,眼里都只剩下对方的音容笑貌。

1

段惆第一次见谢卿玉是在花灯节那天。

彼时谢卿玉身边围着几名翩翩公子,在灯火通明的街上装模作样的打开一把折扇,引来一众姑娘频频偷看,红了脸颊。

而他在这群人中就显得卓越起来,琼林玉树般的身姿,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的道路,神情冷寒,他大抵是觉得索然无味。

段惆站在一条横穿了京城最热闹这条街的船头,河边的女子门手里捧着一盏盏灯小心翼翼的放到水面上轻轻推动。

几个孩童嬉戏打闹着,远处一个个挂着各种不同灯笼的摊位热闹极了,而他的视线穿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叶卿玉,随后在心里得出这个结论。

他该是不喜热闹的一个人。

段惆是一名商人,但凡城里有极热闹繁华的地方就必有他的身影。

他在三年前仿佛凭空而现,开的绸缎庄,胭脂铺,商行,当铺,珍玩店…..等等,几乎垄断了整个京城的经济。

船里走出来一个姑娘,及腰长发,淡扫蛾眉,水眸中烟波流转,以薄纱覆面,窈窕身姿,举手投足间摇曳生姿。

“哥哥在看什么。”

段惆说:“到回去的时间了。”

段悦怔然,看向谢卿玉所在,眼底划过惊艳,稍纵即逝。

小船缓缓摇晃着上了岸,段惆没有发现,谢卿玉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船上。

2

段惆第二次见谢卿玉是在自己家,段家山庄立于城门外的盘龙山半山腰,段惆花费重金在把路从山脚修到了山顶,随后在半山腰的段家庄设了一个上山入口,收费登山,城中贵族多笑称他占山为王,却也对他多了几分忌惮。

盘龙山山高,山顶温度极低,且终年飘雪,许多人为一览山中风景不惜一掷千金——雇佣段家庄的登山车马,顺着段家修的山道在山中转悠一天,能在皑皑白雪中一览整个繁华的京都。

谢卿玉是带着瑞和公主来的,传闻公主降生时,男方连续一月的大雨骤听,观星楼的国师一眼断定此为凤凰命格,可替国家抵挡大灾祸。

如今极北鸾凤国犯我边境,我国兴文衰兵,节节败退,京中人心惶惶,而此时,鸾凤国来使替凌安帝求娶瑞和公主,承诺公主入境便归还侵占的所有城池退至北境。

两日后便是公主出嫁的日子,皇上命谢卿玉带其最后看一看她居住了十几年的故土。

本是来取车马,怎料公主在见到段惆的时候却指着他要他亲自服侍。

段悦变了脸色,“我哥哥岂是那等车夫下人?”

段惆安抚还是上了公主的马车,“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服侍公主也无妨。”

段悦敢怒不敢言,在段惆上了车之后她却看到公主朝着她挑衅的一笑。

段惆自然是不会赶车的,可这段家庄的马儿都是走熟了路的,在什么地方停,什么地方走,它比人还要明白三分,他也只不过是虚拿着缰绳,看着山下一个个高低错路的院子发呆。

他本不爱说话,谢卿玉也是少言之人,公主更是沉着脸瞪着段惆的背影一言不发,在山林中呆了一整天,三人间都保持着默契的寂静。

“谢卿玉,我冷。”瑞和把纤纤玉手从宽大的袖子中露出来,原本白皙的手指已经被冻得发紫。

段惆面不改色的看着风景,却不动声色的用缰绳戳了一下马儿的身侧,马儿的速度慢慢的变快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谢家庄。

公主此刻却已经浑身发颤,脸上血色已然褪尽。

谢卿玉愣愣的站在房门口,没有焦急没有慌张,他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大夫说公主天生畏寒,若是再在山顶多呆一阵寒气入心,纵是大罗神仙也无济于事。

谢卿玉问,“可有一劳永逸之法?”

大夫答道,“龙鳞凤羽麒麟角。”

他说的可都是世间不可寻得之物, 而公主即将前去北境和亲,北地长年酷寒,区区盘龙山顶岂能相较?

若是和亲,公主必死,若不和亲,鸾凤国会挥兵直下,烽火直指京都。

大夫离开后,公主单独召见了段惆,连谢卿玉都不得入内。

段惆走进去,恭敬疏离的行了一个大礼,“公主万安。”

瑞和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似嘲非嘲的笑容,她声音徐徐而虚弱,“皇兄,你当真要弃我于不顾?”

“此地没有公主的皇兄,只有商人段惆。”

瑞和摇头,伸出手拉住段惆的袖子,“皇兄,那段悦作何解释?”

“我妹妹。”

“她是为我准备的替身对不对?”

段惆这才缓缓低头凝视着瑞和公主,她的样貌与前皇后一般无二,一双明亮的眼睛深不见底,任谁也看不出里面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他叹了一口气道,“是,段悦本是我为你准备的替身,我想用她来保你一命,如今多年过去……烟儿,亲情并不是只有血缘这一种牵绊。”

“我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瑞和哽咽了,眼里尽是段惆冷漠的模样。

“何况她若嫁去北地未必会死,我却是必死无疑。”

段惆眉眼微凝,“我并未教她宫规礼仪,段悦,是商人段惆的妹妹,她会算计,有经商的头脑,却并不愿受规则的约束。”

谢卿玉在门外听到瑞和失控的哭声,段惆走出来,他只对着他轻点了一下头,视线重新落到了远处。

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远处山峰上,雪白的一片顶峰,映照着橘红色的晚霞,美丽万分,段惆看到谢卿玉的眼里没有晚霞没有雪峰,里面沉寂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3

段惆曾经是个皇子,十岁从观星楼得知嫡妹烟儿将来有一致命大劫,为救嫡妹,逃出了尔虞我诈的皇宫,带着父皇的银子,在国师的指点下开起了商行店铺,十年后,他带着曾经在外捡回来的女孩回到京都。

十年前,宫中便传出太子暴毙的消息,而东宫也迎来了新主人,如今段惆的身份地位全仰仗于已故国师的指点,他以为会神不知鬼不觉。

到底被瑞和看出来了,既是骨肉至亲,会被认出来也不足为奇。

段惆对谢卿玉说:“今日之事……”

话音未落,十几名黑衣蒙面的杀手凭空而现,刀锋直指段惆,谢卿玉脸色微变,一个手势未落,段惆就直接拉住他的胳膊揽住他的腰飞身而去。

此刻与与保护公主的隐卫打在了一起,地上一片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段家庄乱做了一团。

段惆落在了一个荒草覆盖下的山洞中,谢卿玉惊魂未定,堪堪站稳之后才看向段惆。

“你为何救我?”

段惆怕了拍进衣袖上进山洞时沾上的杂草反问道,“你想舍命救公主?”

谢卿玉的眼里染上了几分颜色,定定的看着段惆,头发散乱下来,俊美的脸颊上横了一根不长不短的头发,偏生他自己还未察觉。

段惆看了他几眼之后,终于忍不住在谢卿玉惊惶的神色下,伸手将他的头发别到了一旁。

“民间将这种行为称作一种病症。”段惆在谢卿玉失魂似的表情中后退两步,面无表情的说:“强迫症,理解一下。”

谢卿玉微怔,却见段惆已寻了处地方坐下了。

他知这波刺客从何而来,瑞和公主自出生被百姓奉若天神,如今的帝王又是行仁政,民间百姓安居乐业又哪儿来那么多刺客?

公主在宫中要求他一同去盘龙山最后看一看这京都全貌时,他曾听公主与皇帝做了一笔交易,若是能带回前太子,她便不用远嫁和亲。

世人都知公主曾被国师断言,能解大灾祸,却无人知晓国师曾秘密告诉过皇帝,前太子若能复生,则国泰民安,这一子一女将会使他的江山稳固。

若问谢卿玉如何知晓这些的,他曾经有个身份是国师的大弟子。

谢家是将门,谢将军素来与国师不和,但国师却请求天子将谢家嫡子谢卿玉收为弟子,将军不愿,但到底是兴文衰武政策的帝王,在他眼里,将军的地位远不如国师,于是谢卿玉就成了国师唯一的弟子。

谢卿玉的目光稍远,国师曾问他,你可想登上帝位?他答,跪天跪地跪恩师,除此之外不跪任何人,登上帝位也未尝不可,国师大笑而去,他却被罚跪在了国师府一整日。

“烟儿如今是皇家的公主,却不是我的妹妹,我不欲舍自己去救她,说我薄凉也好,自私也罢,商人段惆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段惆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边,眼里带着笑意,看着他说出了这番话。

“你,明白我的吧?”他在他耳边低喃。

谢卿玉垂眸,长长的睫毛如同蝉翼一般有轻微的颤抖,他没有回答段惆的话,却握住了他放在他腿上的手,这只手很暖和,握在掌心里如同温泉水缓缓流过。

血脉亲情又算什么?多年之后再看已是面目全非,唯有懂你,明白你,知你心意的人才是最亲近之人。

段惆已抽出了手,轻轻的用手帕擦拭着。谢卿玉的眼里有几分难堪,他轻笑一声,忽然扔掉了手帕,轻轻挑开了谢卿玉的衣襟,吻上他的侧脸。

“若你不是国师的弟子,我们便是最适合在一起的。”他把手放在他的心脏位置,感受着胸腔里面一下又一下有力的跳动。

谢卿玉垂在两侧的手缓缓的收紧了,他低垂着眸,轻轻道,“段公子不必如此试探,我并非是喜欢男人。”

段惆慢条斯理的为他整理衣襟道,“谢家公子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是我的段惆的姿色不够,还是你当真无欲无求?”

“你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要我再说一遍。”谢卿玉声音冷了下来,拉开他的手整理好了衣襟,一双冷眸淡淡的看着他。

段惆笑了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们都是由国师一手教导出来的,我看到你就好像是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

谢卿玉离开了,虽是国师的弟子,但也毕竟是将军府的嫡子,怎会一点武功也不会?

他离开之后,段惆却地上那块手帕,表情显得有几分不耐与怅惘。

这山洞本是魔物衣梦的老巢,她在这里呆了数百年,曾有人闯进来也未扰了她休息,如今这两人却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衣梦跟上了段惆回到了段家庄去,趁着晚上看了他的记忆。

4

段惆自出宫起就没想过要再回去,一路得国师相助,旧太子成了今日的段惆,多年来坎坷生存的道路与段悦相依为命,让他享受今日的境况地位,并不打算再做什么改变。

何况他知道,什么抵挡灾祸,什么真命天子,都不过是国师为了一己之私杜撰出来的,国师在下一盘棋,一盘就算他死了还会继续下去的棋,谢卿玉跟他,就是里面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公主若远嫁北境那么便会必死无疑,国师把段惆培养成了一个无心于皇位之人,同时又为谢卿玉铺下登上宝座的大路,同时也逼着公主去寻段惆。

如此一来,公主必然想办法把段惆带回去,她必然是带不回段惆的,但却会发现谢卿玉与段惆的相似之处,她为了活命,必然会死马当活马医,想办法用谢卿玉去糊弄皇帝,以确保自己不去和亲。

可谢卿玉不会甘心做一个公主手下的傀儡皇帝,他必定会强行将公主送出。

到时候公主殒命,将军之子成为新皇,人民不服气,为顺民心,谢卿玉必然会命将军北上讨伐鸾凤国,到时候将军战败天下必将大乱,环环相扣缺一不可,这便是国师下的一盘棋,一盘让天下人为他陪葬的棋。

衣梦从段惆的记忆里脱身出来,感觉额角都冒出了几丝并不存在的冷汗,她见过那国师,就在三年前的魔界盛典。

这是魔王的阴谋,他即将掀起一场天地神魔的大战,战争起,人间大乱,魔族趁机祸乱人界,食生魂,炼魔毒,提升魔力,只为一举拿下三界之主的位置,而这场战争能否爆发,全系于这两个人类身上。

衣梦看着段惆的眼神逐渐亮了起来,这场没人发现的阴谋是否会进行到底?

两日后,公主并未如约出嫁,皇帝却下了诏书废太子,禅位于将军之子谢卿玉,太子与众皇子不服意图谋反,被当街斩首示众,瑞和公主拿着溅了皇子们血的圣旨走到了已是弥留之际的皇帝床前。

“父皇,我本是你最宠爱的公主,受万民的爱戴,你却执意要我去送死,哥哥也弃我于不顾,我能如何?出此下策女儿也是迫不得已。”她低垂着眸,把圣旨扔到了床上便转身离去了。

谢卿玉下令让段悦替公主北上和亲,段惆行至宫中逼问他,“你本无欲无求,何必为了一个皇位送走段悦?”

谢卿玉敛下眸子不看段惆,“段悦本就是恩师那盘棋中的一颗送死的棋子,若不送她前去刺杀鸾凤王,那我如何以将军之子的身份去巩固王位?若是鸾凤王不死,我国兵败,倒是你认为你能安生吗?”

这是谢卿玉第一次在段惆面前说了这么多话,段惆说:“你便是登上王位也是瑞和公主手下的一个傀儡。”

有一个叫阿简的姑娘曾问过我一句话——你有没有爱一个人十年之久?

1

简瑶出车祸导致小腿骨折后特意去找了个算命先生算了算自己的运势,半吊子的算命先生故作高深地捋了捋自己半长不短的山羊胡告诉她四个字——破财消灾,而后要收她一百块大洋的算命费。

简瑶将信将疑,迟迟不肯掏钱,奈何身边的田女士深信不疑,当即掏出手机问他可不可以扫码支付,算命先生眼闪精光,从身上的长袍马褂里摸出几张二维码来,一对上简瑶那惊异的目光,立马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两声,道:“现在什么行业都要与时俱进啊。”

田女士笑着直点头,付了钱后就拉着她去附近最大的商场血拼。

她没什么逛街的心情,再加上腿脚不便,进了店第一时间便先找个地方坐着,然后撑着脑袋瞧着田女士一个人忙活,顺便再否定一下来自中年女人的审美,身边坐下个人时她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余光瞥了瞥对方那陌生又熟悉的面容,试探性地开口道:“黄秀秀?”

体态丰盈的女人惊讶地转过头来,盯了她半晌,然后蹙起眉来,“你是?”

“简瑶,你忘了我了吗?”

“简瑶?天呐!”女人夸张地捂住自己的嘴,努力从她的眉眼中辨别出以前的影子,“你变了好多,漂亮得我都认不出来了。”说完想起什么似的又接道,“对了,张琴也在,你还记得张琴吗?还和你做过一年同桌呢,我今天就是和她出来逛街的,你等等,我去把她叫过来。”

黄秀秀是个行动派,说着已经起了身,不过一会儿还真拉来了另一个老同学。

张琴到底是跟她做过一年同桌的人,尽管她变化这么大还是一眼认出了她,聊着聊着视线落在了她打着石膏的右腿上,面露关切之色,“脚怎么了?”

“前段时间骑车撞了下,骨折了。”

张琴还想说些什么,不过见她眉眼弯弯,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随即也收起了自己担心的神色,问道:“你有时间吗?好不容易遇到一次,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着聊?”

“好啊,不过我得先跟我妈说一声。”

自骨折后,简瑶在家闷了近一个月,田女士见女儿难得遇到两个能说话的同学哪有不放行的道理,当即挥了挥手说等会儿过去接她。

两位老同学也考虑到简瑶是个伤员,于是直接在商场里找了家奶茶店,坐下便聊起来学生时代的事情。

“对了,你还记得徐思年不?”

简瑶笑容僵了半秒,很快恢复如常,“记得啊,怎么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还记得,听说他要结婚了,你猜新娘是谁?”问完也不等她接话,张琴激动地自答道,“是周倩,大家都以为他们早就掰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在一起了。”

“这大概就是小说里说的两个灵魂已经约定好的人,无论走丢了多少次都还是会碰到一起的吧。”黄秀秀发出羡慕的叹息。

简瑶捻着吸管搅动奶茶的动作微顿,脸上的笑容未变,“是吗?他都要结婚了?”

“你竟然不知道?”张琴一脸惊讶,“我记得读书的时候你和徐思年做了三年的前后座,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他结婚都没通知你吗?”

嘴角的弧度渐渐褪去,她脑袋低垂,看着奶茶杯上印着的简笔画喃喃道:“是挺好的……”

好到差点成为相伴一生的人。

2

简瑶依稀记得,她第二次见到徐思年是在2月22日。

正月十六的早晨,初春的阳光还不足以驱赶蓄藏了一个冬季的寒气,高高瘦瘦的男生像不怕冷似的只穿了件单薄的运动外套走进教室,目光环顾了一圈后走到她面前,开口问道:“同学,你后面有人坐吗?”

这是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有些低哑,鼻音很重,听得出是感冒了。

简瑶抬头,看到一张白净的脸上挂着一抹流里流气的笑容,心脏猛地漏了半拍,等反应过来后,一双眼睛在厚厚的镜片下四处闪躲,就像怕被他那一口白牙晃了眼似的。她拘谨地摇了摇头,然后埋下脑袋,佯装镇定地继续整理自己的桌子。

听到身后传来响动,简瑶身子绷紧,直到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待她转头后笑嘻嘻地说道:“嗨同学,我叫徐思年,你叫什么名字?”

“简,简瑶。”

“简瑶同学,以后我们就是前后桌关系了,多多关照哦。”

他笑得越发灿烂,褐色的瞳孔中装着让人不易察觉的小心思,简瑶双靥微烫,胡乱点了点头就把头转了回去,腰背依旧绷得直直的,堪比电视广告里“背背佳”的模特。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口中的“多多关照”另有含义。

新学期报到,时值文理分科,班里来了许多新同学,第一节课上,班主任要求来自文科班的新同学一个一个上台做个自我介绍,轮到徐思年时还引起了一阵小轰动,连简瑶的同桌都忍不住用手肘戳了戳她道:“这不就是那个谁。”

哪个谁,同桌没有明说,嘴上却哼起了一段耳熟的曲调,这一哼就如同被洗脑了一般哼了一整天,还只哼那一段。

下午放学,学校广播站将同桌哼过的调子完整放了出来,同桌边收拾东西边跟着唱了起来,唱到“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时,她回头瞅了瞅已经走到后门门口的徐思年,又用肘部撞了撞了简瑶,问道:“你觉得原唱好听还是徐思年唱的好听?”

简瑶愣了愣。

“我怎么觉得徐思年唱的更好听,去年元旦晚会上他边弹吉他边唱歌的样子简直帅爆了,是吧?”

简瑶仍未回答,只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从桌肚里拿出一个随身听,告诉同桌自己先去吃饭了。

没人知道,那小小的随身听里只有一首歌,歌名叫《晴天》。

3

“ruisousouxidouxila

soulaxixixixilaxilasou

吹着前奏望着天空

我想起花瓣试着掉落

……”

熟悉的音乐将简瑶从回忆中拉扯回来,她惊讶地发现奶茶店居然正好放起了她喜欢的歌,不由抿唇一笑。

跟老同学道别后,田女士赶过来接她,瞧见她微微上扬的嘴角,跟着扬起了唇,“遇上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是有件好事。”

田女士搀扶着她边走边问道:“什么好事?说出来我听听。”

“徐思年要结婚了,”

闻言,田女士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瑶瑶……”

“妈,”她叹了口气,笑说道,“你放心,我真的放下了,真的,彻彻底底地放下了。”

“放下就好,放下就好。”

简瑶瞥了瞥田女士依然凝重的神色,转移了话题,“对了妈,你还记得我高一的时候买了个MP3么,后来我一直没找到,你给我甩到哪儿去了?”

“你的东西我不都给你收在了你书桌旁边的小箱子里,回头我给你找找。”

没等田女士动手,简瑶回到家后就自己翻箱倒柜起来,最后在一个牛皮纸信封里如愿找到了那个失踪多年样式古旧的步步高随身听,一同从信封里倒出来的还有一张信纸。

她把随身听暂时搁在一边,先将信纸展开来,纸上只写了一句话,一句歌词——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看完,简瑶将信纸沿着折痕重新叠好,放回了信封,随后拿起随身听尝试开机,随身听完好,只是电量岌岌可危,她忙蹦到书桌前翻找充电线,恰在此时桌子上的手机震了下,是来自张琴的微信消息。

张琴说自己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高中时教语文的杨老师,问她是否还记得。

4

记住一个人往往从记住一件事开始,有些人,你或许已经不记得她姓甚名谁,不记得她的音容相貌,却始终记得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她给过你或感动、或震撼、或愉悦、或悲伤的感情。

那些人就包括简瑶的高中语文老师杨希。

杨希不是本地人,在这儿落地生根源于远嫁,对此,简瑶也是在那天下午才知道。

她真切地记得那天是5月12日,同桌将她从午休的浅眠中摇醒,指了指阳台上的交谈甚欢的男女小声八卦道:“你说徐思年不会和周倩好上了吧?”

简瑶睡眼惺忪,未带上眼镜就顺着同桌的手指望向了窗外,逼近五百度的近视其实连窗外的人脸都看不清,不过她知道那确实是徐思年。

年少的喜欢像一首诗,含蓄而内敛,却时时刻刻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久而久之这样的关注就成了习惯性的追随,习惯到熟悉他身上的每一处与其他人的不同,即使身处茫茫人海也能一眼将他找出。

可这种含蓄也让人卑微,当看到他跟别的女生走得近时,她会把心里的酸涩掩藏得极好,然后弯起嘴角装作什么也不曾看到。

上课铃声响起时徐思年才和周倩一前一后进了教室。

平时和徐思年关系比较好的几个男同学见到这一幕带头起哄,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被走进来的杨希呵斥了一声后才消停了些,却只是压低了声音继续盘问。

简瑶的心思早已不在课堂上,耳朵里萦绕的只剩下身后传来的问答和调笑,直听到讲台上传来一阵重重的敲打声,才吓得绷直了背脊,收回了心神。

杨希一向温柔,很少发这么大的火,她红着眼眶环顾了一下被她的动作吓得鸦雀无声的课堂,说话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我都叫了几次安静了,你们就不能尊重一下我吗?你们知道我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来给你们上课的吗?就在刚才,我的家乡遭遇了天灾,我的亲人生死未卜,我却依旧坚持来给你们上课,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你们看到我发火的样子吗?从开学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们,尊重是互相的,你们是不是非得把我逼急了告状到你们班主任那儿才开心?”

一番问责让全班羞愧得低下头颅,讲台上的杨希吸了吸鼻子,抬手拭去眼角降落未落的泪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又继续讲课。

谁也不知道那一堂课会成为她留给他们的最后的记忆。

班主任来通知他们要换语文老师时说了一句话,他说人的一生需要做出很多选择,无论好坏,无论得失是否成正比,但求问心无愧。

很多年后,简瑶再回想起这句话时,唯有苦笑。

5

她拿起手机回道:我记得她不是回汶川了吗?又回来了?

张琴:是啊,两年前就回来了,还是在我们高中教语文。

张琴:我看群里说徐思年的婚礼就在后天,老同学们正合计着给他俩准备个终身难忘的大礼,笑死我了。

张琴:对了,你还没加我们的班群吧,要不要我拉你进去?

简瑶杏眸一空,良久后才打字道:不用了,老同学的联系方式能有的我都有,加不加群也一样。

张琴没勉强,又跟她扯了些别的,后来有事要忙就没再聊下去。

简瑶找到充电器将随身听充上电后,又找了副耳机插上,随着传入耳朵旋律哼唱起来,记忆回到升高三的那个夏天。

老旧的吊扇在头顶“咯吱咯吱”地努力旋转,可并没有给沉闷的教室带了几许凉意。

期末试卷的下发给这种沉闷增添了一丝压抑。

高二下的期末考试她发挥得很不理想,尤其是数学,89分,正好与及格线擦肩而过。

徐思年一进教室就瞥见了那分数,藏都没来得及让她藏,见她怏怏不乐便开玩笑道:“我说小组长你这是怎么回事?数学成绩都不及格了,以后我哪还敢抄你的作业啊?”

简瑶默不作声地将卷子收进桌肚,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不满地撇了撇嘴,“那以后就别抄了啊,本来我就不赞同你抄作业。”

尽管不赞同,但每次还是有求必应。

“别呀,”徐思年忙告饶,“我们当时不是说好了要‘多多关照’的吗,我刚才那是说笑的,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抄不到您的作业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简瑶抿着唇不接话,倒是周围听到的同学都笑出了声。

那一天她都没再理徐思年,却在回家的途中进了次书店,买了好几本数学练习题装进书包。

6

简瑶时常会想,如果她早一点表达出自己的喜欢,那她和徐思年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奈何想象只是想象,因为她知道,即便再回到最初,当年那个腼腆内向的她依旧不会热烈的表达,就像她会告诉所有人她喜欢的歌手是周杰伦,却不会告诉任何人那种喜欢是一种爱屋及乌的喜欢。

喜欢上周杰伦的第八百一十六天,学校举行了百日誓师大会,那天,他们班缺席了两个人,一个是周倩,一个是徐思年。

周倩第二天就来上课了,徐思年却没有,关于两人的八卦很快流传开来,版本虽多,但万变不离其宗,大致就是两人早恋的事被班主任发现了并请了家长,周倩的父亲把周倩近期成绩下滑的原因全归结于徐思年身上,当场就发了火,将徐思年狠狠揍了一顿,导致徐思年重伤入院。

“重伤入院”几个字听得简瑶心脏一揪,一整天都开了小差,回到家后趁父母不注意偷偷用电脑登上QQ,找到他的头像发了条消息过去:你还好吗?伤得严重吗?

头像是灰色,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她,简瑶又等了半刻钟,听到门外的响动后慌忙地关了电脑,哪知就在关机的一霎那灰色头像抖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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