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知道
她暗恋了他五年。
她喜欢上他的原因说起来是个乌龙。高一的晚自习,燥热的的夏天,佟雪趴在课桌上反反复复折腾着一道数学题。课间稍做休息,身边桌椅碰撞的声音并没有把她的思绪拉回来,走廊上传来其他人的嬉笑声,可是她的脑袋现在一团浆糊,手中的笔还在手中乱晃,心思却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佟雪,有人找你!”她没反应过来,反倒是周围的同学起哄,她的名字谐音,有时她自己也很容易恍惚,所以埋在书里,也没反应。
“佟雪!有个男生找你!”忘记谁走过来推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班上的同学更由窃笑变成了意味深长的“哦~”。少男少女的心事是如此敏感而隐晦,从小对“男女”二字讳莫如深,却挡不住暗地里的好奇与猜想,如今稍有荷尔蒙的悸动便兴奋起来。
佟雪其貌不扬,在班上本来就没有存在感,如今人人目光如炬,一下成为焦点的她反而不适应,忙低着头绕过堆着书山的课桌,走到门口。
是社团里的同学。佟雪匆匆扫了一眼,他戴着眼镜,高高瘦瘦的,脸部线条棱角分明,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看的那些言情小说,竟然脑补出一大段情节,心上“咚咚”敲着鼓点。耳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脑中却勾出他的轮廓,昏暗的走廊灯光下,她有些看不清他的样子,甚至也没有问清他的名字,只短短几句话,两个人便分开。
幸好那人刚走,上课铃就响了,课间躁动的人群慢慢平复,大家重新投入到题海中,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因为一道题超过前桌、同桌的机会,没有人再去关注这个小小的插曲。
佟雪自然也不甘人后,不让自己内心的微澜显现在脸上回到座位,安静地重新去解那道还没有算出来的数学题。算了几遍,还是无解,她打算换个思路,可是她不知怎么,一直想着那个高高瘦瘦的模糊轮廓。
初夏的风冷冷清清地从窗外吹来,脸颊烫烫的。这道题太难了,佟雪慢慢吐了一口气,缓缓把脸颊贴在桌面上,桌面凉凉的,让她平静下来。以前没有注意,现在才看到上一届、上上一届主人在桌上留的歌词、某一题的计算过程,甚至是……他们无人诉说的心事。佟雪愣愣地趴在桌子上,手中的笔在打草纸上描了一遍又一遍,好像她纷乱的心绪,她不知如何平复,甚至开始幻想那个人对她的第一印象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就像偶像剧和小说里说的一样,一见钟情了呢?想到这些,她暗暗兴奋,又嘲笑自己太自作多情。就这样,反反复复,一晚恍恍惚惚的过去了。
第二天她刻意寻找那个人,可是阴差阳错,她本来是轻微近视,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回偏偏就认错了,而她却将错就错,暗恋了认错的他整整五年。她跟筱梨约好去吃午饭,正在路上无意中一瞥,发现了篮球场上那道飞扬的身影。他也是高高瘦瘦,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跟她昨晚印象中的轮廓很像。年轻挺拔的身体,像扎根在大地上的树,额间的汗水被他飞驰的身影甩在身后,带着年轻干冽的青草香气。
她只是略顿了顿脚步,甚至不敢正眼看他,她害怕别人看出自己的心思,也害怕多看一眼,他会看出他的心思。因为,她太过平凡,还不够好。
以后的每一天,她都只去一个食堂,为的是能路过篮球场看到他。他如此耀眼,纵然她离得他很远,她还是能一眼从人群中把他认出来。可是,他不知道她的存在,她却急切想要知道他的名字。只是苦于无处打听,她怕别人发现她对她的痴心妄想,嘲笑她,连看他都是偷偷一瞥,然后迅速收回视线,假装自然,万一他看向她的方向,她便会急忙移开视线,装作看着其他方向。转头的瞬间,一阵风摇曳而过,斑驳的光影留在她的脸上,她看着枝头上的鸟从枝头上一跃而起,追随着风飞向天际。
高中的时间很紧张。这一句话便扼杀了所有浪漫的幻想,她只能在偶尔是神发呆的空隙想他,即便只是一个轮廓,即便是个没有名字的轮廓。
进了社团,她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千回百转她才明白,那天晚上去找她的那个人与篮球场上的他不是同一个人,可是她那时迷迷糊糊,甚至分不清自己的这份追逐有什么意义,她开始喜欢那个篮球场的身影,即使是阴差阳错,却因为这短短日子里的追逐,好像喜欢他、偷偷看他成为了习惯,那个身影,是她心上的一阵风,不曾停留,她在平淡的日子里不紧不慢地追。
关于他的名字——乔禹,是漫长暑假后的开学典礼上知道的,那天阳光正好,安静站在人群中的她戴着眼镜看着手里的高中古诗词大全,无心理会演讲台上发生的一切,她只想在下一节语文课上的测试不要出错。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她默默读着,下一句是什么来着?她有些懊恼,刚要翻开书熟悉一下,抬眸的一瞬,她的视线却被钉在远远站在升旗台上的他。她不由放下手中的书,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第一次她无所顾忌地看着他,第一次不再只是轮廓,而是清晰的印象。他身上穿着松枝绿的军装,身姿挺拔,棱角分明,在一群穿着肥大校服的学生中间格外出众,显得更加英姿勃发。她透过眼睛细细打量他的五官,他面容清隽,眉目间有着湿漉的气息,像清晨的雾气,投射进阳光,予人清爽的气息。与篮球上的他不同的是,在升旗台上的他好像淡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今天的升旗手、护旗手名单:升旗手——高二(15)班乔禹,护旗手……”耳膜嗡嗡作响,“乔禹”这两个字伴着秋日里微凉的风吹进她的耳朵里,痒痒的,挑动着她的某根神经,穿过四肢百骸,刻进她之后五年的每个日子里。
她看着他站在国旗下敬礼,然后下台,目光忍不住一直追随着他,看他静静地站在台下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她就这样隔着人群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广场中间的人们都散了,他也随着队伍向她相反的方向离开。她这次没有拉着要好的女生一起回教室,而是一步一回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当她慢慢悠悠回到教室后,重新回到课桌前,重新整理思绪翻开书,映入眼帘的是她忘记的下一句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高二分文理,她因为在数学上实在没有天赋,便转去文科班,可是让她雀跃的是,她竟然在同一楼层看到了他,她的班在走廊的尽头,而他的班在走廊的另一个尽头。他原来在理科班,跟她同一个楼层。她甚至胡思乱想,这是不是缘分呢?她不懂什么爱不爱,只是想多见他一面,他很好看,好看的事物总是让人心情愉悦,她更是一个俗人,目光总是习惯性地搜寻他,追随他。
她一次次有意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却不敢抬头看他,经过他的身边时脚步可以放缓,耳边可以听到他与同学的说笑打闹,错身后,她的脚步越来越快,甚至在转弯后飞快的跑起来,心中忐忑,又为那一瞬感到甜蜜。
可是任凭她的心中是怎样山呼海啸,在行动上,她是个矮子。她害怕他知道,就像只能在黑夜里短暂盛放的昙花,她对他的喜欢,是心底的秘密,受不了光的灼热。可是她又希望他能敏锐地体察她的小小心思,告诉她他也喜欢她,这样的妄想让她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
幻想是膨胀的泡沫,大到无法支撑现实时,一根小小的刺便会戳破。
班上元旦晚会,人群里的热闹都与她无关。空气中的热度不断上升,她呆呆地看着教室中间闹成一团的同学,忽然想起今年的英语试题又有新题型了,这么多人都在庆祝新的一年,也没人会注意偷偷离开的她吧。她偷偷放下手中的气球,从后门离开教室,脚步不由地向走廊尽头的理科班走去,她想经过那里,透过窗户看看他在干什么。
可是还没有经过,佟雪放缓了脚步,目光所及处,乔禹跟一个女生倚在走廊的栏杆上,阳光是冰的,但他唇角淡淡的笑意慢慢融化,他拉起那个女孩的手,将她环入怀中。佟雪鼻腔中涌上的涩意传到眼眶,她暗暗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住,只是在空旷的走廊上他们两个轻易地发现了她。身旁的教室不知为什么传来欢呼声,她忽然觉得哪里也容不下她了,转身也不是,不转身也尴尬,进退两难的滋味她那时体会得清清楚楚。她只能装作正常,用羽绒服上的兜帽遮住脸,像看到情侣害羞一样,贴着走廊的墙边,离他们远远的,埋首快步走过。她没有预想的那般伤心,因为没有流泪。早有预想耀眼的他,应该会有一个心仪的女孩,所以即使看到,也没有特别的感觉。
佟雪裹了裹身上的羽绒服,没有什么异常,去书店买了书,回到学校时,竟在校门又遇到了他,在进进出出的人群里她好像不再需要可以寻找就能看到他。她心里咯噔一跳,手有些僵,抱了抱怀里的书,脚步却不由自主绕着他很远一段距离,脚步快得她都能听见耳边的风声,等到觉得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时,她忽然觉得浑身无力。很可悲的是,这一切的惊慌,都是她一个人在玩的独角戏,他不知道,所有人也不知道。只有佟雪一个人演出的默剧,在没有观众的舞台上,对着一个虚无缥缈的背影,喜怒哀乐,天荒地老,像个……傻子一样。
一个人回到教室,趴在课桌上,抓了一个晚会上发的橘子,一点一点剥开皮,仔细的将橘子上的脉络也撕下来,她无比专心地做着这件无聊的事,她又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和思想都抽尽了,又想起在校门穿着单薄校服的他,心中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不会冷吗?”晚会嘈杂,她脑子里也乱糟糟的,一个人趴在桌子上胡思乱想: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他很喜欢打篮球吧?她不知道,也害怕去打听了解。
“手我是有的,只是不知如何碰你。”
她不聪明,不漂亮,这些造成了她的不勇敢,她没有孤注一掷告白的勇气,她也没有即使没有结果,也要付出一切的决心,她什么都没有。只能埋首看着手边的复习资料,期望自己能变得更好,变成另外一个完美的自己,等准备好了,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天,让他惊艳。
可是她的准备太漫长,直到与高中告别,直到他们两个去了不同的城市,她还是没有变成她自己喜欢的样子。毕业那天,她还是习惯性的“经过”他教室的窗边,想去看一眼,可是教室里除了凌乱的书本和桌椅,空无一人,她现在他们教室门口默默出了一会儿神,今天见不到,以后也不会再见了吧。
佟雪心中微微有失落的感觉,正要转弯下楼,却不想在楼梯上遇到了他。他在楼梯下,穿着校服,她站在楼梯上,想着再见。
他抬眸便对上她错愕的眸子,佟雪心底顿时掀起巨浪,脚步发软,手不由得握住身旁的楼梯栏杆,手心滑腻,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哭,也忘了移开视线。他也看着她,眼中有探究。这是他们最长的一段独属于佟雪的时间,仅仅十秒,佟雪还是移开视线,低头下楼。他从她身边经过,她不敢靠他太近,身体几乎紧贴着栏杆,连呼吸都摒住。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她的,也许他根本没有在意她的存在。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遇到他就变得这么傻,甚至傻得像个变态。
她从毕业册上看到他的信息,电话是空的、没有qq,只有地址。他是风,她一直追着他跑,却从未真正触碰。她的眼神会在他的一切信息上停留,经过他呆过的篮球场会出神,经过他住的小区会放慢脚步。她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只是盼着一个偶遇,盼着一个回眸。这场不能言说的感情,让她贪心到卑微,多看了一眼,便想着再多一眼,多一个对视,便想着能说一句话,可是又没有勇气,反复、纠结,两个人之间有的不是错过,而是陌生。
佟雪终于决定鼓起勇气,她忘了自己是看了一本书还是一部电影,她突然想让自己放肆地冲动一下。她只有筱梨这一个能倾诉心事的朋友,筱梨听了埋怨她隐藏太深,可是还是很义气地多方打听,替她拿到了乔禹的qq号。她不知道她是怎么稀里糊涂加上他的,等“滴滴”的声音传来,她竟有几分钟呆愣。
“哪位”简单的开场白,甚至没有标点符号。佟雪平复呼吸,小心翼翼的遣词造句,明知故问:“你是一中的吗?”“嗯”他好像不太喜欢用标点,语气也是淡淡的,“你是哪位”“我不说,你会怎么办?”“不咋办。”他终于加了标点,语句却依然简短。他对陌生人都是这样吗?“那就不说了,”佟雪遣词造句很谨慎,“我也不太认识你。”他单刀直入:“那加我干啥。”为什么加他?对啊,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时冲动加了,然后呢?她抱头鼠窜:“就……一中的,就加了啊。”不过还是旁敲侧击,“你很高冷吗?”“不啊。”又是意简言赅,佟雪没话讲了……
对话框忽然又蹦出一行文字:“怎么着你也得告诉我名字让我打上备注吧。”
“佟雪。”她稀里糊涂就告诉了他名字。
“我叫乔禹。”他又是单刀直入,然后又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的名字挺好玩的。”
“哦,那很正常,我名儿就挺怪的。”“还好吧。”“你也还好。”佟雪发过去就懊恼,她在说什么?都语无伦次了。“还行吧。”还行?什么还行?佟雪实在是个无趣的人,用一个“哦”字将全部话题终结。
两个人的第一次对话,也是最后一次对话,就这样结束了。佟雪有些懵,有些傻,懊恼自己这样无趣,又一次次翻看短短的聊天记录,心中又有些甜蜜。
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两个人成为了彼此qq列表里的僵尸号。
所以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有趣的灵魂多么可贵啊!
在这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后来佟雪不知怎么,提起来还是会想他,可是他并非不可或缺。无人知晓这段坎坷心事,所有的勇敢都成为了少有的珍贵回忆:她记得有阵风在心中曾经呼啸而过,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什么也没抓住,却有细碎的梦沉淀下来,每当孤独时,都会熠熠发光。
佟雪不知道何时何地还会遇到他,还能不能遇到他。世界很大,大到除了那个楼梯,她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世界很小,小到楼梯上下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场无人知晓的独角戏,持续了到现在是第五年,第一个五年,也许还会有第二个五年、第三个五年……
风,只有方向,从未停过。
她有自己的步伐,追寻着风,但也从未因风停过。
我有所念人,远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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