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气不薄

年过九旬的老邓头,还是在村子最西边的大槐树底下,靠着算命的活计为生。仔细一看老邓头的眼睛,总让人起一身鸡皮,几乎都是泛黄的眼白,左边的眼珠子贴着鼻梁,右边的眼珠子靠着眼角,小小的两点黑色。老邓头还不像正常瞎子一样,戴着墨镜出门,手里光拿着一根被磨得光滑发亮的拐杖,脚步轻松地,就到大槐树底下去了。远远一看,你还真的不知道这是一个眼盲的九旬老头子。

听说老邓头就是三四岁的时候,在村子中央的那口老井旁边玩耍,一群老鼠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猛地直冲向老邓头,三四岁的孩子,看到一群呲牙咧嘴的老鼠,哪有不害怕的。这不,老邓头失声尖叫了一声,脚一滑,整个人就“扑通”地掉进井里去,连挣扎都没来得及,直接就沉下去了,好像被什么东西硬扯了下去一样。当时井边一个人都没有,更没有人知道老邓头掉井里去了。

傍晚时分,老邓头的寡母四下找不着他,正急着的时候,两只小老鼠用尖尖的细牙咬住寡母的鞋子,使劲地往前拖,寡母正是找不到头脑,“哎呀”地闷了一响,顺手拿起一根棍子,想戳开两只小老鼠,奈不何两只小东西死咬着寡母的鞋子不放,这下寡母把找孩子的事情都忘记了。

“老娘非打死你不可,你们这些臭玩意儿……”,寡母拿着手臂粗的木棍,凶神恶煞地追着两只小老鼠一阵狂打,两团黑乎乎的小东西拼了命地往老井跑去,寡母也跟着跑,就这样,老鼠没教训到,却看到了自己的小儿浮在井里。寡母这下子可慌了,立马奔去找乡亲们救命。小小的老邓头被就救上来之后,脸色苍白,四肢僵硬,乡亲们都以为孩子在水里泡这么久,应该是死了,没想到还是有微弱的呼吸。小老邓头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后,两只眼睛就看不见了。

到井里捞小老邓头上来的乡亲说,井里的老鼠是黑压压的一片,可瘆人了。落井的孩子要不是被这些老鼠撑起来的,早就淹死了。

也有迷信的老人家说,这孩子的眼神是被鼠精吃掉了的。

打从老邓头害了眼盲,就特别害怕老鼠,即使看不见,但是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都会面青唇白,直打冷颤。为了照顾老邓头,寡母每天都要好好地打扫屋子,别说是老鼠了,屋子里虫蚁都见不着。到了上学的年纪,寡母出门干活,还是会把老邓头锁在家中,以免多生事端。老邓头终日待在家中,足不出户,自然连话都说不好的。

寡母心想这也不是个办法,学是上不成的,整日待在家中,容易变傻的,至少得学一门本领,在我归西的时候,也有口饭吃。普通活,一个瞎子是干不好的,瞎子就应该干瞎子的活计。于是寡母把老邓头送到村子最西边的大槐树的老算命先生处,让他跟着学学本事,老算命先生念他年岁尚轻,不足以成大器,暂时还抢不了他的饭碗,也肯教他一二。老邓头天资聪明,学东西很快,即使是口授,也能很快记住算命的要诀,不出三五年,也就是个小小算命先生了。

六年后,寡母就病死了,这时候的老邓头虽是十四五岁,在算命先生处打打下手,也饿不死。没过几年,老先生去世了,村子最西边的大槐树底下坐着的便是老邓头了,一桌,一椅,一拐杖,一坐就是几十年。

春来秋去,杂物渐渐堆满了老屋的角落,老邓头眼盲,又是孤家寡人,无从收拾,总是要惹来虫蚁的。每到夜晚入睡时分,老邓头总能隐约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第一个念头就是有老鼠,于是一阵阵战栗由汗毛传至心里,呼吸急促,夜不能寐。

晚上没办法睡觉,白天给人算命都会打瞌睡,这下子怎么能行!老邓头也只能花钱请人收拾屋子,说白了就是请人捉老鼠。

捉鼠人来到老邓头的老屋时,屋子乱是乱了一些,但是倒腾了半天,都没有看到老鼠的影子,墙壁和地面都结实得很,应该是没有老鼠进来的,也就如实告诉了老邓头。老邓头半信半疑,难道是自己听错了?还没来得及细想,捉鼠人还要赶着去隔壁村捉鼠,催着老邓头给钱,也就匆匆走了。

这天晚上,老邓头刚躺下,又开始听到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了,直让心头发麻,感觉老鼠就成群地趴在床头,黑乎乎的一片,张牙舞爪,蠕动着。老邓头猛地翻起身,急忙摸索了把藤椅,就往院子奔去。老邓头就这样披着一件单薄的衬衣在秋日微凉的院子里迷迷糊糊睡了一夜。

第二天,老邓头就病倒了,感觉身心疲惫,四处动弹不得,身子糜软的。村里的老王到大槐树下找老邓头给30岁可尚未娶妻的儿子算姻缘,没找到,就往老邓头的家里来了。结果刚进院子,老王就看见老邓头瘫坐在火辣辣的太阳下,脸色惨白,估计是昏迷过去了,急忙把老邓头扶回老屋的床上,谁知道老邓头一碰到床头就整个人跳起来,喊道:“有老鼠,好多的……”老王一惊,心想,这老邓头终究还是没放下那群害他眼盲的老鼠啊!还真是个可怜人!

老王叫来大夫帮老邓头看病,前前后后地给他照料了一番,临走时,老邓头用他那爬满了深深浅浅的褶皱的双手抓住老王的衣袖,有一气没一气地扯着嗓子:“老王,你…帮帮我,真的有…老…鼠!”捉鼠人都说没老鼠了,可能这老家伙真的老糊涂了,只当他是神志不清说的胡话了,儿子的姻缘还没有着落,老王可没这么多的心思跟他说废话了,也就随便附和一下。“你帮帮我,床底下有一个柜子,里面都是我的积蓄,好几万是有的,这么多年来,孤家寡人一个,我没几天命了,棺材啊,我都让人做好了的,就摆在东边的房间里,只求在世不要再被老鼠祸害了,你帮我,钱你就都拿走,拿走!”

刚提到钱,老王的眼睛就瞪大了,这十年来,儿子的婚事没着落,大半是因为女方嫌弃他们家没钱,只有几亩破地不说,房子都是补了又补的。于是老王立刻就答应了老邓头的请求,拿起家伙就在老屋找老鼠,可是找了半天,实在是找不到,找不到就没有钱!

想到这点,老王就感觉自己丢了几万块一样,难受!那能怎么办呢?老王前思后想,觉得无中生有是唯一的办法了。他赶忙跑回家中,果然在柴房处揪出了几只瞪着圆滚滚眼睛的老鼠,这下子儿子的婚事就有着落了。老王废了许多周折才用麻布袋子把老鼠套住,老鼠在狭窄的袋子里窜来窜去,还用牙齿死命地撕扯着麻布袋子,想必是十分凶猛的老鼠了。

老王拿着一袋老鼠和一把耙子回到老邓头的老屋,已经是黄昏时分,四处灰蒙蒙的,老邓头躺在床上,胸膛起伏轻微。老王靠近老邓头,一张爬满藤蔓的脸庞突然溢出了两个白眼珠子,着实把老王惊了一下。

“工具拿过来啦?”老邓头轻轻地问道。

老王故弄玄虚地用耙子使劲地往地上砸几下,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对对对,天色不早了,赶紧解决这些害人的东西。”另一只手则是死死地捏住麻布袋子,好不让老鼠发出声响,可是越使劲,老鼠却越要发出尖刻的叫声,老王瞬间慌了,怕是这个老头子会发现自己的秘密。

这时候,老邓头的两只眼睛越发地隆起,惊恐写满了老脸,双手僵硬地抖动着,“听见了吗?它们来找我了,终究还是来了……快快快,把它们找出来,钱你就都拿走!”

老王长舒一口气,还好这老头子老糊涂了。于是老王假装在东敲西击,嘴里还不停地嚷嚷着:“害人的玩意儿,哪里跑!”就这样折腾了十几分钟,老王心满意足地收起耙子,看来表演也是件体力活啊,拿起放在一旁的麻布袋子,“总算让我捉到你们了!”。结果,老王定睛一看,这还是什么袋子,都被老鼠咬得稀巴烂了,而老鼠早就无影踪了,这下子可真的难办了。

此时折腾了一天的老王真是疲惫不堪了,他想着,就赌一把吧。老王举着破烂袋子,冲着老邓头说:“老邓头,这些家伙,我给你捉出来了,打死了的,你可要摸一下。”老邓头哪能敢摸老鼠,即便是死的,也不想接触这些玩意儿。

”如果今天夜里,我没有听到奇怪的声响,床底下的钱,你就来搬走。”老邓头的脸色稍微有点血色了。

老王听到这话可有些愠色了,“我给你忙了一整天的,你要是说话不算话,不给我了,我不是很亏?”

老邓头眼睛一闭,意味深长地说:“我一个眼盲的老头子,没几天命了,就是你要把钱拿走,我也奈何不了你的,总之亏不了你!”

老王也就罢休,回家歇息去了。在家中与终日游手好闲的儿子提起这事,儿子更不是货色,要不是老王给拦住了,他就立马去把老邓头的老本抢过来了,“我们要正大光明地拿,抢是个什么回事呀,要是传出去,到时候还有哪家姑娘肯嫁你?”老王的儿子也就作罢。

第二天一早,老王和儿子就来到了老邓头的家中,门紧锁着,俩人又跑到大槐树下,也找不到老邓头,奇了怪了,这老邓头能去哪儿呢?

“这老头子莫不是跑了不成?”老王的儿子拧巴着嘴巴说,“瞎说,我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老邓头能去得了其他地方,跑不成!”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村里的人都没见到老邓头,这就更让人生疑了。不能再等了,莫非这老头子真的跑了,太不可能了吧。没法子,就在一天夜里,老王带着儿子把老邓头的老屋撬开,扑面而来就是一阵腐臭味,最终俩人在老屋东边的房间,发现了老邓头,就躺在油漆的红木棺材里面,血肉模糊,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的瞪着大眼小眼的老鼠。

俩人都怔住了,回不过神来,好一会,还是老王的儿子想起来了那床底的钱柜,待到打开满是灰尘的钱柜,两只小老鼠跳出来,一下就不见踪影。哎呀!这哪里还是钱,都已经烂成废纸了,徒留下老王和儿子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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