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最初的喜欢(上)

秋季的夜色总是透着一丝微凉,快要入冬的季节总是尴尬,穿多了嫌热,穿少了嫌冷,走在回家的路上,何渺看着身边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人们,身姿窈窕,再看看自己有些起球的外套,不禁莞尔。

她的工资在潼市这个城市还算中高层,毕竟身在城市的金融圈里工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有了打扮自己的兴趣,或许从工作开始忙碌的时候,也或许是在和他告别以后……

23岁毕业的何渺个性是典型的狮子座,活泼,张狂,勇敢而又执着,本科在学校里算不上美女级别,也算是邻家妹妹的长相,白皙的皮肤,灵动的眼睛,活跃在学校的各种比赛与场合,收获了许多男同胞的青睐,可是她的骨子里却有着传统的执念:学生时代不恋爱。

所以直到毕业工作考进了银行,她依旧还是一个没有谈过恋爱的独苗苗。

念书时没有人催促过她,然而,女孩子一旦工作以后,身边的家人朋友见面第一句话便是谈对象了吗?还没谈吗?要抓紧啊,现在你挑人以后就是人挑你了!

何渺不厌其烦地反抗着,因为在她的脑海里,不知道爱情,究竟是什么模样。在工作了一年半以后,扛不住各方的压力,何渺同学终于相亲了。

男方名字叫陆清,是何渺爸爸朋友的儿子,之前在宁市的警校毕业,回到家乡以后便在政府里工作,央企和“铁饭碗”的搭配,在外人眼里看至少算的上良配了,可惜在某何的脑里飘荡的都是:警校里一定是个没什么情调的人,不苟言笑的人,没有幽默感的人……

居然要跟一木头人相亲,苍天!

但是何渺一直是个比较良善且可亲的同志,至少相亲的见面她勉强同意了,因为零恋爱经历在现在的社会真的很奇葩。第一次见面……只能说很尴尬……

礼拜日,爱热闹的何渺不会窝在家里长蘑菇,她约了自己的闺蜜去了游乐场,那天玩且只玩了一个游戏项目便是大摆锤,结局便是让何渺的胃变得动荡不安,刺激的快感,失重的极致,何渺都没有感受到,她只觉得自己一直想吐!

这种折磨一直延续到与陆清见面也未有改善,从开始,何渺就没有认真看陆清一眼,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辅导:一桌贵且漂亮的菜,千万不能糟蹋了,士可杀,不可吐!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是那么煎熬……

直到九点多,陆清在她的对面说了些什么,她似乎都没过脑,只晕乎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一切却在陆清要送她回家时彻底毁了,她刚坐上那辆干净的SUV里,便吐的一发不可收拾……

吐完了以后,浑身舒畅的何渺终于认真看了陆清同学,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和凉薄的唇。他说:还好,你是不舒服,一整晚你的表情都像是在告诉我,我让你厌恶到了欲吐不止。

似乎一切都是正常的发展方向走去,偶尔聊天,偶尔一起吃顿美食,有了特别精彩的电影上映,也会一起去看。

同事问她,和陆帅哥相处的很不错嘛,关系确定没?

何渺有些困惑,其实她对帅哥是免疫的,在她眼里,男同胞只能算有趣和无趣的,以前在学校里看到很多空有其表的男同学有很多,浮夸且做作,居然还有男的在那涂脂抹粉,而陆清182的个子算的上长腿了,面容清俊,不是很爱废话,和何渺一样喜欢东野奎吾的悬疑,喜欢以前的tvb的港剧,喜欢好莱坞的动作科幻,喜欢重口的火锅,骨子里都保留一份传统,这么看……

在何渺的心里已经将他划分到有趣人的行列……可是,他们真的没有恋爱,更没有那种依赖和亲昵。

那么,他们到底算什么呢?

何渺自认为在感情里,女生还是不该过于主动,这么多年,她在学校里在工作上一直有着不俗的表现,她,有她的骄傲。再者,她也没觉得,自己这就算遇到了所谓的爱情。

产生变化的是那次一起去看了一部科幻的电影,女主角是个像瓷娃娃一样漂亮的外国女人,何渺吧唧吧唧地解决着爆米花,嘴里还在评价这部电影拍摄手法便是蒙太奇式的,感觉很玄幻,随口问到陆清,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像电影里或者杨颖瓷娃娃式的,还是像倪妮那种比较有风情的?陆清瞟了一眼吃的不亦乐乎的何渺,很轻地说:我觉得,你就挺招人喜欢的。

说话的热气划过何渺的耳朵,她觉得对着他的半个脸有点痒痒的,何渺有点懵,可是看着陆清,他的面色没有任何改变,仿佛刚刚说的话只说讨论自己喜欢吃牛油火锅还是清油火锅那么平淡。何渺面色有点热,当作没听清,唔了一声继续看着电影。

她没有看见陆清的嘴角在黑暗的影厅里微微地上扬。

何渺的日子依旧不咸不淡地继续着,仿佛那晚只是个错觉,让他们正常的交集里多了一点点暧昧的氛围,何渺开始在意每天和陆清聊天时有没有暴露自己是女汉子的一面。

与陆清一起吃饭逛街时换掉工作服,陆清还是会关心她有没有多穿些衣服,还是会去寻找她喜欢的美食,出差还是会给她带点小礼物,还是会静静地看着她抱怨工作的各种烦恼,可是却始终没有对何渺说过“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

这样具有改变双方关系这种里程碑式的话,何渺对他们已经认识了半年,依旧还是没有进展的相处有些闷。

难道自己就这么没什么异性吸引力?或者,他不过是厌恶继续相亲碰到缠人的女生,所以拿她当家里的挡箭牌?

因为这样的负面情绪,她看到陆清的电话,也故意扔在自己的被窝里,静音,假装听不到。也许何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的改变,正是对一个人的喜欢。

由何渺闷气自发引起的“冷战”持续了一个礼拜,她自己别扭地不接电话,不回信息,而在外地执行公务的陆清在屡打电话均被拒接以后便沉默了下来,第七天便将事情交给了同事,坐了飞机从南方回到了潼市。

而此时的何渺却在刚刚入冬的季节了应景地感冒了。这完全咎由自取,何渺一直是骄傲的且自信的,也喜欢那种被人追随的感觉,而在陆清面前,她所有的自信都碎成了渣渣,她不够漂亮,工作也就中规中矩,家世与陆清比起来也差了一截,更别提什么特长才艺之类的……

额,如果辩论也算是才艺的话……总之这段时间缺爱缺信心的何渺下班后再也没有了娱乐项目,天天迎着冷风在路上溜达,越显得自己像是个孤家寡人。

最终,还成功地患得了重感冒,只能灌了一瓶热水喝下,在家里躺床上睡个昏天暗地了,睡梦间迷迷糊糊听到客厅传来熟悉的声音,那种清淡的语调,似乎是一个人特有的。

她猛地爬起来,打开房间门,呵,可不是么,陆清正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和自己的老爸笑着聊天!何爸看着自己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女儿说:“小陆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知道你睡着了,都等了一个多小时了!你快整理下,像啥样了!”

发懵的何渺机械地转身,将自己随意收拾了下走出房门,故意语气冷淡地对陆清说:“有事找我的吗?”“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陆清说完回过身对何爸说:“今天阳光不错,天气也暖和,我带渺渺出去散散步,对她精神恢复会好些,改天再拜访叔叔,邀请您去我老家别院的鱼塘钓鱼。”

何渺更气闷,丫的跟你很熟么?渺渺?走开,真是搞政治的都是阴谋家,都搞清老爸是渔痴了!可恶!她呵呵的笑了两声,率先走了出去,正好,她也不喜欢这种黏糊糊的关系了,整日的患得患失太难熬,她要将陆清从自己的生活里清理干净,恢复到原来自信的何渺!

还未康复的何渺健步如飞地走在前面,陆清跟在她的身后终于开了口:“渺渺,我们可以谈谈么?”

何渺捏了捏自己的脸逼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转过身回应:“陆同学,百忙之中你抽出时间来找我,你想谈什么?”

陆清有些迟疑地看着何渺,他从小到大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用家长的话便是那种典型的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工作后也是顺风顺水,再加上比较殷实的家世和自己不错的皮囊。

从来没有人用冷眼和讽刺的语调对过他,当初同意和何渺相亲,一是因为父母实在催促得让他腻烦,二是他觉得银行工作的女生比较循规蹈矩,工作也比较忙,相处不会需要自己多去维护。

可谁知,渐渐的,似乎何渺已经嵌进了自己的生活,成为了习惯。他不明白,这姑娘怎么在一个礼拜前说翻脸就翻脸了。清了清嗓子,陆帅哥问了句:“你……感冒好些了吗?”

不问还好,一想起感冒的始作俑者就是面前这个家伙,何渺更是不忿,“你不觉得,感冒都都几天了,你现在关心太迟了吗!?”“对不起,渺渺,前几天我都在南方出差。”陆帅哥不卑不亢的声音。

“出差就不知道打个电话随意问候下么?还是领导您的时间太珍贵,像我这种酒肉朋友也太多,你招呼不来了!”某姑娘已经有些言语混乱,颇有种求爱不得,言语攻击的意味。陆清顿了顿说:“渺渺,你忘了吗?你似乎将我的通讯拉进了黑名单。”

何渺瞬时想起前几日,自己突然异常想念陆清,想念他带点磁性的嗓音,想念他修长的手指,想念那清淡好看的笑,就在自己控制不住想要打电话找他时,突然捡回了自己理智将他的联系方式全都进了黑名单。

这半年的相处,不知不觉,他就像一种毒素入侵她的精神世界,不知不觉已经如此喜欢!

哑了半天的何渺在还没回过神时就开始噼里啪啦地说:“陆清,谢谢你这半年里出于人道主义对你父亲老友女儿的照顾,浪费你自己的时间陪一个长相智慧工作能力都平庸无比的女士,这半年,我非常开心,但是,岁月催人老,女同志总是老化的比你们男同志快很多。

虽然我很想跟你这个好朋友继续维持美好纯洁的友谊,但是我也想尽快寻找一个喜欢我,以我为中心的男子跟我好好地谈场恋爱,往后我是没有太多时间陪你乐了,挡箭牌做久了还是会千疮百孔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陆清的脸突然出现一种困惑的表情,接着缓缓地说:“渺渺,难道,我们不是交往的关系吗?”

何渺瞬间整就呆住了,再也没有刚才的口齿伶俐,磕磕巴巴地说:“我们什么时候是那种关系了?”

陆清忽然有些无奈的叹气,轻轻地环住何渺,将她圈进自己的怀里,“渺渺,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失败过,我喜欢你,你一直感觉不到吗?”

看到何渺睁着大眼,一脸无辜的傻样,他才知道这个自诩精明的女子真的跟自己一样,都是感情白痴,他迟疑了片刻,对着何渺的唇亲吻了下去,虽然很久前他就想这样靠近。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生涩却又温暖的紧,何渺甚至忘记此时的自己应该闭上眼睛而不是煞风景地瞪着陆清。结束了这个吻,她埋在陆清的肩上,此时,陆清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何渺,做我女朋友,好吗?”何渺觉得,周边的一切,都那么美好,内心的甜腻已经漫开到自己的每一处细胞。

何渺觉得现在的陆清绝不是自己当初认识的清淡内敛的陆清,现在的他总是在自己毫无防备之下给自己一个浓烈到极致的亲吻,眼睛里那种赤裸裸的喜欢也变得毫无保留。

他总是将自己吻的气喘吁吁后问:“渺渺,我对你的喜欢又多了些,你感觉到了吗?你还会觉得我只将你当作酒肉朋友而已吗?”何渺气绝,得!这哥们还在气当初自己说的那些话呢,来堵自己话了,斯文败类啊,闷骚男啊!

美好的日子过得总是飞快,一起分享工作,分享生活,礼拜天陆清便带着何渺去周边有趣的地方寻吃寻喝,平时也是甜甜蜜蜜的约会,曾经她觉得爱情就要轰轰烈烈,哪怕是出现电视剧里那种恶毒小三,男女主角也会对自己的爱情坚贞不渝,这样的爱情才是完整。

然而,和陆清在一起后,她觉得这种平淡的甜蜜才是让人梦寐以求。美好的日子持续着,直到苏沥文的出现。

撇开自己对苏沥文的偏见,她和陆清相配的不得了,长相就是圆脸的何渺最羡慕的瓜子小脸,再加上那双漂亮的杏眼。

女性准确的第六感让何渺知道苏沥文对陆清有超出友谊的念想,她的眼神无时不刻地透露出对陆清的一种欣赏。苏沥文的父亲据说是宁市军区附属医院的领导,过去似乎还帮助过陆清的爸爸,所以两家的关系一直很紧密,

苏沥文这次来潼市,是在市医院实习的,陆清对她的态度也并不一般,不仅对她的到来事事关心,更是挪用了何渺的私人专属时间,陪苏沥文去办理相关交接的工作,甚至食宿也是陆清解决的。

要知道陆清一直是个比较不爱搭理闲事的人,都没见他对哪个女的如此上心,当然,除了何渺这个正牌女友以外。

所以,何渺心里有些打鼓,某天在结束了三人聚餐以后,陆清将苏沥文送回了住处以后,就看到他的女友何渺总是偷瞄着自己,他开口:“渺渺,你有什么想问的就说,一晚上你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我和苏沥文。”

何渺受到了鼓舞似的问:“陆清,苏沥文那么漂亮,为什么你没有和她发展发展?”陆清没好气地说:“天下美女众多,难道我都要去发展么?”

何渺继续问:“可是,你明明对她特殊的,你别不承认!”陆清将车慢慢停靠在路边,认真地看着何渺说:“我对你更特殊。”说完,就倾身靠向了副驾驶座的何渺,吻了个彻底。好吧!啥都没问出,还赔了一个吻。何渺被吻晕的前一秒总觉得此时的陆清一定有什么瞒着自己,可是却被亲的无法思考。

东窗事发的那天正好是七夕,傍晚的风已经有了些许凉爽,刚下班,何渺就急着回去打扮出门约会,这天可是自己与何渺共度的第一个七夕,给陆清打了个电话,半天不通,估计又在开会了,何渺决定自己先好好妆扮等陆清来接自己,刚到家门口,就听到父母的吵闹声,“女儿的事,你也不认真放在心上,现在怎么办!”

何妈的声音,似乎非常焦急,“我怎么知道,明明看起来不错的孩子,谁知道这样的!”何爸重重的叹息声,何妈又说到:“渺渺就是一倔强的性子,谁都劝不了,你惹得事,你解决!”

何渺听着有些慌,赶紧开门冲了进去:“爸妈!你们怎么了啊!”何妈欲言又止,何爸面色严肃地对何渺说:“我们不同意你和陆清继续交往,你们……分手吧。”

何渺立刻觉得晕头撞向,明明父母那么喜欢陆清,明明那么支持,怎么说反对就反对,“爸妈,你们什么意思,我和陆清相处的很好,你们一直都是赞同的,为什么现在这样了!”

何妈看着女儿说:“陆清,就是不可以,你别问那么多!”

何渺冷笑两声,压根不想搭理自己父母,她只想快点见到陆清,只想和他一起走的远远的,分手?真是荒谬!她转身离开,就在那瞬间,何爸拉住她说:“陆清爸爸跟我们说了,人家陆清早就和别人订过婚了,我们被瞒了,你也被骗了!

人家感情好的很,那姑娘都来找他了……”还有的话,何渺都没有听清,她挣脱何爸的手,冲了出去,她要自己问陆清,她才不信,那么真挚的眼神,那么炽热的亲吻,那些点点滴滴,她不傻,她才不信父母那些荒谬的话!

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还飘着细雨,不知是为了牛郎织女的相逢喜极的雨,还是为她哭泣的雨……

她匆匆打车来到了陆清的家,陆清的房间灯亮着,他似乎站在窗边,微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照在玻璃上,一个纤细的影子也走向了窗边,在背后搂住了前边的男子,而男子并未拒绝。

何渺停住了脚步,再次拨通了陆清的电话,她有好多好多的疑问,她觉得自己全身无力,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迷茫,她只想立刻听他的解释,电话通了,耳边传来的,还是陆清一贯淡淡的声音,不过这次里多了些冰冷和陌生“渺渺,我喜欢上别人了,我们分手吧。”

骄傲的何渺,一心喜欢陆清的何渺,跑了很久才来到这里的何渺,突然连见陆清的勇气……都失去了。

雨变得更大了,何渺站在雨里,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怎样都控制不住,她的陆清始终不是她的了,这场雨带走了夏季的热气,也带走了何渺所有关于爱……的勇气。

1

一个造型古朴的闹钟立在书桌边角,发出“嚓、嚓”的轻微声响,如同它的主人,衰老、颓败。

年过古稀的方雁回坐在摇椅里,出神地望着窗外。

已是深冬时节,院子里的几株老树举着光秃秃的枝桠,在凌冽的寒风中瑟瑟而立。

房门突然被顶开,跑进几个十来岁的孩子,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让原本幽静的屋子一下子喧闹起来。

“方爷爷、方爷爷,该给我们讲《诗经》了。”

“好、好。”方雁回答应着,摸出老花镜戴上,拿起一本纸页泛黄的线装书,“还是老规矩,咱们翻到哪篇就讲哪篇……嗯,讲这篇《小雅·天保》。”

他低声吟诵起来:“天保定尔,亦孔之固……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这么多‘如’字啊?”一个女孩好奇地问。

“嗯,这是一首祝颂君主的诗,一共九个‘如’字,九如、九如啊!”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黏糊,喉结一动一动的。

啪、啪,书页上溅起了几点水花,一个男孩不解地看向方雁回,“咦,您哭了?”

其余几个也关切地问他:“方爷爷,您怎么了?是有伤心事么?”

房门又一次被推开,进来另一位老人,看上去比方雁回的年纪小些,精气神也足些。

“就知道你们几个躲在这里胡闹。”袁满皱眉佯怒,摆出驱赶小鸡的动作,“去去去,都到外面玩去,别打搅方爷爷。”

孩子们不满地嘟起小嘴,冲他做个鬼脸,乖乖出去了。

袁满坐在方雁回的对面,抽走他手中的书,随意翻了翻,“老雁哥,刚才是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呢?还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哎呀,我那些小豆丁是听不懂的……话又说回来,你当初要是留下我九姐,怕是也没功夫在这里掰扯《诗经》了。”

他与袁满是一同长大的好兄弟,知道后者是个心直口快的话唠,因此并不介怀,反而怅然若失道:“她走了四十年,徒留我在原地,‘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啊!”

袁满翻书的手顿了一下,接着絮叨:“后悔了?这就叫‘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换做我即便死了,装进棺材了,也要在坟地里,用腐朽的声音喊上一句‘九如别走!’你看看你现在啊,完全是夜半月明无人赏,过季黄花独自凉!”

方雁回闭上了眼睛,“你是从敦煌来的么?”

“啥意思?”

“壁(屁)画(话)多。”

2

门被袁满轻轻合上了,方雁回晃着摇椅,百无聊赖地听着闹钟的微弱声响。

袁满说的没错,他后悔了。那些记忆中的场景,轮番交错浮现,如走马灯一般,他试图伸手去触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在心底摹绘了千遍万遍的身影,却扑了个空。

“殷九如、殷九如……”方雁回苦笑一声,缓缓睁开双眼,天花板上的吊灯颜色似乎鲜艳了些,墙面也变白了不少。

是天亮了么?他叹了口气,准备起身。

这一次不像往日费劲,很轻松地站起来了。他有些不置信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在对上穿衣镜的刹那,方雁回倒吸了一口凉气。

镜子里,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穿着春季的运动校服,正愣愣地站着。

门“砰”地被撞开,跳进来一个留着西瓜头的圆脸男孩,“快!小雁哥,我九姐还等着呢!”

没等他回过神来,就被男孩一把抓住胳膊往外扯,“走嘛走嘛,要来不及啦!”

方雁回终于认出了他,这是儿时的袁满,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这是在梦境?还是跨越了时空?自己真得回到了十六七岁的少年光景?

他跟随袁满奔跑着,穿过一条条街道,发现街边不再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中心广场也没有巨型LED显示屏,而是立着一块铁皮宣传牌,印有“1997欢迎你”的字样,路边那家国营理发店的招牌还在、炒板栗的跛腿大叔还在、修鞋补胎的摊位也在……

一对年轻人左顾右盼、确认没人注意后,疾步跨进街角的迪厅;三三两两的学生蹲在一处比赛弹玻璃球,兴奋地高声嚷叫;几个摇着蒲扇的大爷在听收音机,偶尔跟着咿咿呀呀的唱腔哼上两句……

他们跑到市人民医院的外墙根下,袁满麻溜地爬上墙头,扭过头来催他:“小雁哥,快上来!”

方雁回虽不明白为何不走正门,但身体比意识先行一步跟着翻了墙。

袁满熟门熟路地带他从小花园摸入住院部,扒着一间病房的门往里瞅了瞅,猫腰钻了进去。

这是一件单人病房,窗户朝南,满满地阳光照射进来,融融地洒在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色。

她倚着床头,眼眸低垂,腿上摊开一本书,许是看到了趣处,嘴角向上弯起,整个人恬静得像一副色彩明丽的油画。

画中的少女正是殷九如,是方雁回梦里不肯回头的殷九如。现在,她不但正面朝他看了过来,还带着一脸的温软笑意。

“你们来了呀!”殷九如慢慢合上书本,柔声说:“怎么进来的,还是翻墙么?”

袁满吐了吐舌头,“谁让看门的大爷老是问东问西的,这里是医院又不是监狱。对吧,小雁哥?”

方雁回却充耳不闻。此刻,他的眼睛、他的思绪、他的一切都牢牢倾注在殷九如身上,带着埋藏心底数十年的渴慕与贪恋,几乎忍不住想要冲上前去死死抱住她,把她揉进自己的骨髓血液里。

他的目光太过灼人,病床上的殷九如感受到了,秀丽的小脸上浮起一抹红云,彼时的她还是个孩子,远没有修炼到成年后的泰然自若——那是以一次次徒劳无功的漫长等待后丧失了期待的勇气为代价的。

方雁回缓过神来,不动声色地走近殷九如,取下床头挂着的毛巾,泡在热水盆里,拧了几把,给她擦了擦汗,顺手把她前额的刘海捋向一边,用给人试体温的样子摸着她的额头,“阿元说你烧得厉害,我看现在好些了。别着急,等挂完点滴、吃点东西就有精神了。”

在身体相互靠近的一刻,他闻到殷九如身上温热、香甜、略带少许消毒水味的少女气息,浑身的躁动就消了大半。他不记得殷九如的少年时段是否住过院,但他清楚那时的自己不敢牵她的手,更不会摸她的额头,对她主动投来的眼神也总是躲闪逃避。

内心深处,他无比渴望亲近,但表面上从不动声色,这造就他一生的矛盾性格,越是真爱的东西,他越是搞不定,只能默默折磨自己,最后度过孤寂的漫漫余生。

袁满站在一旁,笑出“呵呵”的小奶音,“小雁哥,你刚才摸九姐的额头,让我想起小时候发烧,我妈也是这样的。本来烧得头晕脑涨,妈妈一摸头,再拉到怀里搂上一会儿,什么难受劲儿都没了。不像我爸,用手感觉不出来,就用嘴巴顶我脑门,看还热不热,可他有胡子,都把我扎疼啦!”

3

从医院回来,已是夕阳斜照。

方雁回打开院门,迎面是几株高挺的白杨树,那是外祖父生前托人从西北戈壁滩移来的小树苗,如今,它们在这春天里吐着新芽,野蛮生长。

与院子里的勃勃生机不同,屋子里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人会问他为什么回来晚了?跑哪里去了?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他是11岁才被母亲从乡下的奶奶家接回城里。那天,他踩着刷了红色油漆的水泥地面,胆怯地摸着大衣柜的木雕花饰,被抽屉上凸起的五彩玻璃把手晃得眼晕。外公的老派留声机、母亲的卷发器、卧室门口悬挂的珠帘……

对他而言是那样的陌生、新奇,与他在农村整天摔泥炮儿的生活天差地别,就像隔岸的灯火一样遥远、疏离。

他的母亲是个脾气骄纵的女人,下乡做过知青,嫁了当地一个农民后生,最终因感情基础不牢固、思想不一致、性格不合拍,母亲决绝地从死气沉沉没有色彩的婚姻中解放出来,重新拾起鲜活飞扬的娇傲,她忙着下海经商,把方雁回名正言顺、毫无顾忌地丢给了外祖父母看管。

尽管有隔辈亲,但父母角色失位,他从一个被溺爱的穷小子变成了缺爱的富家子。

方雁回也曾积极融入新环境,他学业优异、乖巧懂事,还与殷九如、袁满这对表姐弟组成了“铁三角”,可他骨子里的血脉和残缺不全的家庭,并不被世俗、势利的城里人所接纳。一次,有人在歌剧院碰见他,讥讽道:“乡下的孩子也懂欣赏阳春白雪?真是废了一张好票。”

从那时起,他才意识到自己与他们有一道无形的天堑鸿沟。他开始审视自己,发现以前的想法很幼稚,就像村里发大水,他和伙伴们坐在高高的屋脊上,甩着小腿,拍着巴掌,看着顺水而下的破桌烂椅,只觉得好玩,全然不知灾难的到来和大人脸上的愁苦。

他不是生活在真空中,没有办法逃离外界的纷纷扰扰。他对殷九如的爱有多深,怕就有多深,他一直为双方的差距而自惭形秽,甚至固执地认为即便对方架子放得再低,他也够不到。

夜深了,方雁回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碾转反侧。闹钟里的指针卖力地“哒哒”走着,好像昭示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倒流的时光里重获了生机。

他想起后世有句歌词“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他老过一回了,他要抓住这次机会。

接连几周,不等袁满来找,方雁回就早早约好一道去看殷九如,期盼她早日恢复健康。

袁满的二叔归国了,带来不少那个时代的新鲜玩意,并表示为了祝贺内侄女殷九如顺利出院,要带他们三个去理发,说是一切从“头”开始。

国营理发店的门口排起了长龙,袁二叔其实有路子能让少年们插队先剪,可他另选了一家门饰花里胡哨的私人店面。

“别跟那些老头老太凑热闹,让白大褂的师傅给剃得土不拉几的。”袁二叔依次把他们按在旋转座椅上,“再过仨月,香港就要回归祖国了,咱也得顺应时代步伐向国际看齐。下面有请Tony老师登场——”

这一世的Tony老师果然出手不凡,给殷九如剪成长短不一的波波头,这在当时很是新潮。

“所谓时尚就是炒冷饭!”方雁回心里评价,“不过,九如剪什么发型都好看。”他选择了中规中矩的毛寸,袁满则相中了风骚的盖头发型。

逛完街、吃完饭,袁二叔带着小灯泡袁满先行离开了方家,有意给另一对少男少女留下空间,那架势很像一位热心的月下老人,而不是后来棒打鸳鸯散的长辈。

陡然独自面对殷九如,这让方雁回一时胆怯起来,暗暗握紧双拳为自己鼓劲打气,但微颤的手指还是出卖了他。

殷九如率先打破了沉默:“明年,我不在这儿念书了,家里安排去国外的学校,我表弟阿元也去,你……”

听她这样讲,方雁回心里有一丝诧异,他明明记得两人是三十岁以后天各一方的,这里却提前到了中学时代?

“我与你同去!”方雁回急切地说:“不管是去哪里,不管是走多少年,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他的语气是坚定的,眼神是热切的。他的胸口起起伏伏,伸出去的双臂拥抱住了殷九如。

眼泪从他的脸上滑下来,一滴、两滴、三滴……无声地消溶在少女的红色衣裙上。

殷九如愕然了,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

似乎过了很久,或者仅是短短几分钟,少女猛然挣脱开他的怀抱,捂脸跑出去了,留下一个来不及关上的房门在绕轴回转。

“不同的时空、同样的结局么?”方雁回颓然地跌进摇椅里,脸上隐去了那份激切,取而代之的是懊悔不迭和苦恼焦虑。

恍惚中,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他猜是殷九如,可他不敢睁眼,不愿面对最后的审判。

“你弄湿了我的衣裳。”少女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隐约藏着笑意,“作为惩罚,我要——”

尾音消失了,一个轻柔如羽的吻,烙上他的脸颊。

方雁回依旧闭着眼睛,但是满心欢喜——这就足够了,此生无憾了。

忽地有风吹进来,卷着高低不同的声音在叩击他的耳膜——

“嘘,小点声,方爷爷睡着了。”

“可他睡了好久。不对,他一动不动的,连呼吸也没有。”

“方爷爷?方爷爷醒醒!”

“爷爷快来呀,方爷爷不行了,他没气儿了!”

“老雁哥!老雁哥!”

……

4

好吵啊!方雁回有些不悦地从摇椅中站起来。

他看到屋内乱哄哄的,小孩子们哭声震天,袁满惨白着脸,颤巍巍地扑向他的躯体……他被人放到担架上,抬进救护车里,在尖锐的鸣笛声一路飞驰奔向医院。

听到医生用冰凉的话语宣布了他的死亡后,方雁回就被甩进茫茫黑暗中。他在那里逡巡了许久,没有出口,只有一个无形的闹钟发出“咔咔”的走针声音,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大雁哥,醒醒。醒醒啊,大雁哥?”

有人呼唤他,方雁回应了一声却瞬间坠落,然后身体抽动了一下,清醒过来。

只见一个年轻人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看你手里的闹钟,都几点了还不准备?你才多大岁数就窝进摇椅了,打算提前退休养老呢?”

方雁回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高大帅气的青年——是袁满?他是长大了还是回春了?等等,自己又是来到哪个时间段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是九姐。现在是6点12分,还有不到2个小时,你就能见到她了。”袁满边说边拆开一件礼盒包装,“喏,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男士礼服,赶紧换上吧。”

“九如要结婚了?”方雁回顿时紧张起来:“在哪儿办婚礼?咱们穿这身去抢亲?”

袁满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把胳膊压在他肩上,“抢亲?你当拍偶像剧呢?咱们的国情是先领证后摆酒,真到婚礼那一步,黄花菜都凉了!我的大雁哥哥,你能不能清醒点?趁你俩现在男未婚、女未嫁,你老老实实依照我的计划,今天晚上好好表现,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答应过要跟我九姐摊牌的,别告诉我说你刚才洗澡洗得全忘了。”

“没有、没有。”方雁回起身推开他,“袁总还有什么要交待的?我洗耳恭听。”

袁满露出一脸慈父般的欣慰笑容,“不容易啊,你这冷面郎君总算开窍了!不枉我今天打着你的旗号,拼死拦下九姐。嘿,你没瞧见当时陈琢那小子脸儿都绿了,他肯定没料到你能杀他个回马枪,当然这个枪头是我……

说到底,还是你的分量在我九姐心中更重些,要不然她也不会一直等你不嫁别人。这满打满算,咱仨认识都二十年了,我要是你,早就拿下九姐那朵高岭之花了。再或者,搁在古代可以表亲结婚,我还比你占优势呢!

一女孩猫着身躯,躲在某处不起眼的街道旁角落,伸长脖子侧着脑袋,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不远处的卖葡萄摊,主人是一眉目清秀,且戴着眼镜的男孩。

此刻,男孩正在招呼着一位购买葡萄的老奶奶,因相隔太远,女孩几乎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却能清晰地看到,那是一幕温馨和睦的画面。半天过后,老奶奶提着一袋装好的葡萄,乐呵呵地向男孩挥手告别,而后离开。

今日,也不知女孩观察了多久,反正她的眼神似乎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不留神就错过了什么。但,依旧兴趣盎然地保持着同样的身姿,嘴里反复嘀咕着:“去呀,勇敢点,走到那里,跟他打声招呼,或许就会有了接下来,然后,后来……”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女孩直起单薄的腰板,深呼了口气,又吐了口大气,拍拍被捣鼓得直乱蹿的心儿,嘟囔道:“反正又不会死人,没什么好尴尬的,不就打声招呼嘛。”

随之,她大步流星地往葡萄摊方向去。

“你~你~你好~呀。”顿时,她结起巴来,脸颊燥热得厉害。原来,女孩好不容易壮着胆儿走到男孩跟前,却发觉男孩在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一书本。

闻言,男孩随手合上书,抬起明亮的眼眸,开口问道:“你好,有什么事吗?”

“哦?对了,你这葡萄怎么卖呀?颜色看起来好漂亮,好吃不?”女孩急忙掩饰好内心深处的波涛汹涌,用云淡风轻的口吻问道。

“嗯,八元一斤,葡萄是很甜的。”男孩腼腆地微笑着答道,旋即低下头,不敢直视女孩的目光。

女孩凝视着那些被摆得整整齐齐的葡萄,个个宛如一颗颗大珍珠穿着紫色大衣般,甚是好看,惹人嘴馋。

蓦地,一股暖流从女孩的心扉直蹿上脑门。她勇敢地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摘下其中一颗葡萄,把它剥皮之后,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送入舌尖,女孩情不自禁地道:“哇噢,你的葡萄真甜!”

一旁的男孩被女孩突如其来的举动,怔住了,彷如人被石化了一般。

“葡萄好甜,你怎么卖那么实惠呀?叫卖十二元一斤也行呀,还可以多挣钱呢。”女孩瞬间像变了个人似的,羞涩感似乎消失了,心中有一股勇往直前的劲儿。她找回了自己的言语,亦流畅了许多。

“嘿嘿,就卖八元一斤,邻里街坊的,大伙们都喜欢吃我家种的葡萄,他们买得开心,也吃得欢喜。”男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冲着女孩痴笑道。

“我~我可以跟你一起卖葡萄吗?呵呵,不用算我工钱的,若卖完后,你请我吃根绿豆冰棒,可否?”女孩睁大瞳眸,抿嘴望着男孩道。

这时,男孩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又找不出来,再次打量了下女孩,半晌才道:“嘿嘿,怎么好意思要你来帮忙呢?若你执意如此,那咱就一块儿卖吧。”

没等男孩说完,女孩就朝着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了两只可爱的小虎牙,紧接着,不由分说地吆喝起来:“卖葡萄了卖葡萄,新鲜又甜美,实惠又好吃,快来卖呀快来卖,走过路过,别错过……”

街道上停留的人群并不多,听到女孩欢悦的叫卖声,他们都忍不住凑上前来瞧瞧,见到如此好看的葡萄,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随即问道:“小妹妹,这葡萄,甜不?多少钱一斤呀?”

男孩和女孩同时望着问话的人,相视而笑,女孩抢先一步道:“很甜的,不甜不收钱,才八元一斤。”

“八元?哇,好便宜哦!”

“这葡萄看起来,真谗人。”

“给我来两斤吧,八元一斤,太便宜啦!”

“嗯,我也要五斤,给我家小胖子吃,他一定喜欢。”

……

不一会儿,全部葡萄就被人群一抢而空。

女孩惊又喜地说:“哈哈,今天真幸运,遇到那么多要买葡萄的人,一下子就卖光啦,哈哈~”

看到女孩那兴奋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欢畅的鸟儿在吱吱喳喳着,男孩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没吭声,默默地收拾着桌面和地面上的垃圾,统一打包好后,丢向不远处的垃圾桶。

随后,男孩从那一叠厚厚的钱堆里抽出一张崭新的五元,拱手递给女孩,柔声道:“喏,给你,拿去买冰棒哈。”

女孩错愕地瞥了下男孩,吓得连连后退,摆手又晃脑的,嘀咕道:“我是在逗你啦,跟你说着玩的,不用啦!”

见女孩拒绝,男孩撇了撇嘴,显然不高兴,正色道:“拿着,刚说好的呢。”

女孩把两只手放在身后,低着头,一声不响,一副委屈又呆萌的样子。

少顷,她才慢吞吞道:“别这样,我真是说着玩的,我只是,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跟你说话,我就很开心啦。对了,看起来你年龄也大不了我多少,怎么敢自己跑来卖葡萄呀?”

“我想给家里添置些家用,你瞧,这些钱可以买好多东西呢。不过,我要把它们统统都攥起来,分给自己的家人,让他们缺什么就买什么。嘻嘻,我都能想象出家人开心的模样。再过几年,等我长大,有工作了,我会挣好多好多的钱,让家人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男孩一脸的满足幸福,若有所思之后,又傻傻地冲女孩笑道。

“嗯嗯,你真孝顺,认识你很高兴!”女孩点了点头,朝男孩伸出一只手,做出握手的姿势。

可这会,男孩却茫然了,他并没有伸出手,再次尴尬得不知所措。

“那,那明天你还来卖葡萄吗?我还可以来不?”女孩瞥见男孩着实的害羞样,并没有生气,反而调皮地吐了舌头,低声问道。

“你愿意来,那就来吧,明天我给你煲糖水,好不好?你喜欢喝什么糖水呢?”男孩羞得面红耳赤,轻声道。

“我不讲究的,只要你煲的,我都喜欢,我先回家了,明天见!”女孩按捺不住欢畅的心儿,快速地跟男孩挥手再见。

“好的,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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