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咫尺长门锁阿娇

(楔子)

阿娇第一次知道自己要嫁给表弟时,尚不懂嫁娶的含义。只晓得自己坐在母亲馆陶公主的腿上听年幼的表弟一板一眼的说:“若得阿娇做妇,当作金屋储之也。”短短一句话,逗得皇帝叔叔和母亲哈哈大笑。

她并不懂大人们都在笑些什么,可见母亲开心,她便也是开心的。对于能让母亲开怀的表弟,也多了几许好感。听皇帝叔叔说要彘儿表弟未来做自己的夫君时,她扬起小脸儿,歪着头天真的问道:“什么是夫君呢?”睁着得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疑惑。

见她问的可爱,皇帝叔叔一把将她抱起笑说道:“夫君便是未来要疼阿娇,宠着阿娇,跟阿娇在一起一辈子的人。”

“是这样吗?”她皱着眉头想了想,又转头看看站在母亲身边正对着自己笑的表弟,最后才搂着皇帝叔叔的脖子娇俏的应道:“若是表弟能永远宠着我,那便让他当阿娇的夫君吧。”童言稚语,若放在寻常百姓家不过是句玩笑话。可说这话的人是天子,那便是君无戏言,一朝就为两人定了终身。

彼时的陈阿娇和尚未改名称帝的刘彘,谁也不懂那一辈子究竟有多长。长到美人迟暮,长到红颜悲白发,长到两两相看互生厌。但幸好幼年的他们谁也不懂后事,只知道从那时起他们就再也不能分开了。

(一)

少年夫妻,情谊正浓。在姑母馆陶公主的帮助下得以入住东宫,改名为刘彻的武帝起初待阿娇是真的如珠如宝。阿娇人生的美,又是自家姑母的掌上明珠。汉宫里太后窦氏到景帝刘启无人不喜爱阿娇。故此就算性子骄纵些,也无伤大雅,反而显得率真可爱。“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嫌无猜。”数百年后李白的一首《长干行》道尽的便是她与他少时的情意。

那时的阿娇也以为,这个曾经答应过要疼自己,宠着自己一辈子的表弟会永远如最初那般待自己好。他虽不曾真的为她筑金屋,却也让她入主椒房,做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他喜爱她,便不管她与母亲提出怎样的要求都顺着她。即便自己多年无所出,他也不曾有半句怨言,反而在自己焦虑忧心大发脾气时,将自己搂在怀里细心劝慰自己:“孩子终究会有的。”

因着他的这份心意,阿娇也是尽了全力回报他。祖母与阿彻政见相左,她便在祖母面前讨巧卖乖,变着法子的替他说好话。朝廷之上各路诸侯虎视眈眈,她和自己的母家也是毫不犹豫的站在他身后支持他。为了她的夫君,她也曾试图做一个好皇后,想要辅佐他。可这一切在自己的祖母,太皇太后去世以后统统变成了笑话。

失去了擎制的刘彻,兵权在握的刘彻,再也不需要她陈阿娇了。他杀伐果断,出手狠厉,曾经帮助过他的姑母,如今反倒成了阻碍。他不再对她和母亲予取予求,甚至开始下手剪除馆陶长公主的羽翼。为此阿娇一遍又一遍的跟他争吵,原本就骄纵的脾气在他这几年的娇宠下愈发火爆。有时争执激烈,冲口而出的便是那些戳人心窝的话。她骂他忘恩负义,说若是没有母亲他如何能登基称帝。

阿娇以为他爱她,便可以不计较那些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但她忘了那个曾经将她捧在心尖上的表弟,早随着祖母窦氏一块儿去了。如今的刘彻是一国之君,帝王的尊严岂可容人践踏。她的争吵换来的只有无尽的冷落和那一波又一波抬进宫中的美人。

(二)

争也争过了,吵也吵过了。她自知无用,便也曾想过要不就随他去吧,只要他还如当初那般对自己好就行。可怎料平阳公主的一场家宴,他带回了那个叫做卫子夫的女人,他将曾经待自己的温柔悉数给了那个女人。

她恨且怨,她讨厌那个抢走了自己夫君的女人,所以她想尽了办法刁难她。三宫六院不管有多少美人,她才是他的妻。所以她要别人下跪,那人就要低头;她要惩罚那个女人,也无人敢拦着。但做尽了一切,还是不能抵消刘彻对卫子夫的宠爱。

直至卫子夫的第一个孩子出生,阿娇坐在未央宫里,一言不发。汉宫上下都为那个孩子的出生喜气洋洋,他的夫君高兴的破格封她为长公主,阖宫上下竟无一人记起自己这个无子的皇后。

对着窗外的明月,她流干了眼泪。天明时分,阿娇往梁上挂了一段红绫,她是真的想就此了却余生,不必再看她的夫君与其他女人恩爱不移,却最终还是被宫人救下。

母亲前来看望她的时候,拉着她的手流了一地的眼泪,话里话外都在诅咒那个新晋的卫夫人。只是当时的她精神不济,所以未曾留意母亲眼中的恨意,以至于让她放下大错。绑了卫子夫的弟弟卫青,欲将其处死,然却功败垂成。刘彻大怒,将将要降罪于馆陶公主,是她以死相逼求他放过自己的母亲。

那是阿娇第一次低下她高昂了那么多年的头。他冷落她的时候,她没有求过他;他宠信卫子夫的时候,她亦不曾求过他;可如今为了母亲,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刘彻看着这个与自己夫妻多年一直骄纵任性的表姐,如今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想起年少时她笑着唤他“阿彻”,在他面前撒娇耍赖,心中升起些许不忍。故此他饶过了馆陶,却将愈发宠爱卫夫人,甚至将卫青带在身边加以提拔重用。

(三)

经此事后,阿娇对卫子夫的恨意一日深过一日。但如今有女傍身的卫夫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任由她撒气的女人。因此在那日午休时听人谈起巫蛊之术,她一下便入了心。阿娇私自召楚服入宫,制巫蛊偶偷偷祭祀祝祷。却不知何时走漏了风声,竟让人告到了刘彻面前。

那一日阿娇正与楚服对坐祷告,刘彻带着一干人等冲进未央宫,命人大肆搜查,待找到人偶细看,却引得他更加震怒。原本刘彻以为人偶身上写的该是卫子夫的名字,却不曾想竟是自己,一气之下将人偶砸在阿娇的脸上。再看楚服女扮男装在宫中与自己的皇后同食共寝,更是愤怒到了极点,当下便令侍御史张汤彻查。

此案牵连甚广,被诛杀者三百余人,阿娇也就此被废,罢居长门宫。只是许多人都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那个被诅咒的人偶上写的是刘彻的名字。只有阿娇自己晓得,她所求并不为害人,她只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回心转意罢了。

楚服当日进宫,原以为皇后召她是为行诅咒之术。然到得阿娇开口,她才意识到阿娇求的是那人回心转意。这个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每日与自己对坐祝祷,所心心念念的竟全是那个已经将她抛诸脑后的夫君。她常常听阿娇说起他二人少时的故事,说起刘彻曾对她的好。就算到了东窗事发那天,她最后跟刘彻说的一句话,竟也是:“阿彻,你可还记得当初你答应过母亲和皇帝叔叔会疼我,宠着我,跟我在一起一辈子的。可,你骗我。”

许也是因着这番话,即便在长门宫幽静至终身,阿娇的一应起居仍同她做皇后时一样。只是骄傲如她,幽居十数年的生涯,那些身外之物她早已不在乎了。直到她撒手人寰的消息传来,刘彻静默许久,下旨将其葬于霸陵。

那个曾经坐在母亲腿上冲他笑的小姑娘,他这一生终究是负了她。他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她是否怨怪过他,而他所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或许就是将她葬在她母亲的身旁,伴着最疼爱他的祖母,祖父,让她再做回那骄纵的少女啊。

注:陈皇后,名不详。因《金屋藏娇》这一典故被后人称作“陈阿娇”,西汉时期武帝的发妻,窦太主刘嫖之女。陈阿娇前半生颇受宠爱,性情骄纵率真。而后却因于后宫施行巫蛊之术被废黜,幽静于长门宫,死后葬于霸陵。野史传曾有司马相如为其做《长门赋》,然具体真相如何已不可考证。

为什么那么多少年时的熟人多年之后联系,问到我近况,总是问我:最近还写东西吗?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我少年时很爱写东西吗?难道是我少年时写的东西很好吗?

给他们留下的印象竟如此深刻?一定要将我和写东西捆绑在一起,尽管放在岁月的长河里跌宕起伏却颠仆不散!可是,这世间有什么是不变的!我自己都忘却的事情,别人却替我记忆犹新。

是啊?有什么东西是20年抑或30年不变的?没有,我早已非我,面目全非。所以当昨天接到久无联系的初中女同学的电话,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这个同学怎么样了,那个同学怎么样了,最后说到:30年了,聚一聚吧!

原本听得百无聊赖,又不好意思挂电话,这句话却砸得我一惊。毕业30年了呀!是该聚一聚!但是为什么每次我都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就这样临阵退缩,逃了一回又一回,竟一次也没参加过。这次呢?

说到底还是不想见那个人吧!20年未见,余生不见也罢。

最后一通电话是在十年前吧?其实也是源于同学聚会,我也是没有去。但是之后他却因为与月亮姐姐做邻居,送了几张童话剧的票,邀请我们带孩子去看,然而他自己却因出差没去,最终也没见成面。

我出于礼貌发了个短信给他表示感谢,他因而打了电话过来。阔别多年,那声音依旧那么熟悉,闯入耳中的刹那就钻进了心里,青春的回忆依旧让人怦人心动。

第一次的见面我早已不记得,曾经他提起说是在小学五年级或是六年级吧,那时的我还是个矮矮胖胖的小姑娘,诸多原因而深深自卑,表面又一副骄傲的样子,每天将自己伪装的张牙舞爪,内心却脆弱而纠结。

他对我最初的印象是我登上舞台演讲,声情并茂的样子,是那样的卓尔不群。是的,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是我的学习成绩好,还有就是声音好听,除此我很没自信。

小学时我们并不在一个班,初中才在一个班。他,今天我印象中还是个穿着白衬衣,白皙瘦弱、身材修长的少年。因为体弱多病,天天早晨迟到,天天被老师骂:“完蛋到家了”。

那时候,只是觉得好奇,那么清秀的少年,明明很聪明,明明可以很优秀,却天天被老师骂着“完蛋了”,但第二天却依然故我,好奇怪!除了觉得好笑却也没做多想。直到随着他的长高,有一天调换座位竟坐到了我的身后,交集才从此打开。

没想到的是我们有那么多共同语言,每天开开心心聊个不停,最爱聊的是共同喜爱的《红楼梦》,宝黛的悲剧令我们唏嘘不已,《红楼梦》中的诗词、片段、典故让我们爱不释手、相谈甚欢,甚至那时候热播的电视剧《红楼梦》的歌曲磁带在我俩手中传来传去。

我俩还发现都喜欢诗词,每每聊天时我说上句他接下句的默契,都令我俩心有戚戚焉。

他还送了我两本诗词的书,无人时我打开来品玩,竟觉得与他神交已久。那时的我真心爱写东西,正是多愁善感的年纪,时不常眸之所见、心之所想、情之所至,就会洋洋洒洒,信手拈来一篇文章在班上被当作范文来读,对上他欣赏的目光时我们会相视而笑。

无论聊天还是写作,那种别人半天都不懂,只有我俩无需言传就能意会的心意相通尤显弥足珍贵。

中考结束,我以为从此就各奔东西了。中考后我生了场大病,高烧多日不退,一直迷迷糊糊,什么也顾不得了。没想到他竟和另外一名同学一起来探望我,由此多年我们居然一直保持联系,一到放假,就聚在一起玩,这个小圈子扩展到我们初中同学六人,三男三女。

我们一起骑自行车去上方山、去潭柘寺,一起去圆明园划船,依旧欢歌笑语,有时候同学的促狭让我们不好意思,朦胧的好感变成暧昧,但一直是猜来猜去,看不破也不说破。但我知道有些东西终究不同了。

我在原学校升读高中,而他去了101市重点。是啊,人生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中考我一向引以为傲的语文没有发挥好,填报志愿时又无人指点,错失市重点。而他,到了101,同学的层次更高了,交往的圈子更大了,眼界更开阔了,也只有放假回到家里才想起还有我们这些初中同学。我们也仅是玩伴吧,用来填补他假期时的空白。

高中我更加自卑。理科让我不再占优势,所以高二分科我不顾家人反对,选择了文科。其实也没占什么便宜,因为我的各科比较均衡。但是就因为我不愿在理科上再花力气,所以选择了放弃。现在想想或许我人生最大的问题就是遇到困难容易放弃,而且相当决然,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其实是怕自己后悔吧。

高考后那个假期,有天恰巧我爸妈都在家,他独自一人来找我,这让我有些奇怪,以往都是他至少要找个伴与他一起来的。

我以为他有什么事找我,然而尬聊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就告辞了。然而没过一会儿,他又来了,仍然是独自一人,仍然是不自然地聊了一会儿也没说出什么就告辞。我父母觉得很奇怪,怕他有什么当着大人的面不好说,就让我送出来。

可是当我把他送出家门,就剩我俩时他也没说出什么就走了。到了现在我已经不记得当时都说过什么了,但仍然记得那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要发生什么,而事实是什么也没发生。今天想来也只剩“呵呵”了。

高考我也没有考好,这次我的语文充分展示了它的强势,地理却让我一败涂地,我上了师院。当老师是我最不愿意的,但家庭原因我不得不如此,成为此生恨事。

他也没有考好,去了经济学院。说起家庭原因,我想这应该是我们之间最大的距离。他的父母说不上什么高官,但在我们这个地方也算是有头有脸,有权有钱,人上人的节奏,而他的两个姐姐也都如大家闺秀,教养学识一流,嫁得颇好。他作为家中幺儿,自然是被寄予厚望,想必自己也不甘碌碌无为。

再后来放假再聚时,同学已不再拿我和他打趣,而是当面调侃他在学校交往了一左姓女孩,出自一个天主教家庭,女孩如何如何体贴,每天早晨给他买早点,又如何如何聪明,下棋很棒。

我自惭形秽的同时想着这自然是他告诉好友的,否则好友从何得知。他未加辩驳,对上他向我看过来的不自然的目光,我想这定是确有其事,不过是借人之口说与我听,有意为之的目的应该是一种敲打、一种暗示,不要再有什么想法。我虽然面上没有任何表示,心里却早已汪洋一片。

我发现见面已经让我越来越尴尬,除了无言,我还能做些什么?那种相谈甚欢地默契早已随着时间、随着距离消失在过往,或许已不复存在。

大学四年,我苦苦等待着,我幻想着能听到花开的声音。然而一次次失望带来的只是夜半躲在被窝里压抑隐忍的哭泣,最后的绝望竟然是欲哭无泪。

我能记得的最后一次见面是给我打电话的那位女同学结婚,那时候我们都已大学毕业,我回到家乡做了一名初中教师,而他一直不甘于高考的不理想上的大学,打算继续深造,然而第一年考研失利。

那次的聚会最后他喝多了,吐得一趟糊涂,这是他自与我认识以来唯一的一次失态。女同学说他心情不好,郁闷所致,我呆呆地站在旁边,心中一片茫然。

我竟不知他何时学会的喝酒、也不知他何时学会的抽烟,更不知他心中所想,我们从未交心。在我面前他永远是清秀儒雅的,总是微笑着,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让我无从判断他每句话的真假和对每件事情的悲喜,自始至终贯彻着《红楼梦》里那句经典:假亦真来真亦假。

是啊,我们那么喜欢《红楼梦》,可能就是那种朦胧的好感和猜来猜去的吸引吧。宝黛的故事在十几岁的时候就结束了,黛玉含恨而终,至死没有确认宝玉的感情。我们也真的结束了,其实从未开始,从不曾认识,只是玩伴,作用只是填补空白。

也许,我爱上的只是另一个自己。

李青和陈凯华结婚时买的房子是两室,如今,女儿涵涵三岁多了,姥姥又常来带孩子,就显得拥挤起来。他俩都是滨城人,三线城市,房价不高。婚后七年,攒了点钱,于是,买新房提上了议程。

那天,两口子又来到“龙玺城”售楼处。置业顾问如数家珍地摆出龙玺城的十二样优势,听的两口子心动不已。在拥挤地段住够了,她更在意宜居。

陈凯华去交定金,李青又端详了几遍沙盘,越看越欢喜。她不禁开始憧憬起将来。

曾经,因为着急结婚,那个两室的房子草草装修了事。如今,新房她一定要好好施展一番。书房里得留好钢琴的位子,涵涵手指修长,是块学钢琴的料。主卧卫生间要装上自己独享的精美梳妆台,她烦透了一大早和陈凯华挤在一起涂涂抹抹。对了,她早就渴望能有专属衣柜,而且要宽敞。

她憧憬着,心里乐开了花,笑逐颜开的,仿佛新房子就是她的宫殿一样。

涵涵早已跑进旁边的儿童玩乐场里,玩的正欢。

“这是你闺女呀,真漂亮!”

说话的是坐在玩乐场外的一位灰发老太太,面容和蔼。

李青礼貌地笑了笑。老太太似乎有话要说,欲言又止。涵涵过来喝了口水,又跑去玩了。

老太太终究没忍住,说:“我退休前是眼科医生。我看孩子的眼珠子有些迟钝,最好上医院查查。”

回家路上,李青和陈凯华说起这事,他脱口而出:“老太太退休了,可职业病还在,看谁都有问题。”

李青刻意观察女儿,这一看,还真像老太太说的,是有些异样。她不放心,带着涵涵去了滨城医院。令她没想到的是,竟然确诊为视网膜母细胞瘤,俗称眼癌。

“赶快去北京,做个全面检查和评估,那里更专业。”医生建议。

李青是一个人带女儿来的。听到这从天而降的噩耗,她整个人木然而立,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前两天还因为买到钟意的楼盘而兴奋,如今,却仿佛坠入深渊,脑子里一片嗡鸣。

李青面色凝重,告诉陈凯华噩耗,心如针扎一样。

“医院有点小题大做了吧!”陈凯华心倒是挺宽。

“都确诊了,你还不信?无论如何,得尽快去北京检查。”

“这事得跟爸妈商量下。”

一天后,全家人围坐在茶几旁,商量去北京就医的事。

“第一次去,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多去几个人。”姥姥说完,看着对面的亲家。

涵涵靠在姥姥怀里,眨巴着大眼睛,瞧完这个瞅那个。如果不仔细观察,还真瞧不出来她的眼睛有异样。

婆婆说:“路费那么贵,去的人多了也白花钱。”

“那就让我爸去,有事也能跑跑腿。”李青早就想好了,婆婆和自个儿妈去,除了看孩子,其他事情也帮不上忙。

公公没吭声,婆婆先拒绝了:“你爸那心脏你们不是不清楚,万一累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安心。”

看着婆婆一点也不为孙女的病着急,李青急了。她心想,爷爷奶奶平时不管不顾,这么多年,她早就不指望了。可这次不行,涵涵生的是大病。

“咱能不能别推脱。”李青说完,眼睛都红了。

陈凯华见状,搂了搂妻子,说:“妈,你看……”

“看什么看,你爸还没退休呢,要是累倒了,怎么办?”

公公眼看气氛有些尴尬,打着哈哈说:“还是姥姥去吧,涵涵和她最亲。”

李青不依,说:“这个节骨眼上,你们还想袖手旁观?”

“小青,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怎么就袖手旁观了,涵涵也是我们的孙女。”

“你们这态度,我都怀疑是不是亲爷爷奶奶。”

“李青,你少说几句。”

眼看快要吵起来,姥姥说:“行了,都别说了,我跟着去。”她一句话,算是平息了这场将要弥漫起来的硝烟。

婆婆赶忙圆场说:“说不定去了首都的大医院,这个病就是小菜一碟。”

李青气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凯华的表姑在北京,我打个电话,让她帮忙照应下。”

公公说着,掏出手机,翻了半天,找到了电话。那头的表姑寒暄了一阵,说自己一人带俩孙子,实在帮不上忙。

第二天,李青催着陈凯华动身。滨城去北京没有火车,汽车又太遭罪,只能坐飞机。涵涵第一次坐飞机,开心得像是童话成真。李青看着女儿,心里五味杂陈。

生活就是这样,意外和惊喜,你永远算不准哪个会先来。

他们就诊的是滨城的医生推荐的F医院。全国的患儿家长慕名而来,乌泱泱地挤在赵主任的诊室外。李青牵着涵涵站在候诊大厅,等着去挂号的丈夫。

眼前的椅子上,一个看上去也就一岁多的孩子,躺在母亲怀里,时不时地翻个身。他的左眼黑洞洞的,一定是摘掉了,李青不敢往下想,攥着女儿的手忍不住紧了紧。那一刻,她的心揪的紧紧的,眼前却浮现出涵涵被摘掉眼睛的样子。

陈凯华回来了,耷拉着脸。

“咱们没预约,赵主任的号已经排到三天后了。”

“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李青自责着,“这下又得耽误好几天。”

等待的日子最是煎熬,李青嘴上都起泡了。她对丈夫说:“呆着也没事,你先去医院了解了解流程,别到时候又抓瞎。”

“明天看完医生,自然就知道流程了。”陈凯华躺在宾馆的床上看视频,显然不想动。

“我坐都坐不住,你还能四平八稳地躺着看视频,到底是不是涵涵的亲爸爸!”

“你这人,前几天说爷爷奶奶不是亲的,今天又怼到我头上了。”

“这样干等着,你不心焦吗?”

“行行,我去看看。”

陈凯华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李青追问,他说了半天,似乎没有多少有价值的信息。

到了就医这天,李青的心就像吊在悬崖上一样,没有着落地战栗着。姥姥抱着涵涵坐在椅子上,她和丈夫靠墙站着,等着叫号。望着开了又合的诊室门,李青在想,那到底是生门还是鬼门。从今天一早起,她都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睛。

“老公,你说涵涵会不会失去眼睛?”

“不会的,涵涵的眼睛这么水灵,老天也不忍心吧。”

如今,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她想起了带女儿去办公室,同事夸不绝口,说涵涵是个美人胚子,尤其那双眼,缀在秀气的脸上,忽闪忽闪的,谁都想多看两眼。

“26号陈意涵,请到专家诊室就医。”

李青被广播里的叫号声惊醒,她从跑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走进了诊室。

赵主任显然见多了类似的病,言简意赅地问着,边问边瞧他们带来的病历和资料。涵涵坐在一台仪器前,赵主任观察了她的双眼。

他在键盘上敲敲点点,打出一张检查项目的单子,递了过来。走出诊室,李青才仔细看了单子,立刻皱起了眉头。

陈凯华也惊住了,说:“这么多检查,核磁共振,球后彩超,电生理,眼底检查,光这就得做一天吧。”

“别废话,赶紧找地方去。”

医院太大,他们又一次抓了瞎。好不容易找到电生理,做完之后,涵涵直喊累。陈凯华将她抱了起来,没走几步,头上都渗出了汗珠。

“真难找,累死人不偿命啊。”陈凯华抱怨。

李青白了他一眼,说:“让你来了解,你晃悠了半天,屁都没打听到,这会儿知道累了。”

“都没看医生,谁知道要做哪些检查。”

“候诊室都是人,你鼻子底下长着嘴,不会问人家有经验的啊。你要是提前摸好地儿,还能像无头苍蝇乱跑吗?”

“你这么能,你咋不来打听。”

迎面走来个护士,陈凯华忙去打听核磁共振在哪做。护士似乎有急事,没住脚,扬了扬手说在前面。陈凯华想要细问,护士却已经走远了。

那天,紧赶慢赶,球后彩超还是没做成。李青黑着脸,走路都带着怨气。陈凯华一开口,就被她满嘴的火药味给怼了回去。

那一晚,李青跟闺蜜说:“在医院进进出出穿梭的时候,我真在想,等涵涵病好了,就跟他离婚。”

闺蜜劝她别意气用事,这个时候心齐最重要,谁也别埋怨谁。

“如果不是涵涵这样,我还真不知道他们家有多差劲。”李青愤愤地说,“他爸妈我也就忍了,可陈凯华呢,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知道你难受,但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会崩溃的。”

“我睡觉都做噩梦,梦见涵涵撕心裂肺的哭喊。可人家陈凯华呢,还有心思玩,我差点就一巴掌呼上去。”

“遇到这种病,好多男人都撇下孩子不管,陈凯华还算好的。”

病友群里不乏这样的情况,李青也知道,可她还是一肚子气。最近这段时间,李青想的最多的就是陈凯华一家。当她重新审视时,确实有些后悔当初的选择。如果不是出现这个变故,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她大概还天真地以为那就是所谓的岁月静好。然而,在变故面前,这岁月静好就像一面镜子,“哐啷”一声,摔在地上,碎的满地都是渣。

两天后,涵涵被确诊为视网膜母细胞瘤D级,所幸的是,肿瘤离视神经较远。眼癌最怕的就是扩散到颅内,那时候,就算摘了眼球,也不一定能保住命。从赵主任口中说出的“情况还算乐观”,就像福音一样,总算让连日来提心吊胆的李青松了口气。

她心想,多亏偶遇了那个退休的老太太,如果不是她,也不会发现涵涵的病情。要知道,很多孩子就是因为发现晚了,要么失去了眼睛,要么丢了命。

赵主任开好住院单,可当天没有床位。第二天他们住了进去,安排妥当后,陈凯华出去买午饭。他把手机落在病房里,一阵铃声响起。李青拿起来一看,是婆婆打来的。

“凯华,怎么样,住进去了吗?”

“是我,小青,他出去忘带手机了。”李青边往病房外走,边说,“住进去了。”

“大地方就是麻烦,一周多了才住了院,有病也给耽误了。医生咋说的?”

“情况不是很差,需要化疗。”

“没大问题,就回滨城来,照看起来也方便。”

李青不想多说:“没事我先挂了。”

“凯华回来,让他回个电话。”

病房里两张床,他们进来后,就住满了。临床是从河北过来的,小男孩才两岁,右眼明显突出,看起来严重多了。

“哎,你们幸运的多。我儿子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扩散了。”孩子的妈妈声音有点沙哑。

李青安慰她:“这里是全国治疗眼癌最好的医院,一定有办法的。”

“以前毕业时,光想着大都市压力大,活不下去。可现在才知道,要放在北京上海,孩子出生时就得做眼底筛查,有这病也能早早发现,不至于耽误。”

临床随口的一句感慨,竟然不经意地刺痛了李青的神经。她想起了九年前,和男友方卓分手,吧嗒着眼泪离开上海,踏上了北上回滨城的火车。分手倒不是因为矛盾。大三那年,爸爸在电厂值班时突发疾病,没抢救过来,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去了。那段时间,方卓陪着她,走出了最低落的日子。毕业后,在魔都呆了一年,她终究还是放不下在滨城独居的妈妈。

李青想,如果自己一直在上海,如今会怎样?最起码,涵涵会享受最好的医疗和教育吧。可是人生没有假设,曾经的选择,就已注定如今的结果。

陈凯华回来了,李青也从遥远的记忆里抽身出来。听说家里来电话了,陈凯华也没出病房,回拨过去。

“妈,我吃的好着呢,没瘦,你别担心。”

“你可是咱家的顶梁柱,千万不能累倒了。”

“涵涵还没做手术,也没啥累的。你和我爸在家也要照顾好自己,我这一时半会回不去。”

“做完手术,安顿好了,没啥事你就回来吧。”

“到时候再看吧。”

虽然听不到婆婆的声音,可从丈夫的话里,李青也能猜出一二。她越听越窝火,夺过手机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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