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城(上)
他于一次次的梦魇中惊醒,总是忘不了那火光,却在似梦非梦里找到了答案,终于,他成就这一片红城。
1
丽夏国宏城,边境要塞。
宏城地势群山环绕,易守难攻,气候水土丰润,又处在边境,所以经常被当做战乱的牺牲品。
历史上宏城发生过两次屠城。
这里的人终日人心惶惶,担忧着不知何时又会降下来的灾难,外来的也不太愿意逗留过久,所以尽管这里的风水得天独厚,可城内依旧萧条,人丁稀少。
正是全城戒严的时候,路上行人神色肃穆,每个人脸上都不见笑容,仿佛还看得见一丝绝望和空洞,挨家挨户房门紧闭,生怕有吃人的野兽突然闯进来。
一户人家里,全家人正紧张的围坐在一起,小心翼翼的谈着什么。
“你说,这军队能攻进来吗?”
“说不准,八成是能的,听说那个打头的是苏穆。”
“苏穆!那个屠过城的苏穆!?”
“听说是他。”
“那我们还有日子活了吗?他万一攻进来我们不都得死?”说罢女人哭了起来。
男人抽了口旱烟,眼含悲痛:“实在不行,你就带着孩子往山上跑,能躲一时是一时。”
“那你呢?”女人抬头看他,眼圈还含着泪。
“男子汉大丈夫,兵临城下我岂能弃城不顾,就算是死,我也要拼了命拉上一个辉月的兵。”
“当家的……”女人又低低哭起来,拽着男人的袖子不松手。
“你走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多带些干粮和衣服,山上到了晚上会冷,找个茅屋先住着。”男人低头安慰她,语气悲凉,转头看向襁褓里的孩子,手温柔的轻拍着:“儿子,爹要去杀坏人了,你长大以后可别像爹一样死心眼啊。”
女人擦干眼泪,眼圈通红,眼神却坚强,她看着孩子,下定了决心。
当晚,女人收拾好了包袱,准备天一亮就出发。而男人也坐在桌子旁,抽了一杆又一杆的烟,一直眼看着天明。
2
天还未亮,城外的军账内还是灯火通明。
“将军,我建议天一亮就攻城,拖得越晚对我们越不利。”一位黑脸将士说到。
“末将也赞成,这宏城易守难攻,而且这丽夏国的人大都死脑筋,恐怕攻下城之后会对我们收复城池有所阻挠。”另一位将士看向主位上的人。
主位上坐着个青年人,他身穿铠甲,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神色坚如磐石,浑身的煞气叫人胆寒,就是那将军无疑了。
他沉声:“丽夏国民天性忠厚,如果誓死守城的话也不奇怪,破城后若是遇到顽抗者,也切莫伤人性命。”
“是,将军。”底下将领听命。
“安排下去,明天一早,就攻城吧。”
“尊令。”将士听令离去,只留下一人未走。
“孙副统领,还有什么事吗?”他看着底下的将领。那将领白面长须,分明是个文官,眼神阴鸷,看起来很不好说话。
“苏将军,陛下的恩典可不是让你用来妇人之仁的,之前的城池就是因为将军你的仁慈,才过了那么多日收复的,如果每一座城池都只能劝降的话,那陛下统一天下的大业到何时才能完成?”孙副统领话里藏刀,眼神不善地看向他。
苏穆知道,这个孙副统领说是陛下派来辅佐的,其实是来监视他的。
他苏家世代忠良,辅佐帝王,开辟江山,同样也惹来不少小人嫉恨在心,于陛下面前挑拨是非。
先帝明察,从不怀疑苏家忠心,然先帝已去,新皇继位,这位从皇子时一直想要拉拢苏家,但苏家只忠于皇帝,从不改辞色,致使新皇登基时走了不少弯路,心里一直有个结。
现在正在皇城的父兄早都被以各种由头削去了官职,只剩下他,还是辉月国的大将军,但这也只是因为他的战绩和带兵打仗的才能。
新皇想要一统四海,少不了他的助力,毕竟“神将苏穆”自十七岁带兵以来,从未战败过!
尽管他从未有过反心,但他越是优秀,百姓越是推崇他,新皇对他的忌惮也就越深。毕竟他在军中的威信恐怕比皇命还管用,新皇不得不防他。
“孙副统领,我苏家世代忠于陛下,自当会为陛下扫平四海,助陛下一统江山。但是,我自有我的方式,还轮不到你来置喙。要是你敢再打着我的旗号施号发令,那你,也就不必回去了。”说罢,苏穆眼如利剑刺向他,逼人的煞气吓得孙副统领禁不住后退两步,差点坐到地上。
可能是下意识行为令他丢了脸,他面色难堪,眼神极近恶毒道:“我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行事,苏穆,你要是敢动我,苏家上下就等着满门抄斩吧!”说罢甩袖而去。
3
苏穆坐在主座,用手揉了揉眉心,耳边仿佛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眼前浮现了硝烟,战火,还有身在其中被军队无情践踏的百姓。
他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孙韦礼打着他的旗号屠城,而他知晓后快马赶到时,看到的,是个残酷的人间地狱。
孙韦礼骑在马上,站在城门口等着他,看到他时,笑着抱拳到:“谨遵大人令,屠城上下,一人不留,看来大人这次很快就能收复城池了。”
他听后目眦尽裂,手摁在佩剑上将要抽出。
“大人此次收复之迅速,想必陛下听闻后会很高兴,你的父兄也会以你为豪的。”孙韦礼话语幽幽意有所指。苏穆的手僵住了,他听得出来孙韦礼在威胁他,他转头看向城内。
战马在无情践踏,房屋在燃烧,刀剑挥舞的光影花了他的眼,石板间的缝隙被流血填满,漫天的哭喊和绝望的尖叫,还有命绝之时的诅咒,咒的还是他的名字。
他还看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从屋里逃出来,孩子还很小,被街道中奔腾的战马一脚踢碎了脑袋,女人带着脸上的血迹霎时愣住了,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但下一刻就被利剑穿胸而过。
她倒下后的脸正对着他,空洞的,没有神采的眼睛,让苏穆仿佛身处地狱。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仔仔细细地听着这一切。脑海中拼命回想着父兄的身影,好让自己活过来,好让自己,不哭出来。
但他不能反驳孙韦礼的话,这是陛下对他的考验,他若是反驳,那京城的父兄的下场不可想象。当初不让父兄随军出战就是为了拿捏住他,而他,被捏住了命脉。
他闭上眼,耳边的声音因此更加清晰,他将尚未拔出的剑缓慢推了回去,手上已暴出青筋。
佩剑入鞘,他翻身下马,跪在了城门前。
“苏大人!你这是……”孙韦礼眼含嘲讽地看着苏穆眼中的愧疚与悲痛,心中无比痛快,他早看不惯苏穆假惺惺的样子了,什么神将苏穆,不过一只战犬罢了。
苏穆于日落时站起,他的膝盖僵硬麻木,他的脑袋混沌不清,动作生硬的上了马,最后,策马回了营帐。
苏穆那天怎么睡下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一次次夜晚惊醒时耳边的尖叫和那双空洞的眼,仿佛还闻得到房屋和尸体的烧焦味。
回过神,苏穆站起身,走出营帐,看向宏城。这场仗已经打了大半个月了,他是派来增援的,明天就是最终一战,势必要攻下宏城。
4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城门外传来了战鼓声。
攻城,开始了。
而城中另一头,一个人背着包裹,抱着东西出了门,快速地向凤邻山方向跑去。
这场攻城战打了一天,直到残阳将城墙染红的时刻,城被攻破了。
无数疲惫的士兵像打了鸡血一样,眼里映着血红的晚霞向城内冲去,拼杀声不绝于耳。
苏穆领着将士们与残余的卫兵拼杀,高声喊到:“缴械投诚者,不杀!”
但是没有人理会,拼杀还在继续。甚至从四面八方汇集了几十人,看着像是城内的百姓,手里拿砍刀斧头的都有。
打头的人拿着个宰牛刀,冲了过来:“辉月国的孙子,看你爷爷我今天不卸了你!”手里的宰牛刀直接劈向最近的一个辉月士兵,与士兵对峙了起来。
其他人也拿起武器,纷纷冲了过来:“管你什么神将,敢来宏城杀人,我们就先杀了你!”“什么狗屁神将,就是个杀人杀红了眼的魔鬼!滚出去!!”“滚出丽夏!不然杀了你们!”
寻常百姓哪里是身经百战士兵的敌手,不一会儿,石板上的血迹又增多了,倒下的身影里也多了些布衣身影,但咒骂声仍在继续。
“住手!不许伤人!不得伤百姓性命!”耳边传来的咒骂声刺激到了苏穆的神经,他又回想起那火光,那尖叫,还有那双眼。
“哼。”一时失神,身后被砍了一刀,回头看,是个拿长镰刀的百姓,红着眼:“魔鬼,我杀了你!”他的妹妹一家就是被苏穆下令屠的城,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魔头。
苏穆回身举起剑挡住,他看着眼前这一双仇恨的眼,心中的悲痛突然被一抹白光惊醒,他睁大了眼,看着身前人前胸透出的雪亮的剑尖。身前人在他眼前倒下了,露出身后辉月国的士兵来,他一时语塞。
“将军,没事吧……”
身边的声音渐渐远去,他本能的挥舞着刀剑,也不知倒下了多少人,等他回过神来,眼前的街道遍布尸体。
在夜幕的衬托下,血液变成了黑色染在大地上,像是黑色的蛛网,而苏穆,则是徒劳挣扎在其中的猎物。
“将军,你的伤?”
“死不了,别跟过来,我去城内走走。”
他拒绝了将士的跟随和军医的包扎,一个人拖着剑,向着夜色更深的街道中走去。
5
他浑浑噩噩地走过这一路,周围没有一家灯火,连个人的气息都没有。他想不通,脑子一片混沌,他总觉得觉得少了些什么。
“喀。”身旁的院门发出声响,他回身,看见了一只白猫,他有些失望。
“喵。”那只白猫看着他,顶开一扇半开的门想钻进去。
他刚想走,却晃然瞧见了院里的灯火,他仿佛看到希望般不由自主的走了进去。
进了院子,他反应慢半拍地连忙把剑收回剑鞘,又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整理了一下盔甲,显然这样的动作有些可笑,却并不能使他看上去和善几分。
他上前轻敲房门,生怕惊吓到里面的人。
“进来吧。”清亮温柔的嗓音抚平了苏穆不安的心。
他推门而入,抬眼看去,屋内桌前坐着个小姑娘。
柔顺黑亮的秀发,头上簪着一支墨玉钗,钗头像一只猫,眉目清秀,身着一半身披风,旁边是一盏油灯,面前是一本翻开的书。
最让人在意的,是那一双眼,眼神无悲似无喜,不管看着什么,都像在看山水,却让苏穆感受到了包容。
“你怎独自在此处?你的家里人呢?”苏穆开口问道,声音温和。
“我在等你,苏将军。”她看着苏穆,眼神平静。
“你认识我?”苏穆有些惊讶,又有了些警惕:“你为何在此等我?你是宏城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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