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抄
她在黄粱梦里爱上了他,这是一个连天地都不为所知的秘密。
1
望不尽的大漠之上,风过荒芜,沙丘匍匐,于是云开而月明,洒下了一方温柔似水的月光。
渐渐地,伴随着一阵悠悠的笛声,有一女子自丘壑上翩跹而来,足尖欢快地点过每一寸沙土,月光在她的双叉红袍上流转着光华。
在那一只灵动的红蝶背后,吹笛之人缓缓现身,还有一匹马驹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一身白衣赛雪,举笛对月,笛声在戈壁之上绵绵地荡着,混着马驹不时的咴咴声,竟有一股悲凉之感。
女子闻声,倏地停住了回旋的步伐,回首轻叹道:“阿洛,有点冷,我们煮一袋青梅酒吧。”
放下羌笛,阿洛应了一个“好”字。他从马驹上的挂袋中取出一些在沿路捡来的树条,又将它们一一架起,击石取火。
火堆呼呼地烧着,偶尔跳出了几粒零星的火苗。女子贪恋地把手贴近火光,阿洛就在这烧得嘎吱作响的声音中从腰际卸下两袋酒囊,一袋放于火堆上的架空处,一袋开了之后就仰头而灌。
他的喉峰随着灌酒的动作上上下下,女子盯得久了,忍不住咽口水,一把扑了过去,“我也要喝这个。”
“扶樱……公主,你不能喝烈酒。”因为背着光,被压在沙地上的阿洛面庞晦暗不明,声音倒是十足的沉稳,“公主,请移一下尊驾,属下……腰有点疼。”
扶樱扁着嘴,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他总是这个样子,寡淡得像个不受任何情绪所影响的神仙。
她心有不甘,闷闷地坐在一旁,忽而又瞪圆了一对眸子,不敢置信地看向阿洛,他的唇边还残留着浅浅的笑痕。
绝对不会听错,他居然在打趣她?
正想张口问个透彻,阿洛蓦地把那袋热了许久的青梅酒塞入她手,之后便回过身去整理衣衫,拍拍土灰。
手心里暖烘烘得紧,几颗沙粒轻轻地在她的指缝间摩擦,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然后默默地啜着酒,颇有几分做贼心虚的味道。
雪白的长躯在身旁坐下,扶樱偷偷地瞄向阿洛。他取出羌笛,婉婉地吹了起来,仿佛有火花躲进他的眼里,她看见了灼灼的焰光。
狡黠的眼珠转了转,扶樱趁阿洛专注于吹笛,暗暗顺走了被搁置在他脚边的酒囊,还使了一招偷梁换柱,把装着青梅酒的酒囊放了回去。
余光瞥向了一脸得意的女子,阿洛借着吹奏的角度掩饰,唇角微抬,又慢慢收回了视线。
笛声几乎持续了一夜,直到酒囊“啪”一声落地,阿洛这才把羌笛移离了唇边。
他盘起的腿上骤然一沉,扶樱扭了两下,试图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目睹了全程的他也忍俊不禁起来。
被扶樱甩开的酒囊此时正躺在边上,囊口不偏不倚地对着火堆,剩余的酒液淳淳流出,全数没入了其中。眨眼间,火堆烧得更加炽烈,炽烈得一如阿洛此刻的眼神,他缓缓压向了她。
在即将触及那娇艳欲滴的唇瓣时,扶樱喃喃地讲起了呓语,让阿洛倏地僵住倾斜的身躯。
她双颊绯红,甜甜地嘟哝着:“禹哥哥,我来找你了……”
2
贺兰山北,西胡的营帐内,一众官员长跪不起,皆是瑟瑟发抖。
可汗狠狠将折子扔在地上,怒道:“在这个和中原对峙不下的节骨眼上,你们跟我说扶樱公主不见了?养你们有何用处,真是一帮吃白饭的废物!”
就在可汗大发雷霆的时候,扶樱公主已经逃到了洛水河畔。
她毫无预兆地在河边蹲下,阿洛只当她是在新奇某丛蒲草,牵着马匹走近,她蓦地叫他一声,“阿洛,阿洛,你快看,有一尾小锦鲤,它老是在这儿晃悠,我总觉得它很悲伤。”
身形一顿,阿洛淡淡地扫了一眼,水里头并无任何东西。
“公主,天色渐晚,我们还要赶着去打尖,请上马吧。”
扶樱郁郁地“哦”了一声,依言照做。
他们脚程够快,在入夜时分便到达了中原的城邦。这让扶樱又瞬间兴奋起来,急急跳下马背,投身进热络不息的夜市中去。
一红一白的异域服饰,外加一匹高大的骏马,行在市井中无疑是十分惹眼的。
然而,扶樱却丝毫不在意世俗的眼光,在古玩铺的跟前瞧了瞧,又跑向了卖糖画的老头子,最后停在饰摊前,眼神一变,捡起一只玉簪子就往头上戴,“阿洛,我好看吗?”
“好看。”
那人公式化地道,也没有为她付账的意思。她撇撇嘴,一脸的意兴阑珊,转身又奔向下一摊。
见她对着一串糖葫芦眼露精光,他几乎在她拿起的那一瞬就付了银子。在她错愕的目光中,他的眼底依旧无波无澜。
扶樱愣愣地问:“方才怎么不见你帮我买簪子?”
阿洛替她抹去嘴角的糖霜,眼波暗转,“簪子是你随手拿的,你并不想要。”
以下犯上的语气,十分笃定的一句话,可天知她有多么乐得听,她太想和他没有距离感地相处了。
脸颊上的温热渐渐消散,扶樱的眉眼翘上了天,脆生生又啃了满嘴的糖霜,一蹦一跳地追了上去。
她吃得专心,全然不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正在逼近,直到阿洛猛地将她紧紧护在怀中,马蹄在空中翻腾不止,她的糖葫芦滚到了一辆雍华的马车下。
“是何人拦路?”
一道阴沉的男声从车上传出,扶樱心一动,在阿洛的手臂下扭过头,一瞬间喜上眉梢,“禹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各路行人纷纷在马车前叩首,此起彼伏地高喊着一句“拜见主君”。
司徒禹充耳不闻,安置好车中大惊失色的素卿之后,他的目光触及扶樱那身异域服饰,一扫面上的怒气,把眉一挑,“难道这位是……西胡的扶樱公主?”
扶樱雀跃地挣开阿洛的禁锢,拔高了声线,“禹哥哥,原来你还记得我!我在沙场上就对你一见钟情了,我喜欢你,我们成亲吧!”
她的告白着实惊天动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了去。
唯司徒禹察觉到阿洛暗暗沉下的脸色,绕开扶樱的求亲,饶有兴趣地反问道,“不知公主身侧的这位白袍公子是?”
“这是阿洛,送我前来和亲的护卫。”
语罢,扶樱飞快地睨了阿洛一眼,见他仍是不露声色,失望不免攀上了小脸。
司徒禹双目一眯,将一切看在眼中,深深一笑道:“既然公主是为和亲而来,那就请随本君一同回宫吧。”
3
一抹红影在宫墙内窜来窜去,还有一道白影尾随其后,几乎快晃遍了整个宫邸。
司徒禹在高处负手而立,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瞳仁紧紧噙住那两道身影,朝一旁的下属问道:“派人盯梢了吗?”
“已经派了,只是……”下属顿了一下,“线人来报,说还发现了素卿夫人的眼线。”
“哦?”
司徒禹的表情似笑非笑,他眸中的那两道身影此刻正摊上了一点小麻烦——无意中冲撞到了素卿夫人的宫轿。
轿子应声而落,但素卿夫人并没有下轿的打算,只懒懒地抬了抬眼皮,随行的丫鬟便立即明了,趾高气昂地上前呛道:
“想必这位便是和亲的扶樱公主吧?虽然主君的后宫里只有我们主子一位夫人,可是我们主子已身怀龙胎,母凭子贵,希望公主能收起您那副在大漠上的架子,明白谁才是这后宫中真正的当家人。”
阿洛面无表情地挡在扶樱前头,大有拔刀相向的气势。
被噎得气结的扶樱从阿洛的臂下探出头来,牙痒痒地吼道:“我这端着大漠架子的人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说得振振有词的模样,是你家夫人有孕吗?我瞧着倒像是你怀了龙胎似的!”
“当家人?”扶樱话音稍滞,悄悄往上瞅了瞅,阿洛的下颚似刀削般锋利,“我……我才不稀罕做什么当家人呢………”
那后半句的话扶樱说得十分吞吐,但是阿洛听得一清二楚,自始自终纹丝不动的身板蓦地一僵,只是轻微得不为人所发觉。
丫鬟被扶樱回击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灰溜溜地退至宫轿旁,不料素卿如响雷一样的巴掌霎时落在她的脸际,她痛得直直摔倒在地上,一瞬间惶恐地朝素卿磕头求饶。
“看看你这张利嘴是如何冲顶扶樱公主的,连本宫也差点信了你怀上龙胎,自个儿掌嘴,麻了就停,领上这个月的俸银后就滚出本宫的视线。”
素卿的这番话无不透着一股狠劲,可语调依旧平平无波,甚至轻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让扶樱冷不丁地发颤。
那丫鬟说来也怪,不像方才那样百般求饶,而是含着泪自掴,大气都不敢出。
扶樱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位素卿夫人说不定会以细针试探这丫鬟的脸颊是否真真麻了。
被他人搀着下了轿子,素卿淡淡地打量了阿洛一番,对着被其护在身后的扶樱柔声道:“请公主见谅,这诺大的后宫中仅本宫一人独居,下人们也不受什么管教,怕是被养得刁钻了,才会对公主出此狂言。
“若是公主不满我这处置,贱婢大可交由公主发落,本宫绝无异语。”
“哈哈哈,夫人莫要动了胎气,当心腹中我儿抗议才是。”
司徒禹出现得有些猝不及防,在场的人皆矮下身行礼,唯独阿洛的脊背硬挺如山,还是被扶樱硬生生扯掉了一节袖口,这才稍稍颔了首。
素卿正欲上前说明,司徒禹一个抬手便制止了她,目光锁在噤声的扶樱身上,饶有兴趣地发问:“怎么本君仿佛听到公主说不愿做这后宫的当家人呢?难道公主那日当街对本君的告白竟不是真心实意的?”
犹如被戳中了心事那般,扶樱悻悻地撇开头。
在尚未思虑出应付的话语时,司徒禹却语出惊人,直叫素卿软了腿,连阿洛也微微抬起了头。
他对上阿洛冷厉的眸光,嘴角一歪,道:“不过无妨,本君已决意立公主为长夫人,执掌后宫一切事务。”
4
是夜,梢上叶飘零。
院中砌有一座石桌,桌上正咕噜噜地煮着来自荒漠的烈酒,银制的器皿中冒出了一圈圈的热气。
阿洛刚把温酒盛出一碗,面前忽而就现出一个浑身半透明的老头子来,手里头还捧着一颗耀着异光的珠子,对他浅浅叹道:“小老儿已遵命为您向龙王借来了定水珠,只是您当真要这么做吗?”
满院寂寂,唯风穿林隙的簌簌声,阿洛唇角染笑,脸庞上是无人见过的温柔,“大恩不言谢,我自有分寸。”
顿了顿,他补上一句,“古藻仙君,我希望这件事会永远成为秘密。”
仙人前脚消失,扶樱便后脚而来。见石桌上静置着一碗温酒,她也不去理会怔住的阿洛,举起便咕咚下肚。
直至她被呛出了眼泪,阿洛这才无奈地垂了眸,发声问道:“不知公主深夜亲临属下的小院,是所为何事?”
酒碗被“噔”一声放回原处,扶樱随意地将下巴抹了抹,闪烁的目光时不时探向阿洛,道:“嗯……也不是何等重要之事。
“就是你也知晓禹哥哥即将迎娶我为正室,我便想让他更喜欢我几分,也好让此事更加的板上钉钉。”
“所以,我计划着给他来一招美人计。你为我吹笛,我为他起舞,只待一个好时机便借口崴了脚,一头朝他怀里栽去。如何?”
沉默了片刻,阿洛缓缓道来,“自是一个‘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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