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桃花复央央

多年之后,他仍扛着玄剑走四方,流连于所过之处的花田酒肉,却再也喝不到令他心醉的桃花酿。

(一)

日上已三竿,集市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百姓来来往往,可谓热络非凡。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一名玄衣男子高调地飞檐走壁起来,于市井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许是不小心崴了脚,玄衣男子蓦地惨叫一声,猛地从屋檐上翻滚下来。就在大家伙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时,他却双脚敏捷地勾住房顶下的横木,整个人倒挂其上,摇摇晃晃不说,嘴上还叼着一个装满鲜血的小瓶子,但神情却是大松了一口气。

“啪”一声双手撑地,玄衣男子咧着被磕到的牙齿,随手将血瓶拢进了里兜,拍拍手灰正欲扬长而去,脚步却被一阵似有若无的桃花香给缠住,整个人痴痴地立于原地,不能动弹。

说是桃花香,倒不如说是伴着桃花香的酒香,迷得他欲罢不能,叫他心生一坛闷的豪饮法子来。

玄衣男子当机立断,直到正视后才发觉身后竟是一家药坊子,牌匾上高挂着“桃花堂”三个大字。

他挑起剑眉,大步流星地跨入了堂内,大部分的伙计都提着药称满屋子乱跑,细微的药粉随风漂浮,空气中尽是药材的涩味,唯透过一扇面朝后院的窗棂,倒是有一棵花开满枝的桃树。

在桃花盛开的时节,有风拂过,轻轻地晃着它的枝丫,落了一地的缤纷。

玄衣男子露出了一个富有深意的笑容。他屈指在柜台前轻敲,正拨弄着算盘的白衣女子忙里偷闲地瞥了他一眼,尔后继续对起了账本。

大珠小珠落玉盘,白衣女子一边波澜不惊地问道:“敢问客官是要看病还是抓药?看病的话本堂不提供,抓药的话得拿药方子来。”

嘴边的笑意越发深刻了起来,玄衣男子未料到白衣女子的态度竟是如此清冷,隧开始故意刁难她:“姑娘,你这大门上分明写着‘桃花堂’,可这做的到底是‘堂’的生意,还是‘桃花’的生意呢?”

“笑话!”白衣女子显然是被激怒了,一抹愠色浮上了秀气的脸庞,微微眯起眼盯着他,“我开的是药堂,做的自然是药堂的生意!”

“别,别啊,我这话可不是什么下三滥的意思,”玄衣男子依旧痞笑着,摸了摸冒出点点青渣的下巴,“嘶”了一声后用笃定的口吻说道,“其实我是想问,你这儿是不是在卖桃花酒?我闻到了。”

说罢,他朝白衣女子眨了眨眼睛,舌尖在唇上一掠而过。

白衣女子倏然一愣,继而板起脸,下了逐客令:“不知公子是何方神圣,嗅觉竟这样敏锐?可惜,恕本堂的桃花酿除喜宴订购以外概不外售,请回吧。”

“在下轩辕塱……”

她几乎听不进他往后所讲的任何一句话,在他口中念出“轩辕塱”这三个字的时候。

在这四海八方,只有那皇城中人配得上“轩辕”这一九五至尊的大姓,比如当今圣上轩辕冥,她的表哥,亦是她的青梅竹马。

“不如姑娘开个价吧,好让我这过路之人解解酒瘾……”

许是“轩辕”这一姓氏让她有所动摇,她抬手打断了轩辕塱的长篇大论,目光中尽是

探寻的意味,“那……除非你喝了我的桃花酿仍能保持清醒。”

轩辕塱一听即合,豪爽地应下她的要求。行走江湖多年,他不称酒仙,却也能自缢酒鬼,想着小小一坛花酒,拿下的把握该是十分之大的。白衣女子望着他喜形于脸,只是冷清地勾唇一笑,招呼着下人搬来一坛桃花酿,甚至替他敲开了酒坛泥,一脸“请”的模样将酒坛子推至他面前。

一时之间,空气中酒香四溢,轩辕塱哪里受得住这种撩拨,一把捧起酒坛子就是一大口。浓郁的酒气瞬间在喉咙里弥漫开来,而呛人的酒劲过后,是一股幽幽的桃花香萦绕于舌尖之上,飘渺至极,令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却陡然发觉只是擒住了一把空气。

白衣女子若有所思地在柜台上撑着下巴,瞧着轩辕塱双目迷离的模样,嘴上还在喃喃自语着,忍不住凑过去偷听,但霎时便掩面而叹。

他分明是在发酒疯。

她还没有回过神,轩辕塱便忽地擒住她的手腕,力度不大,声音恍惚,“你……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白衣女子的眸光骤然清亮了些许,破天荒地不再对轩辕塱冷面相向,而是无奈地莞尔,纤薄的双唇贴着他的耳侧一张一合地蠕动着。

既还会询问她的名字,便不算太醉。

(二)

央。

“阿央,单名一个‘央’字。”

宿醉让轩辕塱头痛欲裂,他甚至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不住地嘀咕着白衣女子在梦里对他说过的那番话,说着说着,还轻轻地扯了扯嘴角。

桃花堂的大门“吱”一声被推开,阿央踏过门槛,静静睨了一眼在门前睡得七倒八歪的轩辕塱,便三步并两步地赶上桃花堂的运输车队。

路途遥远,而他们只有三天的时间用以赶路,更何况运输的物品中除了民家订购的大量婚用桃花酿之外,还有一批必须安全交到接头人手上的药物,这两件事皆不可出一丁点差错,所以阿央决定亲自护送。

阿央的队伍向西而行,马蹄声渐行渐远。待大队人马离去不久,轩辕塱才被迫在阳光的刺激下掀了眼皮,又咂咂嘴,恍然惊觉自己在桃花堂的门外醉了一宿。

随手抓了抓翘比天高的鬓发,轩辕塱猛然忆起几日前收到的一封信笺,信上委托他前去抢婚,如今距信上的婚辰却仅有短短三日。

他并非是漫无目的地在江湖上游荡。数年里,他一直在寻觅着需要帮助的新婚新娘,逃婚也好,私奔也罢,只为了新娘给予的那份报酬——一瓶血。

轩辕塱安好背上的玄剑,继而纵身一跃,向北而行,身影逐渐消失在羊肠小道之中。

他行色匆匆地赶了一路,来到一处无捷径可走的山路,虽说人烟荒凉,好在不远处的小山丘上还搭着一家小馆子,从外边看着简陋了些,里头却坐满了风尘仆仆的赶路人。

天边正乌云压顶,轩辕塱思忖了一会,决定暂时进去避一避风雨。

腿仍未迈开一寸,山路上的黄沙骤然抖上了三抖,密集的踏地声接踵而至,轩辕塱缓缓地抬起了头,只见无数个身披黄巾的黑衣人排列有序地围在他的四周,手上的巨刃正反着白森森的光。

轩辕塱毫不犹豫地举手示弱,对着黑衣人嬉皮笑脸地说:“大哥,你看,天快黑了,不如我们上馆子里头坐一坐?”

“轩辕,上边去!”

那个女人的声音?

一脸狐疑地扭过头,轩辕塱这才发觉阿央竟领着一支运车队伍出现在他的身后,而她从马上一跃而出,眼底杀机四溢,待近了些才瞧清她是持剑而上,吓得他尖叫一声后灰溜溜地滚到了一旁。

“这浓浓的桃花酒香已经飘满整个山头了,想必这位便是桃花堂的女掌柜了。”

说话的正是被阿央以剑所指的黑衣人,他的腰际挂着一块黄麟图腾的玉佩,而其他人则空空如也,暗示了他是黑衣人领头的身份。

黄麟图腾对于阿央来说绝不陌生,单是黑衣人的黄巾便足以让她清楚来人的身份,她双眸一眯,冷声道:“少废话,动手吧!”

远处的小饭馆里瞬间涌动起来,他们眼中的山脚下仿佛是爆发了一场因抢劫引起的乱斗,然而护送车队的文弱伙计们却在眨眼间亮出了藏在背后的长剑,整个场面看似一群黑白交织的飞蝶在相互嬉戏,实则却是最无情的一场厮杀。

阿央一袭白衣旋转于刀光剑影中,裙袂随着灵敏的动作而翩飞,所过之处,尘土飞扬;可纵使武艺再高强也无法以一敌十,终是一个大意,她的手臂被连削了数剑。

只听到一声隐忍的闷哼,紧接着黑衣人领头便一脚踹飞了阿央,她眉头一紧,挣扎了一下后仍旧倒地不起,脸色痛苦异常。

黑衣人领头仍想上前刺杀,使出全力而挥出的刀刃却突然被一柄横空出世的玄剑抵挡住,且力度之大到生生逼退了他的步伐,迫使他震惊地看向了玄剑的主人。

这一看不打紧,倒是令黑衣人领头的神色变了又变。

“喂,兄弟,虽然她不像女人,”轩辕塱难得拧起了眉峰,语气里透着满满的杀气,“但不像不代表不是女人,打女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他绷紧了牙根,使力将玄剑一推,黑衣人领头霎时就狠狠地朝后踉跄了好几步。

“女人,起得来吗?”轩辕塱左右扭了扭脖子,“能的话就一边去。”

阿央轻咳了两声,咬咬牙在地上滚至一旁,下一秒轩辕塱便和黑衣人领头厮打了起来,刀剑一进又一出,可谓势均力敌。

“七爷,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帮桃花堂那边!”黑衣人领头借势压倒轩辕塱,占了上风,“可即便如此,今日桃花堂运送的这批物资,我等就算全部战死于此,也势必要将其劫下!”

轩辕塱失了片刻的神,猛地被黑衣人领头一刀推飞,沉沉地摔在一个树桩上,毫无动静。

阿央见状,憋着一口气冲了上去,而黑衣人领头也仅仅只是对着轩辕塱的方向欲言又止了几眼,随后再次举刀顶住她用一只手的力气挥下的剑,后果可想而知,就是整个人被他反推向后,一退再退。

血在汨汨地流淌,顺着阿央的衣袖于地上洒出了一道殷红的痕迹,却突然停住并逐渐汇聚起来,她气息奄奄地抬头,便看见轩辕塱顶在她的上面,面色冷冽。

“逞什么强?我说过,离我远点。”他并没有看她,可她的心底却在那一瞬生出了安全感。

甚至是身处江湖险恶,只要与他一起,足矣。

余光触及阿央愈渐远离的身影,轩辕塱便和黑衣人领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对峙,对方早已是怒火中烧,在一次相互的击飞后,他愤懑地指着桃花酿说,“七爷,趁在下仍敬你是条汉子,莫要再阻挠我等了!你当真以为这只是一车普通的酒吗?倘若掀开草垫,那下方的东西定是整整一车的桃花凝啊!”

“十一爷、李大人、龙将军……如果你忘记了这些被轩辕冥那个狗皇帝威逼着喝下桃花凝的大人们,那……贵妃娘娘呢?”

轩辕塱眼色一厉,挥剑直指黑衣人领头的眉心,用眼尾的余光扫过那一车桃花酿,当下心绪大乱。

如果车上真的藏着桃花凝,那便意味着它和桃花堂脱不了干系。

望着不远处一脸苍白的阿央,轩辕塱不确定她是否听到了黑衣人领头的怒吼。他的剑依旧对着他,瞳孔却渐渐明亮起来,面上也恢复了冷静,刻意沉声道,“我认得你。你若信我,现在就立刻带着你的人撤退。”

黑衣人领头迟疑了半响,终是吹了一声口哨,所有的黑衣人便在顷刻间火速撤离,而他在临走之前还回过头来深深地望了轩辕塱一眼,最后身影一跃,彻底消失在山林之中。

轩辕塱面色沉重,握着玄剑的手不断松紧。他转过身,见阿央神色紧张地在草垫下翻了翻,不久后便露出了放松的神情,紧接着开始点起了桃花酿的数量,略微一踌躇后就看向了他,声音虚弱,“轩辕,过来搬了这坛酒。”

众人在小馆子里落座,馆内的客人早已悉数逃离,就连小二也是腿打颤地帮他们记菜。

生还的随从们三三四四地围成一桌,举杯对饮,庆祝着自己又一次躲过了死神的逮捕。

“喝吧。”

阿央用右手盛了一碗桃花酿,他则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抬过她被刺的左手,但动作却意外的温柔。他轻轻地掀去她早已沦为血色的衣袖,却不料底下的伤口更是血肉模糊,令他触目惊心。

轩辕塱不由惊住,想了想,他从自己的衣襟上撕下一块布,再灌了一口桃花酿。然而,出乎阿央十足的意料,他把那口酒吐在了她的伤口上,一下子让她懵了又懵,待回过神时便意识到他已经帮自己包扎完毕,她这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根子。

伤口处仍有些发热,阿央分不清那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轩辕塱的体温所致,略显慌张地说,“你……你干嘛啊……”

她居然口吃了。

轩辕塱举着酒碗的手一顿,饶有兴致地瞧着阿央扭捏的模样,轻笑一声后一碗桃花酿便落肚,再抄起一个红烧肘子大口啃下,“这是泡你。”

似乎伤口的痛苦减了半,她冷哼一声,偏过头闷闷地道,“轻浮小人。”

轩辕塱难得没有同她拌嘴,倒是不温不火地问了一句:“为何要开这坛桃花酿?”

沉默了半响,阿央淡淡地说:“破了一坛,好事便成不了双,索性再喝掉一坛。”

轩辕塱也沉默了,目光开始变得悠远起来。

难道天意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吗?

(三)

元酊十一年,五王爷轩辕冥在暗中篡改了先帝的遗旨,不费一兵一卒便夺下政权。

太子被迫策反,将同母所出的十一爷作为眼线安插在皇宫中,可轩辕冥的疑心太重,终是让他抓住了十一爷的马尾,浅笑着将兑过桃花凝的佳酿赐给了他。

这是一种慢性毒药,不致死,但长久下去会令人四肢乏力,终日昏沉,宛如被人握住性命般了无生机。

那时,轩辕塱是十一爷的交好,他深知轩辕冥是在杀鸡儆猴,当下便决定先将温如云护出城去。

温如云是十一爷府上的一名婢女,曾数次冒险露面替十一爷传递密信,从而受到了朝中某些王公贵族的关注。

转载请注明:约嗲社区 yuedia.com 我们的励志故事  http://yuedia.com/category/lizhi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