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金安
1
夜凉如水，温莀莀钻进软绵绵的金丝锦被，开始回忆她这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一天。
今日午时天色忽变，这是个晴空万里和雷雨交加随机播放的季节，老人家说得没错，六月天，娃娃脸。
雨势来得急，家里的裁缝铺有一些布料晾晒在了院子里，爹娘不在，她得尽快从晾衣杆取下众多衣料，以防淋湿。她来来回回忙手忙脚，忘记了最后一道晾衣绳早晨被爹爹换成了粗铁丝，如今电闪雷鸣，那道铁丝甚是危险。
就在她的手刚刚要碰到铁丝之际，一声高喊止住了她的动作，“住手！”一个神色凌厉的妇人倏地出现在她眼前，这人手持明光闪烁铜镜，竟像是从天而降。
莀莀呆立片刻，缓缓收回手，结结巴巴问道：“您、您是……电母？”
那人微有些诧异，反问道：“你如何得知？”
“在古书上见过您的电镜。”她指了指电母手中之物。电母笑了笑，眉目间稍显慈善之态，“你这孩子倒是聪明，可也太大意了，若我没有及时制止，你触了那铁绳，此刻怕是要见阎……”
她话音未落，那厢温莀莀却神色激动地扑过来，“我还没有见过活的神仙呢，我能摸摸您吗？！”
这一摸，就摸出了大事。
她只感觉自己全身上下嗖地麻了一下，在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刻她才猛然反应过来，温莀莀你是猪吗？蠢到以凡人之躯去碰电母！这下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邻居王二嫂家养的母猪打了一个喷嚏，内心十分拒绝，这个锅我们猪不背！
她的灵魂渐渐向上飘，一旁电母目瞪口呆，还没从事态中反应过来。温莀莀心一横，以前自己最怕鬼了，现在倒好，成了鬼魂，还可以时不时地吓唬吓唬巷子里的那些熊孩子。
唉，也不知道阎王会不会看在她年纪轻轻的份上，让她早日投胎。
“这可不行，”电母纵身高越，一把抓住她的魂魄，“姑娘，随我上天界！”
她晕晕乎乎地被电母带上九重天，进了一个叫司命府的地方。
“司命兄，你可得帮帮我！”不等司命回答，电母接着道：“有个凡人碰到了我真身，现下命已殒，我可不能白白背这命债啊！”见司命黑了黑脸，她拔高了声调，“我跟阎王素来不和，如今若是被他抓住了把柄，到玉帝那参我一本，可如何是好啊！”
司命星君见她如此请求，叹了一口气道：“将这姑娘暂且留在天界倒是不难，”他转头看向温莀莀，“姑娘可否有一技之长，本君好为你安排职分。”她讷讷不语，半响才细声回答，“家中开着裁缝铺，我会些缝制工艺。”
“那好，现下要先找到你的躯体。”司命打开天镜，温莀莀见凡世中的自己正一头歪倒在院子里，被倾盆大雨洗刷，死相好不凄惨。
司命衣袖一挥，她瞬时感觉身体充盈，本身的样貌已与魂魄相契合，算得上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了。
“本君先将你派往绣织宫，若有什么变数，到时再商议吧。”司命道，电母千恩万谢，出了府门，就带她去向绣织宫。
2
到了绣织宫已是入夜时分了，电母嘱咐她要隐瞒自己来历，就将她交给了掌事女官，那女官领着她先安排了住处。
花雕木床漂亮极了，锦被盖在身上也舒服得不得了，可她毫无睡意。
她心中思绪万千，庭院中点着些灯火，她走到门前石阶坐下，托腮望向漫天繁星。可她今日好像点背到了极点，快吟出的几句感叹悲惨命运的诗，都被她生生咽回了肚里。
温莀莀身体僵直，鼻间萦绕着些若有似无的香气，冰凉的刀锋抵在她颈边，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身后之人压低了声调，“绣织宫的医药房在何处？”是个女子的声音，气息起伏不定，像是受了内伤。
她颤颤巍巍地开口，“不、不知道。”
“嗯？”刀刃向内紧了紧，她的脖子上立即出现了血痕。“姑娘还是尽快告诉我，咳咳……免得受这皮肉之苦。”
“窃贼，哪里逃！”倏尔，凌空出现一身玄衣的持剑男子，落向此处庭院。身后之人见状收回刀锋，迅速从大门撤走，身影消失在暗黑的夜幕中。
温莀莀低头捂住脖子，伤口疼得她眼泪直打转。
“你是何人？”那男子走过来打量她，怀疑道，“以前没在绣织宫见过你，那人为何找到了你的门上，莫非你是她同党？”
他说着，将剑尖对准她，刚要继续盘问，却听到她哇的一声哭起来。
“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偏偏到我这来了！我也想问问呢！”她上气不接下气，“老子今天是招惹了谁，好不容易活过来，现在连刺客都挑着我来开刀！”说话间扯到了伤口，她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这样，温莀莀第一次遇见陈翊靖，连他的脸都还没看清，就先声势浩大地哭了一场。
“喂，你……”姑娘一哭，他就慌了手脚，蹲下身拍拍她的肩膀，“你冷静冷静。”他才看见有血迹从她指缝间流出，“啊！你受伤了！”
“抱歉误会了你。”听到他低声道歉，莀莀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撒泼生气，亏自己干得出来。
她擦擦眼泪，“不怪你，是我自己心情不好。”她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张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的脸，墨色的眼眸正愧疚地盯着她。
他将她扶进屋内，翻箱倒柜地找到了药箱，细心地给她上好了药。
她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开口道：“我叫温莀莀，是新来的织女。你呢？你叫什么，在哪里当差？”
“是新来的啊，怪不得看你脸生。”他微微笑起来，“我叫陈翊靖，封号执明。”
她不清楚这些封号品阶，只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不过有件事我很好奇，”陈翊靖蹙着眉看着她，“你说你好不容易活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说来话长……”她心中委屈，正愁没人倾诉，便将这一整天的经历给他说了个大概。言毕才想起电母嘱咐她的话，心下懊恼，一脸严肃道，“此事不可声张，还望兄台能守口如瓶。”
陈翊靖听到兄台二字险些笑出声来，他虽是少年模样，可实际年纪不知道比她大了多少轮，不过还是郑重承诺道：“那是自然。”
房中寂静，他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小心问道，“那你算是自己作死的吗？”
温莀莀神色凄楚，“朋友，你的同情心被哮天犬吃了么？”
3
翌日一早，她穿戴好织女装束，便有人来带她去了工坊。绣织宫不愧是天界衣坊，果真色彩斑斓又华贵气派，令她大开眼界。
来往的织女众多，有些用试探的眼神打量她，她忙着手底下的活计，也没工夫去一一揣测。
快到午时，众人听见女官在门口高声传唤，“织女温莀莀，执明神君召见。”
执明神君？噢，该是昨天那个没良心的小子了。她正打算往外走，身旁一人面色惊讶道：“执明神君身份尊贵，怎的召见你一末等织女？”
“尊贵？”她疑惑道，那织女继续说，“他可是天界最年轻的神君，又是那等绝世姿容，更是有多人仰慕。”
原来这小子还挺有本事，她暗想，迈开脚步走向前厅。
陈翊靖正端起玉桌上的青瓷杯饮茶，他身旁还坐了位冰肌玉肤的美人儿，生得一双明艳美目，唇瓣若樱，神情清冷。
“有事吗？”女官刚要提醒温莀莀行礼，她话已直直出口。陈翊靖倒也没在意，招手示意她过来，倒是身旁的美人轻皱了皱眉，似是不满。
“这是仙子花棠，掌管世间海棠的花仙。”陈翊靖向她介绍，花棠从座位上起身，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小仙去看看那窃贼是否在绣织宫留下线索，神君和温姑娘先谈着吧。”花棠行了一礼，便转过身出了门。
“什么窃贼？”她张望着花棠的背影，问他。
“昨天那个刺伤你的人，其实是偷了禁宫里长庾草的窃贼，”他向她解释，“那药草有迅速提升修为的奇效，天界向来严令禁止以这些旁门左道来晋仙升神，是以王母派我和花棠仙子来追查。”
他抿了口茶继续道：“我思来想去，跟她有过最近接触的人只有你，你还记得她的样貌特征吗？”
温莀莀找了个他身旁的位子坐下，苦着一张脸，“我当时怕得魂儿都快丢了，哪有心思抖着机灵留意这些。”
他倒也没有什么失望之色，“其实也没指望你能说点有用的。”
她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行你去查啊，搁我这整什么幺蛾子。又忽然想到之前那个织女说的话，便问他：“她们说你已是神君，那你是不是修为很高啊？”
他有些诧异她提起这茬，“天界厉害神仙多了去了，我么，还算不得佼佼者。”
“那你能升到这么高的品阶，靠的是什么呢？我听说修仙者是要讲究机缘的，你是不是有缘得了慧根，然后窥得天道，出任神君，再迎娶帝姬，走向人生巅峰？”她顿了顿，接着说：“这可是教科书般的成功轨迹啊。”
他哑然失笑，拍了拍她的头，“胡说什么呢，沉遥帝姬是我表姐。”
“噢，那就不能娶了。”她声音低下去，还似有些为他遗憾。半响她忽然从座位上跳起来，“玉帝他老人家……是你什么人？”
“是我亲舅舅，”他云淡风轻，顺手倒了杯水递给她，“怎么，你没听说过吗？”
她顿时呆在那里，宛如一个智障。
陈翊靖看着她这副模样，以为是怕他将她的身份上报给玉帝，刚要出声解释，只见她纵身扑过来握紧他递水的手，顾不得那溢出的水烫得她龇牙咧嘴。
她的声音小心翼翼，与刚给他翻白眼的样子大相庭径，“神君大人金安，小的之前，没开罪过您吧？”见他神色无异，又十分狗腿道：“那，今后就让我们在一起快乐地玩耍吧？”
陈翊靖：“……”
4
过了半月有余，窃贼还未落网，陈翊靖心中稍有些焦急。
花棠这日也来了执明府，“王母近几日催促得紧，若不能及时找出真凶，怕是要助长了那些动歪心思之人的气焰。”
翊靖微皱起眉头，“我查阅上古药书，倒是有些发现。书上记载长庾草需以曲影鼎来炼制，方有提升修为的效果。曲影鼎本供在玉帝寝宫，今日一早被赐给了大金乌。”
花棠眼睛一亮，“那就是说，她还会去偷曲影鼎，那我们守着金乌府等她自投罗网便可？”
“话是不错，可窃贼如果还不知那鼎已在金乌府，怎么会来。”
“那该如何？”
他思忖片刻道：“三天后金乌府摆宴，若她知晓曲影鼎的下落，必会乘着人多杂乱前来盗取，我们布好人手，这回定能当场将她拿下。”
她点点头，“好，那三日后金乌府见。”
刚刚送走花棠，就有人不请自来了。
温莀莀这些天来执明府来得勤快，她人虽马虎，针线功夫却精巧，从给翊靖送来的衣裳来看，丝毫不逊色于头等织女的手艺。
“刚想派人去找你呢。”翊靖向她招招手，她忙跑到他身前，谄媚着脸道：“什么事？”
“我过几日带你去大金乌幼子的百日宴，我这段时间忙的这桩案子，应该也快有结果了。”她知道是长庾草失窃那件事，哦地一声应下，暗自猜测，难道跟金乌府有关？
什么！金乌？
她一个激灵，“大金乌？就是我们凡间称的太阳吧？”翊靖道：“嗯，的确是太阳的真身。”
温莀莀满脸兴奋，“那他的孩子，岂不是太阳的后裔？”
陈翊靖神色平静，“是的，大金乌子嗣众多，也被大家称作金乌氏的继承者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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