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山鬼
我乃山间游离鬼,无所归,无所往。
——安娘
1.山鬼
临济县西侧有孤山,孤山被形容为阴诡之山,故曰幽冥。幽冥山常年阴雨不见晴,山间多飞禽走兽,行人遇此山多绕道而走,若碰上执意上山之人,镇上的都会劝上一句:“幽冥山,阴诡之地,据说山中可听见妇人悲泣之声,如怨如慕;又有哀怨之乐,如泣如诉,此山,去不得的。”
久而久之,临济县人都称那山中鬼妇为——“山鬼”。
2.毕生
午后的天空黑云沉沉,幽冥山依旧是一派烟雨朦胧的景象,伴着山间走兽的嘶吼和繁乱的雨声,整个山谷显得空荡寂寥。
仔细一听,就能听见山中飘荡着戚戚然的哭声,那哭声掩于雨声之中,时断时续,让原本寂寥的幽冥山更显得幽诡了几分。
淅淅沥沥的雨滴在窗柩落下,毕生正认真地在灯下看书,不想耳边却传来断断续续的孩子哭声。毕生眉头一皱,明显对外面的声音搅扰了自己看书的兴致生了不满,心下烦躁,正想发作却忽得眼睛一亮。
人的哭声。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人类了,也不记得有多久听过人的声音了,自他到幽冥山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一个人了。一个人住在这深山中,看花开花落,望云卷云舒。
遗世而独立。
当毕生循着声音找到那个小女娃的时候,她正坐在一座半尺高的小庙前,小庙前燃着高香,庙里供着的,是一个衣着半露的妖娆女子,小庙门前正上方赫然刻着“山鬼庙”三个烫金大字。
毕生看着小庙里的妖娆女子,轻笑出了声。
眼前的小女娃坐在地上,身上已然被淋得通透,泥水溅了身下一圈,发丝也因雨水的关系粘成几撮,无精打采地耷拉在额头上,一双玲珑大眼哭得通红,周身上下狼狈不堪。
意识到身边有人,小女娃立马停了哭声,抬起头,一张小脸带着谨慎和疑惑,看着眼前为自己打着伞的青年男子,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因为刚刚哭过而禁不住抽泣,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人,眉眼清逸,一袭青衣素衫,一把天青色油纸伞已然将眼前人的清贵气质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问道:“你是谁?”
毕生也是一愣,好些年没听见人说话了,也有好多年没有人问过他是谁了,小女娃这一声问,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是谁?山鬼?毕生?
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清了清许久未用过的喉咙,又看了看小女娃身后的半尺高的小庙,声音沙哑低沉:“山鬼。”
“山鬼?”
小女娃显然被惊吓住了,望着面前这位清俊男子的面孔,又回过头看了看身后被供奉着的妖娆山鬼泥像,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位就是小庙里所供奉的山鬼大人。
山鬼大人竟是个俏面书生!
她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想着县里的老人说话也并不可信嘛。
许是毕生的面相确实不像世人口中十恶不赦的山鬼,叫她一时竟忘了世人常说的“山鬼食人精魄”的可怖传说。
“你为何会孤身在这里?”毕生面色清冷,垂眸望着一身狼狈的小女娃。
这一句话似乎勾起小女娃的伤心事,坐在地上的小女娃又开始呜咽起来,抽泣着将事情一一道来。
“我本为……临济覃家女,父亲早逝,七日前,母亲……因病去世,恰逢临济今年……遭洪涝之灾,镇上的术士说……需要童子一人……祭奠山鬼,他们欺我一介孤女,说我……是不祥之人,强行将我作为……祭祀山鬼的祭品……”
小女娃一说到“山鬼”二字,顿了顿,眼睛不安地瞟了瞟身旁的山鬼大人,见毕生面上颜色未改,又继续说道:“山道早已被……野草埋没,我不知,怎么归家。”
小女娃虽一抽一泣地把话说完了,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毕生轻叹一声,淡淡开口:“不介意的话,到我那茅屋换件衣裳,我过会儿送你回家。”
看着眼前的人伸出了一只白皙如玉的手,小女娃有些怯怯,将自己满是泥浆的手在湿透了的衣服上反复擦了擦,才搭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一路上,她都不敢离身旁人太近,怕自己的一身泥污染到了身旁之人的身上,回到那人的屋里的时候才发现,他身上竟没有沾染半点雨水。
山鬼大人果然不是凡俗之人。
毕生的屋子在一棵大桑树旁边,屋外暮霭沉沉,屋内干净简洁,却又不显清冷和寂寥,桌山燃着一盏青灯,将屋内照得亮堂堂的。一旁的火炉烧得红旺,显得屋内红火亮堂,暖和得很。
炉上的水壶呜呜地叫着,桌上摆放着一套的茶具精致至极,可以看得出主人是个极其爱茶之人。
毕生找来了一套衣物让小女娃去里间换上,她穿上之后竟觉得出奇的合身。
晚秋的雨丝缠绵,夹着秋风淋在人的身上,寒意更是碜到了骨头里。小女娃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旁看书的毕生才回过头来。
毕生放下书,面色仍是一贯的清冷,“坐下烤会儿火吧!”
小女娃见毕生虽待人疏离,却也不是个难相与的,也没了之前的忸怩,大大方方地在火炉前坐下了,毕生这才认真瞧了瞧面前的这个的小女娃,总角的年纪,一双玲珑眼极具灵气,乍一看倒有几分像……
“看你发丝未干,现在闲着无事,不如听我说段故事?”
许是在火炉的照应下,毕生的面色柔和了许多,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让人觉得和气了不少。
小女娃一听毕生要给她说故事,眼睛里放了精光,显然充满了期待,嘴里一边“嗯嗯”着一边点着头。
3.安娘
安娘是一家富贵人家的小姐,样貌淑丽,品行端正,最重要是有一副菩萨心肠,还未到及笈之年,各路求亲者早已踏破了她家的门槛。
城东傅员外的儿子也在求亲者之列,爹娘问她意见,安娘摇摇头,执意要求亲自择婿。
那些求亲者安娘是一个也没瞧上,却在上元红宵长街那远远一望,失了一颗芳心。
上元节那天,安娘带着府里的丫鬟出了门。
花灯摆满了一条长街,就是那个时候,她遇见了她的阿生,隔着很远的地方,她一眼就看见了他,站在一排灯笼后的他长身玉立,面容清俊,真真是举世无双的清雅公子。明明是繁华的主街,他的周身上下,却未见染着一丝烟火气。
那遥遥的一望,心底留下的,像是看遍了万家灯火后的心安。
安娘的心里却极不平静,一句话久久盘旋在心头。
若得此良人,妇复何求……
安娘定了定神,脚步迤迤然走到他的灯笼铺子前,随手指了一个灯笼,眼眸含笑,“公子,这个多少钱?”
他抬头凝视着她,面色无常,“五文钱。”
安娘从丫鬟那里拿来钱袋,亲自将钱递到了他的手上。
安娘回府后便让人打听了他,阿生,父母是做灯笼的手艺人,他却爱极了诗书文赋,拥有天生清俊公子的气质,无奈却生在了贫苦人家。
自那以后,安娘经常到他家的灯笼铺子走动,一来二去,二人也就熟识了。
安娘虽算不上大家闺秀,却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所以琴棋书画,也是无一不能的。
如此郎情妾意,落花有意,流水有情,自然该成佳人一对,可世俗终究难如人愿。
安娘知道,若是想要说服爹娘让自己嫁给阿生,简直是在痴人说梦,虽说爹娘说过夫君人选任她挑选,可也是让她在那些众多富贵的求亲者当中挑选,阿生,自然不在其列。
阿生的父母也知道,安娘是不可能嫁给家境贫苦的阿生的,所以他们托媒婆给阿生相了个好姑娘。
安娘知道了这件事,心急如焚,于是心生一计,想着自己若是与阿生将生米煮成熟饭,那无论是谁都阻挠不了自己和阿生的婚事了。
于是安娘约了阿生在镇外孤山的老桑树下见面。
很久之前,安娘做好了打算,此生若不能与阿生结为连理,她宁愿一死。
孤山上,安娘早早就等在了桑树下。
山上本就渺无人迹,瑟瑟的晚风吹来,摇动着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但在此时的安娘的耳中听来,也像极了旖旎缱绻的动人乐曲。
天色越来越黑,安娘的内心越是雀跃,因为她知道,她的阿生正在路上,为了见她而来。
也不知等了多久,天都漆黑了,一阵夜风袭来,安娘打了个寒颤,才意识到阿生没有准时到来。
夜间伸手不见五指,孤山上更是阴深恐怖,山间鸟兽哀鸣,安娘害怕极了,但她不能离开,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也坚信阿生一定会来的。
她要等,因为正在风尘仆仆赶来的,是她的心上人。
因着心里害怕,安娘也再不顾平时的淑女形象,蹲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在心里告诉自己,阿生绝不是背弃诺言之人,她的阿生,是这个天底下她最相信的人,他,一定会来的。
突然天空一声闷雷,吓得安娘一哆嗦,向树干靠近了些,转而倾盆大雨落下,安娘全身被淋了个通透,却还是安然不动地坐在老桑树下,眼睛却一直望着山路的方向。
雨越下越大,安娘向树干靠得更紧了些,心却渐渐凉透了,但她仍不愿离开。
山间电闪雷鸣,突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一道雷朝老桑树劈了过来,安娘只觉耳边一声巨响,随后,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安娘死了。
但她的魂魄却迟迟不肯离去,日日在老桑树下飘荡着,她嘴里依旧碎碎念着的,是阿生……阿生……
就这样过了一百年,她等的人终究没有来,她终于不再期待。
孤山开始常年阴雨。
她一个人觉得孤独,就跟着山间的飞禽走兽打交道,与花狸为友,以赤豹为骑(ji),行走山水间,也常坐在桑树枝头,望着山路的尽头吟唱着: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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