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传说（一）
这堂庭山本无蒲公英，千年之前仡族南迁这花便从北方一路随风飞舞将种子播撒到此。
看着这漫山遍野的蒲公英，我忽的有些好奇北方现如今是否还能看见这般景象？
躺在一颗枝桠横斜的歪脖子树上晃荡着右腿，头顶光影斑驳。
忽而微风起，树叶飒飒作响，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她果然来了。收起右腿，用手里的树枝撩起挡住视线的树叶，便看见前方河岸边一对男女并肩向我这边漫步而来。身穿烟青色留仙裙梳着飞仙髻的少女就是我的表姐，露华。
两人磨磨蹭蹭许久，终于看见露华水袖一挥，风渐渐大起来，桃树随之摇曳，落英缤纷。真是好一副才子佳人图，可惜我无心观赏，看清楚露华慢慢从荷包里掏来出的东西之后，手朝着树下火堆一握，对着露华的方向挥开手掌几簇火星便飞了出去。
露华裙子起火，也顾不得捧在手上的宝贝直接扔了出去，我飞身去抢，却被一旁的霂拓抢了先，退到十米外站定，便看见霂拓挥手迎来河中之水替露华灭了火。
“烁儿？”霂拓看见我有些惊讶。
我懒得理他，看着露华讥讽道：“露华表姐为了心上人可真是好大的手笔，这千年水玉倒是说送便送了。”
露华手忙脚乱的理好发髻，瞪着我吼道：“怀烁！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敢不敢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没这个本事。”她只不过是王族旁系我自不怕她，懒得再跟她废话，我向霂拓伸出了手，“霂公子，你当知道手中的宝贝所属为谁吧？”
霂拓忘了我半响，叹息一声，“烁儿，你何必再为这些小事闯祸？这水玉给你便是……”
“休想！”露华上前一步挡在了霂拓面前，“怀烁你这个没爹的怪物凭什么拿我们仡族的宝贝？”
露华话音未落，我便感觉到脑海里有火光攒动，压制不住杀心顿起，念出了风语咒，一时间狂风大作，河边的沙土被卷起，我看着露华在沙石中踉踉跄跄站立不稳的样子内心闪过一丝快感，下意识聚沙成箭直冲露华面门。
就在一瞬间，霂拓召起一旁的梁河之水生生挡住了我这一招。不一会儿，我就感觉到水幕屏障中霂拓的元气，体内随即气血翻腾竟有些招架不住，我停手，那边屏障也随即消失，露华总还是受了些伤，我立马飞身上前霂拓却快我一步带着受伤的露华退去。
我停下没追，忽而感觉压制不住上涌的气血，喉间感到一丝腥甜。
可能露华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个怪物，修风系功法的仡族和修水系功法的柯灵族是千年姻亲，两族武功早就达到了相辅相成的境界，可我一个仡族嫡长公主的女儿却害怕水象族类的元丹，每当感到强劲的水系元气体内真气便会大乱继而气血上涌。
我娘是仡族大公主，生我时难产，最后关头拼命保住了我，把一身功力强行渡与我之后她便溘然长逝。而我爹，露华从小说我是没有爹的野孩子，可我却在偶然间听到府里的老侍女私下里谈论当年露千化的冰刃是怎样出其不意的从后背穿透了那个准备带我娘走的男人。
露千化，我的表舅，露华的好爹爹。
“咻！”一颗刚刚被强风连根拔起的柳树幼苗从空中砸下来，我抬手挡开却打到了树根，整棵树一个回旋直击我后脑勺，我被扫落在地摔了个狗啃泥，刹那间彻底回过神来。
“噗～”头顶不远处传来一声没忍住的笑声，我抬头便看见有人正朝我走来，背着光看不清样貌，只觉身材修长是个男子模样。“姑娘似乎还不怎么能控制风语咒？可是因为是直接承袭的功力？”他弯腰向我伸出手，面色温和，嘴角挂有淡淡的笑意。
我没管面前这只手，兀自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你是何人？”不怪我警惕，而是这风语咒岂是一般人便能看出来的？仡族上下大都能驭风，这风语咒乍看之下本和一般驭风之术无甚区别，只是其它驭风术在遇上风语咒之后便会完全失效。而且，我从没见过此人。
对方也不在意，收回手背在身后，“我姓姬名为一个丹字，燕京人，前几日刚从北方来此。”
“鸡蛋？”
“正是在下。”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青丝玉冠着一身青裾罗袍，剑眉朗目倒是生的一副好皮相，看着他应该是刚刚及冠的年纪却故作老成持重状，不禁莞尔，“鸡公子这名字倒是配不上这不凡仪表了。”
“姑娘这一身衣衫和仡族王庭嫡系的身份也不甚相配，敢问姑娘尊号？”我常年不穿女子裙衫，只做行者打扮，而风语咒是仡族王庭嫡系血脉才可传习的功法，他知道我的身份并不奇怪。
“怀烁。”
他朝我拱手作揖，“原来是怀烁郡主。”
“你是北方之人，怎知我是郡主？”
“郡主英勇无畏，这堂庭山脉附近无人不知，我一路南下久仰郡主大名。”
恐怕是嚣张跋扈之名吧，几年前那次听到府里老侍女私下说的话之后，我赶去质问露千化，那厮知道我的来意之后避而不见，我越发有些肯定我的猜想，一气之下烧了他的临江王府，从此跋扈之名远播千里。
我笑笑也不在意他话里的意思，等着他的下文，特意等我打完架，我肯定他是有事要说。
“郡主似乎很想杀了方才那姑娘？不如我们联手如何？”
我心里暗笑这露华又是在哪结的仇家，好家伙，一上来直接就想要她的命，不过我可没兴趣替她化解什么恩怨误会，“怎么个联手法？”
“实不相瞒，我乃高辛氏人，可驭火，你我风火结合，还奈何不了区区一个柯灵族？打败那个柯灵族男子，何愁杀不了旁边那姑娘？”
高辛氏！我暗自心惊，北方第一大家族，和仡族柯灵族一直修习风系和水系功法而可以驭风驭水不同，这高辛氏一家子自称火神之后，驭火的能力与生俱来，只要出自高辛氏便生而能战。高辛氏执掌北方千年，千年以前高辛氏弘宣帝皇与水神大战，失败之后怒气难消用焱火将北方化为人间炼狱，仡族便是由此南迁。千年以来仡族安居一隅从不与北方氏族来往怕的就是引火南下。
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我不动声色道，“原来是火神之后，不知来南地有何贵干？和方才那姑娘又是…”
鸡蛋展颜一笑，“郡主误会了，我与那姑娘并无恩怨，只是见郡主似不喜她，便想帮郡主取她项上人头也好做个顺水人情罢了，我来堂庭山是寻找一件多年前被族人落在此地的家族至宝，这个，还需借郡主之力。”
“借我之力？”用人头做顺水人情，可真是只有高辛氏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没错，这堂庭山脉附近我遍寻无果，如今只有仡族王室所在的堂庭山主峰还未搜寻，但主峰守卫甚严一般人不可擅自入内，我此次秘密来此并不想叨扰仡族王上，若郡主肯收留，让在下在贵府留宿几日，姬丹感激不尽。”
“你就不怕我把堂庭山有高辛氏族宝贝的事情告诉我王上舅舅？”
“我族至宝出现在南地，郡主说出去断不会有人相信。”
确实没人相信，我都不信，就是不知道这鸡蛋不远千里来此的真正意图是什么，虽说我讨厌露华，也没到一定要她命的地步，风语咒虽是杀招但我心知露华有舅舅所赠的金羽护体我的修为还不至于要了她的命，顶多也就是七窍流血被我废了。虽想交几个厉害又神秘的朋友，但这高辛氏强则强，传言却是控制不住自己怒气的主，盛怒之下还喜欢顺便做些屠城的事，不可不可。
打定主意我便开口道：“其实那姑娘就是嘴巴不讨喜我平时多揍她两顿就好了，她拿了我娘的水玉要送给自己心上人，我抢回来便是也不必杀她，至于借宿之事，我府邸甚小，怕是无处可住了，鸡公子还是找别人吧。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着转身而去。
“郡主真的不考虑考虑和我合作吗？”他对着我飞快消失的背影高声喊道。
合作？你一个不开心烧了我的房子我找谁说理去？我还是走快点好了。
一路使轻功踏风回府，刚到大门口便见乌总管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那里，见我回来便恭敬的上前行礼，“郡主，王上请郡主进宫问话。”
“我知道了。”这露华告状的速度倒是越发的快了，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修为太浅了，才多久竟然就能爬去告状了？
乌总管上前一步拦住正准备抬脚踏进门槛的我，“郡主，宫里的司使来问了好几次了，还请郡主尽快进宫。”
“知道了，我换身衣服就去。”一边说着一边往主院走去。
我一个人住在这府里，本没有什么总管，偌大的郡主府侍女丫头都没几个，六年前那次大闹临江王府之后，露千化便杖毙了那几个多嘴的老侍女，府里下人一应全部换掉还不放心又给我加了个总管，我当然知道这些都是露千化的人，那年我才十岁，露千化以长辈身份替我清理内务我也无法反抗，主要是我根本不在意这些，就算我要再烧一次临江王府他们拦得住我吗？
这个乌总管据说是露千化的远亲，柯灵族人，这些年虽一直板着一张脸，但也还是毕恭毕敬尽职尽责，如今府中上下确实比我自己打理的时候要有条理多了，重点是她话不多，跟我说话从来都是只挑重点讲，我也正好落得清静。论辈分，我应该叫她乌婆婆？
整理好发式衣装之后，我便往不远的山顶王宫走去，我的郡主府就在山顶下面一点靠着王宫，以前是我娘的公主府，规模仅次于舅舅的王宫，我母亲去后，露千化曾经上奏建议收回公主府，说我一个郡主背靠皇宫而居不合规矩。不合规矩？收回之后赠给他吗？他只不过是一个三服以外的旁系王爷罢了，肖想嫡长公主府也不怕别人笑话。
王宫依山而建，站在宫门不远处仰头往上便可望见宫门后层层叠叠的屋宇宫殿错落有致一直铺到山巅，最上面那一座便是仡族王庭的议政大厅，后面便是舅舅的寝宫，也是我娘出生的地方。我回头望了一眼山下蜿蜒向东的梁河，转头踏进宫门。
南飔殿中，露千化父女俩从我一入殿眼神便跟着我了，露华捂着胸口撑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似乎是妄图用眼刀杀死我？至于露千化，不知道他那是个什么眼神。殿上舅舅搂着她的宠妃坐姿有些不雅，也不见生气的样子。
“怀烁见过王上，不知王上召臣女前来所为何事？”
“怀烁，露华说你伤了她，可是事实？”
“是，我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表姐不给我只好抢了。”
露华嚯得站起来，“胡说！那千年水玉是我今年生辰之时得王叔赏赐从国库挑选的芳诞之礼，经过计相之手从国库取出时明明登记造册过。”吼声中气十足，伤的不重？
“芳诞之礼？这堂庭山谁人不知这水玉本是我皇外祖母的陪嫁，后又被我母亲贴身佩戴多年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挑选了？”
“你母亲早就死了！你…”
“华儿！”露千化出声打断，连忙从座位上起身向舅舅拜了一拜，“老臣教子无方使小女如此不懂礼数还请王上降罪。”随之眼神复杂的望了我一眼继续到：“只是露华郡主掌握风语咒本不合族规，现如今用风语咒对付并无大错的族人，按族规应废其武功赶出王室…”
“够了！”舅舅出声打断，“怀烁也是一时心急，赶出王室这种事不必再议，怀烁你此番太过了，就罚你禁足郡主府三个月，你们退下吧。”
“王叔！怀烁历来嚣张跋扈此次还用妖火烧了我的头发怎可姑息？她会只有北方蛮族才懂的驭火之术谁知是不是灾星……”我这才发现，露华披着的头发有一片竟然短了一截，发梢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就她那在意自己仪表如命的性子肯定忍不了，我暗自好笑，第一次这么庆幸自己向来不能完全控制住火。
“呵呵呵……”舅舅身旁的沙丽贵妃捂着嘴笑起来，“我倒是头一次听见姐姐说自己的妹妹是灾星的。”
我望向突然开口的沙丽贵妃，虽从不觉得她有多端庄，但不得不承认她很美，区别于一般宫妃的那种大家闺秀气质，那是一种近似于蛊惑人心的妖娆，从一开始进殿，沙丽贵妃就完全不受紧张气氛的影响面带一种置身事外的调笑窝在舅舅怀里望着众人，好似在看一场有趣的戏。
对于她出口替我说话这件事我不觉得有多感激，因为我知道她并不是想帮我，也许只是来了兴致单纯的想讥讽一下露华而已，这个讥讽的对象说不定哪天就会变成我。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寡人今天也累了，要和爱妃下去休息了。”说着舅舅搂着沙丽贵妃转身朝内殿走去。
露华还想上前说什么，对上沙丽贵妃转头稍显警告的眼神住了嘴。舅舅向来有些独断专行随性而为，我不知道这个毛病对整个仡族而言有多大的危害，但却是我的救星，在我和临江王府之间舅舅总还是偏向我这个亲外甥女的，犯错的时候舅舅总是无条件袒护我，因此所有的事情都迎刃而解。至于露千化那老匹夫，整天抓着舅舅宠妾灭妻，将近不惑之年还没有子嗣这些私事不放当然招人嫌。我是不在意这些的，再者，有一个十分心爱的人，舅舅才会疏于管教我，自由自在没人管多好。
在露华怨毒的眼神中，我大摇大摆的出了南飔殿，回去我的禁足生活。对于我来说禁足就是出去的时候不走大门而已。
露千化一直想赶我出仡族王庭我是知道的，只要我一犯错必会启奏痛陈我的恶行，最后一句永远是“当削去王籍赶出王室”。听说在我三四岁的时候他还暗地里让一个商户把我骗出了堂庭山想让我从此在仡族消失，后被舅舅发现勃然大怒，露千化为此受到重罚，我也被追了回来。我一直很清楚，只要王位上坐的还是我舅舅他奈何不了我，我不介意偶尔和他过过招，看他每次气得快要以头抢地的样子也算是我的一项娱乐活动了。
只不过今天露华的话倒是让我心中波澜微起，我对自己能驭火这件事不是没有疑惑，以前只当是异能，而且自己驭火的能力都是小打小闹的本事，这种小道末技仡族民间也偶有出现，我曾经亲眼看见过一个仡族人沿街卖艺的时候控制住了火势还能吞吐火把。如果真像露华所说，那我的父亲……
1
最近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疯传一个惊天秘密：唐国公世子杨弘然——居然是个断袖！
大秦风气一向开放，世家子弟不乏好男风的，但这位世子却十四岁就开始浪迹青楼楚馆，是不少名妓的入幕之宾，可谓是万花丛中过。
当然，更令人惊讶的是，杨弘然断袖的对象是早已娶妻生子的景王苏晔。
这不由让众人想到多年前杨弘然曾思慕于苏晔之姐崇华郡主，他们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杨弘然是因为对苏晔的思而不得，爱屋及乌地将心思放在了崇华郡主身上。
流言起源于天子的热心，他不过是想为二十有三的杨弘然定下一门亲事，拿了适龄未嫁的名门闺秀的画像供其挑选，哪知杨弘然却丝毫不领天子的好意，翻过一张张画像，总那些娉婷秀雅的世家闺秀身上挑出各种小毛病。
当最后一张画像悠悠落于地上，天子哑然失笑，问道:“不知弘然心中良配当为何人？”
杨弘然环顾殿内，目光堪堪落在正在喝茶看戏满脸悠闲的苏晔身上，指着他道:“就苏晔那样的。”
神游太虚的景王殿下猛然被点到了名字，抬头看向高座上的两人，双眼中全是无辜。
于是这件事便从宫里流传出来，而当事的两人不否认的暧昧态度更是推波助澜。很快，远在卞唐的唐国公杨尧也听到了风声，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军被气得差点吐血，若不是家人拦住，恐怕杨尧早就提枪跃马赶去京城将自己的不肖子绑回来了好好教训。
冷静过后，杨尧向天子递了奏折，先言及自己一生南征北战，而如今满身伤痛，只想解甲归田，又话锋一转，感叹自己膝下荒凉，只有杨弘然一个儿子，如今儿子不成器，希望天子能准许杨弘然回卞唐，他定会好好管教。言辞恳切，观之落泪。
杨弘然十三岁入京为质，无诏不得出京，但这件事关系到杨家传宗接代，天子到底是体恤老臣，便答应了。
此时杨弘然正站在京城最大的酒楼上，怅然若失地看着下面一群自愿为自己送行的千娇百媚的风尘女子，手却搭上了旁边苏晔的肩膀，苏晔依旧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弘然哥，这下你玩大了。”
2
出京两天后，杨弘然到了清河城，他忠心的侍从杨从平想到了半月前杨弘然当着天子的面评价清河陈氏的三位成年的嫡小姐，一位肤黑一位体胖一位脚大，将才名远播的陈家姑娘们贬得一文不值，他生怕陈家听到风声借机为难，便吩咐马夫赶紧赶路。
可惜杨弘然并没有理解杨从平的良苦用心，他慢悠悠地掀开车帘，露出如玉的俊颜，这样看着倒颇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翩翩之感，但他开口却是说:“去翠怡楼，听说那里的姑娘都是会疼人。”然后笑眯了眼:“想想就开心。”
杨从平叫苦不迭，差点连“祖宗”都喊出来了，依旧没能拦住杨弘然那颗想逛青楼的心，他只能重复着:“世子，您……您现在是个断袖啊！”
杨弘然一脸疑惑:“是啊，有问题吗？”
有问题，当然有问题，不喜欢姑娘是一个断袖的基本修养，如今他这般，哪里是个称职的断袖。
杨弘然笑着安抚他:“没关系，本世子我还是京城第一纨绔呢，逛青楼，是纨绔的标配，还有，断袖就不能纨绔了吗？你这是对断袖有误解。”然后转头问路人翠怡楼该怎么走。
杨从平黑着脸跟杨弘然来到翠怡楼，却守在外面不肯进去。杨弘然没再理他，从怀里摸出一把折扇，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他皮相本就好，又通身贵气，一进门便有一群姑娘围了上来，他来者不拒，被莺莺燕燕拥簇着上了二楼，终于坐了下来，他搂着左边姑娘的纤腰，拉着右边姑娘的小手，还不忘夸赞对面姑娘的眉毛好看，惹得众位姑娘咯咯娇笑不止。
情调到风月正浓，外面楼下却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孙郁，你给我滚出来。”
他侧头从窗缝中望去，一位绿衣小娘子叉着腰站在大街中央，怒目圆瞪，旁边已围了不少看戏的路人。
“有种退婚，怎么没种来见我？是个男人就出来跟本姑娘解释，在青楼里做缩头乌龟是什么意思？”
她个子娇小，相貌清丽，看着不过才十六七岁，骂起人来却颇有狮吼功的精髓，连气都不带喘一下，到激动之处便拿手狠狠指着大门，明明是一个人，却生生骂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杨弘然大概理清了关系，不过又是痴心女子负心汉的俗套故事，不过这痴心女子太彪悍了些，这负心汉太没种了些，他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与怀中姑娘调情，却听见底下的小娘子撂了一句狠话:
“你再不滚出来，本姑娘就把这个楼烧了。”
他顿时来了兴致，眯着眼向下望去，隔着窗户遥遥问了句:“要不要我帮忙给你准备把火？”
怀中的女子比下面的姑娘更先反应过来，水灵灵的桃花眼柔波婉转，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道:“公子可真会开玩笑。”
很快，绿衣小娘子也反应过来了，开始指着他的鼻子骂:
“真是个厚颜无耻的纨绔！”
怒气冲冲的目光似乎穿过窗户要把他先烧起来。
3
他们在清河郊外遇到了劫匪，杨从平想着息事宁人，杨家又不缺银子，谁知此时杨弘然气定神闲地从马车里走出，带着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又是这一句，话说你们这些人能不能有点志气，抢劫方式有点新意行不？”
话音刚落，杨从平的脸黑成了戏台上的包公，而劫匪的满脸横肉则涨成了煮熟的螃蟹，后面的小喽啰见老大受辱，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马上冲上来和杨弘然决一死战。
杨弘然拍了拍杨从平的肩膀以示安慰，豪气冲天道:“没事，本世子我可是从塞外狼群中脱险的人。”
杨从平的脸更黑了，他刚想开口提醒杨弘然，他现在可是声名狼藉，要低调，要收敛。
这时却听到一声娇叱:“张大，你又在做什么？”声到之处，惊起群群飞鸟。
领头的劫匪的脸忽然由红变白，战战兢兢地回头，赔着笑叫了声“柳女侠。”声音里的献媚杨弘然觉得能拧出糖水来。
娇小年轻的姑娘从密林中走出，绿罗裙，流云鬓，杏眼红唇，仔细瞧着，正是方才那位小娘子，她笑眯眯地看着张大，人畜无害的样子十分天真烂漫。
“女侠，小的这就走，不打扰您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小的一般计较。”话毕，他便头也不回脚底生风地溜走了，连带着他那些狐假虎威的手下也纷纷离去。小娘子眯眯的笑眼转向了杨弘然主仆，待看清他们时，顿时笑意全无，伸出纤纤玉指定定指向了杨弘然:“就你，那个纨绔。”
杨弘然拦住了想要解释的杨从平，笑着赞许道:“姑娘好眼光，在下正是京城第一纨绔杨弘然。”
小娘子因强烈阳光而微眯着的杏核眼一下子睁得像刚剥好的水煮蛋一样大，语气里竟带了几分兴奋:“哦，你就是那个断袖世子，太好了，我居然见到了活的断袖。”
杨弘然再一次拽住了杨从平的袖子，继续赞许道:“姑娘真是慧眼独具啊，两次都能准确地看到在下的本质。”
杨从平这一次真的是快哭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回到卞唐后必定要背上荆条向唐国公请罪，若他死拦着杨弘然不去逛青楼，哪能节外生这么多枝，就杨弘然现在这个样子，鬼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卞唐。
小娘子却已经走了过来，或许是出于对断袖的好奇，她开始自报家门，道自己姓柳，淮阴人士，父亲开了一个镖局，年初与清河首富的儿子孙郁订婚，最近被退了婚，她气不过，瞒着家人来到清河向孙家讨说法，而张大，是她来时顺手教训的一个草包劫匪。
姑娘家的私事，杨从平觉得还是非礼勿听的好，但他的想法并没有妨碍到杨弘然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小娘子讲述自己被退婚，入了戏的他还义愤填膺道:“怎么能这样呢？太过分了！”
“对对对，”甚为赞同的小娘子疯狂点头，“他居然说我太过彪悍，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里彪悍了？”
杨弘然这时忽然停下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她一眼:“其实吧，我觉得他说的挺对的，手无缚鸡之力，这个，恕我眼拙。”
4
得知小娘子的名字还是因为杨弘然的节外生枝，当时杨从平只想拉着他赶紧回卞唐，可他却一身正气凌然的样子:“柳姑娘于我们有恩，去卞唐刚好路过淮阴，不如让她与我们同行，小姑娘家一个人总是不方便的。”
杨从平虽然觉得他节外又生了一枝，但也无可反驳，而且小娘子也没有拒绝杨弘然突如其来的好心，他只好同意，于是柳小娘子便随同他们南下。
路上，小娘子的神色恹恹，丝毫不见方才对付土匪的神采飞扬，杨弘然料定她是因为被退婚的事而如此颓废，本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原则想开导开导她，便试探性地叫了声“娇娇。”
小娘子垂下的眼又复瞪大，一扫刚才的颓废之色，甚至还有几分兴奋:“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咳咳，”杨弘然清了清嗓子，“我见姑娘你身姿娇小，相貌娇俏，便妄自揣测了一下。”
“真的？”小娘子忽然双眼放光:“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杨弘然满脸认真地思索片刻，道:“假的。”在她发作抬刀之前，他又嬉皮笑脸道:“你露出来的帕子上绣着你的名字。”
柳娇娇狠狠瞪了他一眼，将帕子塞好后仿佛又泄了气，斗败公鸡般垂着头，手中的刀却狠狠砍向路旁的灌木丛，杨弘然继续道:“你很喜欢那个孙公子？”
她点了点头，低声说:“可能是喜欢的吧，他长得那么好看。”
杨弘然嗤之以鼻:“就只看脸？柳娇娇，你也太肤浅了吧！”
她又瞪了他一眼，同样嘲笑道:“你一个断袖，懂什么是喜欢吗？”
“当然懂。”他依旧是毫无正经，但柳娇娇却灵台顿时清明，扔了刀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你——你喜欢景王殿下。”
杨弘然笑了笑:“我曾喜欢过一位姑娘。”
“啊！”柳娇娇惊讶地叫了一声，拿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他是不是在说胡话，然后用一种不可置信地语气:“世子，您作为断袖的底线在哪里？”末了，又眨着眼睛兴奋地问:“然后呢？她不喜欢你？”
杨弘然依旧笑着，语气却不复刚才的轻快:“是的。”
柳娇娇突然明白了，她觉得自己这次是彻底明白了，杨弘然一定是因此受了刺激才变成断袖的，没错，一定是这样。他想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她，强扭的瓜不仅不甜，还会一不小心把自己扭成断袖。
一霎间，她觉得这个既好女色又好男色声名狼藉的世子还不错，至少还有自我牺牲精神，便拍着他的肩膀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像你这样的，我将来一定娶一位如意郎君。”
杨弘然的笑意终于僵住了，他抽了抽嘴角:
“娶？”
柳娇娇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满怀雄心壮志。
5
他们又遇到了劫匪，显然，这一次的劫匪不再像上一次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杨家护卫和他们缠斗了许久也没分出胜负。
杨弘然悠闲地站于路边看他们刀来剑往，左手被想让他赶紧走的杨从平死死拉住，右手则紧紧攥着想提刀向前加入战斗的柳娇娇的衣袖。
他对着欲哭无泪杨从平谆谆教导:“你要好好观摩，增加实战经验。”然后转脸劝慰两眼放光的柳娇娇:“孙郁不是觉得你彪悍吗？所以，你现在要学着柔弱，女孩家，要学会让别人保护。”
过了约摸半柱香功夫，杨弘然松开了手，整了整微皱的长袍，对着黑衣刺客们展颜道:“停下吧，我跟你们走。”
刀剑声住，片刻诧异后，领头的人走出，向杨弘然行礼后客气道:“得罪了，杨世子。”
杨从平这次真的要跪在他面前求他这个祖宗别在节外生枝了，但杨弘然却罕见地收起了一直挂在嘴角的玩世不恭的笑意，他吩咐杨从平:“务必将柳姑娘安全送回淮阴。”
杨从平知道他这句话里有不可回转的决心，可柳娇娇不懂，她一脸鄙弃地看着他，朗声道:“喂，你怎么这么胆小啊，要是你怕他们，本姑娘倒可以一战，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磨刀霍霍向猪羊。”
杨弘然又笑了，被密林切割为鳞片的碎光撒在他的脸上，映得他面如冠玉，微微一笑更是俊美异常:
“小姑娘家，还是柔弱一点更可爱。”
柳娇娇被杨从平拉走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杨弘然，他蓦然发现她原本清澈见底的双眼中流动着前所未有的情绪，浪迹烟花之地的经验告诉他，一个单人匹马制服强盗的侠气女子不该有这样雾气蒙蒙的眼神。
黑衣人把他带去了清河郊外一家精致的别院，立刻有仆人为他奉上茶，上好的甜白釉茶杯中碧色的茶水升腾着白汽，他轻轻呷了一口，感叹道:“先兵后礼，陈家的待客之道真是奇葩，还有，你们居然用这么难喝的茶招待我，简直就是侮辱了我的嘴！”
缓缓走来的女子脚步滞了一滞，他又继续感叹:“我就说吗，陈家大小姐有那么一点点黑。”
陈小姐低下头，再次抬头却是客气地微笑:“世子。”一言一行，皆是大家风范。
杨弘然佯装认真地端详她，摸着下巴长长地“嗯”了一声，然后换上一副登徒子的轻薄模样:“但还是一个美人。”
陈小姐依旧没有生气，得体的微笑分毫未变的:“多谢世子夸赞，那当日世子为何在陛下面前坏臣女名声呢？”
“这个——”杨弘然点了一下头，“好问题。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非情人眼里出——东施。咦，莫非你担心自己嫁不出去了，没关系，京城大部分青年才俊我都认识，你若是喜欢有才的，今年的探花郎倒不错，你若是喜欢有钱的，咱们大秦首富的小儿子还未娶亲，你若是喜欢有貌的，陛下的胞弟晋王殿下可谓貌比潘安……”
“世子。”绕是陈小姐修养好得惊人，也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胡扯，沉思片刻后，换上了同样不正经的笑，和玩世不恭的语调，她道，“若我喜欢世子这样的呢？”
他沉思了一会，捂着心口大声惋惜:“此等美人恩可不是我这个有龙阳之好的人消受得起的，只能说，姑娘你痴心错付，可惜，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梦啊！”
陈小姐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可是我听说，世子对景王之姐崇华郡主一往情深，或许您应该可惜崇华郡主红颜命薄吧。”
6
柳娇娇和杨从平在第二天傍晚找到了他，他正在小院里和陈小姐对坐饮茶。
茶叶是从京城快马运来的，他嫌弃陈家的茶太涩，陈小姐一边指责他作为囚犯太过嚣张一边吩咐人从京城运茶。
杨弘然隔着老远便看到了杨从平和柳娇娇，摇着手乐呵呵地向他们打招呼，然后指着陈小姐道:“介绍一下，这位是陈大小姐，嗯，黑美人。”
陈小姐对着他们微微一笑，矜持地站起向他们打了招呼，柳娇娇谨慎地打量了陈小姐一样，然后失望地看着杨弘然:“原来你在这过得挺好的，害我担心了一整天，早知道就不来救你了。”
陈小姐向杨弘然行了一个大礼:“世子在圣上面前污我姐妹清誉，小女子气不过才如此开罪世子，既然世子已经说明缘由并道歉，小女子自然没有胆量再为难世子，得罪了。”
他也笑呵呵地站了起来:“无妨无妨，我一向对美人最宽容不过，大小姐爽快，今后必得偿所愿。”
他们回到马车所在的小镇，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一碗热粥过后，杨弘然终于想起了什么，问杨从平:“不是让你带柳姑娘先走吗？”
一·
每日鸡鸣三声之时，我便起床梳洗，待第一缕阳光照进窗内，我已经收拾妥当。上着藕粉色荷叶边紧窄短袄，上有黄线绣出的一对儿鸳鸯，下着艳粉色九分阔腿裤，脚穿大红色绣花鞋，上面的荷花可是当季新款。头发我是一定要盘得一丝不乱，必要时需要辅以头油，桂花味儿的，脸上的粉一定要多扑，嘴唇一定要是鲜红，最后唇上的一颗媒婆痣就是画龙点睛之笔。
这就是我，一位从里到外透着敬业和专业的媒婆，不，我更爱叫自己红娘，毕竟我还年轻。年芳二十的我，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红娘，但凡我红三娘出马，就没有扯不成的姻缘线。
七里街的欧大哥，中年丧妻，每日浑浑噩噩，我把十里桥的王二嫂说给他，你看现在，欧大哥精神得像年轻了十岁；隔壁街的王书生，书读多了坏了脑子，年过三十还未娶亲，我把对街的豆腐西施说给他，你看现在，满面春风啊；还有……不行，太多了，说起来还有点小骄傲呢。
至于我自己，咳咳，年轻人，事业最重要，终身大事什么的，我不急，不急。
二·
“我着急啊，真的着急”此刻的我满面愁容“这位大哥，我现在赶着出门，拜托你让一下。”什么事儿啊这是，一大清早这位大哥就堵在我家的门口，一动也不动，桥西张家还等着我去说亲呢。
“喂！”说了几遍没反应，我一抬头，看清了这人的面貌，嚯，端的是唇红齿白肤白貌美，呃，不对，是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反正我书读的少，这个人可能是我二十年岁月中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了。
我不自觉放软了声线“这位少年，我现在真的有事儿要出门，你要是托我说亲，你明日再来，就你这个相貌，我保准能成。”“我不是来说亲的”那人说道，恩，我点头，连声音都好听“我是来拜师的。”那人说得一脸认真。
“啊？”我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你？拜师？拜谁？”“你，我要当红娘。”那人正色道，就像说自己要考取功名一样自然。
“噗”我没忍住，笑了出来“看你这身打扮也不错，怕是哪家地主的傻儿子吧，哪有男的当红娘的，哈哈哈”突然我的笑容止住了，因为他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
“就算这样也有点……”“两锭”“成交”我迅速把银子收进怀里，生怕他反悔，就当陪傻少爷玩儿了，这有什么的，我见过的奇怪的人多了去了。
“你叫什么？”我上下打量着他，啧啧，长得是真不错。“清风”“那好，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大徒弟了，我会努力把你培养成像我一样优秀的红娘，拯救所有单身男女。”天知
道我说这话的时候，多努力才憋住笑。
“嗯”他轻轻点头，一脸严肃。我无奈，这个人，怎么一点也不幽默。
三·
很快，我就发现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带着清风出门说亲，我的成功率直线下降啊。我甚至都有点怀疑，这人怕不是商业劲敌派来毁我的吧。
我说十家亲，有八家的姑娘转而看上了清风，还得是非卿不嫁的那种，剩下的两家还刚好姑娘不在家，不然估计也得完蛋。
“你！你！”回到家里的我气到跳脚，指着他的鼻子，憋了半天却骂不出来，“你，怎么生的如此好看！”瞬间泄气，这骂的听起来像夸奖。“噗”诶？我听错了？刚才，万年木头脸，是不是笑了一下？
不行，不行，我得想个办法，把他打发走，再这样下去，我的金字招牌可就不保了。虽说我收了他两锭银子，可是我也管吃管住收留他在我家住了半月有余了，每日说亲还带着他，够了够了，我不亏心了。
怎么开口，是个问题。
突然，我想到了办法，酒，是个好东西，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啊。
今日是月圆之夜，我早早准备好了瓜果糕点摆在庭院的桌上，特意从醉红楼买的好酒也倒满了酒杯，我这可谓是仁至义尽。
“清风？”我去拍他房门，正巧他推门出来，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啊，我正要喊你喝酒，刚好你出来了。”我赶紧解释。“你……”他依然紧盯着我，让我有点扭捏，我摸了摸脸“啊，我卸妆啦，大晚上就不化妆了。”
“是不是很奇怪？”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小心翼翼。“不，很美。”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道。我感觉我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月下美酒，瓜果飘香，身侧有美人做伴，我这飘飘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儿。
“那个，你这几日辛苦了，我先敬你一杯。”我先打破了沉默，话音刚落，清风便执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呃，这怕不是个练家子？不过我也不差，端起酒杯吞酒下肚。
一来二去几个回合下来，要说的话没说，我已经喝到双目放光，脚步虚浮，再看清风，没事儿人一样，失策啊失策。
“那个”不行，该说的话一定要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我当红娘啊”不对，不是这句啊，赶他走啊赶他走，我的理智在怒吼，但是我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
“那你呢？为什么当红娘？”清风没有回答，转而反问我，我的理智在大喊，就不告诉你，但是月光下的清风真的好看啊，他周身被清冷的月光笼罩，仿佛下凡历劫的仙人，随时就要乘风而去，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不见，像被蛊惑一般，我张口答道“因为我的娘亲。”
“我的娘亲是我所知道的最优秀的红娘，她叫红二娘，她一辈子没有成亲，为人说了一辈子的媒”我停了一下，苦笑道“我是个孤儿，从小被娘亲收养，娘亲给我吃给我穿把我当作亲生闺女，所以她过世后，我就立志，代替她成为最好的红娘”
此时的我神志模糊，看不清清风的表情，我朝他比了个手势，“十五岁，我十五岁就出来当红娘了，见了各式各样的人，遇到各种各样的事，今年我二十了，是这十里八乡最有名的红娘，我很开心……真的……”心里突然有些发闷，说话间也带了哽咽。
“眼睛怎么热热的”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湿湿的，我怎么哭了。
“你累吗？”我听到他轻轻问道。这人怕不是真的仙人，怎么只这一句话就让我感到莫大的委屈。
“累，我很累”越来越多的泪从眼眶里涌出来，我急忙用手去捂，但怎么也捂不住。“我自己，很辛苦，但是就算被人从门口赶出来，被人指着鼻子骂，我也不怕，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什么？”
“孤独”我的视线已经完全模糊了“我真的好羡慕，每次替别人说媒，我总会想啊，什么时候才有一个人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真的好怕只有自己……”完蛋了，我好像真的醉了，怎么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那天最后的记忆，是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是梦吧，一定是梦，不然我怎么会看到清风那么爱怜的眼神，“男女授受不亲”我嘴上说着，但是抱着清风脖子的手臂却紧了紧，就当是梦吧，拜托暂时别让我醒来。
四·
自那日之后，我再没有找到机会提赶清风走的事情。我承认我可能存了私心，孤单了太久，有一个人陪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我不是什么阴谋论者，就算知道他并不是目的单纯的想跟着我当红娘，那又怎样，我无财无色，没什么好损失的。
“清风”我站在窗前，看他在院子里摆弄花草，我忍不住叫了他一声。“怎么了？”他走到我跟前。“没什么，就是想叫你一声。”我有点不好意思。
“我在”清风也不恼，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眉眼都带着笑，我感觉我的心跳的有点快，脸也烧着了似的发烫，我怕不是病了。
他近来好像笑得越来越多了，真是犯规。
五·
清风跟着我混好像也有一段时间了，我觉得我也应该拿出真本事来让他看看了。
这天一大早，我不等天光大亮就穿上红娘必备粉红套装，涂上必备妆容，等在清风门口，整装待发。
清风一推门，被我吓了一大跳，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么崩坏的表情。
“你，你做什么？”他拍了拍胸脯，好像还没缓过来。
“今天，我们去见个大客户。”我严肃道。
城北宋家，是有名的大户人家，良田财宝不计其数，家财万贯，宋老爷只有一独子，自是疼爱有加。可这宋家少爷今年也二十有余，婚事却一直没有着落。上门说亲的不计其数，尽是被挡在门外。
我当然和那些普通媒婆有所不同，我是被从门里赶出去的。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所以今天我打算带着清风，再次出征宋家。
到了宋家，出乎意料的被管家十分热情的请进门里，“请二位在此前厅等候，我去请少爷出来。”
虽然不明白这管家今天怎么这么热情，但是我是不会上当的，上次就说要去请少爷，结果我等了半天还被赶出去，这次不能傻等了。
嘱咐清风留在原地等候，我悄悄走出前厅，绕到后面，我打算主动出击，亲自抓住这宋家少爷。结果绕了一大圈，别说少爷了，连佣人都没见一个，感觉我都要晕了，怎么回事儿今天。
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匆匆朝前走的小丫头，我赶紧问她“你家少爷呢？”“少爷？少爷在前厅啊。”
啊？莫不是走岔了。我丢下小丫头，赶紧往回走，前厅就只有清风在，也不知道那宋少爷是什么人，可不要出问题啊。
结果，还是出事儿了。
我走到前厅，愣了一下，怎么管家和各处佣人都聚到这里了，怎么这清风一副苦大仇深的痛苦样子，这管家佣人怎么又是喜上眉梢的面孔。
“宋少爷呢？”我轻轻扯了扯清风的袖子，问道。清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恭喜啊恭喜”管家走到我面前跟我道喜“红三娘果然名不虚传。”“什么？”我一头雾水。
“我家少爷终于要成亲啦”管家笑得都看不见眼睛了。
“和，和谁？”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当然是和这位清风少爷啊”管家说的理所当然“多亏了红三娘将清风少爷带来，我家少爷对清风少爷是一见钟情啊，非卿不娶。”
“啊！？”我顿觉五雷轰顶，什么玩意儿这是，再看清风，也是一副吃了屎的表情。“少爷身体抱恙先回房了，不过他已经决定迎娶清风少爷啦，聘礼和成亲吉日，我们择日再议，到时定会派人去您府上。”
我拉着清风，像见了鬼一样赶紧跑了出来。
六·
从宋府出来，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早知道清风生的好看，却没想到连男子都能迷倒，更没想到这宋少爷，竟然有龙阳之好。
“对，对不起啊”回家路上，我低头向清风道歉，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被男子当众求亲，他应该很是难受吧。
“这亲要成”清风低声道。“什么？”我以为听错了。“宋家家大业大，势力非凡，如果我们不按他们说的来，我们两只小小蝼蚁，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打了一个冷颤，“不，不会的，怎么可以强抢民女，不，民男呢？”这样的故事我只在话本上看过，虽然也曾听闻，但是，不会吧，我看向清风，看着他俊朗的面容，此时紧皱的眉头，不小心便闪了神。凭着他的美貌，好吧，我承认有可能，红颜祸水啊，不，蓝颜。
但是怎么能让他真的嫁给一个男人呢，“我们跑吧。”我认真道“离开这里，他就管不到我们了。”
清风微微动容，“你真的愿意为了我离开这里？”他这话问得我微微脸红，“你怎么说的跟私奔似的，这不是我们都没办法么。”
清风此时的表情已经没有那么凝重，他点头道“跑是要跑的，但不是现在。宋家家丁众多，此时一定派人盯紧了我们，我们如果现在逃走，很快就会被抓回来，我们现在只能假意答应成亲，待他们放松警惕之时再逃走。”
“那是什么时候？”“成亲之日。”
七·
转眼就到了清风和宋家少爷成亲的日子，心情是有点微妙啊。是不是以后也可以发展一下同性业务了，毕竟相爱与性别无关嘛。咳，想的有点远了。
我一大早就收拾好我所有值钱的东西，装到一个小布包里。今日的计划是这样的，一会儿接亲的时候，由清风被喜婆带着坐上花轿，因为我们两个身形相差太远，如果一开始就由我来代替他恐怕马上就会暴露。然后迎亲路上，我带着借来的一匹烈马去冲乱迎亲队伍，趁着混乱之时和花轿里的清风来个狸猫换太子。
等到了宋府，我就暴露身份，到时宾客众多，就算宋家折了面子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恩，完美。
这完美的计划一直按计划进行着，我的烈马顺利的冲乱了队伍，我也带着我的小布包顺利的坐上了花轿，但是，清风不在里面啊，人呢？
我赶紧下轿，不料轿夫已经起轿，我被困在了里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一路晃晃悠悠来到宋府，感觉花轿一停，我就立马跳了下来，暴露在众人面前。可是我没有等来我想要的骚乱。“诶呦，这新娘子怎么不盖盖头啊”说着，喜婆不知道从哪拿了一个大花盖头盖到了我的头上。
我眼前一黑，有点慌了，“不是，不是，弄错了，成亲的不是我啊，不是，”没有人听到我的声音，一群人把我拉扯着，送到了新郎面前，我觉得我就像被绑好的小羊羔。
感觉众人的钳制消失了，我赶紧要掀开盖头，这时一只手盖在了我的手上，“不急。”是清风的声音，我感觉，我的脑子好像不够用了，现在的情况我真的有点处理不了了。
几乎是像木偶一样，被人带着拜堂，磕头，最后送入洞房。
八·
等了好久，终于有人掀开了我的盖头，眼前这个穿着新郎喜服的人，是清风。
“怎么不自己掀盖头？”清风忍着笑问我，对啊，我一下羞红了脸，怎么一直傻等着他来掀呢，莫不是，真的想跟他成亲了……
“这样才好，听说只有等夫君来掀才能一直到白头啊”清风的眼里，满是宠溺，看的我面颊烧红。
“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险，差点中了美男计。
“你似乎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姓啊，我姓宋，宋清风，宋家少爷。”清风今天一直在笑，那笑太耀眼，晃的我有点受不了。
“那这些？”“都是用来拉你嫁进我宋家而演的戏啊”
“那……”“娘子……真的还要问吗？春宵一刻值千金……”
心好像要跳出来，我吓得捂紧了嘴，完了，真的两锭银子就把自己卖了。
九·
宋清风也不知道自己看上了红三娘什么。就是觉得她小小的一个人，每天把自己打扮的奇奇怪怪，走街串巷，去做什么红娘，竟然也小有名气，一开始就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所以想了一个要做红娘的烂借口去接近她，然而越接近越被吸引，直到，想一直留在她身边。
可能从更早，五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那个说亲不成被人家从家里骂出来，浓妆艳抹蹲在地上哭的小女孩，竟然觉得心疼开始，他们之间就有说不清的缘分了。
宋清风轻轻搂紧了枕边的人，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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