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之合

1

最近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疯传一个惊天秘密:唐国公世子杨弘然——居然是个断袖!

大秦风气一向开放,世家子弟不乏好男风的,但这位世子却十四岁就开始浪迹青楼楚馆,是不少名妓的入幕之宾,可谓是万花丛中过。

当然,更令人惊讶的是,杨弘然断袖的对象是早已娶妻生子的景王苏晔。

这不由让众人想到多年前杨弘然曾思慕于苏晔之姐崇华郡主,他们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杨弘然是因为对苏晔的思而不得,爱屋及乌地将心思放在了崇华郡主身上。

流言起源于天子的热心,他不过是想为二十有三的杨弘然定下一门亲事,拿了适龄未嫁的名门闺秀的画像供其挑选,哪知杨弘然却丝毫不领天子的好意,翻过一张张画像,总那些娉婷秀雅的世家闺秀身上挑出各种小毛病。

当最后一张画像悠悠落于地上,天子哑然失笑,问道:“不知弘然心中良配当为何人?”

杨弘然环顾殿内,目光堪堪落在正在喝茶看戏满脸悠闲的苏晔身上,指着他道:“就苏晔那样的。”

神游太虚的景王殿下猛然被点到了名字,抬头看向高座上的两人,双眼中全是无辜。

于是这件事便从宫里流传出来,而当事的两人不否认的暧昧态度更是推波助澜。很快,远在卞唐的唐国公杨尧也听到了风声,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军被气得差点吐血,若不是家人拦住,恐怕杨尧早就提枪跃马赶去京城将自己的不肖子绑回来了好好教训。

冷静过后,杨尧向天子递了奏折,先言及自己一生南征北战,而如今满身伤痛,只想解甲归田,又话锋一转,感叹自己膝下荒凉,只有杨弘然一个儿子,如今儿子不成器,希望天子能准许杨弘然回卞唐,他定会好好管教。言辞恳切,观之落泪。

杨弘然十三岁入京为质,无诏不得出京,但这件事关系到杨家传宗接代,天子到底是体恤老臣,便答应了。

此时杨弘然正站在京城最大的酒楼上,怅然若失地看着下面一群自愿为自己送行的千娇百媚的风尘女子,手却搭上了旁边苏晔的肩膀,苏晔依旧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弘然哥,这下你玩大了。”

2

出京两天后,杨弘然到了清河城,他忠心的侍从杨从平想到了半月前杨弘然当着天子的面评价清河陈氏的三位成年的嫡小姐,一位肤黑一位体胖一位脚大,将才名远播的陈家姑娘们贬得一文不值,他生怕陈家听到风声借机为难,便吩咐马夫赶紧赶路。

可惜杨弘然并没有理解杨从平的良苦用心,他慢悠悠地掀开车帘,露出如玉的俊颜,这样看着倒颇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翩翩之感,但他开口却是说:“去翠怡楼,听说那里的姑娘都是会疼人。”然后笑眯了眼:“想想就开心。”

杨从平叫苦不迭,差点连“祖宗”都喊出来了,依旧没能拦住杨弘然那颗想逛青楼的心,他只能重复着:“世子,您……您现在是个断袖啊!”

杨弘然一脸疑惑:“是啊,有问题吗?”

有问题,当然有问题,不喜欢姑娘是一个断袖的基本修养,如今他这般,哪里是个称职的断袖。

杨弘然笑着安抚他:“没关系,本世子我还是京城第一纨绔呢,逛青楼,是纨绔的标配,还有,断袖就不能纨绔了吗?你这是对断袖有误解。”然后转头问路人翠怡楼该怎么走。

杨从平黑着脸跟杨弘然来到翠怡楼,却守在外面不肯进去。杨弘然没再理他,从怀里摸出一把折扇,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他皮相本就好,又通身贵气,一进门便有一群姑娘围了上来,他来者不拒,被莺莺燕燕拥簇着上了二楼,终于坐了下来,他搂着左边姑娘的纤腰,拉着右边姑娘的小手,还不忘夸赞对面姑娘的眉毛好看,惹得众位姑娘咯咯娇笑不止。

情调到风月正浓,外面楼下却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孙郁,你给我滚出来。”

他侧头从窗缝中望去,一位绿衣小娘子叉着腰站在大街中央,怒目圆瞪,旁边已围了不少看戏的路人。

“有种退婚,怎么没种来见我?是个男人就出来跟本姑娘解释,在青楼里做缩头乌龟是什么意思?”

她个子娇小,相貌清丽,看着不过才十六七岁,骂起人来却颇有狮吼功的精髓,连气都不带喘一下,到激动之处便拿手狠狠指着大门,明明是一个人,却生生骂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杨弘然大概理清了关系,不过又是痴心女子负心汉的俗套故事,不过这痴心女子太彪悍了些,这负心汉太没种了些,他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与怀中姑娘调情,却听见底下的小娘子撂了一句狠话:

“你再不滚出来,本姑娘就把这个楼烧了。”

他顿时来了兴致,眯着眼向下望去,隔着窗户遥遥问了句:“要不要我帮忙给你准备把火?”

怀中的女子比下面的姑娘更先反应过来,水灵灵的桃花眼柔波婉转,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道:“公子可真会开玩笑。”

很快,绿衣小娘子也反应过来了,开始指着他的鼻子骂:

“真是个厚颜无耻的纨绔!”

怒气冲冲的目光似乎穿过窗户要把他先烧起来。

3

他们在清河郊外遇到了劫匪,杨从平想着息事宁人,杨家又不缺银子,谁知此时杨弘然气定神闲地从马车里走出,带着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又是这一句,话说你们这些人能不能有点志气,抢劫方式有点新意行不?”

话音刚落,杨从平的脸黑成了戏台上的包公,而劫匪的满脸横肉则涨成了煮熟的螃蟹,后面的小喽啰见老大受辱,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马上冲上来和杨弘然决一死战。

杨弘然拍了拍杨从平的肩膀以示安慰,豪气冲天道:“没事,本世子我可是从塞外狼群中脱险的人。”

杨从平的脸更黑了,他刚想开口提醒杨弘然,他现在可是声名狼藉,要低调,要收敛。

这时却听到一声娇叱:“张大,你又在做什么?”声到之处,惊起群群飞鸟。

领头的劫匪的脸忽然由红变白,战战兢兢地回头,赔着笑叫了声“柳女侠。”声音里的献媚杨弘然觉得能拧出糖水来。

娇小年轻的姑娘从密林中走出,绿罗裙,流云鬓,杏眼红唇,仔细瞧着,正是方才那位小娘子,她笑眯眯地看着张大,人畜无害的样子十分天真烂漫。

“女侠,小的这就走,不打扰您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小的一般计较。”话毕,他便头也不回脚底生风地溜走了,连带着他那些狐假虎威的手下也纷纷离去。小娘子眯眯的笑眼转向了杨弘然主仆,待看清他们时,顿时笑意全无,伸出纤纤玉指定定指向了杨弘然:“就你,那个纨绔。”

杨弘然拦住了想要解释的杨从平,笑着赞许道:“姑娘好眼光,在下正是京城第一纨绔杨弘然。”

小娘子因强烈阳光而微眯着的杏核眼一下子睁得像刚剥好的水煮蛋一样大,语气里竟带了几分兴奋:“哦,你就是那个断袖世子,太好了,我居然见到了活的断袖。”

杨弘然再一次拽住了杨从平的袖子,继续赞许道:“姑娘真是慧眼独具啊,两次都能准确地看到在下的本质。”

杨从平这一次真的是快哭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回到卞唐后必定要背上荆条向唐国公请罪,若他死拦着杨弘然不去逛青楼,哪能节外生这么多枝,就杨弘然现在这个样子,鬼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卞唐。

小娘子却已经走了过来,或许是出于对断袖的好奇,她开始自报家门,道自己姓柳,淮阴人士,父亲开了一个镖局,年初与清河首富的儿子孙郁订婚,最近被退了婚,她气不过,瞒着家人来到清河向孙家讨说法,而张大,是她来时顺手教训的一个草包劫匪。

姑娘家的私事,杨从平觉得还是非礼勿听的好,但他的想法并没有妨碍到杨弘然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小娘子讲述自己被退婚,入了戏的他还义愤填膺道:“怎么能这样呢?太过分了!”

“对对对,”甚为赞同的小娘子疯狂点头,“他居然说我太过彪悍,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里彪悍了?”

杨弘然这时忽然停下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她一眼:“其实吧,我觉得他说的挺对的,手无缚鸡之力,这个,恕我眼拙。”

4

得知小娘子的名字还是因为杨弘然的节外生枝,当时杨从平只想拉着他赶紧回卞唐,可他却一身正气凌然的样子:“柳姑娘于我们有恩,去卞唐刚好路过淮阴,不如让她与我们同行,小姑娘家一个人总是不方便的。”

杨从平虽然觉得他节外又生了一枝,但也无可反驳,而且小娘子也没有拒绝杨弘然突如其来的好心,他只好同意,于是柳小娘子便随同他们南下。

路上,小娘子的神色恹恹,丝毫不见方才对付土匪的神采飞扬,杨弘然料定她是因为被退婚的事而如此颓废,本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原则想开导开导她,便试探性地叫了声“娇娇。”

小娘子垂下的眼又复瞪大,一扫刚才的颓废之色,甚至还有几分兴奋:“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咳咳,”杨弘然清了清嗓子,“我见姑娘你身姿娇小,相貌娇俏,便妄自揣测了一下。”

“真的?”小娘子忽然双眼放光:“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杨弘然满脸认真地思索片刻,道:“假的。”在她发作抬刀之前,他又嬉皮笑脸道:“你露出来的帕子上绣着你的名字。”

柳娇娇狠狠瞪了他一眼,将帕子塞好后仿佛又泄了气,斗败公鸡般垂着头,手中的刀却狠狠砍向路旁的灌木丛,杨弘然继续道:“你很喜欢那个孙公子?”

她点了点头,低声说:“可能是喜欢的吧,他长得那么好看。”

杨弘然嗤之以鼻:“就只看脸?柳娇娇,你也太肤浅了吧!”

她又瞪了他一眼,同样嘲笑道:“你一个断袖,懂什么是喜欢吗?”

“当然懂。”他依旧是毫无正经,但柳娇娇却灵台顿时清明,扔了刀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你——你喜欢景王殿下。”

杨弘然笑了笑:“我曾喜欢过一位姑娘。”

“啊!”柳娇娇惊讶地叫了一声,拿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他是不是在说胡话,然后用一种不可置信地语气:“世子,您作为断袖的底线在哪里?”末了,又眨着眼睛兴奋地问:“然后呢?她不喜欢你?”

杨弘然依旧笑着,语气却不复刚才的轻快:“是的。”

柳娇娇突然明白了,她觉得自己这次是彻底明白了,杨弘然一定是因此受了刺激才变成断袖的,没错,一定是这样。他想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她,强扭的瓜不仅不甜,还会一不小心把自己扭成断袖。

一霎间,她觉得这个既好女色又好男色声名狼藉的世子还不错,至少还有自我牺牲精神,便拍着他的肩膀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像你这样的,我将来一定娶一位如意郎君。”

杨弘然的笑意终于僵住了,他抽了抽嘴角:

“娶?”

柳娇娇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满怀雄心壮志。

5

他们又遇到了劫匪,显然,这一次的劫匪不再像上一次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杨家护卫和他们缠斗了许久也没分出胜负。

杨弘然悠闲地站于路边看他们刀来剑往,左手被想让他赶紧走的杨从平死死拉住,右手则紧紧攥着想提刀向前加入战斗的柳娇娇的衣袖。

他对着欲哭无泪杨从平谆谆教导:“你要好好观摩,增加实战经验。”然后转脸劝慰两眼放光的柳娇娇:“孙郁不是觉得你彪悍吗?所以,你现在要学着柔弱,女孩家,要学会让别人保护。”

过了约摸半柱香功夫,杨弘然松开了手,整了整微皱的长袍,对着黑衣刺客们展颜道:“停下吧,我跟你们走。”

刀剑声住,片刻诧异后,领头的人走出,向杨弘然行礼后客气道:“得罪了,杨世子。”

杨从平这次真的要跪在他面前求他这个祖宗别在节外生枝了,但杨弘然却罕见地收起了一直挂在嘴角的玩世不恭的笑意,他吩咐杨从平:“务必将柳姑娘安全送回淮阴。”

杨从平知道他这句话里有不可回转的决心,可柳娇娇不懂,她一脸鄙弃地看着他,朗声道:“喂,你怎么这么胆小啊,要是你怕他们,本姑娘倒可以一战,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磨刀霍霍向猪羊。”

杨弘然又笑了,被密林切割为鳞片的碎光撒在他的脸上,映得他面如冠玉,微微一笑更是俊美异常:

“小姑娘家,还是柔弱一点更可爱。”

柳娇娇被杨从平拉走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杨弘然,他蓦然发现她原本清澈见底的双眼中流动着前所未有的情绪,浪迹烟花之地的经验告诉他,一个单人匹马制服强盗的侠气女子不该有这样雾气蒙蒙的眼神。

黑衣人把他带去了清河郊外一家精致的别院,立刻有仆人为他奉上茶,上好的甜白釉茶杯中碧色的茶水升腾着白汽,他轻轻呷了一口,感叹道:“先兵后礼,陈家的待客之道真是奇葩,还有,你们居然用这么难喝的茶招待我,简直就是侮辱了我的嘴!”

缓缓走来的女子脚步滞了一滞,他又继续感叹:“我就说吗,陈家大小姐有那么一点点黑。”

陈小姐低下头,再次抬头却是客气地微笑:“世子。”一言一行,皆是大家风范。

杨弘然佯装认真地端详她,摸着下巴长长地“嗯”了一声,然后换上一副登徒子的轻薄模样:“但还是一个美人。”

陈小姐依旧没有生气,得体的微笑分毫未变的:“多谢世子夸赞,那当日世子为何在陛下面前坏臣女名声呢?”

“这个——”杨弘然点了一下头,“好问题。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非情人眼里出——东施。咦,莫非你担心自己嫁不出去了,没关系,京城大部分青年才俊我都认识,你若是喜欢有才的,今年的探花郎倒不错,你若是喜欢有钱的,咱们大秦首富的小儿子还未娶亲,你若是喜欢有貌的,陛下的胞弟晋王殿下可谓貌比潘安……”

“世子。”绕是陈小姐修养好得惊人,也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胡扯,沉思片刻后,换上了同样不正经的笑,和玩世不恭的语调,她道,“若我喜欢世子这样的呢?”

他沉思了一会,捂着心口大声惋惜:“此等美人恩可不是我这个有龙阳之好的人消受得起的,只能说,姑娘你痴心错付,可惜,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梦啊!”

陈小姐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可是我听说,世子对景王之姐崇华郡主一往情深,或许您应该可惜崇华郡主红颜命薄吧。”

6

柳娇娇和杨从平在第二天傍晚找到了他,他正在小院里和陈小姐对坐饮茶。

茶叶是从京城快马运来的,他嫌弃陈家的茶太涩,陈小姐一边指责他作为囚犯太过嚣张一边吩咐人从京城运茶。

杨弘然隔着老远便看到了杨从平和柳娇娇,摇着手乐呵呵地向他们打招呼,然后指着陈小姐道:“介绍一下,这位是陈大小姐,嗯,黑美人。”

陈小姐对着他们微微一笑,矜持地站起向他们打了招呼,柳娇娇谨慎地打量了陈小姐一样,然后失望地看着杨弘然:“原来你在这过得挺好的,害我担心了一整天,早知道就不来救你了。”

陈小姐向杨弘然行了一个大礼:“世子在圣上面前污我姐妹清誉,小女子气不过才如此开罪世子,既然世子已经说明缘由并道歉,小女子自然没有胆量再为难世子,得罪了。”

他也笑呵呵地站了起来:“无妨无妨,我一向对美人最宽容不过,大小姐爽快,今后必得偿所愿。”

他们回到马车所在的小镇,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一碗热粥过后,杨弘然终于想起了什么,问杨从平:“不是让你带柳姑娘先走吗?”

杨从平刚刚喝了一口粥,听到着一句话立刻把粥咽了下去,滚烫的粥烫的喉咙发烟,他狼狈地吸了两口凉气,然后哭丧着脸看着正吃得不亦乐乎的柳娇娇。

杨弘然猜到了是柳娇娇执意要救他,便痛心疾首道:“小姑娘,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但柳娇娇反驳得理直气壮:“为什么非要英雄救美,就不能美人救英雄呢?”她的神色暗了暗,声音也低了下来:“我的确很想让别人保护,可很多时候是没有人保护我的,所以我不怎么会柔弱。你知道吗?”这一次的声音更低:“很少有人把我当女孩看待。”

“算了算了,”杨弘然忽然觉得她这个样子有点让人心酸,一反常态地开口安慰,“你这样也挺好的。”

之后的行程正常而平淡,杨从平发现柳娇娇其实是个话痨,她总是拉着杨弘然说个不停,譬如核桃和米饭一起嚼会有鸡肉的味道,譬如淮阴西山上的劫匪怕黑,种种琐碎的小事,她就能絮絮叨叨地说上半天。

不过他应该庆幸,因为杨弘然也是个话痨,譬如他告诉柳娇娇豆腐和米饭一起嚼也会有鸡肉的味道,天子其实不喜欢他的皇后,晋王和他一样其实也是个断袖。

但杨从平依旧很开心,因为杨弘然好像没有再去节外生枝的精力了。

7

行了半月,终于赶到了淮阴,柳娇娇的父亲对将自己的这位闹心女儿送来的勇士非常感激,在淮阴最大的酒楼宴请杨家主仆。

席间柳老爷醉眼朦胧地问女儿:“娇娇,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啊?不能这样了啊。”

柳娇娇放下酒杯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后依旧像上一次一样豪言壮语道:“我要娶一位如意郎君。”

众人笑了起来,他们都领教过柳娇娇胡闹的本事,只当这是她的玩笑,谁知她指着同笑的杨弘然道:“就是他。听好了,杨弘然,我喜欢你。”

“咳咳,”杨从平嘴里的酒喷出来大半,尽数落在杨弘然的新长袍上,而杨弘然慢条斯理地清理完衣服上的酒渍,然后道:“柳姑娘恐怕搞错了,我可是喜欢男人的。”

柳老爷面露尴尬,正想打个哈哈圆过去,谁知自己的宝贝女儿毫不领情,接着杨弘然继续说:“可你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啊!”

“是啊,我喜欢她,很喜欢。”

她的声音越来越急切,竹筒倒豆子般恨不得一下子全说出来:“可她已经去世了。”

整个包间里鸦雀无声,柳老爷自暴自弃般地摇头闭眼,旁人更是插不上嘴,杨弘然扫了杨从平一眼,杨从平却满脸无辜地看着他,他只好叹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不,她在我的心里,永远不会离开,柳姑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柳娇娇这一次没有立刻回话,她呆呆地看着他。

而他还在继续:“她很漂亮,我再也没有遇到过比她更漂亮的姑娘,她也很聪明,就是有点倔强,但我依旧喜欢她。”

柳娇娇的眼圈红了,她终于低声断断续续道:“你把我当做一个女孩看,愿意保护我,之前从来没有人愿意这样对我,愿意听我唠叨,可还是我自作多情了,对吗?”

但她没有等杨弘然回答,转身推开重重人群,也不顾及自己花了几个时辰描的眉梳的妆,夺门而出。

或许她哭了,或许她忍住了,但杨弘然觉得这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他们此后依旧是陌路人。

柳老爷赶紧向前,自言将女儿惯坏了,请求他原谅,他摆了摆手,向柳老爷辞别,带着杨从平离去,一如刚从京城出来,招摇过市,每到一处必定流连于烟花之地。那里的姑娘们歌依旧情缠缠,舞依旧意绵绵,讲起话来千娇百媚,柔声细语,没有谁会彪悍地大吼。

他们也遇到过来找丈夫的原配,但再也没有人敢放言烧青楼。

可杨从平却觉得自家公子开始喜欢忧郁地仰望天空,他将自己的疑虑告诉了杨弘然,他只是嘲笑他话本子看多了,然后转身又搂着花魁给她念“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一日大雨,他们停在客栈没有立刻上路,杨弘然便端来一壶茶坐在廊下赏雨,雨珠在庭院池塘的荷叶上“咕噜咕噜”地打着滚儿,滴答雨水伴随着蛙声四起,更衬四周静谧如新生。

杨弘然忽然道:“娇娇你听,青蛙是‘咕咕’叫的,上次我说你还不信。”

站在一旁的杨从平叹了口气,忍不住提醒:“世子。”

他回头看了看,然后笑着解释:“忽然之间少了一个人在耳边聒噪,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可蓦然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我曾尝过求之不得的苦涩,没想到现在却有人因我而尝到同样的苦涩。”

8

面前的山口形似喇叭,最窄处只容一辆马车通过,翻过这座山就是卞唐。

杨弘然却要求停下修整,杨从平满脸不解,杨弘然只说他想要畅想一下自己的先祖在此守卫卞唐的英姿,然后便打发他和马夫去附近农家讨水,杨从平嘟囔着他又节外生枝,骂骂咧咧地和马夫一起走了。

而他自己却席地而坐,目光沿着陡峭的山坡缓缓攀爬,约摸一刻钟,一只冷箭带着划破空气的轰鸣终于如约而至,他急速地转身躲避,翻身到马车上拿出长剑,从马车顶如游鱼般跃出,杨家侍卫围着他严阵以待。

他知道,这不再是张大那种酒囊饭袋,也不像陈家派来的只为劫持他的暗卫,这一次,是真正想要他命的刺客。

多年前,他曾帮助天子扳倒了魏国公谢淇,那些谢家的后人自然不敢与天子为敌,他在京城时也不敢动他,所以现在是杀他的最好时机,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长剑飞速旋转,打落一只又一只暗处射来的冷箭,最后逼得刺客从藏身之地跳出与他近身搏斗。

谁也不曾想到,向来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唐国公世子竟有如此好的身手。

但对方为杀他已经准备良久,周围的侍卫一个个倒下,但最后也只剩下了两名刺客。他觉得有点累,额上有热乎乎的液体虫子般蠕动地流下,有些流进嘴角,在口中泛起微咸。

他不自觉想,自己若是命丧此地墓志铭又该如何写呢?爱美婢,爱娈童,以致不修武备,荒唐半生,死于非命,实有辱祖上忠烈之风,这些想来,貌似十分贴切。

他忽然笑了,正在靠近的刺客以为他还有什么后招,纷纷站在原地不敢向前,但他们并不知道,他只是想到了那个同样阳光明媚的午后,有位绿衣小娘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骂他无耻纨绔。

终于有一人拿剑向前朝着他刺去,他挑开刺来剑,眼睛的余光却瞥见了另外一人已经移到他的身后。

这一次是真的没有办法躲了,他闭上眼睛,准备结结实实地挨上一剑。

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袭来,在兵戈交击的清脆声中,他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位拿着大刀的绿衣姑娘与刺客缠斗在一起。

衣袂翻飞间,似有金光流转,他下意识地叫她的名字:“娇娇。”她听到后回头,盈盈一笑,眉眼弯弯。

刺客全部倒地,她却身形狠狠一踉跄,他赶紧扶住她,这才注意到她腰侧大片的血迹以及过分苍白的脸色。

“娇娇,别乱动,我带你去看大夫。”他拦腰抱住她,第一次柔声安慰。

柳娇娇却只是笑,含含糊糊地说:“真好。”

“好什么?”他问。

她扬起胳膊环住他的脖子:“其实我偷偷一直跟着你,陪着你,虽然你心里没有我,可现在至少,我在你的眼里。”

他微微抬起头,然后又垂首问她:“娇娇,你的心愿还没有变吗?”

“是啊,”她笑意加深,却带了几分酸楚,“可惜我的如意郎君不喜欢我。”

“娇娇,你愿意娶我吗?”

她愣住了,神情由难以置信渐渐变得欣喜,原本扑闪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哽咽着说:“愿意,我当然愿意。”

杨弘然轻轻把头靠在她的脸上,他感觉到了她的眼泪:

“承蒙卿恩,弘然不胜欣喜。”

9

又有一个劲爆消息传遍大秦,断袖的唐国公世子杨弘然居然要娶妻了,人们在感叹之余不免好奇,杨弘然的未过门的妻子到底是何等神仙人物能够让断袖了的他重新对姑娘有兴趣。

千盼万盼,脖子都要伸断了,大家终于把杨弘然的婚期盼来了,只可惜新娘子盖着盖头,看不清容貌,大家只能暗自揣测新娘子的倾城之姿。

拜完天地后,有婢女上前准备搀扶新娘子去洞房,杨弘然的一位酒肉朋友便拉着他悄悄道:“知道吗?万花阁新来了一位姑娘,不仅长得漂亮,还……”

他突然发现四周的人都在看他,尴尬地停下之后,他看到新娘子已经掀开了盖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新娘子相貌清秀,笑起来更是和善,但看得他心里发毛。只见新娘子缓缓抬掌,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狠狠劈了一下,然后转身矜持地向众人行礼离去。

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桌子渐渐从中间裂开,碎成了两半。

杨弘然站在旁边,得意地看着新娘子的背影,满面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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