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
33岁的海子在凌晨5点多的时候被一泡尿憋醒。然后就睡不着了。
她纵观前半生,好像一直没有目标,不知道想要什么。
33-29岁,一直在磨具厂里从测试做到仓库,再做到业务。然后在厂里就什么都做,简称打杂。
29-26岁之间,从卖菜到婚介公司做红娘。这跨度有点大。
26-24岁之间,在卖烧烤,从油炸烧烤到碳烤烧烤,还带有麻辣烫。样儿挺齐全。就是生意不好,因为这些都是海子自己琢磨的配料。
24-21岁之间,海子在她们县城开了个30平方的店铺。位置挺好,靠前面几排,中间位置,两边开门。
海子的店铺种类齐全。从80岁的老人到刚刚出生的婴儿的衣服,鞋子,袜子,内衣内裤,床上用品一应俱全。
有个客人买完衣服,她会热情的提醒“美女,鞋子需要吗?袜子需要吗?”
海子最喜欢男顾客来买东西,因为男顾客买东西一般不讲价,看中了就拿走。
有时间遇到不还价的顾客,海子就很愧疚。她会在顾客走之前给他们添点袜子之类的东西。
然后在下一个顾客来的时候,一百多块钱的衣服只加了10块钱。可是很多顾客都有还价心里。同样的衣服,比别家便宜几十块,她还会还价。
“我就还10块钱,你都不少。真是小气,我不买了”。最后,海子只能怨自己做不了奸商。
卖衣服这几年。海子不用出房租,在家吃饭。但还是没有赚到钱。
其实爸爸妈妈就没想让海子赚钱,只要挣点钱够花,开心就好!
21-19岁,海子在虾厂里做虾。
她是最后一道工序,包装。干活的时候,大家就互相聊天。
海子说,在N多年以后,你们看到电视里有个作家在接受采访,你们就可以骄傲的跟你们的孙子,孙女说“看到没?那个叫海子的作家,曾经跟我在一起做虾”!
“哈哈!哈哈!”海子夸张的大笑。
“找我签名的排队啊!是签背上?还是衣服上?签了就不要洗掉啊。”
工友们都笑她“还作家,做虾吧!”
19-18岁,海子在D城雪糕厂里做雪糕。海子的风湿腿就是在这里得的。
17岁的海子退学了。
33岁-18岁的海子每天都会做很多稀奇古怪的梦,其中最多的就是在不同的学校上课,考试,生活。
高中,初中,小学,最让海子记忆最深的就是在10岁-7岁那几年。
2年级的时候,海子随爸爸妈妈来到D城。
海子的爸爸妈妈在D城养猪,捡破烂。那时候的D城在海子心中,都是桃花源般的存在。33岁的海子回想着,D城的男男女女都是那么好看,又高又白又瘦。关键是还那么善良。
刚刚转学过来的海子在这些关爱中,应该很快乐!
转学过来的海子没有接触过音乐。
第一次上音乐课,海子选了个靠后的位置。音乐老师让打拍子,海子老老实实的学着旁边的同学打拍子。
“那个叫海子的,新来的同学,拍子打的真好!同学们,要向她学习啊!”
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表扬惊的满脸黑红。一直到现在海子还没搞懂打拍子是个什么东西。
有次,姐姐心血来潮帮她扎了两个辫子,头发梳的油光水滑的。这样,她的头发就不会毛毛躁躁,两边飞了。
在学校跳课间操的时候,学校辅导员的声音跟着音乐节拍传了出来。
“那个二年几班的海子同学。今天值得表扬啊!”
有次老师让同学各自写纸条检举今天谁上课说话了。全班除了海子,全都留了下来。海子蹦蹦跳跳的走在路上有点飘,因为上第二节课,她跟同桌说话,问她借用了橡皮。其实今天同桌根本没有说一句话。原来她跟海子用眼神沟通也被别的同学举报了?
在这个学校上学是海子最幸福的事情。上午四节文化课,下午两节文化课。包括音乐,美术,体育。第三节第四节上作文课和书法课。
每个星期五下午学校都会组织去电影院去看电影或是话剧。
星期六班级里会有班主任让同学们组织各自小组准备活动。可以去公园,可以去江边,可以去爬山……
妈妈有时间会在放假期间,让海子跟她一起去捡破烂。
海子不想去,她怕被同学看到。
但妈妈每次放在车上捡的垃圾都会被同行偷走。
偶尔海子也会陪妈妈,妈妈就让海子坐在车子旁边看着。其实海子挺喜欢坐在哪里看夜晚的风景。
偶尔有早起或冬泳的人看到海子“哎呦!可怜的孩子,你这么小就出来啊!你上学了没有啊?可怜哟!”然后把手里的面包或是麻花给海子。
一直低着头的海子说“谢谢你!阿姨。我有吃的。我妈刚给我买了。”海子掏出妈妈给她买的麻花咬了一口,真甜!
其实,只要海子想要的东西,妈妈都会买给海子。8.9岁的海子想要的东西很少。虽然爸爸妈妈的工作没有那么体面,但海子会觉得有这样的爸爸妈妈很幸福。因为海子可以不用花一分钱就可以玩很多玩具,看很多小人书。
在学校,海子有2个跟她玩的很好的好朋友。一个叫梅,一个叫婷婷。
叫梅的女孩子在学校东边住,海子会每次放学先去她家玩几小时的芭比娃娃,再回到学校西边的海子家。
梅跟奶奶住,奶奶很好,但海子却很少碰到奶奶,每次梅都会拿出好吃的给海子分享。
婷婷也住在学校的西边,跟海子家一个方向。有次,婷婷把海子带回家在楼下玩。跟别的小朋友玩的时候,有个女孩说“那个海子,家里是个捡破烂的,不要跟她玩。”
婷婷就推了女孩一下“捡破烂怎么了?又不偷又不抢。光明正大挣钱。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你个势利眼!我们才不跟你玩”。婷婷瞪了女孩一眼。拉起海子“走!才不跟她玩。去我家。我给你拿好吃的。”
7岁之前的海子是留守儿童,爸爸妈妈在外打工,她跟奶奶在家。爸爸妈妈留的生活费在大伯父哪里。
海子没有零花钱,除了在地上捡的1分钱就够买一个花生糖。
海子就想着怎么挣点钱,她把眼光瞅到后排的一个女同学身上。因为这个女同学一到上课就哭,因为不知道谁把她的铅笔给拿走了。
从此海子就在下课的时间,满教室地下捡别人不要的铅笔头。
一到上课,海子就兜售那个女孩一根铅笔头。除了女孩,还有别的同学在上课期间没有铅笔。谁需要,海子就卖给他。
渐渐的,海子攒到有十几块钱。海子买了自己喜欢好久的蜡笔,喜欢吃的头发糖,花生糖和冰棍。
一切都仿佛在昨天。海子觉得33岁,应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了!33岁,一切还来的及,一切还刚开始。
在我的心里,我的父亲是一个胆小鬼,而我也遗传了他的胆小。
父亲小时候的事我也听了一些,他小时候不算胆小,在家烧窑进洞,上山捕雀捉鸟,下河摸鱼抓蛇,这些他都带着人去干过。对,是带人,他自己不敢碰这些东西,这些都是我长大才知道的。
父亲23才和我母亲认识,我母亲比他大三岁,认识不到一个月就匆匆结婚了。
1990年,他的大女儿出生了,他那时还感觉自己是个小孩子,没有什么为人父的感觉。
父亲年轻时是我们村有名的小魔王,每天就打打牌摸摸鱼,什么也不干。基本上地里的活全是母亲干的,我的姐姐因为小时候没人管,一天都是睡在摇篮里,导致后脑勺有些扁平。
我的奶奶是一个十足的重男轻女的典型代表,我姐姐那么一点,她不抱,去抱大伯和二伯家的哥哥,而她只有饭点和晚上睡觉才会回家。
1993年,我和二姐一起出生了,我们是双胞胎,爸爸已经在村里游手好闲了好几年,他以为这一胎能生个儿子,结果生了两个女儿,还触犯了计划生育政策。
我们家赔了多少钱,我已经没有多少概念了,那时候用家徒四壁已经不足以形容了,村里的人都把父亲的脊梁骨戳断了还不算完,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议论。
那是一个冬天里的艳阳天,妈妈一大早就去干活了,父亲正在隔壁爷爷家和叔叔打牌,屋里挤满了村里的小青年,外面坐着好多拿着鞋聊着天的农村妇女,一个C挑着担的河南口音的男人停在了我们家门口。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了,我的心里依然有点埋怨父亲,就因为他的年少无知,让母亲早早的看上去就比他老上了10岁。即使现在的他对母亲温柔以待。
冬天是休整安稳的好时候,别家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家玩耍,只有我的妈妈,还在做着没做完的工作。
要不是和母亲一姓的婶子找来父亲和母亲,我现在可能就是别人家的童养媳了吧。
我的奶奶为了要一个孙子,和那个河南人商量好了,5块钱把我给他,我都已经被那个河南人带到村口了,父亲赶来了,他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把奶奶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遍。
没有人和我说我母亲的心情和她做了什么,但我自己可以想象,一个母亲,她的宝贝马上就要离开她了,她的心里该会有多么的绝望,而作为一个农村妇女,她从来不会和我们说这种黏糊糊的话。
后来,父亲仿佛一夜长大,他背上行囊去了南方打工,而我们正在一天天长大。
那时候摩托车刚时兴起来,村里和我们一样大的孩子都有人每天骑车接送,不是每天最起码也是只送不接,我心里很羡慕她们。
父亲只在每年过年的时候回来,有一年过年他没回来。结果,放鞭炮的时候妈妈把手炸伤了,他吓得不轻,鞭炮一下子窜进了家门,躲在厨房的我们三个吓得哇哇大哭,家里房子都差点烧了。从那以后每年过年他都回来。
父亲在我读3年级的时候买了个车,我好像没见他学过车,他就可以骑着去我们学校接我们放学,那是他唯一一次接我们放学。
童年时光里,还有一个可以充当父亲角色的重要人物。我的二伯,他在我心里的重量只比父母轻一点。
那时候读书要自带书桌和被子,而我们村子离学校好十几里地,父亲又在在打工回不来,以前都是母亲起的大早,挑着送到学校的。
4年级的时候是刚换的学校,父亲提前给二伯打过招呼了,母亲也一大早就给二伯做了肉丝鸡蛋面。母亲在前一天都会打发我和二姐去二伯家坐坐,谢谢二伯。
父亲在我们的童年记忆里一直都是缺席的,但这不妨碍我们对他的爱。
上初中的一件事,彻底的改变了我和我的二姐,我和二姐从小到大都是在一起上学。
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盛在红色小桶里的水已经结冰了,每天的早起和晚上的上厕所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次煎熬。
教室的冰冷让我现在在大夏天里还会打个寒颤,长期的坐着使我的双脚双手冻的像冰箱里的咸鱼,而我一感冒就叫赤脚医生来打针的身体,使我在没打针的情况下咳嗽不停,感冒不好,我的也和我一样,她的衣服甚至都没有我好,我从小的自私虚荣让我现在都恨死我自己了。
看着一个寝室里的女孩漂亮暖和的鞋子,我的心里非常羡慕,那只是一双普通的运动鞋,现在的我可能都不会穿。
我和二姐商量了一下,两个人制定了一个非常周密的计划,在中午吃饭的时间,我俩吃的很快,观察了很久,没有人了,我给二姐放风,让她去偷,我就是这么自私一个人,明明是我自己想要那双鞋,却让姐姐偷。
我们俩把那双鞋偷偷藏在下铺的最里面,很幸运,她们没有找到那双鞋,我和二姐心里头像揣着一根针,又紧张又有些高兴。
周未的时候放假回家,我们等到所有人都走完了,我俩才把那双鞋拿出来。直到回到了家我俩才高高兴兴的把鞋拿了出来,也无比的放心,在我的心里,家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双鞋是我和我姐童年的秘密,我们直到现在谁也不敢说,但我们心照不宣的都无法忘记那个隐晦酸涩的错事。
没有人教导我们什么是错什么是对,母亲是一个不识字的妇女。但她的勤劳朴实善良温柔一直深深的影响着我,我对她的爱永远不会减少的。
后来,我们意识到自己做错了,而母亲因为不会骑任何交通工具。所以,没有给我们添置任何衣物鞋袜,但我们并不怪她,她是我们心中的家,永远等到原地的家。
和父亲的交集远不如母亲多,从每年过年他带回来的衣服,带回来的零食,带回来的纸笔,带回来的皮筋发卡,各种没见过的饮料,他也在默默地爱着他的三个女儿。
长大后才听妈妈提起,父亲第一次骑车直接骑到了沟里,但他什么也没说过。
有一年过年走亲戚,他带着母亲和我从舅舅家回来了,母亲那是大概有150斤吧,我那时将近100斤,有一个特别大的坡,下去的时候坡是要直下然后要急转弯,不然会掉下山崖,我们下去的时候我坐在后面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祈祷一定要安全过去。
万幸,我们过去了,然而我没想到,我们上坡的时候一下子把我和母亲摔了下来,我的脚摔破了皮,母亲没有看自己有没有受伤,直接扶起我,我们都没有注意看父亲。
后来回想起的时候,我才懂得他那时满脸的红色是为什么,作为一家之主,他的威信受到了打折,以至于我们谁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都是在他心上剜刀子,虽然他面上再也看不出来介意不介意,但从他买了小车,说不管多重都能稳稳的带动的时候,我还是听出来一点对我和母亲体重的意见。
同一年里,父亲先是盖起了三层小洋楼,后又盖了一个养鸡场,我们姐妹三人也已下学去苏州打工去了。
那是我们村最豪华的小洋楼,也是第一栋小楼,我们家建造完之后,有好几家也开始建,只是没有我们家的好看洋气。
养鸡了之后,父亲终于可以留在家里不出去外面打工了,他以前在煤矿挖煤,有多辛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每看到电视里放煤矿工人出事的时候,我无比庆幸的是,我的父亲,已经不用再去那个危险的地方了。
母亲自养鸡之后,体重直线下降,从当初的150到现在的不到120,看上去瘦了不少的她让我们姐妹三人心疼不已。
父亲只上到6年级,他考驾照的时候门门100,起初电脑不会用,他就让我姐夫教他,一个将近50的人,每天对着一个新奇的玩意捣鼓半天,父亲真是我心里的偶像。
父亲开车比别人开车慢很多,而且他不会用导航,每次他去城里都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转,而去城里有条公路,他记不住,就一直走那条比公路远半个小时的路。
晕车的我每次从苏州回家坐父亲的车的时候,听见别人跟他说走哪里近的时候,父亲总是说他习惯走这条路,我知道他内心对没有把握的事情的恐惧,我便笑着说我也喜欢那条远路,可以沿路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
也许我的父亲在我们三个没有考上很好的学校的时候有些失落,在我们三个早早出去打工的时候有些埋怨,在我们三个月月打钱回家的时候有些骄傲,在我们三个一个接着一个出嫁的时候,他和妈妈孤零零的身影是我们三个心里永远的痛。
现在生活还在继续,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我希望我们三个可以成为父亲的骄傲,而父亲和母亲,是我们心里永远家的港湾。
看起来平凡的父亲,在我的眼里,是最厉害的人,最值得骄傲的英雄。
我们之间没有日渐增长的亲情,没有朝朝暮暮的相处,但你在我心里的高大身影,是一座不朽的铁甲,指引我们前行的方向。
愿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可以健康长寿,平安顺遂的过完属于他们的一生。
1
白玉壶里盛着美酒,我掀起壶盖,把里面的酒倒光,随后挑拣几片稍嫩的茶叶放进壶里,合着残留的酒味沏了一壶茶。猛然几口下肚,茶的浓郁并没有掩盖酒味,我有些反胃,昨日的酒劲上来,便慌忙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清早甜腻的糕点香味扑面而来,我抓起梳妆台上一枝香得叫人发慌的梅花,扔了下去,合上窗户。
“秋月姐姐,苏公子来了。”宁云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我重新打开窗户,冲散屋里的脂粉味,“告诉苏公子,我昨日头晕得紧,一夜睡不安慰,方才起床,须点时间收拾一下。”
我听见宁云黄鹂鸟般低低的嗓音传达了我的意思,坐在镜子前梳妆。一身酒秽衣物褪去,我看见自己的身子越发消瘦,不容细想,我换上水色褙子,拣了件月白色下裙,随意绾了个簪。
匆匆洗过脸描了眉后,便认真清洗瓶壶,看着温润的玉壶发出好看的光泽。我丢了几片茶叶进去,又熏了干净清雅的香,便抱起琵琶随意唱着:
“不仁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你又在唱柳七的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人一身青白色长袍,我细细看他的脸,棱角愈发明显。他走到我面前,把一袋糕点放在桌上,“知道你不爱那些甜糯食物,便给你揉了些青团。”
我放下琵琶,造型古怪的糕点瞪眼望着我,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苏公子还会揉青团啊。”
“小时候跟着母亲学的。”他坐到我旁边,“昨日可是受凉了?今儿个立冬,好好保护身子,别染了风寒。”
我嗯了一声,拿起一个青团,清淡之味让我清醒不少。
“你可愿与我去湖州?”他迟疑的问了一句。
“湖州和苏州还不是一样。”我放下青团,懒懒的回应他,“既然对我而言都是客居,我可不愿受迁徙之累。”
苏舜钦站起来,走到我的梳妆台边,看到质地粗糙的陶杯杵在那里,问道,“梅花呢?”
“香味太腻了,扔掉了。”我平淡的回了他一句。
他有些诧异的望着我,“你最喜欢梅花,过几天我给你带一枝来。”
我拿起茶杯,给他倒了杯茶,“我虽是歌女,却是也有莼鲈之思的。你去湖州,是奔了仕途,说不定哪天就可以重沐圣恩回汴京。我跟着你有什么意义呢?汴京城虽富贵繁华,却始终是春秋一梦。我既回不了桐城,不如留在这江南,也没什么烦忧。”
他边喝茶,边试探着说道,“若我真能承圣恩,汴京城内,怕是有你想见的人。”
我苦笑道:“苏舜钦,我可是一向敬你儒雅之士。”
他不动声色,“秋月,我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他晃了晃茶壶,叹道,“我可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我打断他的话,“别说了,苏公子今日想听什么曲子?”说罢没等他回答,自顾自的唱了起来: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还没唱完,苏舜钦起身要走,他在门口回头对我说“别唱柳七的曲子了,你既然喜欢浅斟低唱,不如唱唱同叔的新令。柳七的词太俗、太苦,不适合你。”
他走后,我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那年我十三岁,家住桐城。那年梅尧臣来桐城做县令,我躲在一棵树下看他种下了一片竹林,从那以后,他便像这竹林一般在我的心里生了根。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宁云轻轻唤我的声音,“秋月姐姐,你的衣服我让采春拿去洗了。”我睁开眼,看见宁云坐在我旁边,一只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眼里满是关切。
我立起腰,“每次都是你照顾我,还讨了个便宜让你叫我姐姐。”
“别这么说,”宁云笑了笑,随后收起笑容,“刚刚苏公子和我说,你还是不愿意去湖州。”
宁云叹口气,“其实我看得出,苏公子明面上是受梅公子之托照顾你,可实际上是喜欢你的。而且依我看哪,他倒比那梅尧臣更花心思。”
“你又不曾见过圣俞,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对我花过心思呢?”我有意逗她。
“是,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为他肝肠俱碎。”
我拿起桌上的青团,递了宁云一个,“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宁云你知道的,我既是人家的人,便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了。”
宁云咬了一口青团,瞥了眼我的妆台,随口说道,“梅花都扔了,偏扔不掉一个梅字?”叹了口气又说,“这几年来梅公子对你不闻不问,我看哪,负心郎罢了。”
宁云几句话让我想起了这几年的漂泊经历,我不禁流下泪来,对宁云说道:“昨日那封信,我父亲去了,以后我连桐城也回不了了。”
宁云吃了一惊,慌忙拿出手帕给我拭泪,一阵幽幽兰花的香味扑面而来。
宁云抱着我安慰道:“我道你昨日为何喝了那么多酒,这苏州城内,我和你作伴。”说完也掩面流起泪来。
我想起宁云也是飘零久,拍了拍她,轻轻笑道,“好了,别哭了,今天立冬,我们去外面吃点馄饨吧。”
宁云擦了擦脸,突然很认真的问道:“秋月姐姐,难道你对苏公子没有一点喜欢的吗?
我看着她清秀的脸庞,同样认真的回到:“喜欢的。”
宁云看着我不说话,眼里尽是怜惜之意。这时采春在门外轻轻唤道:“任姑娘,有一封信,汴京来的。”
我的心咯的一下,连忙站起来打开门,采春一身碧绿,耳上明月珰轻晃。她把信递给我,手腕上的银镯子明晃晃的。我拿着信进屋,那熟悉的字体一晃多年。
我对宁云说:“梅尧臣的信。”
宁云顿了一会:“亏得他还想起来写信给你。”
自从他在桐城被人弹劾,到如今已经四年了。在回汴京领罪之前,他带我到苏州,把我托付给他家开医馆的舅舅。可惜的是随着他舅舅的病逝,医馆两年后便倒闭了。
我不好继续留在他家,便几经流转做了歌女。梅尧臣被贬没多久便重沐圣恩,打听到我的下落后便要接我去汴京。
当时的我顾忌他在汴京城内妻儿侍妾,拗着性子不去,他也没再勉强,只是经常托人送些钱财于我,后来苏舜钦被贬苏州,他便托他时时照看一下我,却始终不再提接我去汴京的事情。
我想着或许他有苦衷,或许我于他只不过一个一段风流事,便不再抱有幻想。然而今天突然收到他的信,想着这封信可能关系到我的余生,我便迟迟不敢打开。
宁云看我盯着信发呆,站起身说道:“秋月姐姐,你一个人读信吧。我去换身衣服,待会一起出去吃馄饨。”
我点了点头,等宁云出去后,便打开信,细细读了起来。
他的信虽短,却干净清晰,像极了他的人,我读完信,昏昏沉沉的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2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我合衣躺在床上,心想着必是宁云扶我的。想起昨日书信,内心更是难过。躺了一会儿,听见采春轻轻唤道:“任姑娘,宁姑娘吩咐的黄山乌龙茶已经泡好了。”
我说道:“端进来吧。”便起身梳妆。
几天过去了,我一直处于焦急状态,心里好不安稳。直到某个清晨,早起时感觉比平时安静许多,推开窗,原来苏州城内早已覆盖一层薄薄轻雪。
我看着枯枝被积雪轻掩,青石板上有浅浅的行人走过的痕迹。没有飞鸟停在树枝上叫喊,整个苏州像被包裹在一块透明的琥珀里。
“吱呀——”我的门被推开,清淡而熟悉的气味。
“苏公子,踏雪而来,可极雅趣?”
苏舜钦不言,坐了下来。我转身走到他身边,坐下给他沏了壶茶。
他一口一口细细呷着,许久,抬起眼睛盯着我,朗声说道:“任秋月,你可愿同我去湖州?”
我看着他深邃的漆黑眼眸,脱口而出:“好。”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闭上眼睛喝了几口茶后,他终于浅浅笑道:“好。我真是又期盼又害怕你做出这样的回答。”
看着他的样子,我禁不住有些难过。梅尧臣是清风朗月之人,托他照看我时想必只是说我是他的远方亲戚之类,没告诉他和我的真正关系,他虽试探着问过我,我亦含糊着没有说。
起先他想带我去湖州,是对我情深。而这次开口问之前,应是收到梅尧臣的书信,知道了我和梅尧臣的关系,内心定是痛苦。又觉得我答应和他去湖州,便全是梅尧臣的缘故了。想到这里,我柔声说道:“苏公子,秋月去湖州,与任何人无关。”
他望着我,目光满是难过。我继续说道:“家父去了,我算是彻底断了根,湖洲和苏州又有什么区别呢。“
苏舜钦一震,慌忙说道:“秋月对不起,我不知道此事。”他低下眼,满是懊悔。
我犹豫着他手轻放在他的肩上,说道:“没关系的。”本想再添一句话,想了想忍住了。
苏舜钦犹豫了一会,问道:“过几天就是小雪了,我带你去朗怡亭看雪可好?”
我点点头。他站起身子,拱手道:“任姑娘,我最近有些公事需要处理,先行走了。过几日来接你。”
我没起身,坐着点点头,估摸着他踏上了青石板,从窗外远远的看着他的背影。他一身青色直裰,在雪中渐渐模糊起来。
小雪日天气甚寒,他来一溪楼接我的时候穿了厚厚的月白色斗篷,在雪中甚显清雅。我则挑了一件藕粉色兔毛斗篷,细细化了个淡妆。他见我便笑道:“第一次看你穿这样柔和明亮的颜色,甚是好看。”
我低头笑道:“江南女子多是皓腕凝霜雪。”
他见我些微羞怯,些微自夸,不禁笑了起来。不同于以往的浅笑,而是朗声大笑,宛若碎玉之声。
我和他划船去湖中心的朗怡亭,天寒地冻,湖面无人。我抱着暖炉不住呵气,他则拿着小桨轻划,时不时停下来歇息一会,看看雪景。好一会才到朗怡亭,我手脚有些冷,他拿出几壶酒来,边煨酒边念到:“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笑道:“这样好景,我可不是焚琴煮鹤之人。今日须趁醉而归。”
苏舜钦笑道:“这朗怡亭四季风景皆佳。春日杨柳轻垂,恰似江南女子腰肢轻软,夏日十里荷花,便只想采了几片荷叶蒸极香的米饭,秋日呢,则草木摇落,别有一番萧条清冷的孤寂感。而冬日万籁俱静,便如痴人一般天地皆与我同在了。”
他喝口酒,轻轻体会着浊酒的滋味。
我打趣道:“四时最美的想必是春日。姑娘们踏青而出,与大好春光可是相得益彰。”
他紧紧的盯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连忙喝了几杯酒。他说道:“最好的是冬日,有你在我身边,宁可辜负所有春光。”
我酒劲有些上来,羞红了脸,他突然握住我的手,问道:“冷不冷?”
我想要挣脱,却任由他握着,摇了摇头。
几只飞鸟倏尔而过,他放开我的手,站起身来。他闲走几步,倚在亭柱上,大口大口的喝酒,我看着他的背影,竟有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与他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大不一样。
他对着湖面,喃喃道:“秋月,你为何要同我去湖州呢?”
我不言,猛灌几口酒,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支短笛,横在唇边。
他的笛声九曲回婉,突然一个高音上扬,惊起枯枝上的残雪,又突然接连着低下声去,仿佛要把伤心事全部埋葬在这茫茫天地。
他的笛声搅得我心乱,我朝自己灌酒,不多久便趴倒在桌子上。
晕晕沉沉中,我仿佛又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握住了我,我又好似听到他在问:“秋月,你为何要同我去湖州呢?”
我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我听见他断断续续的说道:“你是喜欢梅尧臣的吧?圣俞为人正派,看似临风玉树,才思过人,我比不上他。”
我难过极了,只想向他倾诉衷肠,然而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他接着说道:“前几日我接到梅尧臣的书信,他说圣上朝我去湖州,便是临回朝廷不远了。他还说到他早已纳你为妾,只是这些年你一直扭着性子不肯去汴京,他也不便勉强。如今一人在外客居他乡,实在辛苦。
怕直接叫你去汴京你心有不悦,便叫我试着说服你先跟我去湖州,再去湖州接你。”
我听着苏舜钦一番伤心话,便知前几日自己所猜测的完全正确,想到苏舜钦对我用情极深,酒入愁肠全部化作眼泪。
苏舜钦连忙帮我拭泪,笑道:“酒喝多了全流出来了。”
我嗓子燥热,又急又痛,便咳嗽起来。我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力气,握紧了苏舜钦的手,说道:“我是喜欢你的。”
苏舜钦不言,把我拥入怀中,我依偎在他怀里,酒劲上来便晕了过去。
在昏睡中,我仿佛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勉强睁开眼一看,苏舜钦身穿单薄衣裳正在划船。低头看自己,他的月白色斗篷盖在我的身上。此时下起了大雨,扰得本来平静的湖面晕染开一个又一个小圈。
连绵不绝的雨线一丝一丝的挣扎,仿佛天地间在进行一场势均力敌的争夺。我看着苏舜钦身子湿透,心里难过,想起身把斗篷披在他身上,但身子酸软,动弹不得。我挣扎几下,便又昏昏沉沉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宁云焦急的问道:“苏公子,秋月姐姐还好吗?”
苏舜钦答道:“她喝醉了,你给她准备一下醒酒茶,刚刚淋了雨,再熬点姜茶,别着了凉。”
说完又接道:“先去给她换身干净衣服吧。”
宁云应了一声:“苏公子你全身湿透,也快回去换身衣服吧。”
苏舜钦道:“那我先行告辞,待会再过来看秋月。”
过了一会,宁云端着姜汤轻轻走进我的房间,便给我喂茶边说道:“这么冷的天,可别冻坏了身子才好,知道你不爱这种些微辛辣的味道,给你冲淡了些,可得喝完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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