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错门儿的故事(上)

话说,我们这个世界上,各式各样的门儿实在太多了:家门儿,办公室门儿,饭店包间的门儿,车门儿,衙门的门儿,商场的门儿,校门儿,婚姻殿堂的门儿,领导家的门儿,前门儿,后门儿,豪门儿……就连天堂和地狱,据说也有天堂之门和地狱之门……

世间有多少物事几乎就有多少门儿。门儿是很重要的一个地方。别人家的家门儿不经过允许是不能随便进的。天堂的门或地狱的门也不要随便进为好。进了领导家的门儿或许能办成许多其他场合办不成的事情。进了浴室的门儿可以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监狱的门儿预示着自由的丧失。进了师傅门儿会学到很多技艺……

人们把解决问题的办法叫做“门道儿”,把事物的难度叫做“门槛儿”,把继承了许多绝活儿叫做“门儿里出身”,把通透明白叫做“门儿清”,把越过某种阶梯从此平步青云叫“鲤鱼跳龙门”……

由此可见——门儿,哎,真是比较讲究的一种东西,它意味着环境的变化,甚至意味着人生的变故或另一种生活的开启。门儿后的世界有时候一目了然,而很多时候谁又知道?

当一位大学生推开求职单位的一道门儿时谁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谁知道卡夫卡先生所描写的“法的门儿”后边还有多少道复杂玄奥的门儿?谁又知道盗墓者进了一座古墓的门儿,恭候他的是稀世珍宝呢还是致命的机关?

摸错了门儿或许是世上最阴差阳错的事情。

笔者听说这样一个笑话:一位可敬的领导,有天接到部下、一位妙龄女郎的邀请,晚上请到她家去做客。领导欣然应允。当他来到女郎家,门竟然没有上锁。遂推门而进,发现房间内没有开灯黑暗一片,领导心花怒放,三下两下就脱了个精光,站在屋子中间高声宣布:“亲爱的,我来了。”

这时,忽然灯光亮了,一群人围在桌边做着欢迎的POSS,桌子上摆着生日蛋糕,原来这天晚上是女主庆生……

哈哈,你瞧,这位领导事实上是摸错了门儿,他错把下属女性的门儿当做情人家的门儿了呢。

门儿是那么多,令人眼花缭乱,摸错门儿的故事也就层出不穷。笔者我愿意把耳闻目的这类事儿说道说道,呵呵,大都有趣得很呢。

1

先说摩卢市远郊高桥村发生的故事。村里有位泥瓦匠名叫邾珐木,做一手很好的工匠活儿,十里八乡谁家盖房子,批泥砌砖的活总会请到他。邾珐木勤快又老实,农闲时分每天便出外给人盖房,忙得脚不沾地儿。

有那么一个收了秋的晚上,秋高气爽,附近水塘村某家砌粮仓的,一天忙活完之后摆了酒菜款待大家,盛情难却,邾珐木又想喝点酒解乏,就和大家伙推杯换盏。

月上中天,邾珐木告辞还家。喝得并不多,大约也就二三两吧,但他平时不咋沾酒,便有些不胜酒力。出了门尚且清醒,待走了一半的路,就感到脑子里好像装了扇磨盘,被一头力道很大的驴拉着,不停地旋转。脚步也飘飘悠悠的像是被风吹了起来。

邾珐木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摔了一跤又一跤,又蹲在路边吐了吐,感觉能走动了,继续朝村里走去。

本来他应该从西边进村,在一个岔路口酒劲又顽强地涌了上来,一犯晕就走到了西南边那条小路。要知道,乡间的小路大都有着相似的景致,加上月色昏暗、树影斑斓,邾珐木一点也没意识到所走的路和平时不一样。

倒霉的是,进村后最靠外的那家院墙和门楼,进去后迎面的堂屋,都几乎和邾珐木家一模一样——估计村里的很多房子,设计师和施工者都是一帮子人。

院门和堂屋的门没有拴上。晕头涨脑的泥瓦匠从堂屋外间进入一侧的卧室,昏黑中摸索上床,和衣睡去。但睡了一会儿,身边的一股子奇妙的香味让身强力壮、火力旺盛的泥瓦匠不能安生,甚至有了一些反应,脸膛和手脚突然热起来。

于是他三下两下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被窝也是香喷喷的。他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平时他老婆不抹什么脂粉,身上总是一股喂猪时溅上的泔水味。但奇怪的感觉并没有持续三秒钟,就在燥热中蒸发殆尽。

这莽撞而单纯的泥瓦匠,抱起身边那具香喷喷甜蜜蜜的身体,仿佛钻进了一场大鱼大肉的大宴里,快活得忘乎所以不能自拔。他平素总是在黑地里做事的,所以始终没有看清欢合对象的面容,即便她的体味、娇喘、皮肉似乎与老婆大有不同,然而在癫狂躁动的时刻那模糊的印象也像是纸屑掉进了一座沸腾的火炉里……

完事后,邾珐木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天蒙蒙亮他习惯性地醒来,借着晨曦的微光猛地发现屋子里的陈设与自家的不一样,揉揉脑瓜,再一看还是不一样。猛然一扭头,发现那仍在酣睡的妇人,并非他老婆,而是同村包工头金栝力的老婆卞荔儿……那妇人有些姿色,肤色不似一般农妇般燥涩、暗黄、黝黑,白白粉粉似是三月桃花,弯弯的细眉睡梦里也有种河渠春波的荡漾妩媚……

原来错进了金栝力的家。邾珐木一下子跳下床,彻底慌了神,哭丧着脸想向卞荔儿道歉,可后者仍沉睡着的,而他一转念,这事儿传将出去金栝力一定不会和他善罢甘休。

邾珐木在床脚下蹲了一会儿,赶忙悄悄穿好衣服,蹑手蹑脚溜出去。谁知做贼心虚,走过院内杂物间时匆忙中肩膀绊倒了窗台上的半桶红油漆(或许是新近漆门窗剩下的),也顾不得许多,好似一条漏网之鱼逃窜而去……

到了家里,老婆吊着脸色,吵他昨晚没有不知死哪儿了,磨面的麸子没人去拉回来,以至于猪都没能吃上拌了麸子的吃食。一看他外套肩膀、袖子上沾了许多油漆,咒骂他给自己添麻烦,这么多油漆怎么才能洗掉?买件新衣服又浪费了钱……

邾珐木做了混账事本来就很心慌,加之感到自己的地位还没有老婆的猪重要,心里便更加烦躁,胡乱敷衍几句,换了衣服,逃也似的出了高桥村,又到水塘村帮工去了。然后一连三天,邾珐木都接受了主家的挽留吃住在那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只说那被泥瓦匠误打误撞蜂狂蝶乱了一番的卞荔儿,日上三竿方才起床。这时她丈夫金栝力恰好回来。金栝力包工挣到点钱,就出去打牌赌博,昨晚正是赌了个通宵、赌到快正午才回家。

卞荔儿对金栝力说:“想不到昨晚那么大劲儿啊,做得真美到处发痒浑身酸爽,好久没这样能耐了,本还以为你出外鬼混成了软面条呢……”

“什么浑身酸爽?”金栝力懵懵懂懂。他一夜没睡熬得昏昏沉沉的,连脚下都直打晃,估计没听太清,“从昨儿下午打到现在,眼皮都睁不开了,真不值当啊……还不给老子脱鞋铺床?”

卞荔儿不敢怠慢,忙给金栝力脱了鞋扶到床上盖上被子,忍不住又问了句:“昨晚你回来过一趟没有?”

“老子在牌场上哪有功夫顾到你啊……屁话真多,睡了……”

金栝力刚一沾床,迅速鼾声大作。卞荔儿愣了愣,大眼睛转了两转,已明白昨晚令她宛若飘到云端里的根本不是金栝力。这个让她天天独守空房的家伙,根本也不曾陡然加足了油焕然一新大展雄风,他还是那个嗜赌成性、半死不活的熊样。

夜间担心金栝力万一回来,自己睡得沉他敲门久了会大发雷霆,所以总是为金栝力留着门儿,想不到被不知什么人趁虚而入占了便宜……仔细想来,昨晚与之云雨巫山之人,那气息、感受乃至体位都是有所不同的,只是自己许久没有如此尽兴,故而其时未能详究而已。

在家休息两天,第三天金栝力又出去赌博不在家,卞荔儿看家里有些他脱下来的脏衣服臭袜子,就放在盆里出去清洗。现在家家户户装的都有自来水,但媳妇们还是习惯省钱,到村头小溪边去洗衣服。

到那洗了一会儿,直起身舒缓腰身呢,村南泥瓦匠邾珐木的老婆㧟着一大盆衣服远远过来。这媳妇是出名的邋遢,看来家里脏衣裳攒了一堆实在没办法才出来清洗,人没到一股经久不洗澡的体臭味和泔水味已经汹涌澎湃扑过来。

卞荔儿掩起鼻子往旁边挪了挪。岂知这却招了女人的不满,她生性凶蛮,遇到卞荔儿更加无所顾忌,丢下脸盆指桑骂槐起来:

“小骚X样,自己身上有点香味就瞧不起别人来了?没看他娘的搽脂抹粉跟婊子没两样?老娘再怎么着也不装修得像个万人怼的……”

卞荔儿静静的也不说话。她平时散淡惯了、也被金栝力打骂惯了,和人相处从不多嘴。何况若是反语相向,势必招致这泼妇更大规模的挑衅,这种勃谿角斗,只会让别人看笑话而毫无益处。

妇人只管耐心洗涤,并不搭理那婆娘的骂骂咧咧。快速完工撤退,经过婆娘身边,无意扫了一眼,只见她正把一件沾了许多红油漆的上衣往水里涮。卞荔儿心思又打了个转,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她轻声对婆娘说:

“大嫂子,这红油漆抹了三天了吧?恐怕也不容易洗掉呢。”

婆娘没好声气地说:

“用你管?多管闲事多吃屁。”

卞荔儿轻笑一声,袅袅而去。这妇人面带微笑,路上却暗暗下了一个异常胆大的决心……

第四日,高桥村的泥瓦匠邾珐木正在水塘村主家房子的二层脚手架上批灰上砖,下边有人喊他:

“老邾、老邾,有人找你,说是你媳妇……”

邾珐木扭头一看,却见一位身形婀娜面目白皙、衣着讲究的妇人朝这边走来。后者看到了他,脆生生喊了声:

“老邾……”

泥瓦匠几天里本就惴惴不安提心吊胆的,如今看到他做了亏心事的正主儿,这一惊非同小可,心脏狂跳着,眼冒金星,腿肚转筋,一个趔趄从脚手架上掉下来,却也顾不得疼痛,爬起来拔腿就跑。

妇人紧紧在后边追赶。泥瓦匠跑出了二里地,刚才摔疼了的大腿实在迈不开步子,眼前横着一道干沟渠,他一咬牙希望跳过去,谁知跨出去的脚没能踩到对过,一下子摔进沟里边。还在挣扎,那卞荔儿已站在渠边上。

“……哎哟、哎哟……你……你想咋样?我……我……哎哟……我对不起你……”可怜的邾珐木呻吟着、哀叹着,都说不成话了。

那妇人喘着气、胸脯高低起伏着,脸上却笑眯眯的,对泥瓦匠伸出手说:

“怕啥呀?摔沟里挺好吗?你先上来。”

泥瓦匠就待在沟里不上去,寻思着这妇人要如何责难他,金栝力怎么收拾他,不禁祈求起来:

“……那晚……真、真不是故意的啊,只是喝了点酒深更半夜摸错了门儿……谁存心谁是王八,就饶了我吧……”

“傻瓜,我想也是这么回子事儿。你以为我是来找麻烦的?那晚你在我身上怎么不这样慌里慌张?你也别担心,我是来告诉你,周一、三、五我家那死鬼出去赌,他还整天打我骂我。邾哥早听说你是个老实良善人儿,这几天你可以接着摸错门儿……”

2

众所周知,城市里的门儿可比乡下要多得多了,于是乎摸错门儿的事儿也就千奇百怪,无奇不有。这不,这位名叫秋芬尼的妇人,亲身经历的荒唐事就颇值得说道说道。

秋芬尼是一位长得挺富态的女士,她的脑筋大多数时候很清楚,对于涉及到自己利益的事情那是考虑得分毫不差的,但由于上了点年纪、高血压等原因,她的记忆力不是太好。

她还是个比较矜持、固执己见的人,这大约和家庭十分尊贵有关。是的,秋芬尼女士家里是既贵且富的,所以,她才能买得起那套后来发生了不少故事的小别墅。

那座别墅两套联体的,坐落于摩卢新区东北边缘的“湖畔小区”里。秋芬尼家本居住在市内,手里的房子也不止三五套,但考虑到家属退休后晚年需要一个幽静舒适的养生之所,于是在别墅区尚在建时就买下了期房。这里的环境、位置、房屋面积及结构、投资升值的空间,等等各项因素,经过精心考察和计算,是非常合乎秋芬尼女士心意的。

房子交割之后,秋芬尼女士便开始着手装修。虽然是在机关工作,但平时受着单位的许多特殊照顾,日常并无多少事情。

为自己的家漂漂亮亮而忙碌,对于拥有大把富裕时间的她来说那是特别感到充实、特别有意义的一件事,想想看,通过自己统一领导而诞生的一座温馨舒适的美妙家园,那种满足感和幸福感是不经历此事者难以想象的。

装修持续了三个月。对于一座三百六十平米的三层别墅而言,这点时间并不算太长,此种高效率也是秋芬尼女士事必躬亲、紧盯装修各环节的结果。

完工那天,秋芬尼女士坐在气派敞亮的一楼大厅的真皮沙发上,品味了一分钟上述巨大的满足感、幸福感,连喝杯水都没有,跳起来扭动着几乎和臀部、肩膀同样宽的腰肢,楼上楼下气喘吁吁地四处查看,以强烈的责任感挑出了六十三处瑕疵或不尽人意之处,责令装修公司进行再加工。

由于还没有退休之故,秋芬尼并不打算立时搬进去,不过这座装修得堪称完美的小别墅摆在那里,足够让她每天想起来就很开心愉快了。

某天秋芬尼女士接到一个电话,是小区物业公司打来的:

“秋女士吗?特通知您一件事,怎么说呢?实在不好意思,有一位女士来我们这儿说,她进不去她的房子——您前段装修的,可能是这位女士家的房子。”

“啊?怎么可能?是不是搞错了?叫她好好找找她的房子,我们怎么可能装修别人家的房子?”

秋芬尼女士心里甚是不悦。但是……一种特别不祥、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某种恶心的小昆虫一样爬上了她的心头……

过了一阵儿物业又打来电话:

“秋女士很抱歉,这位女士坚持认为您装修过的房子是她家的,她家的房子是18A1,而你们的是18A。要不您拿着房本过来一趟?”

秋芬尼翻出房本,果然标明房子编号是18A……这天杀的房产公司怎么编的这么相似的号码?又想了起来,房子交手后她去查看,进的是背对乌德湖的那座——这座房子是心下最合意的,当初的设想是,虽然面对乌德湖的那套固然不错,但毕竟离湖还有一段距离,外边隔墙的一条马路很可能变得越来越喧嚣吵闹,不如另一套更加僻静……

那天秋芬尼女士下意识地来到她心仪的这套别墅前。当时她的钥匙打不开大门,匆匆看了一下房本,以为是钥匙的问题,便找人来三下五除二把门锁换了,接着不久,她就马不停蹄、高效率地联系好设计和装修公司……

事实正是秋芬尼女士担心的样子:房子装修错了;她的房子是18A,而她装修的却是18A1。

后者的主人是一位与秋芬尼女士年龄、身材不相上下的女士,或许可以说,甚至比秋芬尼女士还要富态,看上去是同样的养尊处优和自有主见。这位女士名叫伏莉多。

首次在小别墅里见面就闹得很不愉快……

秋芬尼对伏莉多说:

“这位妹子,我可真不好意思,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都怪开发商那些王八蛋编的这种坑人号码。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看我也都装修得好好的了,咱们能不能换一下房子?”

伏莉多女士当即就不干了:

“这位大姐,发生这种事情我也很为你遗憾,我出国去女儿那儿住了一段回来,房子就被你装修了。我觉得换房子是不现实的,因为当初我挑的就是这一套,就是这个18A1。该怎么着就怎么样,这可是我的房子啊。”

“妹子那不都一样吗?面积结构什么的分毫不差……”

“都一样的话大姐你何不住你们那套……”

“我可以再给你加一部分钱,你说个数吧,多少都没关系。”

秋芬尼女士心里很不高兴,因为遇到了这么倒霉的事儿,还因为平时几乎所有人对她都是非常尊敬的,哪有人像这样不买账。可是这位伏莉多女士却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看上去也很不愉快:

“加多少钱都没用,我的房子我就要住进来。这不是钱的问题,钱我们也有的是哦。”

“那你是死活不给面子了?知道我装修花了多少精力、多少心思吗?就能不能商量商量?”

“这不是商量的事儿,这是我买的房子、我的家,你搞错了就得赶紧退出去对吧?”

“你这种人还真是少见……”

“你这种人才真是少见呢……”

“别以为我好欺负啊,跟你商量是看得起你,你知道我老公是谁吗?”

“管你老公是谁呢?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也别以为我好欺负,知道我老公是谁吗?”

“你这个不讲理的蠢货……”

“倒打一耙?你才是不讲理的泼妇……”

就这么着,越说越生气,两位很富态、穿着很体面、买得起小别墅的尊贵女士,言之不足故骂之,骂之不足而打之……竟张牙舞爪打了起来……

她们虽然笨拙,但力气却不小,一下子双方的头发就都被揪乱了,脸上吃了彼此不少巴掌,白胖胖的脸蛋顿时增添了几道显眼的血印子……如若不是现场调解的物业公司人员拼命拉架,说不定二位要打到什么地步呢。

物业公司居中调停,丝毫不起作用,反而被双方臭骂了一顿:他们(和房产公司是一体的)的住房号编的是狗屎。

两个女士在手机里又骂了好几次架,都毫不退让。18A1号主人伏莉多女士坚决捍卫自己的房产,她不稀罕对方的装修,她只要求归还原房。“是我的就得给我,说到天边也是我的”。

而18A号的秋芬尼女士认为对方贪得无厌,为的是一分钱不花落一套装修好的房子,“婊子别想达到目的,你要换就换,不换咱就耗着。”同时,秋芬尼女士命人给那套房子安装了更加坚固的防盗门,住在那里日夜守护。

不久,伏莉多女士就以“强占民宅”为由将秋芬尼女士起诉到了法院。秋芬尼女士对此不屑一顾,轻蔑地告诉她:

“随便告,告到哪都奉陪,告不赢你是孙子。”

秋芬尼女士深深懂得必须搞定法院的道理。正准备给老公打电话,正巧,后者的电话就到了。

此处说明一下:从购房到装修,秋芬尼女士老公始终处于不甚知情状态。那位的工作非常繁忙,在家时间屈指可数,家事都交给秋芬尼女士打理,两人交流的机会也并不多。购房前秋芬尼女士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老公:

“准备买套房子,各方面条件很不错的……”

担心老公不同意,所以她只是含糊其辞通知了一句,免得以后他知道了怪自己擅作主张而已。果然老公可能以为仍是一套普通住房,或者他心思完全不在这方面甚至听都没听清楚,只是模棱两可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

房子大规模装修的时候,秋芬尼女士的老公仍是浑然不觉。她马不停蹄、热火朝天张罗着装修事宜,仿佛从家里失踪了,老公还以为她是通常那样出去聚会或旅游了呢。

这是多年来老公主动给秋芬尼女士打来的少数几个电话之一,秋芬尼女士本能地感到不对头,一接通电话老公的声音就咆哮而至:

“你个蠢货、混账,干的什么屁事?竟然闹得满城风雨?立马给我回家来,立马、赶快……”

秋芬尼女士是非常骄傲而强势的,然而唯独对老公绝对驯顺、服服帖帖、毫无脾气,因为她完全懂得,家里所有的一切、以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托老公之福。慌里慌张回到家里,一到家门口就见老公的秘书缩着脑袋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知道大事不妙。

“你他娘的觉得我的麻烦还不够多?净给我找事?臭娘们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简直败事有余啊……”

老公手里一张报纸在茶几上摔得“啪啪”响。“给我看看你干的好事……”

百万装修的别墅竟是别人家的

千万豪宅装错了,纠纷诉至法院

本报讯“我家购买的房子却被别人装修了,现在她竟然赖着不退还,”本市湖畔小区业主伏莉多女士激动地这样向记者诉说。日前,这起豪宅纠纷已诉至摩卢新区法院。

记者拿到的伏莉多女士诉状,叙述了一起十分奇特的事件。诉状声称,摩卢市民伏莉多女士于X年购买了一套新区湖畔小区高档联体别墅,前段她出国一段时间,回来后准备装修这套房子,却发现房子大门的锁已被更换。原来,同一联体别墅的另一户业主,粗心大意把该套别墅当做自家房子进行了装修,目前已装修完毕。

两套别墅编号分别为18A1(伏莉多女士的房子)和18A,一字之差,竟然导致了这样的事情发生。装修错了的18A业主、摩卢市民秋芬尼女士拒不退还18A1套,希望和伏莉多女士更换,但遭到拒绝。由于多次沟通秋芬尼女士态度强硬、拒不搬出,为维护自己权益伏莉多女士不得不选择和对方对簿公堂。

接受采访时,18A号别墅业主秋芬尼女士告诉记者,为装修18A1号别墅,已经投入了九十余万元,还出示了装修发票。

秋芬尼女士认为伏莉多女士太不通情达理,而房地产公司(以及其属下的物业公司)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比如编排的户号过于相似,物业公司也没有起到监督提醒的作用。“总之,我这些损失必须有人买单,或者18A1业主把装修费还给我,或者房产公司承担责任。”秋芬尼女士表示,她保留状告房产公司的权利。

对此,房子被秋芬尼女士误装的伏莉多女士不太认可,她告诉记者:对方要承担全部责任,自己没有任何过错,不可能接受换房要求,对方装修的风格、质量也达不到自己的要求,她是不可能给秋芬尼出装修费的。

新区法院相关法官表示,此案调解难度较大,将择日开庭。这起阴差阳错的装修案子结果如何,本报将持续关注。(记者XXX)

“你竟然还接受采访,你这个糊涂蛋、蠢娘们……”秋芬尼的老公气得面红耳赤、大肚子一起一伏的。

“……当时只是希望记者帮我说说话而已……”秋芬尼女士小声解释,大气都不太敢出,“既然见报了,也让大家伙给评评理嘛……”

秋芬尼老公顿足捶胸:

“你这个混账东西啊,你就不想想,你那个别墅值多少钱?嗯?嗯?值多少?现在全摩卢市都知道我老婆花了一千万买了一座别墅,你他妈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你可真行啊,你是唯恐我不出事是吧?……”

秋芬尼愣在那里,过了半分钟,她那有时精明有时糊涂、总体上如灌了浆糊的脑子,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差点哭了出来:

“啊?啊?老公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早知道我还不把钱捂得严严实实的……呜呜……你、你说,现在怎么办?现在该咋办啊?我只是想给咱家……”

“你想的都是屁、狗屎……”老公吼道,牙龇得宛若一只被激怒的大猩猩,“怎么办?赶紧他妈的给我把案子了啦,别让媒体再报道了……”

“那……花的钱呢?”

“还钱呢、钱呢……我的位子都快被你搁进去了……”

“好吧,我明白啦……”

秋芬尼的老公思考片刻,又吩咐秘书:联系《摩卢晚报》等几家媒体以及新区法院,要求前者不要继续报道那起案件,要求后者尽快对案件调解解决。

秋芬尼女士又是害怕、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哭一阵又唉声叹气一阵,正要和法院联系,法官却打来电话。案件一下子转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法官通知秋芬尼女士,伏莉多女士刚刚和他们取得联系,她表示愿意拿出秋芬尼女士付出的装修费用,尽快调解结案。

然而秋芬尼女士咬牙切齿地表示:

“我不要她的钱,我不缺钱……告诉那婊子,半个月后接收房子吧。”

半个月之后,从法院领到钥匙的伏莉多女士,前去视察她的房子。尽管对方莫名其妙拒绝索取装修费用,但伏莉多女士心情并不轻松,或者应该说非常沮丧……这是因为,和秋芬尼女士一模一样,伏莉多女士也被老公狠狠修理了一通,甚至上升到要“害死我”的高度。

开开那套别墅的门,映入伏莉多女士眼帘的场面糟糕极了——

房间里到处狼藉不堪,地面上堆满了水泥块、烂地板,墙壁上灰一块白一块,坑凸不平,房间的门被卸了,门框却被砸得烂糟糟的,到处是碎瓷片、碎玻璃、烂砖头,墙体里的电线、取暖管道都被扒了出来……

在客厅的一堵墙上,黑油漆写着一行大字:

贱货才不让你请现成呢

伏莉多女士一阵恶心、眩晕,窟通一声倒在地下……

伏莉多女士住进摩卢州立医院的前两天,这所全州最好的医院里,刚刚住进另一位女病人……秋芬尼女士把18A1里能搬走的尽量搬走了,不能搬的,她决定和亲自雇佣工一块抡着大锤全部砸毁,“一点都不给婊子养的留下,”她如此吩咐。抡了几锤子,秋芬尼女士气喘加剧、虚汗淋淋,两眼一黑、双腿一软瘫了过去……

这就是摩卢市两位尊贵的女士,把一件乔迁新居的喜事、变成一件可怕的糟心事的故事。但愿她们在医院里得到人道主义的有效治疗。

此事从法律上说已经圆满了结。不过,在某种意义上它还远没有结束,因为那两位躺在医院里的尊贵女士的老公,对自己竟然暴露得如此富有感到极不舒服,简直是坐立不安,寝食不宁。

或许应该说明一下——

秋芬尼女士的老公,是摩卢市副市长;伏莉多女士的老公,是该市财务局局长。

副市长如何消除老婆鲁莽行为造成的不良影响按下不表,下边说说财务局局长先生这边发生的有趣故事。

3

“老地方”是一个挺别致的地方。这儿本来没有名字——没有任何名字——但是在来消费的人们当中,它被顺嘴称作“老地方”,毕竟它需要一个名字来称呼嘛。渐渐地“老地方”也就成了它不算名字的名字。

“老地方”位于西原区一片老家属院里。该家属院原来是市棉纺厂的,如今这个当年很大很风光的厂子已不复存在。家属院最靠里、也就是西北角,原先有一座占地挺广的大仓库,是棉纺厂先前用来存放棉花、纱锭等的,后来被某位餐饮业的老板购置下来,经过精心改造装修,变成了一所拥有多间大包房的舒适隐秘的餐厅。

来到这里需要穿过家属院附近车水马龙、摊点纷乱、人流熙攘的小街(到了夜间尤其是这样),以及家属院狭窄幽深、曲里拐弯的通道,关键是还必须拥有“老地方”颁发的会员证,否则不予接待。

某个周末的傍晚,市检察局检察官里安高、杜通伯、汮其何三位先生坐在“老地方”一个名叫“天意”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分里外间,里间摆放着大旋转餐桌和深棕色真皮椅子,外间是红木沙发和茶台,里外间都十分宽敞,装饰风格看起来既低调又奢侈。

里安高先生是检察局公诉部主任,杜通伯先生是经济侦办部副主任,年轻的汮其何先生系里安高先生的助手。他们屏去了服务员,一边喝着汮其何先生调制的茶水,一边低声说话,等待着这顿饭东道主——财务局局长朗泰利先生的到来。

检察局的办公地点,从半个世纪之前就设在西原区,临近从前的棉纺厂。所以检察官们下班之后,换了便衣步行率先抵达。喝了一会儿茶,里安高先生接到了朗泰利先生的电话:

“哎呀、不好意思,你们已经到了吗?……实在是不好意思,下午这个会开到现在,州长讲话就像老婆娘的……哈哈我就不说了。总之刚才走也走不脱。现在就过去,现在就过去,敬请谅解啊,还请各位稍候……”

朗泰利先生说得气喘吁吁的,里安高先生仿佛看到他那两条细腿拖着胖乎乎的身体往轿车小跑的情景。他对二位同事说:

“没办法,还得等半个小时。今天周末也无所谓了。”

这个朗局长,实在是倒霉到家了,刚才里安高他们已取笑他半天。朗泰利的老婆买了一座千把万的别墅,却被邻居当成自家的房子装修了一气,竟跑到法院打官司,被报纸报道后闹得全摩卢人都知道了财务局长家财万贯——很多认识朗泰利老婆的人最先知道,随后某些长舌妇、口风不严者、别有用心者把消息散布得满城风雨,网络上已有好事之徒在愤愤不平地质问此事……

财务局是检察局的财神,后者的经费几乎完全由前者拨付,而朗泰利局长对检察局一向特别友好,简直有求必应,所以他招呼平时熟悉的里安高先生前来一叙,里安高是不可能不给面子的,同时朗泰利先生又托里安高叫上经侦部的人,于是又喊上了杜通伯。

这是朗泰利先生在打探情况呢……不过里安高、杜通伯、汮其何都不讨论这个问题,他们开心地聊着朗泰利夫人那件荒唐透顶的事情,等着朗泰利先生的到来,仿佛那只是一个逗人发笑的花边新闻。

正说笑着,有人将门推开一条缝、往里探头探脑。

“请问,这是天意厅吗?”

“是啊。”

那人便推门进来。来人胖胖的,穿了一件格子西服,皮鞋铮亮,大饼脸看似曾经常年风吹日晒,黑黑的还分布着片片红斑,头发柔软稀疏但梳得倒是很精心,缝隙间露出黯然无光的灰褐色秃顶。

他点头哈腰的,三角眼闪烁着讨好而敬畏的光,脚步很轻似乎害怕惊扰了已经到来的三个人。里安高的感觉,此人好像一头鬼鬼祟祟的黄鼠狼。

“各位早、各位早,”来人小跑到三位面前,殷勤地上烟。

里安高他们都不认得他。难道是朗泰利叫来买单的?这老朗也太不靠谱了,这种场合能喊来一个不相干的人?检察官们都有点不悦,还有点本能的矜持,都默不作声地摆摆手,谢绝了来人的烟卷。

那人看里安高们翘着二郎腿态度冷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便扶着汮其何的椅背,满脸堆笑问道:

“请问各位是?怎么称呼?”

汮其何看里安高、杜通伯都不做声,便侧着脸对他说:

“我们是市检察局的。”

“啊?”

来人发出一种惊慌失措的叫声,仿佛又感到巨大的恐惧,叫声又堵在嗓门里。

“噗通”……

里安高和杜通伯面无表情,只有汮其何吃了一惊:那人两腿一软跪倒在地毯上,抚着椅背的手也耷拉了下来。里安高用眼光制止了准备站起来的汮其何……他和杜通伯对视了一下,两位经验丰富的检察官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里安高示意汮其何把包间门关上,沉默而意味深长地盯着那个跪地之人。

跪地之人长长地叹着气说:

“……唉、唉,原来塔伊堂先生是替你们叫的我……唉、唉,想必塔伊堂也在你们手里啦……”

汮其何吸溜着鼻子。杜通伯低沉威严地咳嗽着。里安高语气平淡而杀气十足地说:

“是的,塔伊堂在我们手里。”

“……你们……你们……你们叫我来有……有……”

“你说什么事呢?我们不知道。只是叫你来喝茶的。小汮,把他的茶递给他。我们的红茶还是挺好喝的。你起来。”

那人并不敢起来,跪在那里接过了茶,龇牙咧嘴看看里安高又看看杜通伯。里安高严肃地说:

“你先起来坐下,我们又不是官老爷。但是今天要在这里审审贼了。你说吧……”

那人屁股边跨在汮其何给他拉过来的一把椅子上,低头痛苦地盯着茶杯,艰难地咽着唾沫,用手挠着头发,那把头发很快又蓬又乱、好似顶着一头麻团。

“……好吧,我交代……首先声明我都是没办法的,塔伊堂先生就像、就像一头饿狼,不给他上供我就活不了、我的公司就活不下去,你们抓他实在是抓得太好了、太英明了,我举双手拥护……”

“哪那么多废话?捡有用的说。”

“好的好的,不敢对尊敬的检察官大人有任何隐瞒……”

……半个多小时之后,当朗泰利先生急急忙忙满头大汗赶到“老地方”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检察官们和几名检察署的警察铐着一个人出来。那人贼眉鼠眼垂头丧气像一只被抓到的黄鼠狼……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当晚,塔伊堂先生在“老地方”请客,吩咐一个房产公司的老板居阿篓先生过来当买单人。塔伊堂先生订的包间是“天逸厅”,电话里居阿篓先生只听得那个发音,进来后首先看到的却是“天意厅”,他也没多想就进去了。面对居阿篓的异常反应,老谋深算的检察官们顺势诈了他一下,居阿篓先生误以为是检察官正在此处等待他自投罗网来了……

真应了包间的名字——一切都是“天意”。

里安高先生遗憾地告诉朗泰利先生:好对不起,正好在这儿查到腐败分子的线索,需要连夜讯问并核查证人证据,饭局可以在方便时再安排。

对于里安高等人来说,凑巧或巧妙地掌握了一起那么重要的信息,涉及的还是重要岗位的官员,可谓大功一件,谁都不愿意让别人把人带回去,他们要亲手把证人交给领导,杜通伯也要连夜开展工作扩大成果。所以,他们是实在没有功夫再吃朗泰利先生的饭了。

朗泰利先生怅然若失。不知道检察局有没有在背后调查他那个蠢婆娘购买房子的事?不知道他们是否暗地里接到什么指示?不知道那事儿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放下惴惴不安、心思重重的朗泰利先生暂且不提,我们来看有关建设局塔伊堂先生的事件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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