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你其他人都不行

简兰双手拿着手机,眼睛却出神地盯着电视,电视里正在放着电视剧,看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打着游戏。

“哎呀你怎么不提醒我,等下中路的塔都没了。”说着就嗔怪地捶了一下齐文。

“你还可以再看一会电视,我已经帮你把中路的小兵清了。”齐文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简兰笑嘻嘻地躺下来垫着齐文的大腿,继续打着游戏。

这个游戏是齐文带她入的坑,可是玩了大半年,简兰也还是只会玩甄姬这个法师角色,即便如此,齐文也是乐此不彼地在每天晚饭后带着她驰骋在王者荣耀的战场。

他会的角色很多,这一场玩的是兰陵王,打野路过中路,看见甄姬傻傻地站在塔内任小兵打着塔,抬头一看才知道这个小傻瓜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无奈帮她把小兵清了继续打野。

如果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么同居就是爱情的火葬场。可是这对简兰和齐文来说丝毫没有影响,已经同居了八个月的他们,感情不止没有被生活的细节打败,反而过得更如胶似漆,除了上班时间之外其他时候几乎都黏在一起。

这让整天当电灯泡的弟弟简恒整天呼天喊地地叫着要收媒人费。每次看见他俩亲亲我我腻腻歪歪简恒就催促着他们把媒人费给结了。每当这时,简兰就会甩一个白眼过去,转头继续和齐文亲亲我我。

可是想当初,简兰对着齐文的穷追不舍可是避之而唯恐不及呢。一年前,年龄已经奔三的简兰,在父母的催促下去过好几次相亲,可是都是奉母亲大人的命令前去,自己对于相亲这件事是毫不感冒,对于相亲的对象也是敷衍了之。

这天傍晚,下班回到家的简兰身心疲累,只想着赶紧洗个热水澡泡个面然后窝在沙发里看剧。洗完澡出来才发现冰箱的泡面都没有了。肯定是简恒这家伙又拿着泡面回房间干吃了。

她光着脚,大步流星地走到简恒的门口,径直打开房门。

“简恒!你是不是又把泡面拿进房间了?!”

眼前的人转过身,一脸茫然地看着简兰,半干的头发还耷拉着,大热的夏天傍晚还挂着夕阳,余光透过窗户打在少年的脸上和光秃秃的上半身,竟有一种闪闪发光的感觉晃着简兰的眼睛。

少年被盯得羞红了脸,忙把上衣穿上,挠了挠头说:“简恒出去买吃的了,我是他朋友,我叫齐文。”

简兰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收回目光说:“啊……啊这样啊,好的。”便转身走向了客厅。

简恒真是的,带朋友来家里也不提前说一声,害我刚洗澡出来穿个长衬衫短裤的就在家里瞎蹦跶,等他回来我不好好打他一顿。简兰心里愤愤地想着,打开了电视开始看电视,可是脑子里还是齐文矫好的腹肌和修长的胳膊……突然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怎么会对自己弟弟的朋友有多余的遐想。正想着简恒就开门进来了。

“姐,你回来啦。”

“你个臭小子,带你朋友来家里也不提前说一声,害我出丑。”一个抱枕丢过去,却被简恒接住了。

“我们这周学校校运会,刚刚跑完步,学校停水了,我就带他来家里洗澡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还提前汇报。”说着把手里的披萨放在了桌子上。

作为一名本地某大学大四的学生,简恒仗着自己的几分姿色经常迷惑宿管阿姨放他回家,而父母也乐得能常常见到自己的儿子。不过这几天父母回乡下去看望亲戚了,所以这几天都是姐弟两在家相依为命,整天不是快餐就是披萨。

简兰低调地吃着披萨,完全不敢偷偷看齐文,一看到他就想起他裸着的上半身……想到这里耳根子又红了。齐文看在眼里,心里暗笑。可是反应慢半拍的简恒却丝毫没发现两人的之间的微妙变化。

自此之后,齐文三天两头的就往简恒家里跑,俨然一副自己家的样子。

“你怎么又来我家了啊,再这样我就开始收房租了啊。”简兰嚷嚷着,顺便不客气地接下了齐文手里拎着的鸭脖和奶茶。

“我是怕你一个人把外面的地沟油吃完了,所以来给你做个饭。”

没错,齐文居然像母亲一样照顾起了简兰的一日三餐,还别说,齐文的手艺倒是有两下子,做的饭菜也还可口,所以简兰也乐得有口福,整天和齐文有一搭没一搭地过着。

快乐的日子并不长久,简兰的父母很快就从乡下回来了,回来之后拉着简兰就说起了哪个亲戚家的女儿的小孩有多大啦,哪个比简兰还小的表妹又准备结婚啦。简兰无奈,只能听之任之,虽然心里有一万句想反驳,可是知道说再多也改变不了父母的想法。

作为父母眼里的大龄剩女简兰,并不着急着张罗恋爱结婚的事情,反倒觉得一个人过的很自在,也许是上一段失败的婚姻,让她无法再轻易地相信男人,也不想轻易地将自己交给另一个男人了吧。

是的,简兰是一个离异的女人,年近三十的她,父母生怕她再找不到下一个愿意娶她的人,用父亲的话说,就是已经不是她挑别人的时候,是别人挑她的时候了,所以有得交往的尽管在一起试试看。

简兰被这嗡嗡的唠叨声烦的不行,晚饭过后也不再看着喜欢的电视剧,而是躲在房间无聊地划着手机屏幕。

“你为什么不愿意去相亲啊?”是齐文发来的消息。

“小屁孩不要操心那么多,大人的世界你不懂。”简兰没好气,一边愤愤地想着简恒这小子,什么事都拿出去和外人说。

“我已经22岁了,什么小屁孩,心里年龄都比你这个小傻瓜成熟得多。”

“是是是,小大人,行了吧。”简兰嘴角轻轻上扬,被齐文的话逗乐了。

“吃宵夜去吗?”齐文试探地问。

待在家里也是无聊,还要被唠叨,索性就出去晃荡一下换换心情。

“好,我去学校接你。”

“我已经在你家楼下了。”

简兰愣了一下,有一种被套上了的感觉。然后火速换了衣服,开房门之前,又照了一下镜子,补了一下口红。顾不得身后母亲的询问,关上门溜之大吉了。

坐在齐文电动车的后面,闻着齐文衣服散发的清香,简兰有一种快要醉了的感觉,不禁又想起了那个傍晚,他裸着上半身呆呆地望着她的样子,不自觉羞涩地笑了。

从后视镜看着简兰,路灯照在她的脸上,这个可爱的女人真是让人情不自禁。

“我要加速了。”趁着简兰还没反应过来,齐文不由分说把她的手往前拉握在自己的腰上,感受着和她零距离的接触,心跳都加快了。

简兰抽出手,打了一下齐文:“你是不是想找死臭小子。”她只能这样去掩饰自己慌乱的心跳。

回到家里,躺在床上,脑子里都是齐文的样子,这个阳光的少年,不应该和自己有纠缠的。简兰28岁了,再过2个月就29了,可是齐文,他才大学毕业,他还有那么多的青春,自己怎么能喜欢他呢?更何况,自己是经历过一次婚姻的人,这样的自己,齐文也是无法接受的吧。

母亲推门进来,坐在床边:“兰兰啊,不是妈妈逼你,而是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再过两个月都29了,再不抓点紧,我担心……我担心……”

“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妈妈跟你直说了吧,你刘阿姨给你介绍了青年,妈妈看过照片,是个很不错的小伙,我寻思着让你们这周末一起见见面,吃顿饭……”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会去的,回头把地址告诉我。”

“好好好,那妈妈不打扰你休息了哈。”

简兰的心里杂乱无章,也许去认识新的人会让自己断了对齐文的念想吧。抱着这样的想法,心里莫名有一阵难过,的确,自己已经不是少女了,恋爱已经不适合自己了,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搭伙过日子的人。

想到这里,简兰的内心更是酸楚。离异,大龄剩女,这些标签让自己的人生立起了一道墙,而这道墙,将她和齐文分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相亲就像是人们互相之间的商品展览,把条件都放在这里,合适了就互相选择。简兰对这些世俗的问题已经见怪不怪了,满脑子只有齐文,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好不容易熬到了结束。

回到家只觉得身体被掏空,只想躺着什么也不做,闭着眼睛都快睡着了,知道电话响起,是齐文。

“你给我下来!”

简兰“喂”还没说出口,空摆着一个嘴型,被对方莫名的愤怒吓了一跳。

“你干嘛呀?”

“下来再说,我在楼下了!”齐文把电话挂了。

简兰莫名其妙,穿着拖鞋就下楼了。

“你不是说你不想去相亲的吗?干嘛还去?”

“我也没有办法,我妈让我去的我也拒绝不了。”

“怎么拒绝不了,你说不想去不就行了吗?”

“我说过好几次了,我妈那人就是那么犟。”简兰很无奈。

“那你就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的人?什么喜欢的人?”

齐文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是笨蛋吗?于是一把把她揽入怀中,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简兰睁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齐文,他的长睫毛,他好看的双眼皮,他……

“你干嘛呀?”简兰一把把他推开。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齐文几乎歇斯底里地喊着。

简兰看着眼前的少年,心疼他吃醋的样子,好想伸手抚摸着他,告诉他,其实她也喜欢他。

“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我们相处的时候明明是很开心的,这不就够了吗?”

“你不明白,我年龄比你大,而且……”简兰都快哭出来了。

“而且什么,无论是什么我都不在乎,我们在一起好吗?”齐文拉起简兰的手,合在自己的大手里。

“我们不可以这样的,你回去吧。”简兰松开他的手,转身跑回家。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见你?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命运对自己太不公平了,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还要让自己喜欢上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

脑袋杂乱无章地度过了一晚,起来洗漱了一番准备去上班,可是下楼发现,齐文还在楼上等着,简兰无奈,只得返回楼上,向公司请了假。然后给简恒发了信息,希望简恒最近都不要让齐文来家里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无论齐文怎么狂轰乱炸,简兰一概不理会,甚至向公司请了长假,打算外出旅游。

为什么简兰能做到这么狠心?大概是因为自己也曾是被伤害的那个人,不想再让另一个人承受自己曾经承受过的伤害。

躲了一个多月,齐文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每天都不停地发短信和打电话过来了。简兰打算回家,重新投入工作,也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一个人再胡思乱想。并且发了短信给简恒,让他来接自己。

“爸说明天在外面订了餐厅,一家人一起吃饭,顺便给你过生日了。”

“嗯。”29岁了,简兰皱了一下眉头,过什么生日,这不是提醒我都奔三了嘛。

生日这天,简兰简单地化了妆,打开了餐厅包间的门,大家都在,可是这个装扮是怎么回事?过生日要这么多气球吗?

“简兰。”这个熟悉的声音,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声音。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

“现在开始你都不要说话,听我说。”齐文深情地望着简兰。

“我知道你介意自己的年龄比我大,也知道你介意自己结过婚,可是这些我都不在意,我喜欢的是你,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接受你的一切。你不在的这一个多月,我每天都很想你,我知道那天在你家楼下,是我太凶了,对不起,我太着急了,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你原谅我好吗?我以后都会对你很温柔,努力对你好,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可是……”

“没有可是,我的青春再美好,没有你都不行。我已经征得你父母的同意,也征得了我父母的同意,现在只等你点头了。”

简兰看了看周围,大家都看向她。这才一个多月,就被父母给卖了呢。

“嗯!”简兰重重地点了头。

齐文开心地抱起简兰,转着圈圈,简兰妈妈留下了感动的泪水。

“哎呀,又输了,我又掉星了!”

简兰气呼呼地放下手机,每次打游戏都是输多赢少,好气啊。

齐文拍拍她的脸蛋:“不气,我们周末出去吃大餐。“

“真的吗?”简兰开心地坐起来,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

两个人又没羞没臊地亲亲我我了。

在高级餐厅里,简兰开心地吃着一块牛排,突然餐厅工作人员推着蛋糕走来,拉着小提琴曲,今天是简兰的生日。

“嫁给我好吗,让我一直做你的小奶狗。”

齐文单膝下跪。

夜在酣睡。

卧铺车厢一片漆黑,窗外偶尔滑入一片狭长的灯光,还来不及照亮熟睡者的脸,就被飞驰的火车抛出窗去。车厢有节奏的“咣当”声中夹杂了时有时无的呼噜,黑夜摇摇欲坠,跌入梦里。

我对面的铺位上躺着一个壮硕的男人,薄薄的毯子外盖着他皱巴巴的外套,一双大号的男士皮鞋歪七扭八摊在床边。

这个男人是天刚擦黑时上的车,那时他携着一个巨大的箱子,一路跌跌撞撞来到我面前。他想把箱子弄到行李架上却总是失败,我慷慨出手相助,令他感激地对我呲牙一笑,那被烟渍浸黑的牙齿和口腔里的酸腐气味令我记忆深刻。

刚一安顿下来,他便絮絮叨叨地对我表示感谢。直到列车员来为他换铺位牌,才终于中止这令我颇为心烦的感恩词。

他把铺位牌随意塞进扔在一旁的外衣口袋,开始从随身的包里翻找着什么,但看样子一无所获。

“妈的!”他从喉间隐约传来一声咒骂,接下来是便是一阵含糊不清的嘀咕,懊恼的神情渐渐清晰地爬上他带着几分凶相的脸。

他这神情不由让我生出几分嫌恶,便将头扭向窗外不再看他。被窗玻璃框住的夕阳把天边映得火红,似乎在做沉沦前的垂死挣扎。近处的平地上时而掠过一间间低矮的农舍,黑乎乎的影子被愤怒的夕阳撕扯得又细又长。

“嘿,哥们。”烟渍牙又开始找我说话,“你去哪?”

“林川。”

“很远呐!”烟渍牙啧啧嘴,“在那上班?”

“我……探亲。”和陌生人交谈令我颇为不自在。

“我去明城。妈的,火车上的时间可真难熬。”他骂骂咧咧地抱怨。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不止火车上时间难熬,人活着就他妈的难熬,难熬啊!”我不由转脸认真看了看他,他丢给我一个满含苦意的笑,扭身向过道走去,“哥们,帮我看下行李。”

和这样一个聒噪的人同行倒是不会寂寞,可惜我现在需要的正是一份寂寞,以便让自己的心静下来。眼看这种需要将会被这个陌生人毁于一旦,不由有些恼火,那是一种自己的权利被他人侵犯了的懊恼。我决意等他回来后不再理他,好让他知趣地闭嘴。

不大一会,一个壮硕的影子映在了车窗上,我装作没有发现,依旧一动不动盯着窗外。

“哥们。喝点?”

烟渍牙微微欠下身子,把怀中紧抱着的东西一股脑铺在茶几上,两三袋花生胡豆、七八罐啤酒不由分说跳入我的视线。

“不会喝酒,谢谢。”我冷冷地回应。

“那可真是没劲!”烟渍牙毫不在意地咧嘴一笑不再邀请。(或许原本也没打算真心邀我。)

他抓起一罐啤酒,将拉环靠近自己,用粗大的拇指抠起拉环,在食指的帮助下轻轻一拉,啤酒罐立即发出“噗”的一声闷哼,白色的沫子趁机从拉环下逃命似的涌上来。他敏捷地将嘴凑了上去,响亮地“哧溜”一吸,结果了这些妄图逃跑的家伙。

之后的时间,烟渍牙开始专注地享用他的盛宴,我也重新得到了宁静。窗玻璃映出他的侧脸,看上去似乎心事重重,大部分时间只是喝着闷酒,下酒的食物几乎都被冷落在了一边。

“唉,探亲?”烟渍牙似乎有了几分醉意,话逐渐多起来,“是去看女朋友吧。”

我一动不动盯着黑漆漆的窗外,装作没听见。

“女人啊……”他映在窗上的影子也有些醉意朦胧地恍惚,“别招惹女人!危险动物!”

“对她们再好也没用,善变呐!”他从茶几上又拿起一罐啤酒,费了半天劲才找准拉环,奋力一拉,仰起头就往嘴里灌。

我暗自思忖: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也会为女人伤感,莫非真的被女人伤了心?

“女人善变啊……该死的!”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他忽地忧伤起来,声音居然也有几分哽咽。我不敢扭头看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独自在唏嘘中喝光了剩下的啤酒,筋疲力尽似的躺倒在铺位上,很快就打起高亢而忧伤的呼噜。

车灯熄灭,车厢里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只有过道上几盏小灯发出幽暗的光。十点钟。

夜色在窗外勾勒出山峦起伏的曲线,我倚在窗边看着几乎不存在的夜景,任由火车将我载向远方……

当我再次看到窗外的山峦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对面那个男人壮硕的身躯背对着我,依然是他入睡时的姿势。看看时间:凌晨两点。

我伸伸懒腰,打了个呵欠,困意袭来,随手扯开毯子,打算躺下好好睡一觉。耳旁却传来一阵奇异的声响,时有时无若隐若现,像是某个小动物发出的闷声。

到底是什么声音?我的睡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侧耳仔细倾听,原来,竟是那个醉酒的烟渍牙发出压抑着的抽泣声。

这一发现令我大为尴尬,赶紧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往被子里钻,生怕惊扰了他。但我很快就发现,这种担忧是多余的,他原来不过是在睡梦中哭泣而已。

我不由感到好笑,看上去如此强壮的一个男人居然在睡梦里像个孩子般哭泣,莫非真的是为了女人?

我的神经被夜晚的混沌迷醉,各种思绪满脑子飘忽不定,不知何时又栽入了沉沉的睡梦里。

再次醒来已是凌晨四点,夜的气息死死笼罩着车内的一切,旅客们的呼噜此起彼伏。一切都是凌晨该有的沉寂模样,没有抽泣,没有好奇,没有女人。

我觉出几分尿意,趿上鞋向卫生间走去。昏暗的过道中空无一人,连列车员也回到了休息的小隔间。在经过那个窄小的隔间时,虚掩的门缝里模模糊糊飘出两个列车员打着呵欠的对话。

“……那也不该杀了自己老婆啊。”

“还不是被老婆给气的,听说他特别爱那女的,追了好多年才追到手的,结果还是背叛了他。”

“噫……真是,可惜……但他居然把老婆肢解了带走,太残忍了,听说屋子里到处都是血啊!”

“啧啧啧,搞不好这个男人本来就是个变态。现在到处都在加强警戒,站上通知说下一站会有警察随车巡查。”

“这一下咱们又得忙了……”

“唉,安全第一嘛。听说那男人长得人高马大,万一真在车上,咱俩可对付不了。”

……

女人,肢解,变态……

半夜三更听到这样的话,不禁令我头皮一阵发麻,草草上完厕所,返身回到铺位时早已睡意全无。

此刻,我坐在铺位上,在黑夜中睁大双眼望着面前那个沉醉在睡梦中的壮硕男人。想起他对女人那番蔑视的话语,想起他睡梦里莫名的抽泣,想起他拼命买醉的模样……

思绪翻飞的我抬头望了望行李架上他那个的沉重的箱子,不由自主的联想令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15号下铺,马上到站。换一下车票。”列车员捧着票夹走了过来。

我默默地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铺位牌,列车员似乎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也许没有。

我揣着换好的车票,在寂寂的夜色里轻手轻脚拎起自己的旅行袋。对面那个男人忽地翻了个身,睡眼紧闭着朝我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杀……”我心头一颤,紧张的神经绷到极点,逃命似的向车门奔去。

列车缓缓驶入车站,像个疲惫的行者般长长舒出一口气,终于停了下来。

我提着沉甸甸的旅行袋走在这陌生的站台上,却倍感亲切。几名警察在身旁匆匆而过,奔向我乘坐过的那列火车,与等候在车旁的列车长交谈起来。或许他们就是列车员口中的巡查者。

站台外的广场灯火通明,“明城欢迎您”的字样在醒目的位置望着我微笑。我钻进空无一人的洗手间,将下巴上伪装的络腮胡粘得更紧一些,直到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彪形大汉看上去没有丝毫破绽。

我想那些巡查者会去盘问那个睡在我对面的男人吧,不知醒来后的他会如何对他们解释自己对女人的厌恶和自己莫名其妙的抽泣?他又该如何弄明白自己不翼而飞的车票和这趟坐过了头的旅程?

我对镜子里全新的自己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再次仔细搓洗了双手,在皱巴巴的外套上随意蹭了蹭,便提起放在一旁的旅行袋,温柔地说:“老婆,咱们走!”

秋风的尾巴扫过林间,树梢上仅剩的几片枯叶摇了摇缓缓飘落。

落地前,它们迎来了四时之中最小、也最冷厉的冬使,尺素。

她没有青玖温文和煦的微笑,也没有红彦火辣奔放的热情,更没有金瑶阮媚丰润的成熟。

她所独有的就是那一双能藏风纳雪的碧蓝色眸子,配以满头晶莹泛亮的雪发,衬得她更显清冷。

她掐了一个手诀,腕间的长纱仿若活了,舞动着离开她的手腕向下飘落,落地的一瞬竟化作一层寒雪,覆在了西海沙岸上。

白雪纷扬,越下越大。

默于高空的尺素突然一收心神,正在飘落的雪花也随之消散。

白色的长睫眨了眨,遮住她幽蓝的眸子,白雪覆盖的西海沙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团污色。

待她细观发现原是两方相互对峙的人马,一方穿着银色铠甲几乎融进雪中,另一方穿的是黑色铠甲,因此格外显眼。

尺素扬了扬垂挂的蓝纱,一旋身坐回云头上。

只是,她静静地瞧了好半天,也不见下面那两队人马有什么动静,就在她怀疑这些人是不是被冻僵了的时候,银色的一方忽然有些涌动。

一名冷峻严苛的青年移到营阵前,他的身上并没有铠甲护身,只简单着了一件素白的锦衣,手中寒利的长刀指向对方阵营前列的一名少年,“龙七殿下!”

那是一个张扬且狂傲的少年,灰黑的眸中透着金红的光芒,他看着指向自己的长刀,视线顺着刀锋看回它的主人,“你就是丰淼国千辛万苦请回来的奇人异士?就是你向那昏君谬言我西海水族已合魔族?该杀该灭?”

魔族?西海?

尺素探出的身子悠然一晃,一个不稳差点栽下云头。

据她所知,凡神陆以西的曲茂、浮信、凉安,西酉,丰淼,淮元……等等在内的十多个国家同属于西海管辖,而丰淼国在其中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怎么就敢同西海对抗?他就不怕西海老当家一怒之下翻个浪淹了这丰淼国?

下方,两队人马几乎厮杀殆尽。

少年的黑色甲胄早已被刀锋卸去,只剩下一袭墨青色衣衫,颈间和手背已缓缓现出金光闪耀的鳞片,身上也多了几道口子,金红的血液涓涌滴落,融化了踩在脚下的松雪。

相距不远是一滩滩夺目的红色,那名锦衣青年亦被重伤倒进了雪中,但始终没有松开手中长刀。

突然,他一眯眼角,视线锐利地瞟向尺素这一撮云头。

尺素一震,跌回云中,过了片刻,却又忍不住悄悄探出半颗脑袋,只见血迹斑驳的雪地中,脸色惨白的锦衣青年正长刀撑地站起来。

“西海纵容龙七殿下与魔族相互勾结,置丰淼,西酉,白辽等多国于危境而不顾,纵然不是魔族,与魔族又有何异?即与魔族无异……该杀!”

不待语落,锦衣青年忽然奋身一跃,再次提刀斩向对面的水族少年。

与此同时,他的刀锋之上竟结出一层薄如蝉翼的冰刃,气势凌厉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尺素扒着云头上看得起劲,不想一阵恍惚,身下云层突然散开。

她慌忙掐了一个手诀,将几片擦过身侧的薄云拢在脚下。

不知为何,云气虽是聚齐了,但却没有拖住她下坠的身体。

她一边稳定心神,一边飞快掐着手诀,腕间蓝纱疯狂舞动着,终于将她带上了一处云层。

待她撤了手诀,不禁一阵心惊,只见云层中心有浓浓的黑气翻滚着向外扩散,只是一瞬便浸透整团云层,溢幻成雾缓缓延伸。

周围的云层被尽数占据之后,黑雾便向上升腾,向下延伸,不消片刻,目所能及均是一片黑暗,只剩尺素四周还泛着淡淡的亮色,仿似一盏冰蓝不灭的滢灯。

“竟然是你!”

看不见的黑暗里,水族少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隐隐之中还带着一丝不甘过后的狠厉,“雪姐姐,连你也相信我同魔族勾结?”

“我?”尺素耸眉。这算是西海的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呵!”

无边的黑暗中传出少年两声冷笑,无谓轻浮的声音在尺素听来异常刺耳。

“青玖的形体打散了,只留下元神被封进了龙鼎,红彦最在意的容貌被龙刃毁了,除非她重新投胎,否则就是九封天帝也帮不了她,至于金瑶……她妄动龙鼎,被灼伤了灵根,灵气外泄,活不过多久……”

“游珂!”

尺素打断少年,周身滢蓝更亮一层,“打散形体,毁人容貌,伤人灵根,如今又布下这隔天阻地的魔障,纵然没与魔族勾结,所作所为又与魔族何异?”

黑暗中,少年沉默了,尺素皱眉,“游珂?!”

“你不信我!”几缕黑气聚到尺素身前幻成一个黑衣少年的模样,俊逸非凡的脸上,一双灰黑的眸子微微泛红,“你不相信我是不是?你也认定我与魔族勾结是不是?!”

尺素稍有怔愣,即蹙眉又道:“游珂,四时不能乱,先放了青玖,否则……”

“否则?”少年眸光一厉,转身又散成一团黑气融入四周,“罢了!雪姐姐,旧情尚在,若你就此离开,我必不与你为难。”

逼退浸染到身前的几缕黑气,尺素眸中闪过一丝利光,“早知今日,就不该让你离开海渊。”

“哈哈哈哈……”

伴随着少年狂傲的笑声,周遭黑雾翻涌越来越急,连带少年透进来的声音都有些诡异扭曲,“雪姐姐,我已不再是当初的游珂,时至今日,就算你与莫百韩联手也不一定能杀得了我,更何况,他此刻已经灵力尽失了呢?”

四周黑雾又逼近一层,化成一个个身披黑甲、手持利斧的战士疯涌上来。

尺素定神,连续结了几个蓝色咒印推出去,刚欲随着涌动的黑雾去寻找少年的方位,却发现双脚像生根了一样,竟迈不开半步。

“雪姐姐,”随着游珂的声音传来,数以万计的黑甲战士冲向尺素眼前忽然一顿,化成一道道黑气贴着她的耳侧掠过,“你若现在离开,我放你走。”

“冥顽不灵!”身后突兀响起一声冷哼,四周翻滚的黑雾被乍现的银光劈开一个口子。

“小心。”游珂一声疾呼。

尺素侧身避开一团银光,突然被人扯着胳膊向下坠去,尚不及多想,眉心一阵刺痛失去意识……

“雪姐姐?!”

看着落入在臂间的尺素,游珂眼底闪过一丝为难。

“傻了吧?”

他没好气地点了下尺素的额头,看她没有醒来的迹象,这才放心又狠狠戳了戳,“西海平家乱,你们四时来凑什么热闹?雪姐姐你告诉我,现在怎么办?本该由着莫百韩将你带去丰淼国邀功请赏,可我实在不愿。但……”

但,带回西海……似乎也不大稳妥。

上次把青玖封进龙鼎带回去,那老家伙竟将他变成一条泥鳅扔到荆棘丛中,封印了整整一个月。若这次再带一个尺素回去,那老家伙还不得把他的龙角给掰下来蘸酱吃?

就在游珂左右为难的时候,凌上云层的莫百韩突然大喝一声,挥着长刀劈下来。

游珂看了眼怀中的尺素,侧头咬住臂膀上的一片龙鳞扯下来,四周的黑雾开始涌向龙鳞,聚拢成一张巨大的黑色屏障隔在中间。

莫百韩见状冷笑,手中刀锋寒光一闪,夹杂着割裂空气的风鸣声,竟一击劈开了面前的黑色屏障。

只是,屏障后金光闪耀,并没有他要找的游珂与尺素,反倒是他自己因冲力过猛来不及收势,一头撞进了那片金光之中,竟如失足栽进水中那般轻易。

四周的金光仿佛泥潭一般,紧紧缚住了莫百韩的身体,更令莫百韩不安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渐渐僵化,握刀的手早已失去了知觉。

他迟缓地转动着脑袋,四周金光灿灿没有边际,就在他觉得思维也跟着一点一点僵化的时候,突然凌空垂下一道雪白的宽瀑,那宽瀑抖了抖,“莫百韩?”

莫百韩费力地扭过头,顺着宽瀑向上翻了翻眼皮,竟看到了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睛,灰黑的眸中带着浓浓的嘲戏,“异人?”那只眼睛眯了眯似是在笑,“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莫百韩一怔,当即反应过来,龙鳞!

他竟被游珂禁锢在了龙鳞之上!

之前他还疑惑,游珂明知那黑气挡不住他,为何还聚用为屏,原来……

莫百韩看着那道雪白的宽瀑,眸中突然出现一丝亮光,他冷笑道,“小儿把戏!”

果然,那道雪白的‘宽瀑’又向下抖了抖,“还逞强?”

游珂声音未落,也不知那莫百韩突然自何处聚来了力气,上半身竟猛力挣脱,握着长刀刺向那只在他看来异常硕大的眼睛。

“哈!阴险!”

一声惊喝,那只眼睛连同宽瀑瞬间消失。

“吓我一跳,”游珂看着掌上的龙鳞挑眉,“我猜,你是想换个姿势?”

说着便松开尺素那缕白发,望着重又僵化在龙鳞上的莫百韩打量一番,将刚刚刺出的那半截恢复比例的刀尖压回龙鳞。

金光闪耀的麟片上,莫百韩已被缩至两寸大小,衣衫褴褛,发丝蓬乱,手中擎着一把通体银白的长刀正欲腾身而起。

游珂掂着手中龙鳞翻看半响,终于在望见那层已经消散得只剩下冰碴的刀刃时,恍然一笑,“原来如此。”

他吹开搭在臂上的一缕雪发,将龙鳞妥善收好。

西海沙岸距西海底的水宫近万丈有余,然而,对于身为西海水族的龙七殿下来说,这点距离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而已。

尺素再次醒来的时候有些惊异,身下躺的即不是软绵绵的云气,也不是她四时雪宫中的那床灿云被,而是一张通体青白的寒玉床,上面没什么装饰,只在床头镶了一颗硕大的黑珍珠。

龙七殿下,那个游珂……

尺素忍不住打心底儿里佩服自己,稀里糊涂地一闭眼,竟闷到了西海。

殿外只有三五个侍卫把守,见她醒来,神情更加戒备。

她走到一串雪玉风铃下,碰了碰其中一片雪瓣,亮光闪过,伴着叮铃悦耳的声音,其他雪瓣一起大放异彩,冰殿四周被映得绰约生辉,霎时好看。

直至铃音渐低,她又转过一丛珊瑚,自案几上拿起只蓄满金光的海螺贴近耳朵,海螺中金光溢出,干净清朗,那是游珂的声音,“为免被龙鼎所焚,还请雪姐姐安心等上几日,切莫妄动。”

威胁?尺素蹙眉,几日是多少?三日?五日?十日?

她看了眼抻着脑袋候在珊瑚丛旁的小乌龟,放下海螺走向殿外。

“雪姑娘留步。”殿外两个侍卫很敬业地拦住她。

尺素眉峰微扬,眸中竟结了一层薄霜,周围水流渐渐滞缓,“你们要阻我?”

两个侍卫齐齐打了个寒噤,慌忙垂头,“小人自知拦不住姑娘,可殿下说了,若他回来看不见姑娘,便要我们兄弟二人互相拔了对方的蟹钳,我们兄弟手足情深,怎能……”

“无妨,”尺素止住说话的侍卫,“你们若下不了手,我可以帮你们,现在就可以帮你们拔了蟹钳,可好?”

两名侍卫慌忙摇头,“不,不用了。”

尺素展眉,悄悄松开了手中已结出冰刃的半截蓝纱,“你们殿下在哪儿?”

“殿下……他……”两个侍卫犹豫,尺素见状,索性一转身直接朝着海渊掠去。

“什么?!”

“天呀!”

两名侍卫一惊,不约而同地大喊着向前追了几步,“囚龙塔,殿下去了囚龙塔!雪姑娘你走反了……是囚龙塔……”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不能靠近海渊,更不能去囚龙塔,要不直接去禀告龙王?”其中一个小侍卫焦急地在原地转了两个圈说道。

“你敢!龙王若知道殿下又带了一个回西海,非掰折了殿下的龙角不可。”另一个也为难地捂着脑袋蹲下来。

尺素嘴角抿出一丝清笑,反了?就是要反!她要去海渊,她要救青玖。

咕咚一声轻响,“谁?”尺素回头,手中蓝纱暴长,袭向了不远处一簇珊瑚。

“别,别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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