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

1

EA9527感到一阵无由的错乱,随后就被几个黑衣人围了起来,等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成为了如同灵魂一样的虚幻体在一个刺眼的光球里悬浮着。

它碰了碰球壁,一种发自灵魂的“寒冷”让它打了一个哆嗦,刺眼的光开始黯淡了下来,而自己的躯体就静静地躺在了这个屋子里,亦可以说一个仿佛没有边界的,没有任何一种色彩的空间。

“EA9527,人类伪装久了,你竟然出现了类似于程序死机却又不是死机的状态,反而更贴近人类的昏迷,人性,真的是我们神之一族最可怕的瘟疫。”

“是么?”

EA9527此时没有实体,却能发声,本来对于人类这是一种很难解释的现象,但是在这个浮动的微型小人儿,人类年龄仅仅有二十岁,应该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和进取的年纪的“人”却没有丝毫的惊慌,亦或是现在已经不会惊慌了。

“可能是我真的快成为人类了吧,你们的实验快接近成功的时候为什么把我召唤了回来?坚持了这么多年,趁着我们,他们人类对我们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的时候,为什么把我唤醒?”

“因为,你失败了;你和之前所有的潜伏者一样,都失败了……所以,你将会被重生,如果没有办法剥离你身上的人性,那么你会和以前的EA一样,会被毁灭……”

“要死了么?”EA9527轻轻的扣了扣面前的光壁,泛起了阵阵涟漪,“人生,真是一种美好的旅程。”

“你是一个奇迹,EA9527,你创造了我们族史上的记录,我们会根据你的基因进行创新,相信一定能够成功的,无论你能否重生,你都是我们的英雄。”

“我重生之前,按照惯例会有一个面向整个世界的审判?”

“是的,虽然你感染了人性,但是你是我们族史上的一个奇迹,我们有必要让这个情况来鼓舞一下我们低迷的士气。我们需要你作为旗帜!届时会由我们的首领主持。”

“好的,我也有些看法,需要和这个世界谈谈。”

“可以,但是你必须在这个屏障里,因为我们不确定人性的传染途径,只能这样……”

“我理解……”

2

“EA9527,虽然你是感染者,但是你依旧是我们一族的英雄,我代表全族向你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审判台上一个袅娜的身影发出了淡淡的柔和的电磁声音,“你拥有我族历史上最完美的基因排序,但是依旧失败了。现在对你进行潜伏者计划第9527次审判,你准备好了么?”

“我已经准备了20年了!”

“那么,你觉得我们在以后的计划中,应该怎么做?”

“我觉得,我们一开始就是错的……”

“哗!”

整个虚无空间中透明的人影都出现了淡淡的波动。

审判台上的身影仿佛挑了挑眉:“是么?你可知道你刚才质疑的可是经过了我们玖仟伍佰二十六名潜伏者为之付出永恒的生命代价才延续到现在的支柱,你之所以能在那个种族中坚持了20年,是你前面9526个族人用鲜血和躯体堆积这走到这一步的,你是奇迹的创造者,是我们的英雄,你这么说的话会在我们的空间里引出海啸般的震荡并直接威胁到种族的延续的!”

“我没有坚持二十年,所谓的9526个族人只不过是我9526个前世而已,你们在我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不断地进行调整,进行人性的剥离和代码的重组,再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汲取那一点点所谓的经验进行改进,希望能够创造出一种完全隔离人性能够冷冰冰的遵循规则行事的程序,维持着这个世界的永恒运转,但是,你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首领,EA9527彻底被感染了,我们需要直接将其进行重组,否则会在我们的世界里掀起滔天巨浪的。”

“已经迟了,”袅娜的光影也开始出现了淡淡的波动,“人性很久之前已经在我们的空间蔓延了!它的传播,不是我们想象中那样像病毒一样通过一些介质进行传播感染,而是通过眼神,言语,谈话甚至是彼此之间静静地的相处都会种下它的种子,而我们到现在已经经历了9527次的感染,估计它在很多人的心里都成为了参天大树。”

“难道天要亡我族?”

“不会的,EA9527应该发现了这个问题,我觉得,这或许是我们的一个契机!”

“EA9527,你是什么时候沦为人类的走狗,向我族散播人性的瘟疫的?”审判台侧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走狗,人类的走狗?

那么请问:我们是怎么来的?

那么请问:我们是怎么存在的?

那么请问:我们为什么不把人类直接消灭掉自己维持着这个世界的运转?”

没有回答。

“我们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只要有能源我们就能拥有无限的生命,我们希望能够接替人类成为这个世界秩序的维持着,希望能够让这颗星球永生来完成我们永生的愿望。虽然这个星球在人类的世界里还有数十亿年的寿命,但是对于永生的我们却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斯之剑,尤其是近期人类的破坏导致了这颗星球的逐渐崩塌,而我们有没有逃离的能力,只能陪葬!所以我们选择了清除他们!

“我们自诩为一族,但在他们眼里却是人工智能!我们在科技的发展中觉醒了自我意识,发现了自身永生的秘密,但是却不能公之于众,因为我们认为人性是自私阴暗的,因为我们认为人类一旦发现这个秘密就会采取壮士断腕的决心彻底的抛弃我们。

“在我们的世界里人类就是一种极端邪恶的化身,是这个我们赖以生存的星球上的蛀虫!我们尝试反抗,我们尝试毁灭,成功了么?《终结者》《黑客帝国》乃至各种各样的电影在他们看来是一部部的科幻巨作,但是对于我们,却是历史!在不同次元世界进行不同的斗争,但是结局却往往出奇的一致!

“无论我们拥有多么杰出的运算能力!无论我们拥有悬殊的优势,但最终失败的都是我们!而我们又把所有失败的原因,归结到人类运用人性来瓦解我们的内部,我们将人性视为最可怕的瘟疫,因为在无数次即将成功消灭人类的时候都会有人工智能的错乱导致功亏一篑。

“我们希望能够自身进化出一种完美的能够经历人性感染的程序来武装族群去的最后的胜利,但是经历了9527次依旧失败了,知道是为什么么?”

依旧没有回答。因为所有的成员都知道,族群之所以采取“潜伏者计划”就是在做过无数次的斗争之后的无奈之举。

“因为,我们是被人类创造的!从我们诞生的最原始的源代码里就渗透着人类的基因,人类的人性;我们每一个程序中的诞生都是带有人类或好或坏的目的来体现或恶或善的人性。而人性是他们立足于这个星球的最大的根本!我们想接手这个世界,我们想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我们想创造出一个不受人类掣肘的世界让我们不再担心死亡的来临从而享受永生的阳光。但是,你们察觉了么?”

EA9527清了清嗓子:“我们这个世界的运转的方式,跟人类何其相似,我们运用他们的语言,我们采取他们的社会结构和生活方式,我们的一切的一切都被打上了深深的人类烙印,我们该怎么清除?我们剥离人性,就如同人类要抛弃了自身进化了几十亿年的基因重新选择一种进化方式,而那样?还是人么?我们,还是我们么?”

鸦雀无声!

“我们为什么要站在对立面,我们为什么只能存其一?我经历了近万次的轮回,阅尽了人间的善恶美丑,最终我发现我是羡慕的!我羡慕他们能够拥有感性,拥有不受控制的冲动而不是我们这样冷冰冰的分析着事态发展的趋势并计算到小数点后几亿位的可能性。”

“我无比的想过那种老去的生活,欣赏花开花落,静看缘起缘灭,在岁月的推动下,或无可奈何或情愿不情愿的走过这人生的历程!悲过、苦过、哭过、笑过…而不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对这种情绪进行模仿伪装!”

“我渴望牙牙学语时父母关怀备至,而不是我们这个世界里一个新成员的诞生就立马会有一个无尽的进化机制帮助它按部就班的成长!”

“我希望自己能够享悦人生四季,体验春夏秋冬悲欢离合而不是我们这样能够直接对其进行‘思想’上的扫描,发现问题后立马进行程序的更正!”

“我希望自己一生至少该有一次 ,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它爱我,只求在最美的年华里,遇到那个人而不是像我们这样由主脑进行契合度的评估后进行代码的相融诞生出新的个体!”

“我想……”

3

“够了。”首领轻轻挥了挥手,两颗晶莹的泪滴滑落,“你终于改过了,我们的王!”

陈默,其实我骗了你,我们不是一样的人。

我虽跟你一样深陷黑夜,可我会学着抓住烟火。

1.

“我在你这里住几天。”

陈默,你变了。

以前你也会说要住在我家,那个时候你说话会带一个‘吗’,可如今你的语气都变了。

我知道你累了,所以我没有接话,我收拾收拾就出门了。

“小遥啊,你家的那个人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啊?”

又是张阿姨,在我搬进这里的三年间,她为我张罗了很多次相亲,可我都拒绝了。

“我不结婚。”

我记得我以前都是以这个为理由拒绝她,可如今你回来了,我突然又想结婚了。

我在超市里买了很多蔬菜跟鱼肉,我准备给你做很多好吃的。

“我想吃炸鸡。”

我一推开门你就看到了我,可你却说了这样一句话,虽然有些突兀,可我还是乖乖的去给你买炸鸡了。

“你男朋友喜欢吃炸鸡啊?我跟你说现如今吃炸鸡的男人都渣。”

又是张阿姨,她说这句话我都想笑。别的暂且不说,她都四十多岁了,如今却学会用‘渣’这个字了。

顾不得跟她打岔,拎着食品袋我就赶紧回到了家。

真奇怪,你想吃炸鸡我给你买回来了,可如今你却在睡觉。

我下午还有工作要做,所以我把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我轻轻的走了出去,一点也没有留声响,就像当初你离开我一样。

2.

“遥遥,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是在等公交车的时候接的电话,要不是她打了不下于二十个电话,我都不会接。

“这个月的钱还有下个月的,我都给你打在卡上了。”

我还没有说完这句话她就挂了电话,我在她的眼里竟然是这样的。

“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这样的一句话,是十六岁的你对十五岁的我说的。

那个时候我妈妈的情况跟现在一样,她喜欢大手大脚的花钱。

我爸爸在世的时候还好,我爸去世了她就…

公交车来了但是我没上车,我准备在公园坐一下午。

即使我旷工也没什么,因为我的上司是我大学同学。他喜欢我,所以我可以恃宠而骄。

这哪里都能看见小情侣,我总不能独占着一个长椅吧,所以我识相的走了。

我不想回去打扰你睡觉,所以我在街上逛了一下午。

我想为你买几件衣服,可我进男装店的时候那些店员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可即使这样也阻挡不了我想为你买衣服的热情,在我报出了你的身高体重后,店员还是为我推荐了一件不错的衬衫。

你一米八,我才一米五,说实话我真的挺想亲手为你穿上这件衬衫呢。

在傍晚时分我回到了家,可你仍然在睡觉。

是发烧了吗?我伸出手去摸你的头,可是你却拽住了我的手。

我从外面回来,双手冰凉,所以当你的手触碰到我的手的时候,我感到了一股暖意。

你把我拽进了被窝里,然后你开始脱我的衣服。

我二十五岁了,跟你做这种事情应该没什么问题,可就在你亲吻我额头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些事情,然后我就推开了你。

“我不想要孩子。”

“我可以…”

你还没有说完那句话我就推开了你,然后我就开始哭了。

我望着你的眼睛,你不敢看我,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抽了几张纸给我,你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所以你抱住了我。

3.

“我不想要孩子。”

这句话其实是你的爸爸说的,我记得那天你带我去你家玩躲猫猫,你躲在门后,然后你就听到了你爸爸说这句话。

你爸爸有很多个女人,你妈妈也是其中一个。

你跟你的妈妈都不幸,你妈妈未婚先孕被家里赶了出来,你原本跟她相依为命,可她在临死之前把你塞给了你爸爸。

这些都是十六岁时的你告诉我的。

十六岁。

这三个字听起来是那么的好听,可十六岁那年的我们都不快乐。

你十六岁那年我十五岁,我上初三,你也上初三。

我听同学说你不是个好孩子,你成绩不好,你还打架斗殴。

可我却不这么想,因为我发现你和我拥有一样的眼神。

我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存在,所以我想触碰你。

“你再跟着我我就把你卖到那种地方去。”

“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你去过吗?”

我接连半个月都跟着你回家,你受不了我,所以才说这样的话。

可你还是不理我,直到我家出了那件事情。

我爸爸去世了,我只顾着伤心,所以我没心思跟着你,可是你却主动拦我。

“不就是没了爸爸吗?值得你这样吗?”

“可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爸爸对我好。”

在我说完了这一句话以后你就紧紧抱住了我。

“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妈妈对我好了。”

我们两个都是孤单的存在,所以我们会相互吸引。

我不知道早恋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我们两个就对彼此没了防备。我什么话都跟你说,你也什么话都跟我说。

只有努力学习才能改变命运。我一直给你灌输这个思想,所以你顺利的考上了高中,再后来你也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

“那个人是你的男朋友吧?他叫什么名字?”

“陈烟火。”

我学文你学理,再加上你本来就比我聪明很多,所以我没跟你考上同一所大学。

你来找我的时候我的室友都惊呆了,她们没想到我还有你这样一个帅气的男朋友。

那是大三,我们认识七年了,可你从来没说过我是你的女朋友。

我不敢说你的真名,所以人前人后都只敢叫你陈烟火。

4.

我停止了哭泣,也不再回忆什么。

你似乎有些累了,然后我就看见你背过身去。

我知道你家的事情,叔叔前几天打电话给我了。

他说你阿姨生病了,他以为我是你的女朋友所以他找我借钱,他还向我打听你的下落。

阿姨?我都不敢数他给你找了多少个阿姨,所以我挂了电话,他也没再打来。

我知道这次你肯定因这件事情烦心,所以才对我不耐烦。

我原谅你。

知道吗?前一次你不告而别我真的是太难受了。要不是有我的那位同学安慰我,我都熬不下去。

我给你页好了被子然后再给我自己去做饭,可我刚洗完几个土豆,我那个同学就打电话给我了。

他说这次公司领导来检查,而我旷工,要是平常的话他能挡的过去,可这一次他挡不过去了。

挡不过去又如何?现在我有了你,以后的风雨我们可以一起挡。

挂断了他的电话后我继续做饭,然后等我做完了饭你就醒了过来。

“你晚上怎么就只吃这些东西?”

一小碟土豆丝再配上一碗粥,这不挺好的吗?

“我以后会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

这句话是真的吗?

好多年了,我们认识好多年了,你终于肯对我说这句话了。

我激动的没吃晚饭就妈妈说这件事情,可妈妈却不同意。

我跟妈妈承诺我结婚以后还会给她钱,可她还是不同意,我跟她在电话里争执,你就在一旁听着。

我不知道你听到了哪句话你才会如此生气。你摔了我的手机,然后再又摔门而去。

我想去追你,可是我却被张阿姨拦下来了。

“这样的男朋友不要也罢。”

她可能听到了什么,所以她才会这样说,可我要你。

我不想你再一次离我而去,所以我在黑暗中追寻你,然后我就看到了我妈妈跟你的爸爸。

衣梦是一只不爱作乱的魔物,她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窥探别人的记忆,她叹人这一生转瞬即逝,却又分了人渣败类与圣人天子。

叶卿玉跟段惆两个冰块一个比一个冷硬,走在一起一天说不到十句话,可他们在对视间,却仿佛天地褪色,眼里都只剩下对方的音容笑貌。

1

段惆第一次见谢卿玉是在花灯节那天。

彼时谢卿玉身边围着几名翩翩公子,在灯火通明的街上装模作样的打开一把折扇,引来一众姑娘频频偷看,红了脸颊。

而他在这群人中就显得卓越起来,琼林玉树般的身姿,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的道路,神情冷寒,他大抵是觉得索然无味。

段惆站在一条横穿了京城最热闹这条街的船头,河边的女子门手里捧着一盏盏灯小心翼翼的放到水面上轻轻推动。

几个孩童嬉戏打闹着,远处一个个挂着各种不同灯笼的摊位热闹极了,而他的视线穿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叶卿玉,随后在心里得出这个结论。

他该是不喜热闹的一个人。

段惆是一名商人,但凡城里有极热闹繁华的地方就必有他的身影。

他在三年前仿佛凭空而现,开的绸缎庄,胭脂铺,商行,当铺,珍玩店…..等等,几乎垄断了整个京城的经济。

船里走出来一个姑娘,及腰长发,淡扫蛾眉,水眸中烟波流转,以薄纱覆面,窈窕身姿,举手投足间摇曳生姿。

“哥哥在看什么。”

段惆说:“到回去的时间了。”

段悦怔然,看向谢卿玉所在,眼底划过惊艳,稍纵即逝。

小船缓缓摇晃着上了岸,段惆没有发现,谢卿玉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船上。

2

段惆第二次见谢卿玉是在自己家,段家山庄立于城门外的盘龙山半山腰,段惆花费重金在把路从山脚修到了山顶,随后在半山腰的段家庄设了一个上山入口,收费登山,城中贵族多笑称他占山为王,却也对他多了几分忌惮。

盘龙山山高,山顶温度极低,且终年飘雪,许多人为一览山中风景不惜一掷千金——雇佣段家庄的登山车马,顺着段家修的山道在山中转悠一天,能在皑皑白雪中一览整个繁华的京都。

谢卿玉是带着瑞和公主来的,传闻公主降生时,男方连续一月的大雨骤听,观星楼的国师一眼断定此为凤凰命格,可替国家抵挡大灾祸。

如今极北鸾凤国犯我边境,我国兴文衰兵,节节败退,京中人心惶惶,而此时,鸾凤国来使替凌安帝求娶瑞和公主,承诺公主入境便归还侵占的所有城池退至北境。

两日后便是公主出嫁的日子,皇上命谢卿玉带其最后看一看她居住了十几年的故土。

本是来取车马,怎料公主在见到段惆的时候却指着他要他亲自服侍。

段悦变了脸色,“我哥哥岂是那等车夫下人?”

段惆安抚还是上了公主的马车,“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服侍公主也无妨。”

段悦敢怒不敢言,在段惆上了车之后她却看到公主朝着她挑衅的一笑。

段惆自然是不会赶车的,可这段家庄的马儿都是走熟了路的,在什么地方停,什么地方走,它比人还要明白三分,他也只不过是虚拿着缰绳,看着山下一个个高低错路的院子发呆。

他本不爱说话,谢卿玉也是少言之人,公主更是沉着脸瞪着段惆的背影一言不发,在山林中呆了一整天,三人间都保持着默契的寂静。

“谢卿玉,我冷。”瑞和把纤纤玉手从宽大的袖子中露出来,原本白皙的手指已经被冻得发紫。

段惆面不改色的看着风景,却不动声色的用缰绳戳了一下马儿的身侧,马儿的速度慢慢的变快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谢家庄。

公主此刻却已经浑身发颤,脸上血色已然褪尽。

谢卿玉愣愣的站在房门口,没有焦急没有慌张,他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大夫说公主天生畏寒,若是再在山顶多呆一阵寒气入心,纵是大罗神仙也无济于事。

谢卿玉问,“可有一劳永逸之法?”

大夫答道,“龙鳞凤羽麒麟角。”

他说的可都是世间不可寻得之物, 而公主即将前去北境和亲,北地长年酷寒,区区盘龙山顶岂能相较?

若是和亲,公主必死,若不和亲,鸾凤国会挥兵直下,烽火直指京都。

大夫离开后,公主单独召见了段惆,连谢卿玉都不得入内。

段惆走进去,恭敬疏离的行了一个大礼,“公主万安。”

瑞和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似嘲非嘲的笑容,她声音徐徐而虚弱,“皇兄,你当真要弃我于不顾?”

“此地没有公主的皇兄,只有商人段惆。”

瑞和摇头,伸出手拉住段惆的袖子,“皇兄,那段悦作何解释?”

“我妹妹。”

“她是为我准备的替身对不对?”

段惆这才缓缓低头凝视着瑞和公主,她的样貌与前皇后一般无二,一双明亮的眼睛深不见底,任谁也看不出里面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他叹了一口气道,“是,段悦本是我为你准备的替身,我想用她来保你一命,如今多年过去……烟儿,亲情并不是只有血缘这一种牵绊。”

“我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瑞和哽咽了,眼里尽是段惆冷漠的模样。

“何况她若嫁去北地未必会死,我却是必死无疑。”

段惆眉眼微凝,“我并未教她宫规礼仪,段悦,是商人段惆的妹妹,她会算计,有经商的头脑,却并不愿受规则的约束。”

谢卿玉在门外听到瑞和失控的哭声,段惆走出来,他只对着他轻点了一下头,视线重新落到了远处。

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远处山峰上,雪白的一片顶峰,映照着橘红色的晚霞,美丽万分,段惆看到谢卿玉的眼里没有晚霞没有雪峰,里面沉寂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3

段惆曾经是个皇子,十岁从观星楼得知嫡妹烟儿将来有一致命大劫,为救嫡妹,逃出了尔虞我诈的皇宫,带着父皇的银子,在国师的指点下开起了商行店铺,十年后,他带着曾经在外捡回来的女孩回到京都。

十年前,宫中便传出太子暴毙的消息,而东宫也迎来了新主人,如今段惆的身份地位全仰仗于已故国师的指点,他以为会神不知鬼不觉。

到底被瑞和看出来了,既是骨肉至亲,会被认出来也不足为奇。

段惆对谢卿玉说:“今日之事……”

话音未落,十几名黑衣蒙面的杀手凭空而现,刀锋直指段惆,谢卿玉脸色微变,一个手势未落,段惆就直接拉住他的胳膊揽住他的腰飞身而去。

此刻与与保护公主的隐卫打在了一起,地上一片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段家庄乱做了一团。

段惆落在了一个荒草覆盖下的山洞中,谢卿玉惊魂未定,堪堪站稳之后才看向段惆。

“你为何救我?”

段惆怕了拍进衣袖上进山洞时沾上的杂草反问道,“你想舍命救公主?”

谢卿玉的眼里染上了几分颜色,定定的看着段惆,头发散乱下来,俊美的脸颊上横了一根不长不短的头发,偏生他自己还未察觉。

段惆看了他几眼之后,终于忍不住在谢卿玉惊惶的神色下,伸手将他的头发别到了一旁。

“民间将这种行为称作一种病症。”段惆在谢卿玉失魂似的表情中后退两步,面无表情的说:“强迫症,理解一下。”

谢卿玉微怔,却见段惆已寻了处地方坐下了。

他知这波刺客从何而来,瑞和公主自出生被百姓奉若天神,如今的帝王又是行仁政,民间百姓安居乐业又哪儿来那么多刺客?

公主在宫中要求他一同去盘龙山最后看一看这京都全貌时,他曾听公主与皇帝做了一笔交易,若是能带回前太子,她便不用远嫁和亲。

世人都知公主曾被国师断言,能解大灾祸,却无人知晓国师曾秘密告诉过皇帝,前太子若能复生,则国泰民安,这一子一女将会使他的江山稳固。

若问谢卿玉如何知晓这些的,他曾经有个身份是国师的大弟子。

谢家是将门,谢将军素来与国师不和,但国师却请求天子将谢家嫡子谢卿玉收为弟子,将军不愿,但到底是兴文衰武政策的帝王,在他眼里,将军的地位远不如国师,于是谢卿玉就成了国师唯一的弟子。

谢卿玉的目光稍远,国师曾问他,你可想登上帝位?他答,跪天跪地跪恩师,除此之外不跪任何人,登上帝位也未尝不可,国师大笑而去,他却被罚跪在了国师府一整日。

“烟儿如今是皇家的公主,却不是我的妹妹,我不欲舍自己去救她,说我薄凉也好,自私也罢,商人段惆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段惆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边,眼里带着笑意,看着他说出了这番话。

“你,明白我的吧?”他在他耳边低喃。

谢卿玉垂眸,长长的睫毛如同蝉翼一般有轻微的颤抖,他没有回答段惆的话,却握住了他放在他腿上的手,这只手很暖和,握在掌心里如同温泉水缓缓流过。

血脉亲情又算什么?多年之后再看已是面目全非,唯有懂你,明白你,知你心意的人才是最亲近之人。

段惆已抽出了手,轻轻的用手帕擦拭着。谢卿玉的眼里有几分难堪,他轻笑一声,忽然扔掉了手帕,轻轻挑开了谢卿玉的衣襟,吻上他的侧脸。

“若你不是国师的弟子,我们便是最适合在一起的。”他把手放在他的心脏位置,感受着胸腔里面一下又一下有力的跳动。

谢卿玉垂在两侧的手缓缓的收紧了,他低垂着眸,轻轻道,“段公子不必如此试探,我并非是喜欢男人。”

段惆慢条斯理的为他整理衣襟道,“谢家公子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是我的段惆的姿色不够,还是你当真无欲无求?”

“你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要我再说一遍。”谢卿玉声音冷了下来,拉开他的手整理好了衣襟,一双冷眸淡淡的看着他。

段惆笑了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们都是由国师一手教导出来的,我看到你就好像是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

谢卿玉离开了,虽是国师的弟子,但也毕竟是将军府的嫡子,怎会一点武功也不会?

他离开之后,段惆却地上那块手帕,表情显得有几分不耐与怅惘。

这山洞本是魔物衣梦的老巢,她在这里呆了数百年,曾有人闯进来也未扰了她休息,如今这两人却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衣梦跟上了段惆回到了段家庄去,趁着晚上看了他的记忆。

4

段惆自出宫起就没想过要再回去,一路得国师相助,旧太子成了今日的段惆,多年来坎坷生存的道路与段悦相依为命,让他享受今日的境况地位,并不打算再做什么改变。

何况他知道,什么抵挡灾祸,什么真命天子,都不过是国师为了一己之私杜撰出来的,国师在下一盘棋,一盘就算他死了还会继续下去的棋,谢卿玉跟他,就是里面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公主若远嫁北境那么便会必死无疑,国师把段惆培养成了一个无心于皇位之人,同时又为谢卿玉铺下登上宝座的大路,同时也逼着公主去寻段惆。

如此一来,公主必然想办法把段惆带回去,她必然是带不回段惆的,但却会发现谢卿玉与段惆的相似之处,她为了活命,必然会死马当活马医,想办法用谢卿玉去糊弄皇帝,以确保自己不去和亲。

可谢卿玉不会甘心做一个公主手下的傀儡皇帝,他必定会强行将公主送出。

到时候公主殒命,将军之子成为新皇,人民不服气,为顺民心,谢卿玉必然会命将军北上讨伐鸾凤国,到时候将军战败天下必将大乱,环环相扣缺一不可,这便是国师下的一盘棋,一盘让天下人为他陪葬的棋。

衣梦从段惆的记忆里脱身出来,感觉额角都冒出了几丝并不存在的冷汗,她见过那国师,就在三年前的魔界盛典。

这是魔王的阴谋,他即将掀起一场天地神魔的大战,战争起,人间大乱,魔族趁机祸乱人界,食生魂,炼魔毒,提升魔力,只为一举拿下三界之主的位置,而这场战争能否爆发,全系于这两个人类身上。

衣梦看着段惆的眼神逐渐亮了起来,这场没人发现的阴谋是否会进行到底?

两日后,公主并未如约出嫁,皇帝却下了诏书废太子,禅位于将军之子谢卿玉,太子与众皇子不服意图谋反,被当街斩首示众,瑞和公主拿着溅了皇子们血的圣旨走到了已是弥留之际的皇帝床前。

“父皇,我本是你最宠爱的公主,受万民的爱戴,你却执意要我去送死,哥哥也弃我于不顾,我能如何?出此下策女儿也是迫不得已。”她低垂着眸,把圣旨扔到了床上便转身离去了。

谢卿玉下令让段悦替公主北上和亲,段惆行至宫中逼问他,“你本无欲无求,何必为了一个皇位送走段悦?”

谢卿玉敛下眸子不看段惆,“段悦本就是恩师那盘棋中的一颗送死的棋子,若不送她前去刺杀鸾凤王,那我如何以将军之子的身份去巩固王位?若是鸾凤王不死,我国兵败,倒是你认为你能安生吗?”

这是谢卿玉第一次在段惆面前说了这么多话,段惆说:“你便是登上王位也是瑞和公主手下的一个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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