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风很大|即使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
1
刚来林州这座城市的时候，内心满是希望的。经历了多次的考试失败时候，终于谋得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再也不用蜗居在二姐家里，躲在城市的角落好似一只蝙蝠一样昼伏夜出；再也不用看到熟人走过来，赶紧往一边躲，因为工作毫无着落又怕别人问起；再也不用担心爹娘小心翼翼的跟我说话了，他们怕一次次的失败刺激我，成了神经病！
大学刚毕业就进入了体制，端上了铁饭碗，从此生活开始缤纷多彩，从此走向人生巅峰，满满的都是幸福！可是初任培训完毕后，无情的现实却摆在了面前，让人有些手足无措。
报考的是林州市环卫处，一个属于城管局的二级单位。城管自不必说，声名狼藉，路人皆知，任凭我怎么解释，大家还是打死也不信现在执法已经很公开、很透明、很正规了。这个单位曾经被人堵过门、泼过粪、扔过砖头，不敢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城管局的。也不愿意说是环卫处的，因为环卫工人代表着弱势群体，就拣垃圾、掏粪的嘛，地位低下到路人看都不看一眼。
可毕竟是一份稳定的工作啊，费心巴力地才考上！城管局全称是城市管理与行政执法局，别人问我，可以回答是“执法局”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刚想好怎么应付以后，一盆子更大的冷水泼过来了。
最初以为是去湖滨大道的局机关上班，那里小楼还不错，办公条件也很棒，可是去城管局报道，人家不收，你们去环卫处吧。一行人又去了环卫处，虽然比不上湖滨大道的繁华，好在独门独院，又处在老城中心，三层的办公楼虽然有些破旧，勉强也能说的过去，可是人家处机关的人也不收，你们去垃圾处理厂吧。垃圾处理厂？读了四年的大学，就让我们去处理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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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事科给垃圾处理厂打了电话，说厂长一会儿就来接我们。一辆半旧的皮卡车停在院子里，厂长满面春风地跟我们打招呼，“来了，欢迎你们。”强忍失落，哭笑不得地跟人家回敬。这次一共录取了四个人，三男一女，其中还有一个研究生。
车载着我们驶出市区，走了好长好长的路，单调的风景、冗长的时间、逼仄的空间，让人浑身不舒服！车越来越少，建筑越来越烂，风景越来越空旷和荒凉。有些发呆，既安慰自己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又觉得人生还没开始就已遍地荒芜。车终于停了，这是林州市区的最北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安顿完毕，厂长带着我们去厂区转一转，厂区很大，占地两百多亩，一圈下来能走四十分钟。遍地堆积如山的垃圾等待着填埋，数量之多，体量之大，让人触目惊心，可能是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垃圾山了。风很大，吹得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呼呼直跑，挟持着阵阵恶臭直往嗓子眼里猛灌。黑黢黢的垃圾汤顺着地下管道流入收集池，管道口冒着白气儿，那里的水面静极了，好像死神的专场，拒绝着一切活着的生物！
很荣幸，我们的工作就是处理这些垃圾汤，将它们变成清水之后，再进行无害化排放！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我想逃离，在这里待一辈子，即使不自杀，也要成为神经病！
3
一圈走下来之后，已近中午，肚子有些呱呱乱叫。、
“厂长，咱们这里有食堂么？”
“没有！”
“门口有卖小吃的么？”
“没有！”
“唉……那去哪里才能吃上饭呢？”
厂长挠挠头，“往北走，去秦北吃饭，那里比市区要近一些！”
“啊！”秦北，就是秦北省，和林州搭界。
“对了，咱们厂区地下水源是污染了的，楼上有成桶的矿泉水，来拿就行。还有，打电话的时候往东边走走，这里靠秦北省很近，一不小心就漫游了！”
天哪！真的想回去看一下《招考简章》，确定一下有没有来错地方？
4
好在还是一个乐观向上的人，心想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出过省，跨省吃饭不也挺好的么？
叫上同伴，一起往秦北省走，十五分钟之后就到了！那里有大饼，有包子，还有羊杂汤……貌似很丰盛，但是除了这些，有什么都没有。没有选择的余地，轮换着吃吧，第一天上班点了一碗羊杂汤。那店是一座危房，靠着路边的部分已经拆掉了，裸露着砖头茬子，屋顶上盖着半边破塑料纸，用几块砖头均匀压实了，即便是这样，一阵风吹过来，还是会掀起那动人的“裙角”。
光线很暗，顺着门口的光慢慢往里走，地上坑洼不平，找张凳子坐下，才发现原来头顶上还亮着一个昏黄的灯泡，电线已经老化了，顺着孱弱的灯光往上看，屋顶上的芦苇杆耷拉着，一些泥巴颤悠悠地好像随时都能掉下来。
低下头，桌子很旧，布满油腻，门口塑料袋里撕张卫生纸，一擦，脏油比卫生纸还厚好多。饮料瓶上攮个眼儿就是醋罐子，放着辣子的的玻璃瓶上被红油划出了很多道道儿，几只调羹四仰八叉地躺在桌上。
真的没有了胃口，但是还能吃什么呢，还能去哪里呢？这已经是这里最好的饭店了。天气不好，不可能去外面坐着，否则西北风真的能灌个饱。
5
店铺虽破，卫生虽差，但还是不断地有穿着破烂的食客进来。
快要喝完第二碗汤的时候，一个老大娘颤颤悠悠地走了过来，包的很严实，头上戴着帽子，脖子上裹着厚厚的围巾。她慢慢走到前面，探着头，似乎在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等了半天，她终于开口了。
“老板，鸡蛋汤多少钱一碗？”
“两块！”
她寻思了一会儿，可能嫌贵，又怯生生地问：“有羊杂汤么？”
“有！”
“都有多少钱的？”
“羊杂汤四块，羊肉汤六块！”
“来个四块的吧！”她沉默了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来，叹声气，慢慢坐下。
吃完，抹嘴，付账，“老板，给你钱。”
“好来！”
指着那个老太太，跟老板耳语一番，“师傅，给她上个八块的，多加肉，钱一块给你！”
6
刚想往外走，老太太的汤已经好了，满满的羊肉和羊杂。
“这不是俺的，俺要的羊杂汤！”她很担忧，怕上错了给她多要钱。
“就是你的，”老板指指我，“人家那个小伙子给你付的钱！”
老太太嘴里一直叨叨不停，“还有这种事儿，不认识人家啊，好人啊，好人，小伙子人怎么这么好？”
好什么啊？我是个穷小子，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关键的问题是，我救得了老太太，老太太却救不了我。
晚上的时候，肚子又饿了。我们想当然地认为垃圾处理厂的门口和大学校园的门口是一样的，一到夜里，明亮的路灯下，炒饼、凉皮、卤面、毛蛋、烤串、鸡蛋饼……什么都有！可是当我们出了厂区，才发现那里一片黑暗，连人影都没有一个。那里真他妈的是个不毛之地，连路灯都没有。
我和同事走啊走，走了好长的路，濒临绝望的时候才发现了一家小饭店，比白天吃羊汤的小店好不了多少。刚参加工作，还没有发工资，两个人一人点了一个菜，醋溜白菜加青椒豆腐皮，啃了几个馒头。
一边吃，一边想哭，想家，想娘！怕人笑话，又赶紧抬头，想以前的开心事儿，硬逼着泪水不要流出来！
7
如果是一天，一个星期，乃至一年也就算了，可是工作稳定的同时也注定了你的活动范围。时常对着厂区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发呆，难道一辈子就在这里，不行，我得逃，哪怕是滚都行！
人总是要吃饭的，第二天还得面临着吃喝拉撒睡这些喋喋不休、零零碎碎的东西。早晨，选择了不吃饭，起得晚些，硬挨到中午。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又往秦北省走，喝羊汤。连续几天，腻了！
换口味，吃包子。韭菜的、白菜的、芹菜的……只要是素的都行，肉丸的是不能买的，太贵。其实很想吃的，可是肉的比素的要贵五毛钱。一个五毛，两个一块，十个就是五块。就买十个包子，中午吃五个，早晨吃两个，晚上吃三个。走的时候，拿两头蒜，全指着它下饭。
从来不在外面吃的，因为吃包子就得喝汤，一碗蛋花汤一块钱，不值。包子这东西省事儿，有面又有馅儿，是周济穷人的亲民食品。可是天天包子，顿顿包子的吃，感觉自己都成了包子，就硬塞，因为不吃就得饿死！所以现在对包子还是有些抵触情绪的，真的被包子伤着了！
又想哭，又忍住，想家，想我爹，想我娘，早知道是这样子，就不上大学了，回老家帮爹娘种地，娶个俊媳妇儿，生一堆娃儿，这遭的是什么罪啊！
8
这些从来没有告诉过爹娘，只是说我很好，我的工作只有二姐知道！记得工作第一年过年回家，返城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和一对母女拼了一辆出租车，闲来无事瞎聊！
“小伙子，去哪里啊？”的哥问。
“环卫处。”
“环卫处？是环保局么？”
“不是，是环卫处，执法局的二级单位。”
“执法局？没听过！”
“就是城管执法局啊！”
“去城管局？”
“不，是环卫处！”我细致地跟的哥解释两者的区别，害怕真的走错道了，又得多花钱。
“事业单位么？”后座的女孩母亲发话了。
“是，事业编！”
“你怎么往西走啊？环卫处在老城中心那里。”
“我在垃圾处理厂工作，属于环卫处，最西头，靠着秦北省的那地儿！”
话还没落地，女孩子笑了，她和我差不多的年纪，不知是好笑还是嘲讽地说到：“哎呦，垃圾处理厂，处理垃圾的，还事业单位！”
那一刻，能感受到脸上的炽热，肯定又红的跟猴屁股似的。
9
在这种荒芜偏远的地方，就别想什么诗和远方，先吃上饭再说吧！外面吃，不方便也不划算，更不营养，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这是困扰我的最大的哲学问题。
还是读书好啊，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终于想起了毛爷爷的话，“自立更生，丰衣足食”。跟门口保安打听了商店位置，骑着借来的破自行车就悲壮地出发了！骑了二十分钟，到了最近的小卖铺，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大白菜、大馒头、鸡蛋、面条……慢慢地拎了两大塑料袋，没错，我要自己做饭了。
可关键是我没有做过饭啊！第一次煮面，添上水就直接放面条，面条直接糊在锅底，死活不下来，不但面没吃到，连锅也刷不干净了！第一次切菜，怕切着手，用筷子摁着，切的大小不一，参差不齐。第一次炒菜，离着炒锅二里地，拿着锅盖当盾牌，像个战士一样全力戒备，生怕热油溅到身上，不是忘了加盐就是忘了放酱，不是水加多了就是菜炒糊了，一团乱糟糟。
不会怎么办？就向爸妈问，就从网上查，一步步跟着学就是了。在勤学好问、屡败屡战的精神鼓舞下，终于煮出了色香味俱全的面条，肉、蛋、豆腐、蔬菜一样不少，吃的汗流浃背，兴致勃勃，细算下来成本不足两块钱。看到直流口水的小伙伴，极度蔑视地赏了他一碗。
只要去做，生活永远不缺乏乐趣。从切个白菜都得用筷子摁着防止切手的生瓜蛋子，到后来一把刀玩的出神入化，切出了艺术情操的“顶级大厨”，完成了质的转变。那段日子里，无论是简单的焖饼、蛋花汤，还是复杂点的炖鸡蒸鱼全都不在话下，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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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上下班跟门口保安们打招呼，唠两句，没多久混得厮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当然是图谋不轨的，一个是想拉近关系，有个照应；另外一个是因为我想吃免费的丝瓜。
他们顺着墙角种了几棵丝瓜，到了夏天爬满了丝瓜架，宽大肥厚的叶子绿油油的惹人喜爱，站在丝瓜架下，凉风习习，地面上散落着太阳散射的光斑，一晃一晃，悠悠的看着发呆，恍惚间竟有些岁月静好，不负流年的感触。丝瓜花开的时候金黄耀眼，风一吹，像一只只蝴蝶在那里翩翩起舞，初秋的时候会有一条条丝瓜光着着长长的身子从架子上滑下来，慢慢长胖，有了肥肥的肚腩。
招呼可不是白打的，觉得关系到位之后，厚着比城墙拐弯处还厚的脸皮，跟门口保安大叔要两根丝瓜，加个鸡蛋，简单一炒，清香扑鼻。
吃好喝好之后，渐渐地不再自暴自弃，怨天尤人，能救你的只有自己啊！
每天晚上一个人在会议室看书学习，偃仰啸歌，也慢慢发现了垃圾处理厂里很多有趣的事情。数十只流浪狗，分成两派，先来一派，后来的一派，偶尔还因为领地打架，生的狗崽子五花八门，全是串 儿！填埋场上有一群聪明的喜鹊，成百上千，足以遮天蔽日，它们利用铲车推运垃圾的间隙，去啄垃圾里面新鲜的虫子。铲车过来，它们离开；铲车离开，它们过来，如此反复，乐此不疲。化粪池旁边长出了一条粗壮的瓜藤，慢慢开了花，坐了瓜扭儿，接了肥头大耳的西瓜，咬一口很甜……
锻炼身体，保持身材，真的不敢生病，因为身后无人。骑车四十分钟去城市边缘的电厂家属院去打篮球，每周去个三四次，认识了一帮朋友，还遇到了一块考来、在医院上班的同学。一帮光棍儿自己做饭，自己组局，你有你的老醋花生，我有我的炖鸡绝技，弄一桌子菜，啃个西瓜，喝瓶啤酒，吆五喝六地能喊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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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放弃学习，因为不想人生就这么算了！机会真的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两个月后，通过内部招考去了机关。之后开始谈对象，多次相亲无果之后，终于遇到了一位救穷小子、大光棍于水火之中的女菩萨，就是我现在的媳妇儿，美丽大方，温柔可爱的女神。
刚谈恋爱的时候，她看我穷，心疼不已，我却自得其乐，不以为忧。煮一锅面条，凉拌个白菜心，撒点盐，加些味极鲜酱油。一掺和，端着盆子就是一顿猛造！
她给我买烧鸡，给我蒸草鱼，给我炖排骨……有一天加班，回来的时候，她正穿着围裙在宿舍里给我煮饺子，馅儿是她自己调的，饺子是她自己包的。她欢快地忙这忙那，俯身下饺子的时候，头发垂了下来，不时地往后捋捋。那场面温馨极了，这就是我要的烟火气，这就是我的田螺姑娘，这就是我之后想要的生活！从那一刻起，觉得不会有人比她更好了，立即结婚，赶紧生娃，慢慢变老……
刚结婚的时候，贷款买的新房还没有下来，就住她家。村里蹲坑惯了，用不惯马桶，最初都解不出手来，憋着去单位，后来适应了。一个星期洗不了一次澡，打篮球一身臭汗，终于可以不再关上房门，冷水掺热水的用盆洗了，有太阳能，想什么时候洗就什么时候洗。岳母看我瘦的像个螳螂，给我可劲儿做好吃的，排骨、草鱼、丸子、肉末粉条……又想哭，想起了我娘。
再之后，离开了那个行业，去了更好的地方。有了房子，有了位子，有了儿子，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确幸。这一路走来，感慨万千，虽然身份标签很多，但始终提醒自己还是那个村里出来的穷小子。吃饭让我活下来，怎么吃饭让我走出来，吃上好饭让我幸福起来，可最重要的还是学会感恩，知道这碗饭到底从哪里来？
城市故事上班那些事世间事联合征文｜这座城市风很大 – 简书 //www.jianshu.com/p/c0f0cbe69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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