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蛇咬了以后

蛇,是我最讨厌的爬行动物之一,看到它,就会莫名的起一身鸡皮疙瘩,心里无比发麻。

曾经一段时间,听到大家说得最多的话是:蛇咬对头人。我当时的理解,不知道这句话是褒义还是贬义,怎么才能跟蛇扯上对头的关系,似乎听出了被蛇咬是件好事的苗头。

那时,正值夏天,气候:高温。闽家桥下的流水已然有些断断续续,桥上的黄角树还是泛着淡淡的绿光,给来来往往的人们洒下阴凉。

等到太阳光由强势转为弱强势的时候,下午五点左右,闽家湾的人陆陆续续,该干嘛干嘛。大人们做自己的事儿,孩子们也做自己的事,我们这代人从小就比这个时代的人勤快。

不需大人吩咐,孩子们自觉自愿,该背背篓的背背篓,该挑桶桶的挑桶桶,各忙各的。龙会和龙秀两姊妹背起背篓,从闽家湾出来,穿过闽家桥,在河沟上面两分处的一块土里打猪草。

那时,家家户户都养着猪,土里的猪草供不应求,打猪草必须睁大眼睛,哪怕只有眼屎那么点也不能放过。

龙秀正专注在草丛里找猪草时,突然觉得脚一阵剧痛,她“哎呀”了一声,转过头看见了一条蛇的尾巴,她问她姐姐:姐姐,我的脚好痛,转过头去看到了一条蛇尾巴,是不是被蛇咬了?正巧有个大人名叫黄忠挑着粪从她们上面经过,他说:你快点回家,不然你等下走不拢屋。龙秀一听,赶忙往回走,那个大人还交代她:把你的头发扯根下来,把脚系倒起,以防毒扩散。

龙秀走过了闽家桥,就再也走不动了,坐在地上,脚已经肿起来了,黄忠回来看到龙秀的脚吓坏了,赶忙扯下她的头发绑在她的脚上,把她背回了家。

龙秀的脚后来越肿越大,用什么药都不见好转。

闽家湾外面二十米远的地方,住着一家人,主人叫袁四陆,他养有几个女儿(记不清了)和一个儿子。龙秀被蛇咬了过后,他每天跑来看,并且自己说,他有医治的办法,龙秀的父母都没答应他的说法。

记得袁四陆每次进闽家湾来,都能听到他说:四四方方一座城,木人木马木将军。我永远听到就是这十四个字,没在前面加过一个字,也没在后面减过一个字。他们家从大到小,统一的着装是青蓝二色,好洗,不用抹肥皂。

包产到户过后,他每天端着一碗尖尖的冒儿坨(干饭),走过二十米,来到闽家湾的复地(海坝),一边吃,一边大讲特讲:以前我还是这样做,现在我还是这样做,同样的做法,以前我顿顿吃红苕,现在我顿顿吃冒儿坨。他的冒儿坨上面不时的还飘逸着几块白白的肥肉。在那时那境对男生们无不充满了强大的诱惑力,对像我这种小女生来说无所谓。我只记得他说的任何话都没人理睬。

龙秀的脚,四处医治无效果,他父母终于答应袁四陆帮她治疗,到底有没有有收费,不记得了。

龙秀的爸爸是供销社的主任,长得很帅(现在都还很帅),她和她姐姐就像她爸爸:漂亮,十六七岁已经一米七的个儿了,高高瘦瘦的苗条。她读书到初中就不想读了,有一天,我站在我的家门口,看着他爸爸打她,用扁担,扁担都打断了,她还是说:不读书,宁愿在家做活路。就是被打的这条腿,跟蛇对上号了。

这条腿,肿到大腿根,还有往上肿的趋势,她上床下床都需要家人抬那条肿退,很重,两个人都抬不动。

袁四陆被允许给龙秀看腿了,每天煞有介事提着一个蛇皮口袋,去山上采药。在他每天忙忙碌碌,进进出出中,龙秀在逐渐好转。

后来,从龙秀的外婆那儿传来风声:龙秀是袁四陆未来的儿媳妇。

袁四陆的儿子,个子矮小,人很黑,我只有这么个映像。

龙秀的外婆那边离闽家湾三四十里路,怎么知道的?据说是袁四陆特意跑去那儿放话:他的儿媳妇就是要找像龙秀那样的,其他的什么人,都看不上。

这个消息的轰动效应达到了袁四陆想要的结果,闽家湾周围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再怎么传也传不到当事人的耳朵里,没有人敢有那个胆量去传话。

龙秀的腿被蛇咬之后,一个多月的某天,只见袁四陆从龙秀家里有些灰溜溜的走了出来……

香总是往脸上搽,谁往屁股沟上抹。农村人说话就这么直接,不中听却好懂,叫做话糙理不糙。

太阳早落山了,天却久久不暗下去,几个老人坐在南北通透的巷口,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地上全铺了水泥,火辣辣的太阳往这儿倾注了一天的热量,此际,那些热量正顽强地从缝隙中钻出,扯成一缕缕看不见的丝,逐渐形成一浪一浪的风,从人们的腿脚间溜走。

长脚蚊子嗅到了人气,老远地跑来凑热闹。它们的到来,改变了蒲扇摇晃的节奏和人们聊天的愉悦。

不时地,扇子咣当一声,拍到背上或脚上,随即一句,娘卖瘟的,咬死个人。一阵忙乱过后,不管蚊子死了还是跑了,也不管它娘操何职业,聊天还是要继续,天总是要坐黑的。

做人总要有个四礼八节,该花的要花,该舍的要舍。对自己都那么刻薄,弄那么多钱干啥呢,又不能当肉馅,包着吃了,命在才有一切啊。

我听出来了,他们是在讲本村的李二。刚才李二挎着菜篮从巷口穿过,没与他们打招呼,当然,他们也没与李二打招呼。

李二一直在外面扎钢筋,六十岁的人了,一直不肯歇着。他两个儿子都在外面落了户,从他们偶尔回村的派头来看,混得比绝大多数人好。

这几天,武汉一直下雨,还不知啥时候晴,工地停工了。听人们说,李二怕在外面光吃不干活,生活费太贵,划不来。不如回老家,反正米呀油盐都有,菜园里也有几样菜,无非费点工夫,烧几把柴禾,值不了什么的。

别人在说这些时,嘴里连连啧着,有太多的不屑。

他在外面吃,说得好听,吃什么呀。早晨是包子哥和包子弟,中午两个包子配开水,晚上是一碟咸菜伴包子。吃得惯吗,完全将自己当成北方人,光吃粉了,真琐细。

也真亏了他的身板,这么多年撑得住。不过,你们刚才看仔细没,他的步子有些摇晃了,挎篮的肩也耷下了许多,脸上黄黄的呢,好没精神。说话的人朝李二走过的方向努了努嘴,指头在空气中点了又点。

你这吊脚鬼,钻到我腋下了,该你死。啪地一声,一只蚊子血肉模糊地躺在巴掌上,细长的脚似乎被风撩了一下,动了动,断掉了。

要说李二在工地的生活,还真没有夸张。去年,我与他在一块做过两个月,那么热的天,别人时不时弄瓶啤酒或屁股兜里插瓶饮料,而他,不是热开水就是凉开水。他每次撒的尿黄得像浓茶,量极少,骚味重得让人不敢靠近。

在这里,我涎着脸皮说一下,看在一个村乡里乡亲的份上,我请他喝了许多次的啤酒和饮料,他没付一次钱。也许觉得不好意思,他也有几次咬着牙齿说要请我喝啤酒和饮料,我客气地说不必,他一下就听进去了,再也不提。

转身过后,我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嘴巴。实在熬不过,我三几下跑到店里,拎来两瓶饮料,丢一瓶给他,他一下接住,拧开瓶盖就灌。

他那种方式叫问客杀鸡,问了客,刀子却不知放在哪儿,鸡早飞了。我这种叫杀了鸡待客,客人只需坐下,等我端上来。还是我踏实,要交朋友,其实,我挺不错的,唉,天气燥,脸还有些热。

我有时会问他,儿子那么有出息,总会寄些钱给他,养老应该不成问题啊,何必那么苦做,那么节俭。

李二嘴角翘着,淡淡地说,我的义务是将他们养大,至于他们能不能养我的老,我倒不考虑那么多。他们的日子好过,那是他们自己努力的结果。现在他们成了家,有老婆,有孩子,有三亲六戚,应酬多着呢。

他们的钱终究是他们的啊。

钱在我自己兜里才算我的,自己洒着汗水挣来的,自己想咋用咋用,用得自由,用得舒心。

其实,他的钱又用了多少呢。给别人送礼,一样的关系,他总送得少,似乎比别人穷许多。当然,别人也不好当面说什么,礼尚往来嘛,他送得少,以后人家也还得少。但背后的嘴却封不住,人们都说他小器,抠门。

他一般也很少与人扯上关系,按他的说法,越扯得多,越容易得罪人,哪一点没顾上,就会变成路人,人是顶复杂的东西。

他有一次与我闲聊,我小心地说出人们对他的看法,他猛灌一口啤酒,红着眼说。他们自以为自己什么都看得清楚,其实肤浅呢。我不是没钱,我不是送不起贵礼。我送了,别人以后会还。倘若他过得好,倒没关系,如果正逢落魄,一文钱可难倒英雄汉啊,面子可伤不起呢。

农村就这样,越穷越好面子,你应该也知道。

那一次,我们各自喝了两瓶啤酒,当然,我没喝高,我记着呢,两瓶酒,他又没给钱。

每年夏天,我们这儿都会发洪水。今年也不例外,久晴之后久涝。这几天,麻北一直是大到暴雨,可怕的是,举水上游的水库溃堤,洪水一下猛灌进村庄。

有几家地势较低,我家也不例外,洪水一下涌进屋里。尽管我在家里多一个人手,但依旧不及洪水的速度。一阵手忙脚乱,电器都搬到二楼了,可是装在塑料桶里的几十斤花生油还是被水掀泼了。

我们全都跑到二楼,呆到下午,直到消防官兵将举水下游的河堤炸断,洪水才退去。家里已是一片狼藉。

傍晚时分,李二浑身湿漉漉地来到我家,问要不要帮忙。我有些恼火,你家地势高,不着急,睡大头觉去了吧。现在来有什么用,我家的油全淌跑了。

李二在我家屋前屋后像模像样看了一遍,一声不吭地走了。他的衣服还滴着水,紧贴着身子,他的人小了许多,像禁不起一丝风,有些哆嗦。

我懒得多看他一眼,转身进屋打扫。

小刘是学校外面一家成都小吃的老板,我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天,就跟他混得熟地跟南瓜快要落地一样。

别看小刘名字像是张三李四王麻子,土土的掉渣。但是只要你看过他一眼,看他从收银台放好钱抬起头的一瞬间,你就对这家小吃店刮目相望。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堂堂理工学校,居然这店里已经容纳了大概三分之二的佳丽了。

我第一次去小刘的店,小刘坐在收银台产生啃鸡爪,我瞥了他一眼,做到最靠玻璃窗的沙发座上。

店里人不多,这个时间点来的,能拖着行李箱,也只有我这种被车晚点的倒霉鬼。我叹了一口气,声音不大不小,小刘含着正准备吐的鸡骨头看了我一眼。

我捧着脸,撩开有点油的刘海,坐了两天车,没吃什么好的。一碗麻辣米粉肯定爽爽的,我心里想,手也不自觉跟上“搓一搓”的手步。

等饭的期间,我拨通家里的电话,巴拉巴拉一顿四川方言,出了四川,在我的观点里,就是用方言欺负人,谁让我生来说话就如机关枪,突突突,打不死,也能让人听了头晕。

麻辣米粉端上来的时候,我匆忙挂了电话。拿起筷子,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放下筷子,拿起勺子喝了口汤,果然……感觉不到一点麻辣。

于是,我决定替胃行道重新调配。

先沿着白色的碗沿倒了两圈麻油,然后狠狠地挖了一大勺红辣椒,抖点一半,放在碗正中间。

呼啦啦搅匀了米粉,一口米粉摊在味蕾上的时候,麻油的香味和酥痒窜在口腔,紧接而上的辣油后劲,嗖地到达鼻尖。

好吃!我吸完第一口米线,抽了张纸,擦了擦感动出来的眼泪和鼻涕。

我原来跟人说过,辣会让人体产生多巴胺,所以吃辣虽然痛苦,但也能让人快乐。结果那人反问我一句,难道四川人都不快乐?把我气到打嗝……

四川人有多么快乐,你知道吗?整体不是火锅就是串串,凌晨三点出门都能闻见烧烤,随便一个小巷子就能吃到艳阳高照,不幸福吗?幸福死了!

我坐在桌上,对着我面前的辣油和醋镇定指挥,虽然我的嘴已经明显火杠杠的,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它娇艳欲滴,但是我停不下来……

直到,一小碟泡椒凤爪摆在我面前。

我抬头,听见熟悉的四川话“拿跟你吃碟~”

白里透黄,夹杂着小米椒的清香,几根鸡爪躺在盘子里,使出浑身解数诱惑着我。我本是杠杠女子汉,还是缴械投降。

“谢谢,谢谢!”我换了一口四川方言,点着快要伸进泡椒凤爪碟子里的头。

小刘对我温柔的笑了笑,换做平时,我肯定也会含情默默地回忆,可是今晚,我眼里只有它——躺在碟子里的辣鸡爪。

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触碰到鸡爪的那一刻,辣椒素已经沿着皮肤伸向了我的脉搏,我胸中热血澎湃,连脸也不自觉的地红了起来。

冰冰凉的鸡爪在牙缝间流露汁液,我还没吃完第一个,发酸的鼻尖带着激动的泪水,让我辣的有些喘不过气。

“妈呀,好辣!”我惊叫着,用泪水朦胧的眼睛望着小刘。

小刘嘴脸微微一笑,这个样子,让我感觉是中了计,可我手里和嘴边停不下来,依然吧唧吧唧蠕动着。

一杯水递到我的面前,我不用抬头,也能认出来修长的指节只有这个好看又卑鄙的小刘才能拥有。不料,他居然拉过我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我含着鸡爪,有些尴尬。

小刘不管我和鸡爪之间的战争,坐在对面饶有兴趣的问我,“辣吗?”

我没空功夫理他,光是跟卡在牙缝里鸡爪抗衡,我就已经精疲力尽,况且鸡爪还有辣椒助阵。但我实在不想认输,变吸溜着边结结巴巴地说“不~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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