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的故事

初潮辍学

阿珍初潮的时候十一岁。这个现象比村里同龄的女孩们提早到来有四年时间,这让她觉得恐慌,也觉得羞愧。因为什么都不一样,比如小书包里装的,在茅房里经历的,走路的姿势……一切都不一样。阿珍觉得羞愧,其他小伙伴觉得好奇。只有母亲知道,阿珍长大了。

为了避免同龄的孩子上学放学都围着她唱:“阿珍流血了!阿珍流血了!”,第一次初潮胆颤心惊地结束后,她打死也不肯上学了。

不去上学,就在家放牛。为了其他的姐妹四个能好好读书,也为了帮家里减轻负担,母亲牵回五头水牛,阿珍整天坐在牛背上,看天空有多辽阔,听小鸟有多欢畅,这一看便是四年。

这四年时间,倒是改变了不少东西:当初觉得难以启齿的“流血”,阿珍悄悄隆起的胸部,逐渐粉红的少女脸庞,日渐脱贫的家……

少年学艺

父亲是读书人,知道要替子女负责。五个孩子中,四个孩子都在拼命读书,怕是以后阿珍长大了要记恨我们的!看着明亮的玻璃灯罩,父亲和母亲商量着。要不,送娃儿学门手艺吧?好歹以后即使不识字,也有养活自己的本事呀!

十五岁,母亲用五斗大米,十个鸡蛋,一匹上等布料,送阿珍拜师同村的裁缝陈师傅。

陈师傅自幼因小儿麻痹症,左腿残疾。好在他的父母贤明,从小送他学了裁缝的手艺,左邻右舍包括方圆几里,都知道陈师傅和陈师傅的手艺。

阿珍生的乖巧,端茶倒水、师傅长师娘短的,只过了一个冬天,阿珍便学会了春夏秋冬厚薄长短各类面料衣服的裁剪缝纫,母亲便帮阿珍买来一部脚踏缝纫机,“蹭、蹭、蹭、蹭、蹭……”,每天深夜,如锅底一样漆黑的山村,阿珍鸽子笼般大小的黄色窗户里,就传来非常有规律也非常悦耳的缝纫机唱歌的声音。

阿珍会缝纫!阿珍不用放牛!阿珍可以靠手艺挣钱更好地补贴家用了!

小伙伴们似乎早就忘记了阿珍初潮流血的事情,个个开始羡慕阿珍有全村第一台缝纫机!当大家穿着阿珍帮他们缝制好的新年棉衣棉裤时,才发现阿珍的漂亮——漆黑浓密的两条麻花辫长及双腰,杏眼柳眉,双眸清澈,肌肤雪白。

“啧啧啧啧……”婆姨们开始羡慕不已,家有儿子的女人更是迫切地找到阿珍的母亲,开始讨口风:咱家三间屋,就两个儿子,俺和他爹身体硬朗,也不要他们管。阿珍心灵手巧,心地善良,俺瞧着就喜欢。

母亲不敢擅自做主,也不敢得罪,毕竟人家是看得起咱家,再说了,人家是村长夫人。她只好笑着回应:她婶,娃儿自幼许杨家的二儿子是娃娃亲,所以……

村长媳妇也不强求,只是面露遗憾,穿着阿珍做的新衣,摆着兰花指走了。

话说阿珍的娃娃亲杨家二公子杨善清生得也是一表人才,一米七五,因和阿珍不同村,从小指腹为婚,长大前就没有见过阿珍,自然不知道阿珍生得水灵。等到十五岁准备认亲,却因俊朗的脸庞,被他同村的女孩翠萍拦路抢劫。

阿珍虽有百般好,却被娃娃亲的少年郎悔婚,这个看似不足挂齿的小事,却成了阿珍对后来感情的一种恐惧。

被悔婚的阿珍是不服气的,她要走出这个小村,走到外面的世界。

17岁,阿珍真的走出了村里那条坑坑洼洼弯弯曲曲的泥巴路。

阿珍因为聪明伶俐,会缝纫的手艺,在镇上针织厂做设计师的哥哥把他带进了针织厂,阿珍的生活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杨善清的悔婚却时刻折磨着她,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见面,杨善清也不是因为看不上她,但是阿珍并不知道他的善清哥哥是因为有人捷足先登才弄丢的。从那以后,阿珍郁郁寡欢,总觉得自己哪里不如别人。

她是想忘记那个自以为比天大的耻辱的,整天沉默寡言。当同厂的机修工汪洋出现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到这个帅气的男孩会和他发生什么故事。

已经是夜晚十一点多,针织厂的成衣车间灯火通明,员工们埋头赶制一批订单。“嘭”地一声脆响,阿珍的缝纫机针尖断裂,缝纫机的走脚卡被下面的输出线缠住,阿珍急得满头大汗。

“我来,”汪洋拿出起子,“唰唰唰”旋开螺丝,换上新的针头,转身离开。“呀!”地一声,阿珍的食指因为刚换的针头稍稍偏左,被针尖狠狠地刺破,鲜血瞬间染红了赶制的白色衬衣上。汪洋扔掉起子,捏住阿珍还在往外涌血的指头,将她整个人不容分说地往医务室奔去。

少女怀春

也许汪洋是记住了阿珍食指受伤一声不吭的倔强,又或许他是记住了阿珍清澈漆黑的眼眸,从捏着那个白玉一般的食指时,他就产生一种强烈的要保护这个女孩的冲动。他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所以,他总是在局内和局外不停地变换角色。

阿珍是知道汪洋的心意的。

当汪洋在周末约她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她去了。

小镇的夜晚是静谧的,又仿佛是喧哗的,蛐蛐的歌唱不绝于耳,远处偶尔传来一声爆竹,像是幸福的味道。风吹起阿珍的长发,吹起她的长裙,吹起她鲜红的丝巾。汪洋双手插在上衣口袋,不紧不慢却刚好保持距离地走在身后。这个距离,刚好让他可以闻到她少女的芬芳,这个距离刚好可以让他感受到她的真实存在。

阿珍逐渐喜欢上这个帅气沉默的男孩,这种喜欢以迅猛的姿态将她淹没。

恋情受阻

半夜的时候,针织厂的员工宿舍楼开始沸腾起来。

“开门,开门,我们是派出所,为了大家的安全,对各家各户进行搜查。”哥哥和阿珍被一阵比一阵紧的敲门声惊醒。

“求求你,别让他们抓走我……”哥哥刚起身,从院墙上跳进来一个人。

“你!”

“对,是我,汪洋。”男孩满脸惊恐,右手撑着身体,慌不择路。“求求你,帮帮我。”外面的叫声越来越大,哥哥顺手把他推进了衣柜。

“你好!我们是街道派出所,刚刚接到报警,有人抢劫路人的金项链逃跑了,你们家有没有外人进来?”外面的声音问。

“没有,我们家房子不大,如果有声音我们会听见的,要不你们进来搜搜吧!”哥哥淡定地应答。

“没有就好,那我们先不打搅你们休息了,你们注意安全。”

其实,厂里那些关于汪洋和阿珍恋爱的声音,哥哥是有所闻的,他也明确地反对,但是阿珍的执意坚持,让哥哥开始怀疑,他自己是不是太武断。然而,那夜发生的事情,更加坚定了他的立场,这样一个品行恶劣的人,怎么能娶自己的妹妹?

他不想让阿珍受伤,也不便说明原因,在放走汪洋的时候,他明确告诉汪洋,远离阿珍。

没有人知道原因,只是后来陆续传出,汪洋病死的母亲拖空了整个家庭经济,继母铺天盖地的抱怨,父亲恼羞成怒的打撵,频频传出汪洋的斑斑劣迹。

正是这些,彻底拉开了阿珍和汪洋的距离。最残忍的结局是,他们相恋三年后的某一天,汪洋终于因为抢劫杀人,被判死刑当即执行。

时年阿珍二十岁,她不能理解沉默寡言深情款款的汪洋怎么可能是抢劫杀人犯?这个消息让整个小镇沸腾,让阿珍的内心再次跌进无边的黑暗。

阿珍在针织厂工作的三年,熟悉了高频的缝纫电车操作,汪洋执行死刑后的一周,她离开了那个小镇,带着自己的故事,来到广东省深圳市凤岗雁田的一个大型服装厂。她要用沉默,惩罚自己连续失去两个帅气男孩的结局。

孤身十年

也许她只是闭上眼睛稍作休憩,时间却转动了10多年。

在东莞的十多年,阿珍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粉红小脸的少女,她沉默,脆弱,懒散,忘记梳头,忘记围红丝巾,忘记给自己做顿好吃的。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也没有人愿意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有人看她的入职表上填写37岁未婚,就会有一些窃窃私语。最开始她是在意的,在意自己真的那么糟糕,糟糕到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要她。

女人就是这样,明知道自己都在不满意的情感漩涡里挣扎,却还要嘲笑对感情向往宁愿单着的狗。

阿珍没有时间想,也没有人可以想。

早上,厂里的上班钟声刚刚想响起,阿珍慌慌张张往车间赶去。“阿珍,不用去了,你今天在这里整理存货。”一抬头,原来是车间主任吴子英。“我的车间不是在成衣车间吗?为什么今天在这里?”阿珍一脸不解。

“哦,今天我们整理库存,发现很多不合格成品需要处理,你一直计件最少,做这批和做手上的一批没什么区别……”

车间主任的嘴里,吐出来的藐视很浓烈,阿珍扬起脖子,继续往前走。

“站住,不听从工作安排,即使你做的是手里的一批活,计件也按对折算!”阿珍愣在那里,“凭什么?凭我是车间主任。就你,一个老处女,一线女工,不识字,没文化的土农民,还在这里给我讲条件!”车间主任的声音越喊越大,有人朝这边张望,继而忙自己的去了。

阿珍手指抚摸着缝纫机电车,在不锈钢板上看见自己落寞的样子,突然想起那张脸,那张汪洋的脸。如果有他在,断没有人敢这么欺负她,也没有人会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这样想着,她笑了起来,静静地。

“傻里傻气,没男人要就像个神经病……”车间主任尖锐挑衅的声音还在响起,她捂紧自己的胸口打通了同样在深圳的妹妹刘小双的电话。

“我去你妈的,就凭你!瞧不起土农民?让老子告诉你,没有土农民,你妈的,你家世世代代就吃狗屎,不吃狗屎就饿死!你妈的,瞧不起一线女工,老子告诉你,你穿的衣服全部是一线女工亲手缝制的,没有她们,你他妈的就每天裸奔,一丝不挂,和猪狗禽兽没有区别!”只是四十分钟以后,刘小双就冲进了车间,等她停下来的时候,车间主任已经血肉模糊。

刘小双含着泪,挽着受伤的阿珍,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服装厂。

也许是受了惊吓,也许是被刺痛了心脏,之后的阿珍更加沉默了,她拒绝所有亲人善意安排的相亲,拒绝任何男子的主动接近。

没有人知道阿珍有没有爱过?到底有多爱?

2016年初,阿珍感觉浑身乏味,呕吐,伴有眩晕。她一脸羞涩,悄悄告诉刘小双,自己怀孕了。刘小双自然不相信。节假日,陪同姐姐去医院做全程检查,那一天是她看见姐姐流泪最多的一次。

白大褂的妇产科医生从蓝色的口罩里哼出一声,把化验单丢在阿珍面前。“你好,你的检验结果确实是阴性,你没有怀孕!”

“不可能,我明明想呕吐的症状特别明显,还有……”“你有过性吗?”不等她说完,刘小双果断地问。

“有,”阿珍脸上掠过一丝羞涩。

“谁?!”刘小双着实被吓到了,她站起来,抓住阿珍的右手胳膊肘。推搡着往外走。

“这个……”阿珍满脸通红,一脸的甜蜜。

刘小双的心被狠狠地拽住了,她知道阿珍的憨厚,如果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能好好爱姐姐,有个孩子,过普通人的生活,又何尝不好?

阿珍的爱

她坚信姐姐是怀孕了。她们重新来到妇产科医生面前。“医生,您再帮忙检查一下吧!……”

医生拗不过刘小双的苦苦哀求,把阿珍带到产床上开始检查。

“病人家属,你过来看一下!”白大褂朝她招招手,“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刘小双一脸茫然。

“处女膜!”刘小双被这个低沉呼啸的声音吓到,她站起身,看看一脸陶醉躺在白色产床上的阿珍,再看看医生。

“你不用惊讶,从卵泡的成活率质量来看,患者不仅没有怀孕,也已经失去了生育的能力,目前,她的生理周期已经接近尾声,就算还没有绝经,少量的经血也不能代表她还能生育。”躺在产床上的阿珍开始浑身颤抖,她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是流泪,铺天盖地的流泪,悄无声息地流泪,刻骨铭心地流泪……

她一直不相信她的汪洋已经死去,她要守着她的处女身,等着她爱着的汪洋,她是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她的汪洋的存在!她要维护她的潮红,为亲爱的汪洋生孩子的!

在所有人的眼里,阿珍是变态的,是精神分裂的,是无人问津的。只有刘小双知道,她深爱着,性爱着,高潮着。

那个叫汪洋的男孩,他化身阿珍的手指,完成了恋人所有的缠绵,以只有阿珍能懂得方式,不进入,却刻骨。

这个行业最大的盈利点,就在于权利人和买家之间严重的信息不对称。所以最后卖出去的每件发明,不仅公司能赚几千,我自己私底下也能和收购方要上几百块的劳务费。

《半泽直树》剧照

1

2017年5月初,我拿到了桂林理工大学的成人本科毕业证。有了这个,我因为学历低找工作四处碰壁的境遇总算改善一些。

我仔细研究了“广西人才网”上的招聘信息,排除那些啥条件也不看、是个人就行的金融诈骗公司以及一些根本想都不要想的好单位后,向一家做专利业务的公司投了简历。

按照邮件的面试通知,我来到位于万象城后面的华润写字楼群。这里是南宁比较高端的写字楼群,骗子公司也相对少很多。这家公司不难找,办公室布局开阔,百来平米,采光非常好,有六七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正在埋头写东西。

时任公司负责人的“波哥”把我叫到小房间开始面试。在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波哥对公司进行了简短的介绍:咱们这个“广X知识产权”是重庆一家专利事务所在南宁的分所,开了几年了,主要从事专利代理业务。

接着,波哥转入正题,从最基础的“我国专利有哪几类”问起,开始考察我关于专利的基础知识。好在我提前做了功课,也算对答如流。

波哥很是满意,接着给了我一个笔记本和笔,开始上课。先从我国专利制度讲起,之后又讲到了专利的分类与权利年限,一个劲地强调专利是“专有的权利”这个基本概念,最后讲了几个靠发明赚大钱的励志案例——“爱迪生就是靠发明发财的,爱因斯坦也是专利局的审查员”。

“你别小瞧这个行业,往大了说,对国家对人类有贡献,往小了说收入待遇还是不错的——你如果来公司,我会隔三差五地给你培训。我负责市场,你归我管。你考虑下?”

我当场就笑嘻嘻地表示:“师傅,我来。”接着问他:“转正有什么要求吗?”

他不假思索地说:“没要求。”

2

第二天办好入职手续后,波哥扔给我一堆资料,除了法规法条,就是些莫名其妙的项目材料。没等我开口,他就说:“你先看。”说完,就背着一个电脑包走人了。

连着几天,我们都没见着他,有同事在背后念叨他:“天天不见影,也没见有什么业务,不知道一天到晚在干嘛!”我心想:“干这么久了,不搞点私活怎么可能。”

读了几天波哥给我的材料,发现这堆东西完全没用,而他说好的培训更是一直没见影儿。我盘算着,这么下去,这工作估计是干不了多久,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开始通过各种途径搜集些跟专利业务相关的碎片化信息,先自学。

再见到波哥,是几天后他回公司来取车钥匙,临走时看到我,像唱歌一样说:“哎呀,你来了几天了吧?我都把你忘了,你叫什么来着,那个那个……姓杜是吧?走,我带你去跑跑客户,长长见识。”

他开着公司的宝来,载着我一路飞车开到了广西大学后门。熄火后,让我跟他一起坐在车上鬼鬼祟祟地等人。看我一头雾水,他随手丢给我一个证书,是一个关于“玉米秆酿酒方法”的发明专利:“没见过吧?这东西说值钱也值钱,说不值钱也不值钱。”

过了一会儿,一个约摸50岁的女人出现在车旁,我赶紧下车迎了一下。请女人上车后,波哥把证书递给她,喜笑颜开地说:“陈老师,总算拿到证书了。”

波哥又开车带着陈老师和我去了位于厢竹大道北部湾的知识产权交易中心。那时交易中心刚搬过来,整层楼还是空空荡荡的。波哥打电话给一个交易中心的工作人员说:“张哥,我到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张哥拿着几瓶水和一些资料出现在我们面前。接着,我和波哥作为一方,张哥作为一方,陈老师作为一方,在一间会议室内举行“三方会谈”,商讨“玉米秆酿酒方法”技术转让的事。陈老师吹嘘着自己的发明技术含量有多高、投产价值有多大,还说研发阶段哪些厂子用了她的科研技术、带来了多大产值,波哥则在一旁各种“助攻”。

聊了有半个小时,看得出张哥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便同意了波哥的要求,将陈老师的专利按40万的定价挂在交易中心。

按照约定好的,我们当场签了委托服务合同。张哥表示,如果这单能成,要抽交易金额的20%作为服务费,而且必须开发票。陈老师像捡到宝一样,喜笑颜开,赶紧签了合同。

下了楼,外面下起了大雨,波哥说他去取车,叫我陪一会儿陈老师。

我和老师闲聊起来,随口说道:“中心抽佣20%,够狠啊。”

陈老师一脸不以为然:“你们领导私底下也要两成呢!你是新来的吧?”

送走陈老师后,我问波哥:“她的发明真能值40万?”

“40万?你还真信啊,能值个4万就不错了。我们广西没那么发达,知识产权在我们这儿可是很冷门喔,发展更是很滞后、很滞后的。”

我笑笑不做声,心想:这行虽然冷门,可怎么说都是有钱可以赚的吧。

3

接下来几天上班,我不是在电脑上看波哥和负责流程的蓝大妈给的“培训教材”,就是和同事在网上闲聊摸鱼。

跟同事闲聊中得知,公司虽然是重庆那家专利事务所的“分所”,但公司的大股东是一家在本地比较有实力的地产企业,我们的老板、同事口中的“大李总”,正职工作是西大的一个教授。除了地产公司和知识产权公司,他还有一个农业公司、一个孵化器公司、一个生鲜公司,以及写字楼底下的那个生鲜超市兼饭店。此外,公司还有一个股东是科技局的领导,波哥跟他有些裙带关系。

月中是公司的发薪日,因为发的是现金,所以在看到同事们平均工资都在6、7千以上,更加坚定了我要好好做下去的决心。

我工作以来一直都有个习惯,就是与财务搞好关系——一来好办事,二来也方便了解单位的八卦。但没想到,关系熟了后,财务的同事小M毫不掩饰地对我说,公司招我,只是为了“凑数”。

“你别看他们代理人每月工资很高,其实公司根本没什么业务,都是吃老本,他们写的案子(专利)很多都是为了完成(地方科技)局里的指标。之前大李总和波哥说:‘你这样不行啊,每个月都拉不来什么业务,得找个业务员来带带啊!’——所以波哥就把你招来了。”

我心中骂娘,嘴上却笑笑附和:“这也行?我命真好。”

既然没人“带”我,那我就自己请教那些代理人,聊天的过程中,我多少能掌握零星半点跟市场或行业相关的信息。可我发现,这样的碎片化信息帮助实在有限,于是决定在网上找找帮助。

整个6月,我都泡在几个业内网站上,加了很多客服小妹,边假装谈合作边学习,搞到最后,那些小妹都觉得我是商业间谍,都把我拉黑了。

接连碰壁后,许是时来运转,我总算遇到了一个能真正让我更进一步了解这个行业的人——一个已经很久不联系的客户,小陈。

6月初,小陈从南京的一个投行跳槽到苏州一家颇具实力的大数据公司,就负责知识产权业务。许是刚开始涉足这行,客户资源有限,于是她想起了我。

为了更好地“套情报”,我自掏腰包花了500块钱买下他们公司的一个增值服务,用于推广我们公司一个客户的“实用新型”专利(实际上毫无技术含量);作为回报,她那边给我做一个远程展业(开展业务)培训,同时将我拉入了一个行业QQ群——她说:“我师傅曾对我讲,做这行,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混群。”

(注:我国的专利分为“发明”、“实用新型”和“外观设计”三类)

我最初在群里很警惕,观察了几天后发现,因为这个行业本身相对透明,干这行的人还都算是以诚信为本的,所以,还真如小陈所说,混群就是最主要的展业方式。

如果说,波哥的主要工作是面向本地企业开展专利代理服务,那么从混群开始,我的业务方向就朝着专利运营转变了,这,也注定了我会在几个月后自立门户。

4

我在混群时发现,有人靠“发论文、出专著、SCI1-2分”这样的业务,竟然也能在行业群里面过活。于是我决定为公司开辟新的业务——面向本地市场,做出版、版权(软件著作权)代理、代发论文,将客户群定位到那些急需评职称、发论文的群体。

我考察了下市场,发现利润率相当高,接着就是找合作方了。

我先找到江苏一家出版代理公司的林总,之前我与他有过多次合作,算是老交情了。林总没等我话说完,就直接表示:“小杜你的面子,我绝对给,你拟合同吧!”

我字斟句酌地拟了合同,拿给波哥之后,他看都没看几眼就叫我“修改修改”。过了一天,我原封不动地把合同交给他之后,他提了不下几十个修改意见——完全就是找茬儿。

我实在烦了,就用毋庸置疑的口气对他说:“你要是拿不准,我只好越级请示大李总。”

波哥说道:“那这样,我改吧。”

在他反反复复改了十几次之后,原本正常的合作合同已然面目全非:我们作为甲方不承担任何责任,而全部的合作风险都由林总那边的乙方承担。

波哥似乎颇为满意,说道:“就这样了,你发过去吧。”

我觉得这样不妥,就找了几次大李总,邮件发给他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最终还是小M告诉了我实情:“大李总对你越级之事很是不满。”

就这样耗了几天,眼看无果,我只好把波哥改后的合同邮件发给了林总,并顺便发了条微信:“林总,有什么我们电话说吧。”

没多久,林总的电话就来了:“小杜啊,你们领导是否有意合作不重要,我看他是成心玩你、间接玩我吧?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这么谈条件做合同的,马关条约都没这么无耻!”

我哭笑道:“没办法,我刚找的工作,没发言权。”

“算了,算了!我不和他们合作了,他们这样做事不厚道,这公司肯定活不久。小杜,你干嘛不自己干呢?”

“我才入行没多久,还没有资源,也不怎么懂行。”

林总嘱咐我:“是的,要稳扎稳打。你这性格挺好,慢慢学,回头自己干!”

5

6月末,大李总那个孵化器公司的负责人黄干主动找上了我。这个人之前在西大上成人大学,是大李总的学生。那个孵化器公司就在我们隔壁,名义上是做创业孵化,“提供5到50万不等的孵化基金”,但实际上就是给大李总的地产公司推销一个远在南宁郊区的楼盘。但因为楼盘太贵太远,哪怕包装成孵化器,照样一个办公位都租不出去。

大李总将这个烂摊子压给了黄干,他虽然借机将每月工资涨到过万,可“车大炮”(广东话,吹牛)了几个月,没有拉到任何业务,手下唯一一个业务员也被他搞跑了,成了光杆司令。

老板对黄干开始有了微词,因为我是那时整层楼唯一的业务员,于是他来找我,希望能“组成CP(配对)”。

他拉我到二楼的生鲜食堂,说要请客。饭桌上,他信誓旦旦说:“过段时间我就跟大李总申请,把你调来我们这,你还做你的专利,我给你20%以上的提成;你转正后,他们(专利公司)给你2500元的底薪,我给你涨到3300元以上!大家年龄差不多,可不能再耽误了,赶紧跟我混!”

他边吃边给我画大饼,吃完饭就说出去上厕所。我等了一会儿,没见人来,也准备出门,前台收银叫住了我,说叫我买单。

“黄总不是说他买吗?”我问。

收银笑着说:“黄总说没带钱,让你先垫着。”

当时我也没往心里去,但慢慢合作多了,就发现这个“黄总”完全靠不住。

有天,我跟黄干提议,可以搞个创业沙龙。他马上说好,并指定要在公司对面一家天价的咖啡厅里搞,向上面请示安排的时候,只字不提跟我们专利公司有关系。本以为没我们啥事,可当天却要叫我们放下手头的工作,去干苦力。同事们纷纷表示手头工作还没做完,他就说:“沙龙之后有红包辛苦费,再说也耽误不了你们多久!”

在咖啡店,他私底下拉我去一边,信誓旦旦说:“能如果拉到单,给你30%的提成。”

只是沙龙还没结束,他一看来的人数超过预期、没座位了,就马上把专利公司的同事们都撵走了——至于许诺的红包,最终也成了一袋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已然发黄的本地粳米。

6

不久后,我终于促成了来公司后的第一单专利运营业务。

同事小W的一个客户F老师之前申请的几件发明专利授权了,她想有偿转让,却找不到途径,既不知道该卖给谁、怎么卖、需要走什么手续,也不知道开什么价格,只好委托帮她撰写案子的小W。小W作为代理人,写案子的水平没得说,但市场业务方面他却不怎么懂。

自然,这个差事又落到了公司唯一一个业务员——我的身上。

我混群时间长了,多少也了解了些行情,知道这个行业最大的盈利点,就在于权利人和买家之间严重的“信息不对称”——只要能利用好这一点,最后卖出去的每件发明,不仅公司能赚几千,我自己私底下也能和收购方要上几百块的劳务费。

我联系了群里一个隶属于广州某业内巨头万X公司的收购专员,开始从中斡旋——这类业务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操作起来还是有很多细节需要注意。在同事们谁也不懂专利运营业务的前提下,我边操作边学习,真正地摸着石头过河。

好在折腾了一周,这单总算敲定了。

待到款项打进公司的对公账户之后,知道了情况的黄干喜笑颜开,反正波哥整天不见人,对大李总汇报工作时,黄干直接谎称F老师是他的客户,把所有的功劳都包揽到自己的身上,丝毫不提我的努力,让一旁等待汇报工作的小M很是气愤。

小M私下对我说了这个情况,我说:“没事、没事,他爱咋说咋说。”

她气呼呼地说道:“杜哥啊,黄总他还夸下海口,要在7月完成5万以上的营收业绩!”

过了一两天,大李总突然要开会,并将已经许久未到公司的波哥也叫来了。会议内容非常简单:正式宣布专利公司由黄干管理。

大李总问波哥最近在做什么,波哥说,“在跑XX学校和XX局”。

大李总不信,一针见血地说:“你说这些,单呢?合同呢?”

波哥没回话,大李总又问小M:“公司最近有几笔入账?”

小M实话实说:“这个月就杜哥那笔。”

听了这话,波哥诡异地看了我几眼。

会议结束后,波哥彻底不见人了。消失期间,他曾有次突然给我打来一个电话,吩咐我替他去送个发票,说有个高新区的客户,委托代理了一件“实用新型”,“2000块,急着要发票”。

我听出口气不对,就和出纳核实了下,出纳找到合同,发现客户根本都没打款,款项已经逾期很久。出纳打电话给波哥说了这个情况,没想到他居然大呼小叫起来。出纳无奈,最后只得开了票。

事后大李总向波哥询问这笔款的事,波哥果然推诿说这单是我接的,要我负责——还好我留了个心眼,送发票的时候就和客户公司的对接人互加了微信,微信上对方明确提到,合同是波哥和他们签的。

证据确凿,波哥没办法抵赖,只好给大李总表示:“这笔款先从我工资中扣除,我自己负责催回来。”

7

自从黄干负责专利公司以来,我就没理由拒绝他要我一起出去跑业务的邀请了。

有次他说要带我去跑个大客户,“无论如何一定要去”。我被他忽悠多了,心有余悸,就问他:“就咱俩啊?”

黄干没明白我的话中话,说:“我新招了个助理小李,我带你们一起去,长长见识。”

黄干带着我们打车先去了一家做孵化器的老牌公司。到了东盟商务区的写字楼群,出租车一停,黄干就下车了,小李刚要掏钱付车费,我忙喊住了黄干:“黄总,我们没带钱,微信也没钱。”

黄干十分不情愿地掏出钱包付了钱,跟的哥要两倍的发票,的哥不满地大喊了句:“你不能这样搞啊!”

到了地方之后,对方公司的老总和秘书客客气气地接待了我们,聊了半天,我发现黄干只字不提与我相关的业务——显然又是拉我凑数。

对方表情越来越不耐烦,可是黄干还是一个劲地忽悠对方帮他“推广孵化器”,一会儿说自己老家就在南宁某个县,一会儿说自己去年刚提了辆保时捷,一会儿又说自己在学MBA……对方老总久经沙场,聊了几句就假装接电话走人,让秘书陪聊。那个女秘书也是个人精,聊了几句,就借口带我们参观楼下的孵化器,顺便暗示我们离开。

出来已到中午,黄干说要请我们吃“大餐”,把我和小李带到一家10来平米的做“猪脚饭”的小快餐店。他像老板一样巡视了一圈,对打饭小妹说道:“你们老总是不是XXX,股东是不是XXX和XXX?我是你们股东之一。”

接着,黄干对我们说道:“我是股东,你们放心点。”

我不信黄干的鬼话,只简单点了点东西,小李也随便点了两个菜,黄干则很不客气地点了一堆。果不其然,黄干在狼吞虎咽地吃完之后故伎重施,借口“出去接个电话”,人又不见了。

这时前台小妹找我们埋单,小李刚要掏钱,我说:“还是我来吧。”

一看小票,我和小李点的东西加起来才30多块钱,黄干连饭带果汁,竟然要50多。

我这边刚付完款,黄干就出现了,对店员说道:“我是你们股东诶!你们还好意思要钱?”

店员没理他。临走时,黄干还不忘要发票,我看到这一幕,冷笑了一声。

8

过了两天,黄干突然宣布了新的管理措施:“市场人员上班可以不用打卡,前提是必须开单。”

黄干这边刚宣布完,第二天波哥就示威一样拉了个“友仔”(广东话,玩的好的男性朋友)过来,看起来有40多岁了。小M私底下对我吐槽:“哼,那男的又找人来骗底薪了。”

既然黄干放宽了考勤,我终于可以放开了到处跑业务了。

到了7月上旬,已经到了我约定的转正时间,迟迟不见波哥,我就给他打了几个电话说转正的事,他每次都说:“我明天10点到,你在办公室等我啊!”可是每次都不见人。

被耍了几次后,小M告诉我:“发工资那天他肯定会来,到时候我给你信息。”

发薪那天,波哥果然来了,我拿着“转正申请书”堵住他,他又在继续推说:“我明天再和你好好聊聊。”

“明天周六放假。”

他转念一想,说:“你最近有单没有?先开个万八千的单我再签字。”

我忙说:“有个医生的单,一件‘发明’、两件‘实用’,合同款8000多元。”

那年,我在新疆风沙弥漫的荒漠上行走,前面是当年唐僧取经”女儿国”的遗址,可我却听到清朝香妃的故事…

……………

在乾隆年间,新疆哈密附近有一个霍县,那里回族的首领名叫扎马,年轻有为,深受百姓爱戴。他有嫁过来刚半年的爱妃,小名玉珍,不仅美貌惊艳,而且天生禀有异香,人人称奇。日子长了,大家忘了她的姓名,都喊她为香妃。她的名声播杨四方,终于传到皇帝的耳际。风流倜傥的乾隆动了心思,就在平定回族西征的战役前,大将贤惠向他辞行时,他开玩笑似提到了香妃,叫他打听仔细,一穷其异。贤惠明白皇上的用意,他派重兵包围了霍县扎马部落,灭了她的全家,生擒了香妃回京。乾隆得知密报,喜出望外,吩咐沿途的的官吏好生伺候,妥善护送,惟恐风霜跋涉,侵损了美人的容貌,同时防止她自戕。到达后,送至西宫安歇。

且说香妃自到宫后,不吵不闹,神色泰然,仿佛忘却家仇国恨似的,只是一见到皇帝,脸色凛然,冷若冰霜。每与她说话,不理不睬,一言不发。无奈之下,叫宫中会说话的去劝解。可到了她的跟前,香妃冷冷地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匕首,寒光逼人的说,不要来当说客,我所以现在还活着,就是大仇未报。我一定要寻找机会,好好报答死去的亲人,如果皇帝苦苦相逼,我可以实现自己的心愿了!

来者大吃一惊,慌忙叫来同伙上前想从她里夺刀。香妃冷笑道,我内衣里还藏有十多把呢!你们想来夺吗?如果硬来相逼,我就死给你们看!众人无计可施,只好退下,并禀告皇帝。乾隆也拿她毫无办法。吩咐手下好生看管,日夜派人监护。自己也时常去探视她,坐上一会就回驾。他希望天久日长,磨其锐气,让她复仇之心慢慢淡忘。

就这样,香妃在西宫一待几年,每逢佳节,便思念家乡,泪流满面。为了排除她的寂寞,乾隆在西宫她的居住周围,修建了西域风貌的街道和房舍,形似她的家乡,以取悦于香妃。可她依然不为所动。后来,皇太后知道此事,多次劝告皇上,不要为这个回族的女人影响他的朝政,既然她不肯从你,要么将她杀了,要么放她回到家乡,遂了她的心愿。可皇上还是下不了决心,内心依依不舍。

一天皇上去天坛祭祀,太后终于有机会进了西宫。她召来香妃问道,我知道你不肯依从皇帝,不知有何打算?香妃坦然回答,我想一死了之。好吧,我遵从你的选择,今天就满足你的心愿如何?香妃听之向太后叩头谢恩说,知吾者莫过于你老人家了,你成全我气节,恩大天地。臣妾苟活至今,一心想报仇雪恨。如今天不遂愿,我活着身如赘疔,不如痛快去见地下的亲人!多谢太后成全奴家。

言罢,泪如泉涌。太后闻之动容,叫太监赶快动手,将她自缢。这时乾隆得到消息,已为时已晚,到达后,香妃已香魂陨落,肌体如生,面带微笑,仿佛像随风飘逝的花朵,无声无息。皇上悲悼万分,嘱以妃礼规格厚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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