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约定

一样的你,一样的戒指,但我永远想不到,还有一样的结局。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一眨眼又是一个学期过去了。校园里的面孔换了又换,又是辞旧迎新的时候。有人开心,有人沮丧,世界就是这样。

许木心抱着几本厚厚的参考书走在校园内,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中有不少的感慨。走着走着迎面突然跑来一个人影,从她的旁边飞驰而过,她被撞到在了地上,参考书散了一地。

那个人影仍在跑,丝毫没有管她掉了一地的书,和那仍保持摔倒姿势坐在地上的人。

只留下了一句不着痛痒的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和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现在人的素质是越发的不好了,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

许木心扶正了身子,把地上的书一本一本的捡起来。手上的疼痛不时的在提醒她,刚刚她确实被撞倒了。

对不起吗?为什么这声音这么耳熟。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的那个男孩,也是今天这样的场景,现实和记忆重叠,许木心有些恍惚。她还记得,那个男孩也说了一句对不起。

口袋里突然掉出一个戒指,与地板亲密接触发出了不小的声响。许木心弯下身子把它捡了起来,擦拭掉落在它表面的灰尘,那怜爱的样子像是在呵护自己的生命。

不会是那个人的,怎么会是那个人呢。他现在应该在美国才对,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许木心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是他的。偏偏心在这个时候狠狠地疼了一把。

没有人知道那个戒指的由来,许木心连最好的朋友问到这个问题也是选择缄默不语。那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也是她最痛的伤。说出来就等于是把多年的伤疤再次揭开,那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她一回到宿舍便瘫软在了床上,脑海里一直浮现出小时候的画面,太美好却又太伤感情。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戒指,因为一直把玩的原因,戒指的表面变得十分的光滑。上面的星星点点也因为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少了。它每掉落一颗,许木心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疼。是不是掉光了,他就再也不会回来兑现他的承诺了。

许木心至今都忘不掉那个男孩,那戒指的承诺就像在心里扎了根,连根拔起也无济于事,就像在心里种下了,开了花,结了果。

你是我的人,总有一天我会给你戴上一枚真正的戒指。

其实她很喜欢这枚戒指,即使它不是什么白银制作,也不是什么很贵重的物品。它很特别,特别在于是一个特别的人送的,是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故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她第一次见到陆扬开始的吧。许木心和陆扬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

她还记得第一次遇见陆扬的场景,那是个云淡风轻的日子,她抱着最爱的熊公仔看着那个空了许久的房子进进出出的人,好不热闹。妈妈告诉她,他们有新邻居要来。

她在那里站了许久,恍惚中看到一个男孩朝着她的方向跑了过来,冒冒失失的把她撞倒了,那是一个长的很漂亮的小哥哥。

他把她扶了起来,“小妹妹,你没事吧,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小哥哥的喉咙发出好听的声音,许木心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好听的声音,就连家里的钢琴都弹不出这么好听的声音。

可那个时候的许木心是一个羞答答的女孩子,抓着脏了的裙角愣是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他们的缘分就从陆扬撞上许木心开始了。

“小妹妹你好可爱啊,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是陆扬。”他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安抚刚刚冒失的撞到了她。

“我叫许木心。”

“许木心?很好听的名字。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那时候许木心就觉得,眼前的小哥哥不仅长的帅,有好听的嗓音,而且还很有内涵。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有这么美的解释。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保护你。”这句话就像是一句誓言,实行了那么多年却没走到永远。又或许儿时的誓言只是一句可有可无的玩笑话吧。

很久以后许木心再次回想起这段初见,觉得自己好傻。在不清楚对方年龄就叫了对方小哥哥。陆扬当时因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无论是个子还是身形都比同龄的孩子要大上许多。事实是陆扬只比许木心大上三个月而已。

许木心是不甘心的。

许木心和陆扬一直在一个学校,上下学什么的都是一起。况且两家父母关系很好,暗地里也有结成亲家的打算,自然他俩的关系不会差到哪里去。

处在叛逆期的许木心知道真相后便再也没有叫过陆扬小哥哥。可以说她长大了,不会再跟着陆扬背后,羞答答的要他保护自己了。甚至每天都是直呼其名,整天陆扬长陆扬短的,声音从自己家传到了陆扬家。

妈妈总是说她没大没小,许木心不以为然,只是一个劲的冲妈妈做鬼脸。

陆扬的妈妈也只是笑笑,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很喜欢这个未来有可能成为她儿媳妇的女孩子,“木心这孩子真的是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流着鼻涕跟在扬扬后面的那个小女孩咯。”

是啊,谁不会长大,谁可以抵住时间的洗礼,在岁月中一成不变呢。

陆扬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宠着她,即使她不再叫他小哥哥,他还是宠着她。他还是许木心的哥哥,事实是不会随时间一朝一夕的改变而改变的。

时光悄然流逝,离别就在眼前,当事人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挥霍了时间。可能是真的应了那句话,“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陆扬拥有一副好皮囊,这是毋庸置疑的,那皮肤比许木心的都要好上许多,自然会有不少的追求者蜂拥而至。正是因为陆扬和许木心如影随形的关系,她招来了不少敌意的目光。

“她许木心算个什么东西啊,有什么资格站在我陆欧巴身边。”

“就是就是,她有什么资格,我现在看着她就来气。”

流言蜚语就是这么蔓延开来的。许木心转头看了看那两个讨论她的女孩,就这么侧着头用眼神秒杀过去,那两个女生瞬间连大气都不敢出,场面一度尴尬。长的还不错,就是嘴巴有点毒。许木心冷哼了一下。

也有不少的情书会送到许木心的手上,她知道都是给陆扬的,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扔进了垃圾桶,甚至不会和陆扬打一声招呼。

陆扬看在眼里却什么都不说,不着痕迹的纵容她。其实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存在的就不是简单的感情,他不是单纯的把她当做妹妹,而是另外一种情感。他甚至可以理解成许木心是吃醋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好像那一天的到来是有铺垫的,又好像就是这么突如其来的发生。

陆扬和许木心打打闹闹的过着每一天,很多羡慕的目光,也有很多嫉妒的目光,好在许木心全然不放在心上。

那天照常放学回家,许木心和陆扬并排走在一起。陆扬双手插着口袋,许木心嘴里嚼着别的女孩送给陆扬的糖果。不错,还挺好吃的。

走到一条小巷子的时候突然杀出个人影来。停下脚步定眼一看,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学生会会长宋佳琪。许木心吃着糖,带着一种看戏眼神站在了一旁,想看看等下又会上演什么有趣的戏码。

不出所料,宋佳琪拿出了一直藏在背后的情书,粉红色的封面惹人极了。“那个,陆扬同学,这个给你,我,我喜欢你很久了,我们可以交往吗?”

陆扬作为当事人却一句话都不说,不拒绝也不答应,吊足了许木心的胃口。本想着陆扬今天可能会被这个会长收回去,没想到的是陆扬竟然拿出一种我等着你上的姿态看着许木心。

这不是你的桃花吗,又**啥事。许木心在心里嘀咕,弄得好像被表白的不是陆扬而是她一样。

站在一旁的宋佳琪有些按耐不住了,她以为陆扬没拒绝她说明她还是有希望的,不是像以前那些和他告白的女生一样马上被拒绝,说明自己在陆扬那里是不一样的。

一切都只是她以为,她在陆扬眼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陆扬同学,我今天早上送给你的糖你吃了吗,好吃吗?那是我爸爸从英国——”

带回来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许木心插了一嘴,“你说这个吗?”许木心特意嚼了嚼嘴里一直吃着的糖,“我吃了一个,其他的都给兄弟们分了。恩,怎么说呢,味道还不错,不愧是英国带回来的。”

在宋佳琪咬牙切齿的间隙,陆扬拽着许木心离开了。临了在宋佳琪耳边留了一句话,“我最讨厌的就是糖。”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没想到你连学生会会长都敢拒绝,很酷很酷,我还以为你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呢。”

听到这些话,走在许木心身后的陆扬突然停下了脚步,“为了你,我谁都可以拒绝。”许木心很讶异的回头,看到的是竟然是一个异常坚定的眼神,看着看着她竟然有些茫然了。

“我想让你看到,我可以为了你拒绝任何人,我对你的感情是不一样的。”那炙热的目光席上来,“木心,我喜欢你,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你了,我对你的感情不是那种哥哥对妹妹的感情,是男女感情。木心,告诉我,你喜欢我吗?”

许木心只感觉到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然后一阵眩晕。陆扬说他喜欢我?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听错了。许木心再看向陆扬,还是那样坚定的眼神。

好像自己对他的那种感情也是不一样的吧,不然为什么会从小就跟在他的身后,为什么要丢掉那些女孩送给他的情书,为什么对他有那么多的不一样。

今天是终于找到原因了吗,原来自己一直不知道,自己对他的这种感情是男女之间的感情。

良久,许木心重重的点了点头,“嗯,”听到这个回答,陆扬笑得是那么的开心,但笑容下隐隐的藏着一种别人说不出的情感。陆扬在许木心的额间印下了一个清浅的吻,很轻很轻,但又好像很重很重。

陆扬不想离开,在这夕阳下他想和许木心这样走到天荒地老。即使他知道,那是多么不可能的事情,但他还是想这个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女孩是属于他的。

“木心,”他把许木心的头转过正对着自己,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东西,是个很漂亮的戒指。“好漂亮的戒指。”陆扬把戒指戴在了许木心的戒指,绅士的亲吻了她的手。

“你是我的人,总有一天我会给你戴上一枚真正的戒指,现在我给不了你最好的,等着我以后给你买一个真的戒指,这是我对你的承诺。”许木心点了点头,那脸红的颜色和夕阳的颜色映衬着特别的好看。

“我们回家吧。”夕阳下的两个人影显得很和谐。嗯,像是一对真正的情侣。

情节发展的有点快,但感觉特别的好,就像那种吃了蜜糖的感觉,好甜好甜。许木心觉得他们从青梅竹马走过来,一定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后来的她才知道,原来那场迟来的告白是为了以后的离开作铺垫。他其实早就知道他会离开,却不舍得放开自己,自私的让自己等他。

为什么他人都离开了都还要把自己标榜为是他的人呢。这么自私的一个人,自己还是心甘情愿的等了那么多年。

呵呵,许木心嘲笑般的看着那个戒指,又嘲笑般看看自己,终究还是放不下。

那天以后,在许木心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时候,他离开了。和他的父母一起移民美国去投奔美国的伯父,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骗子,他骗她等了他那么多年,他还会回来吗。

收拾好心情,没有他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不过是在一天一天中煎熬。下午有节自习课,听同学说有新人要来,还是个挺厉害的角色。许木心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喜欢凑这种热闹。

她迟到了,等她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有个同学站在讲台上,初步猜测应该就是那位新同学。逆着光,许木心觉得那个背影好生熟悉。猛然想起来早上撞到自己的那个男生,是他。

她站了很久,有同学发现了她,新同学也转过身来。她没有想到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手上拿的书滑落在了地上。竟然是那个让自己等了那么久的人,他竟然回来了。

“我回来了,来兑现我的承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就掉了下来。口袋里的那枚戒指在不经意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了很清脆的响声。

故事又好像才刚刚开始呢。

——清咖

陆梅捂着小肚子蜷着腰顺着墙缓缓滑了下去,跪坐在冰凉地面上。她没力气了。腰酸背痛,剖腹产的刀口也在一阵阵的刺痛。从早上喂完孩子洗尿布到现在,十一点了,早饭还没有吃呢,饿得也发晕了。

早上她刚奶完孩子,孩子又尿了,孩子红肿的屁股受尿的腌臜,痛得直哭,她赶忙拿水帮她洗,近大半个小时才把她哄睡下,顾不上吃早饭,又赶着搓洗那桶满满的屎尿布,再不洗来晾干,宝宝就没有尿布可换了。得搓一遍,再丢到洗衣机搅洗,脱水,再晾起来,晒干。

陆梅想着做完这些顶多也就十几分钟,然后倒进洗衣机搅洗,便再吃桌面上的那碗刚好变得温热的白粥。

可是她高估了自己,她才是剖腹产的出院的第六天(也就是剖腹产手术后的第十天),身子亏虚得很。她倒是想快点,可是怎么快得起来?这几天被孩子的红屁股折腾得连说句连贯的话的力气都没有。

孩子的红屁股已经三天了,一拉尿尿或粑粑马上得端温水帮她冲洗,这样的动作每天得重复十来回,每到晚上陆梅都觉得自己累成了一滩烂泥,扶都扶不起来。

可是就算是成了烂泥,也要爬起来,晚上孩子还得喂上两三回呢。婆婆丈夫都是只管睡,孩子的哭闹吵醒了他们,他们对做妈妈的她又是没完没了的抱怨。陆梅实在没精力与这些睁眼瞎们争吵,也吵不过。你能叫他们理解她的累与不容易?有用吗?你如何去叫醒两个装睡的人?

这阵子陆梅累得几乎没有个人样。那两个人,还是一个嫌弃你做的慢,做得不够好,另一个只顾着抱着手机,对你的叫喊置若罔闻。人的心狠起来真的比什么都要狠辣。不就是刨腹产生了个女儿吗?怎么什么都变了?

2.

剖腹后的第二天,她在婆婆的冷眼中挣扎起来准备喂孩子,浑身汗浸浸的,叫婆婆拿点热水给她擦擦再喂孩子,婆婆坐在床边脸拉得老长,半天才起身慢吞吞地走进厕所里了,在水龙头下简单的冲了下,就递给她。深秋了,早上微寒,才是剖腹产的第二天,虚弱得很,她被那冰冷的毛巾给冰得一个哆嗦。

她问:“妈,怎么是冷水的?”

婆婆面无表情地说:“哦,没热水了。”

她问:“里面有热水器啊。”

婆婆:“我不会开。”

怎么可能不会开?婆婆用热水器都有十多年了。刚进院的那天,婆婆过来陪夜就是用这个热水器洗的澡,她还说这水烫的很,出热水快,比出租房里的好用多了。就算那热水器那没有热水,但医院里走廊那头有二十四小时提供的开水啊。

她拿这些质问婆婆,婆婆恼羞成怒:“就你矫情,一点事就咋咋呼呼的。冷水的怎么了?我们那时哪个生完不是用冷水洗的,吃都没得吃,谁有空给你弄热水?”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婆婆,婆婆撇撇嘴若无其事的坐了下来,没有再理会她。

住院四天,老公顾着玩手机,婆婆整天指桑骂槐,她想着家和万事兴,忍一忍就过去了,长辈们都是喜欢懂事乖巧的后辈,可是她这一忍,婆婆更是得过进尺。

出院后,婆婆洗了两天的尿布就在那骂骂咧咧:“没见过这样的死丫头,不是屎就是尿,还那么多!谁能洗得过来。”

其实也就是搓一遍再倒入洗衣机洗而已,这样要干净一点。可是第三天婆婆就嫌脏,躲懒,直接倒洗衣机,那些尿布上的屎也不用水先冲掉,结果所有的白纱巾做的尿布,全是黄黄的,恶心的要死。婆婆不管,就那样晾了。陆梅在旁看到,立刻崩溃了:“妈,这白沙巾怎么全变成这样的了?”

婆婆没好气地说:“谁知道,你花大把钱买的东西。都不知道你花钱买这些不顶用的东西干嘛,再有钱也不够你这样子花使!”

又是钱!想起在医院时剖腹刚醒过来,便听到婆婆在跟老公的舅妈打电话抱怨:“开刀的,要好几千呢。还生了个女。”

陆梅心里的火苗苗腾腾地飙了起来,声音也高了几分:“你是不是没有把上面的屎给先用水龙头的水给冲掉?”

婆婆撇撇嘴,懒得应声,继续拿起黄黄的尿布往衣架上搭。

陆梅感觉胸膛要被那火给烧得炸开来:“你就不能放洗衣机再洗一遍么?”

婆婆继续搭着黄色屎布,烦道:“再洗一万遍都这样!都不知道你的女屙的什么屎,这么黄的,居然洗不干净。没见过这样的货色,这么的多事磨人。”

陆梅忍住气,说道:“先开水龙头把上面的屎冲干净,搓几下,再放衣机洗就会洗干净的了。前两天的不是洗的很干净么?”

“谁那么得闲,天天帮你洗屎片?你都不想想,你的女一天要拉多少回屎,忙死了!”婆婆不耐把尿布往上随意一搭,歪歪斜斜着挂在衣架上,也不摊平,连续几条尿布都是如此。

不摊开,这样要晾多久才会干爽?而且卷成一堆,那黄黄的颜色看着更是昏暗深沉了。陆梅这下子真的崩溃了,吼道:“你走开!”

3.

陆梅把挂起来的那些黄色尿布全部扯下来,扔桶里。提回洗衣机旁放下,打开机盖,取出过滤网,上面果然黄黄白白的积得满满的。陆梅忍住恶心,把上面的有黑有黄白间杂的脏物抠下来,扔进垃圾桶,又放水龙头下冲净。装好,加入洗衣粉,启动洗衣机自净功能。

做完这些,陆梅觉得累得有点慌,忙找个凳子坐了下来,额头上边凉渗渗的,一抹,手掌全是汗。

婆婆面无表情看了好一会,才出声道:“哦,你要自己洗是吧?那我下去帮忙了。”说着手一甩,噔噔噔地下楼梯去了。

陆梅气得咬牙切齿。“你不就是找借口不想伺候我的月子么?得,我不求你,到时你老了也别指望我。”陆梅心底狠狠的道。

自从那天她要求黄色纱布重洗后,婆婆便完完全全的把所有活计让她自己干了。一大早,婆婆杀好鸡扔锅里开上火,又把洗好米放电饭锅里插上电,就急匆匆说去买菜了,叫陆梅自己看火。

有时婆婆也会说忙不过来,叫陆梅自己杀鸡做汤。陆梅说孩子经常的哭闹,而且她晕血,不敢割鸡。婆婆瞪了她好一阵子,然后重重一叹:”唉,什么都不懂,就懂吃。“这样的事隔天上演一次,最后陆梅被婆婆的叹息搞得心里压抑,难受不已于是开口说:”妈,你没有空,我带孩子实在做不过来,我就叫我妈妈来帮帮我,行不?“

请保姆肯定是不可能的,都是泥腿子出身,双方家庭都不富裕,怎么可能请保姆。虽说有个店面,但那收入也就是跟普通人家领工资的差不多。

因陆梅这样子说后,婆婆便消停了。没有再次表演那些隔天便会出现的场景。只是对陆梅更没个好脸了。

因为自从陆梅开始做月子后,婆婆也经常抱怨她当初的月子根本没有什么肉可吃,月子根本没做好,现在经常的头晕腰酸背痛什么的,也说了谁谁谁说过了,姜酒鸡什么的,她这个年龄吃了也养身,皮肤血色好。娘家妈妈也有告诫,婆婆伺侯你月子,你也要尊重人家,不能什么的都顾着自己吃。所以吃的时候,婆婆在场,她便会打出一碗汤给婆婆。然后婆婆便在她的对面坐下来吃,边吃便对陆梅说着做人儿媳妇,做人老婆,做人妈妈的道理。

刚开始,因为陆梅刚剖腹产后没多久,体力精神什么的真的很不足,也觉得婆婆是位长辈,教诲你也是一片好心,所以点头也算积极,想着这个乖样子就可以得个安宁了。可是个场面经常的上演,她真的好崩溃。加上,那次屎布事件后,婆婆没有个好脸色,那些教诲的话也带了点刺,经常说她这不懂那也不懂的,她干脆也就顾着自己吃,懒得应和了。

她得赶紧吃完,否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要醒了要喂了,尿了又哭了。孩子一哭,没有马上哄好,又是说你这不懂那不懂的。陆梅不是没想解释,也不是没想反驳,只是自己真的很累,还有就是在人家眼里,按人家的说法,说你是为了教你,你的解释就是掩饰,就是不懂还逞强,还在那装,就是懒,不想学。什么都不懂还不让别人教你,不懂事,超级的不懂事。陆梅实在连话也懒得多说了。还是做事好了,做好自己的事,爱说说去。

4.

其实婆婆所说的好些事,她有些是懂得做的,但是看婆婆一副郑重其事的传道授业解惑的样子,不好驳她的面子。因为你老是说你知道了,她又会觉得你嫌弃她老了,看不起她什么的。所以屎尿布事件后有两次端汤给婆婆,婆婆都甩了句”我没有那么好的命,吃这些东西“之后,她也心累了,不想再做这些孝敬的软姿态了,她一天下来累得要死,实在没有心思再想什么婆婆媳妇的关系维持。

屎尿布事件加上陆梅的“悖逆”姿态后,婆婆经常买菜买到下午一两点钟,才又空着手赶回来吃午饭,向陆梅抱怨:“菜市场居然没有什么好菜买了。明天再买些好看点的骨头给你换换口味,老吃鸡腻得很。”如果回来,看到衣服没晾完,尿布没洗完,就在那指桑骂槐。

婆婆吃完饭又会装模作样的跑到陆梅跟前,说要赶出去看看下午的菜市场,看有没有合适的菜买,说要备点新鲜的给陆梅吃,早早养好身体。然后又到晚上七八点才又空着手赶回来,说要做饭给陆梅吃,边说边打开电煲看里面的饭,如果没有了就对陆梅教训,说月子婆要吃新鲜的,老吃过餐的不好;如果还剩下很多,就又教训道,别太挑,饿了就吃,没有人那么有空,净守着给你做饭。

从陆梅剖腹产排气后能吃东西开始,买菜的借口地连说了七八天了,可是这么多天了,陆梅就只见她买过几回一小把葱,还一小袋青菜,还真没有见过她买什么猪骨头回来。还好只是先给了两千块做菜钱,看她那样子,进得去就难掏出来。

陆梅被这个反复无常的婆婆搞得要发疯,索性也不理她了。其实她心里有猜测,婆婆应该是要她服软,按她的方法来做月子。因为婆婆的那些教诲有很多她根本没有做到。

婆婆说人吃了一天鸡汤要两天才能消化那些营养,第二天再吃就是浪费了。婆婆要求陆梅吃了一天鸡汤,第二天便吃腩肉煲咸菜送白粥;婆婆要求陆梅别用什么纸尿裤,要为孩子把尿,因为纸尿裤一片要一块多钱,而且用这个包着孩子的屁股,那么一大块不透气,孩子难受;婆婆要求陆梅有什么事,尽量自己搞掂 ,别叫她和她儿子帮忙,因为她与儿子得开店做生意,陆梅现在在坐月子,陆梅的房间是暗房,男人外人进去了会沾晦气,财神爷会躲你的;婆婆要求陆梅有空的时候给他们做下饭,炒个菜,因为他们开店做生意的,忙活了一天也很累了······

5.

可是怎么可能?陆梅是剖腹产的,起个身都怕的要死,生怕用力不当把刀口给绷裂了。那刀口也还在痛,不敢有太多的动作。她试过把尿,可是这么小的孩子尿尿根本还没有规律性,还没有等她想起来要把的时候,便尿湿了小包裙,如此几番后倒是给孩子弄出了红屁股。然后把尿不行了,用尿裤也不行了,因为孩子的红屁给尿腌得肿了。小孩子大人都在受罪。吃腩肉咸菜?这个还是算了吧,在月子里,一只鸡做的汤根本不够她喝,怎么吃也吃不腻,但是猪骨汤,她吃了一碗就吃不下了,那腩肉什么的看着就没有了胃口。自己搞掂一切加上帮他们做饭炒菜,这个真的是荒谬至极,她一天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哪里还能再揽上这些活?

陆梅每天要帮孩子洗澡。卫生间太小,腾不开手脚,放了个浴盆连抬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卫生间门口是客厅,又放了桌子椅子这些,也没有地方。她只能在房间里给孩子冲凉,把浴盆放房间空地上,再提热水过来。偏生丈夫买的浴盆又是那种圆形的最大款,半桶水倒下去才不到一公分的薄薄的一层。因为怕孩子洗澡时着凉,每晚提热水都要提好几个半桶。

身子又虚弱,折腾了一整天,实在没力气做饭,大多时间只好将就用早上做的饭填饱肚子,就给孩子洗澡。每次洗完澡后,她都只能半瘫半趴在床边的地板上,喘着粗气,累得手指都不想动。还好孩子每次洗完后都会呼呼大睡,雷打都吵不醒。她才能歇上一会,她才有时间煮姜水给自己洗脸擦身泡脚。

那洗完澡的水她实在没力气再打出来,提到卫生间去倒了,只能等丈夫收店关门时才倒。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婆婆就骂开了,说陆梅就爱偷懒,什么事都指望她儿子,不懂事,都不会谅解丈夫一天忙到晚的累。陆梅说她也不想,可是她真的干不动了。

婆婆就大骂开来,说谁知道挑来拣去的居然娶了个祸害回家里,说陆梅就专门来耽误祸害她儿子的。骂完后叫陆梅干不动了就动脑子想办法,办法是靠人想出来的,别就长了一个只懂得吃饭的蠢脑袋。陆梅气得浑身打颤,连话也说不出来。之后就有什么活都是自己干,不想再叫婆婆了。

每天都是这样的循环反复的忙活,可是怎么忙都是做不完的活,身体上累精神也累。陆梅算是知道什么叫水深火热,什么叫生不如死了。她想大闹一场,可是没精力,而且真闹起来,婆家的人更是会给你冷眼,也不再瞧上你半分,心肠硬得很,冷得很,也狠得很。

上次说一下尿布的事,婆婆就再也不管过孩子的拉撒了,有时甚至叫陆梅自己做饭,要求陆梅自己杀鸡,她哪里做得过来?自己的老公也是不管不问的,指望得上谁?倒洗澡水那次婆婆骂得那么大声,丈夫在楼下也不上来吭上一声,她也心寒了。而娘家人,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是婚礼上她的亲妈亲口说的。

6.

陆梅跪坐在冰凉湿漉漉的厕所地面上,靠着墙,耷拉着脑袋。裤腿也湿了,巴巴贴在腿上,好难受。

陆梅大口大口呼着气,回忆着以前体育老师教的跑步时呼吸的法子,在心里数着“一二吸,一二呼”,望着调整呼吸频率可以快点恢复下力气。要快点爬起来,她还在月子里碰不得水。

一个人喂孩子哄孩子抱孩子,孩子皮肤敏感,换了三四个牌子的纸尿裤了,还是红屁股只能用尿布了。

小家伙一阵尿,一阵屎,在犯红屁股后,回回都得清洗屁股,小心地摁去水汽,力度还重不得。陆梅就感觉她像个陀螺,不停地旋转着,转得整个人都轻飘飘,晕乎乎的。还得冲洗尿布,堆半桶就得洗一回,一天得洗两次或三次,洗完马上得晾,不及时洗晾就不够用,到时孩子又得受罪。

陆梅觉这用做尿布的纱巾买少了,她第一次做人家妈妈,哪里知道新生宝宝的尿与屎会那么多?哪里知道宝宝的皮肤会这般的敏感?尿布都有三十多条了,白晃晃的一堆,看得婆婆那张脸拉得老长,婆婆当初叫嚣着拿几条烂衫烂裤来剪几片就够了,可是陆梅居然没听她的,还一口气买了这么多,败家娘们。

真的买少了,如果一天只洗那么一回晾那么一回,她会轻松很多。可是就想想好了,再买,真的是别想安生了。当初老公看到这么多的纱巾,白晃晃的挤满了阳台,也是一幅看白痴的眼神看她,说:“别以为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什么都乱七八糟买一堆。”

她当时也觉得买得有点多了,没有反驳。现在看来,哪里够用?一旦不及时晾晒,就真的不够用了。丈夫忙着店里的生意,不知道后面的她捉襟见肘。他的脾性急躁固执,跟他说,只会吵架。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说她懒,洗得不够勤快。

近十分钟了吧?陆梅觉得好漫长,可是她还是没有恢复力气。她双膝跪在那,一手捂着刺痛的刀口,一手撑着地面,就像一条瘸了一条腿的三腿狗。

7.

陆梅讽刺地笑了起来:“瞧,这就是我随意的报应。”

当初一再被逼婚,软的硬的,好言恶语,笑着劝的,哭着求的,说的话大多绵里藏针。不外乎是年龄大了,还待在家里,没人要,嫁不出去,丢人;又或是做爸妈的舍不得女儿的钱,还想女儿多攒些钱给他们,把女儿当攒钱的工具……

村里的同族邻居,外面的亲戚朋友都有了闲话,愈演愈烈,父母承受不起了那些恶意的嘲讽,指着头上的白发红着眼眶求她嫁时,她心灰意冷,就嫁了。她想着,她没有嫁给爱情,但是她嫁给了合适的,彼此搭伙过日子,那也可以。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真的嫁给爱情?嫁给爱情的那些人们又有几个能真正的白头偕老?只是她是真的嫁给了合适的了吗?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身体还没休养好呢,那婆婆就整天嘟囔着要二胎了,真的是个神经病,怎么摊上这样的一家子?

想离婚,可是自己的钱又用得差不多了。娘家那边,你一说起离婚两个字,他们就说丢人。孩子那么小,真离了去哪落脚?没存款,没房子,没工作,能怎么办?

滚烫的泪滑了下来,灼得皮肤生痛。看来是站不起来的了,刀口痛,腰也痛,手脚都是软的。

“哇哇哇……”孩子嘹亮的哭声惊醒了醉在哀怨悯愁中的陆梅。陆梅想起孩子那才刚刚消肿的小屁股,挣扎着想站起来,拉扯到刀口又是一阵刺痛,腰更是酸涩,陆梅嘶一声吸了一口冷气,被宝宝哭声激出的那股劲一下烟消云散了,弓着腰软软的蜷趴在地上。咬咬牙,伸手攀住铁的自来水管,慢慢地站了起来。

腰好酸,没力气,刀口也痛。陆梅佝偻着腰,摸着墙,出了厕所,过了客厅,来到房间里的床前,看到孩子屁屁下面的纱巾湿湿的,果然又尿了。

忙脱掉套在手上的橡胶手套,端起专用的小盆,倒入冷开水,兑了热开水,温温的,帮孩子清洗,换尿布,摁干爽。因为红屁股的原因,过程中孩子更是哭得响亮可怜。

搞掂后,一身的虚汗,扶着床瘫坐在地板上,把脑袋趴在宝宝身边,轻轻拍着孩子的胸口。好一阵子,孩子还是不依不饶地哭,只好又咬着牙爬起来,把孩子抱在怀里,走了几圈,孩子终于停了下来,嘴巴在怀里拱来拱去。忙又坐下喂孩子。

8.

“噔噔噔”急匆匆的脚步从楼梯处传来。

“你在干什么呢?让孩子哭成那样?不会哄的吗?”婆婆尖锐的声音传来。看到陆梅在喂孩子又道:“这样吸啊吸,你到底有奶没奶?”

陆梅整个人都虚脱了,汗淋淋的,头发湿成筷子粗的一条条,巴贴在脑壳上,衣服也湿答答的,脸色一片苍白,连呼吸都累得要死,实在没精神开口,便微低着头不作理会。

“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婆婆惊异道。

“好累。”陆梅开口道。

声音柔弱,几不可闻,婆婆没听清,提高了声音:“哈?”

陆梅抬起头,直直望着婆婆,一字一顿道:“我,好,累。”

婆婆眉头轻皱,道:“累就睡觉。孩子睡你就睡。”

“你早餐还没有吃?都凉了?都快十点半了,又到午饭了。你都不吃早餐,肯定累了。早餐最重要的。”婆婆看到桌面上的粥,一连串的质问脱口而出,打断了陆梅的思绪。陆梅低下脑袋,没理会。

为什么会没吃?当时太烫了,想着搓完尿布把它们丢洗衣机里再吃,月子婆吃完要坐半个小时才能站起来。半小时后,那边洗衣机也快好了,刚好可以站起来晾衣服。计划很好,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番折腾下来,那尿布才搓大半,自己就像没了半条命。

婆婆探头扫了一眼厕所里的情况,道:“还没洗完?日光都过天了,还晒得了什么衣服?”

婆婆见陆梅还是不出声,觉得有些讪讪的,放柔了声音:“我阿娟(婆婆女儿)当初月子里还不是自己洗衣服。多大点的事?我那时生完才三朝就挑衣服下河去洗了。挑担插田的,泥里去水里来的,没事的,你带手套洗衣服就不怕了。我那时还不是没有人帮过我?坐月子带孩子洗衣服是辛苦,但谁都是这样过来的。做人要坚强点,这些事咬咬牙就过去了。”

真是奇葩,你那样辛苦,也巴望着儿媳也那样辛苦?陆梅对这个奇葩婆婆连生气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她累得要死,只想喂完孩子躺一会。

9.

婆婆见陆梅还是不出声,只好再问道:“厨房的汤应该是凉了,要不要我帮你煮热,打来给你吃?”

陆梅没好气吐出两个字:“不用!”妈的,虚伪的要死,她就不信婆婆看不出她的狼狈鸟样,如果她应了个好字,只怕又是一番说教。

“哦,那你要记得快点吃饭啊。月子婆可不能饿肚子。”说完转身往外走,临下楼梯前,回头说:“没有人能够时时刻刻地守着你,给你端吃端喝的,谁都有事情要忙,忙起来谁顾得上你?”

陆梅终于被婆婆挑起来火气:“我有什么事求过你帮忙么?但凡我做得来的,我都不会叫你。”

婆婆淡淡看她一眼:“别老让孩子哭啊哭的吵死人,底下还要做生意呢。我下去帮忙了。”又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住的地方是租来的一幢两层小楼,一楼是店面,二楼是生活起居的地方。陆梅气得嗓子生烟,咬着唇,压抑着拿东西砸人的冲动。

气得胃也痛了,也可能饿久了,本来就胃不好,一旦空腹久了就胃痛。看看吃得正欢的孩子,感受着浑身发软的身体,拿起桌面上的冷粥喝了起来,凉凉的,喝一口粥,含一阵子,用嘴巴捂温了再咽下去,这个胃已经痛了,再吃冷的东西,会很难受,严重的话会全部吐出来,到时又是一番折腾。

孩子吃饱时,陆梅也把粥喝完了。孩子吃饱也睡了,在孩子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三分钟,陆梅把孩子放到床上,自己也慢慢躺了下去,因为四肢疲软,根本难以掌控身体,牵扯着刀口,又一阵的刺痛。

本想就躺一会儿就起来搓尿布,可是一躺下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经一点多了。浑身酸痛得要命,挣扎想坐起来,可往哪使劲都痛,挣扎两下,就对那些痛苦投降了。陆梅急得眼眶泛酸,怎么生了一次孩子就像个废人似的?

10.

看来看去,想找点可以使劲的东西,借势攀爬起来。一侧脑袋,从门口看到丈夫正在客厅的餐桌那坐着吃饭,边吃饭边玩手机,陆梅叫道:“李青,过来扶我一把。我起不来了。”声音里夹着几丝哽咽。

1

这日子,实在没法再过下去了!

嫣然再一次遭受了丈夫邱桐一顿饱打后,这次毅然决然地产生了逃离的念头。她咬紧牙,浑身颤抖着,拢了几把被扯乱了的头发,忍着身上的伤痛,找了件厚棉衣穿上,一刻也不想耽误,朝着南边的火车道走去。

浑黄的路灯下,投射着嫣然跌跌撞撞的身影。她一路走,一路想着自己这段失败的婚姻,是从什么时候,邱桐开始变得易怒,动辄就把拳头挥向自己的?

第一次动手是在三年吧?嫣然清楚地记得是十一月最后一个周末。邱桐单位升职中,他没能如愿升到正科。那段时间,他情绪非常不好,从来不动烟酒的他开始酗酒,开始抽烟,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嫣然想陪他到海边散散心,火车票提前买好了。

头一天晚上,已经半夜了,邱桐还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烦躁不安。嫣然怎么劝也劝不通。她说:”这次没有机会,你再继续努力,下一次不就轮到你了吗?”

邱桐红着眼珠子说:”你知道什么?这次机会我等了整整六年。那个李连俊都上去了,他算个什么东西?工作能力没有,就会跟着领导的屁股转,为什么每个人都说我工作能力强,升职的却不是我?我想不通。”

嫣然无奈地说:”哪有完全公平的事。退一步海阔天空。想多了,对自己也无益。”

“滚一边去!没人能理解我,你也不理解我!滚!没个好东西!”邱桐一边骂着,一边狠狠地用拳头捣向嫣然,嫣然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倒在了身后的挂衣架上。挂衣架倒了,上面的衣服掉了下来,遮在嫣然的脸上。

嫣然把盖在脸上的衣服扯开,生气地说:”邱桐,你疯了?你干嘛打我?”

还没等嫣然从地上爬起来,邱桐又气呼呼地过来给了嫣然两脚。”我疯了?你也说我疯了?在单位里他们都说我疯了。我就疯给你们看!”

嫣然蒙了,怎么也不相信以前那个温文尔雅的丈夫,会把暴怒的拳头挥向自己。

嫣然冷静了一下,说:“邱桐,你不要把工作中的不愉快带到家里来,这次你动手,我原谅你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但没有第二次,否则,我不会跟你客气。”

邱桐有那么一会儿的愧疚,但随即如无事人一样,像找到了解脱一样,说了句:”明天,你自己去!”接着自顾自地滚了床被子睡下了。

嫣然想:幸亏女儿在婆婆家,要是让女儿看到这一幕,孩子哪能受得了。

自然,去看大海的计划泡汤。第二天早上,邱桐没有起床,嫣然也没有做饭。嫣然一大早就坐在沙发上,看着挂在墙上的时英钟指向了八点,她似乎看到了火车已经进站,很多人上了车,然后火车又开走了。对那个向往的大海,此时已了无兴趣。

嫣然就这样呆呆着坐着,她想不清以后该怎么办。

2

冬天的夜晚异常寒冷,嫣然穿着这么厚的大衣,她还是感觉到寒风刺骨的冷。她伸出手抹了一把不知啥时流到腮边的眼泪,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南走。

远远地,她看到从东往西驶来一列火车,每个车窗里都亮着灯。她想象着车厢里的温暖,而无论哪种温暖,不会与她同在了。而且,她现在,什么也不需要了。她心里想的,只有两个字:解脱!解脱!

她甚至想到了,在她死后,人们会说:识字解文的人,有啥想不开的,非要走这条路?

可是,嫣然无力地想:我没有任何办法了。

自邱桐第一次对她动手后,家里平添了了一种莫名的冷寞。邱桐不再陪女儿贝贝玩,不再一家三口一起外出。下班后,邱桐不再像以前那样抢着做饭,要么看电视,要么玩手札。工作也不再认真,在单位里与同事关系紧张,也不服从领导,有事无事地不去上班。

更令人可气的是,邱桐开始疑神疑鬼。嫣然跟同事打电话,他会追问是什么人,男的女的,找你什么事?要是邱桐碰到嫣然的同事或领导,他们只要夸嫣然能干,邱桐回家指定再三盘问,为什么他会说你好?你俩啥关系?这些盘问,让嫣然回答也不中,不回答也不中。哪句话不对,邱桐就会火冒三丈,整晚不睡觉,非逼嫣然说清楚。

那段时间,嫣然苦不堪言,严重睡眠不足,第二天却不得不黑着眼圈儿,肿着眼泡,强打精神去上班。

邱桐这些表现,一开始嫣然并没有告诉婆婆,更没有把这些告诉自己的父母。邱桐和嫣然是大学同学,因共同的文艺爱好相识相恋,双方老人也都赞成。结婚以来,俩人从没有让双方老人操过心。婆婆待她如亲闺女,两个人无话不谈。而且婆婆还是是市立医院的主治大夫,工作特别累。即使即将退休了,可手术还是不断。当时,嫣然想,夫妻关系还是要自己慢慢处理。要是再惊动了双方老人,那就难以收拾了。

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有个周末,婆婆来送女儿琪琪时,正遇到邱桐发疯。原因是嫣然要外出学习一周,跟同事一起逛街买衣服,邱桐嫌回来得晚了。一进门,邱桐一把夺过嫣然手里的手提袋扔到地上,用劲踩了几脚。”买件衣服买了一下午?又打着买衣服的幌子找谁去了?”

嫣然不太敢跟他争辩,怕激起他更大火气。”我跟丽敏去的,不是跟你说了吗?”

邱桐根本不想听,”买!买!买!出去学习还得买衣服?是学习还是走秀?秀给谁看?”说罢,他气极败坏地找来剪刀,拉开衣橱,把嫣然衣架上那几件拿得出手的连衣裙剪了个遍。嫣然想阻止,可他把剪子在嫣然面前可怕地晃了晃,继续剪衣服。

婆婆就是这个时候踏进门的。琪琪开心地喊着”爸爸,妈妈!”奔向嫣然。嫣然揽过琪琪,叫了声”妈……”眼泪再也止不住,刷刷地流下来。

婆婆看到从客厅到卧室满地散落的衣服,看着发疯一样正撕剪衣服的儿子,惊讶地问:”邱桐,你在干什么?!”

邱桐看看妈妈,手里的剪刀咣地扔到地上,自己也泄了气般一屁股坐到地上,说:”妈,我不想过了。每个人都欺负我。呜呜呜……”一个大男人,就这样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琪琪看到这一幕,吓得钻在妈妈怀里,也哇哇哭起来。

婆婆不解地看了看邱桐,又看了看木然的嫣然,问:”嫣然,发生了什么?”这一问,嫣然多日来的委屈化作了决堤的泪水,说了一句:”妈……”,就哽咽着说不上话来了,浑身也开始发冷,颤抖不已。

3

婆婆很冷静。她没再让嫣然说话,而是下厨房煮了两碗面,端出来放在茶几上。”嫣然,邱桐,先吃饭。有啥事吃完饭再说。”

嫣然摇了摇头,根本吃不下去。邱桐也不吃,气呼呼地扯条被子蒙头倒在床上。

婆婆打电话让公公把琪琪接出去玩,又拉着嫣然到次卧,想知道他们俩到底发生了什么。

嫣然从第一次邱桐动手开始讲给婆婆听,又掀起衣服,让婆婆看身上的新伤旧伤。婆婆惊了:”傻孩子呀,受了这么多委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嫣然说,一是觉得他过一段时间情绪好了就不会这样了。二是怕让老人孩子知道了跟着担心。三是怕让单位的人知道了,丢人。说到最后,嫣然露出腿和胳膊,让婆婆看那些旧伤和新伤。

婆婆把嫣然揽在怀里,”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也不会相信,他怎么变成这样的人了?”

嫣然说:”妈,他是不是受到了刺激,心理发生了变化?您可不可以说服他,让他去看看心理医生?我说过几次,他说我心理才有问题呢。”

婆婆想了想,说:”这样,我先跟他谈谈,再做下一步打算。”

婆婆跟邱彤的谈话并不顺利。不一会儿,嫣然就听到了卧室里传出来邱桐的吼叫声。”我谁也不用你们管!走!”

婆婆出来的时候,神情黯淡而焦灼。”嫣然,你真不该瞒我这么久,我看,邱桐是精神上出了问题呀。要是他走不出来,可真够我们受的了。这样吧,明天我先请我们医院心理科的同事过来看看情况再说。这几天琪琪先在我那儿住,放学让你爸去接。你也再劝劝他,千万要注意,不要让他再打到你。看到他发火了,你就赶紧到一边儿去。”

婆婆走后,嫣然从未感到过如此害怕。 她不敢再进卧室,待在女儿卧室里不敢出来,耳朵支楞着,生怕邱桐过来打她。她想出门收拾一下明天外出学习用的东西,想了想又没敢开门。她想,明天一早,趁邱桐未起床再收拾吧。

4

嫣然想得太天真了。第二天一早,嫣然从女儿房间出来时,邱桐斜倚在沙发上抽烟,客厅里烟雾缭绕。可见,他已在客厅多时。

嫣然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说:”琪琪去妈家住几天,我本周末就回来了。”

邱桐腾地一下坐起来,把烟头狠狠地掷到地下用脚碾了碾。”我越想越不对劲儿,出去学习?学什么?为什么让你去?”

嫣然说:”前几天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次外出学习是我和丽敏一起……”

“哼,你说我就信?谁知道你们领导怎么想的? 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邱桐又是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

嫣然看了看手机,应该出发了。她匆忙找了几件衣服塞进拉杆箱,正往里塞化妆品的时候,邱桐一下子把化妆品抢来,使劲往地上一摔。有两个瓶子当即碎掉,玻璃碴子和白色的乳液洒了一地。

嫣然气坏了,高声说道:”邱桐,你干什么?你诚心捣乱是不是?”

邱桐说:”李嫣然,你想离开我?看不起我?想都别想!咱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今天你哪儿也不许去!我得不到好,谁也得不到好!”说完,他狠狠地推了嫣然一下,走出门,把门反锁了。

嫣然崩溃了,眼看离火车出发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这可怎么办?她急得团团转。这时,丽敏打来电话,问她怎么还没来,说火车来了,就自己先上车了,现在火车已经开走了。

嫣然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说:”丽敏,我去不了了。别问为什么。”

嫣然又给领导打电话道歉,请区里另派一同事坐下一趟车去参加学习。领导生气了,说:”李主任,你知道不知道这次学习的重要性? 学习回来再考察一段时间你就能提拔当副区长了。别人争都争不来的机会,你就这样放弃了?”

嫣然再次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您别问了,我有不得已的原因。”

嫣然又给婆婆打了电话,说自己被反锁在家,让婆婆来一趟。

嫣然打电话的时候,婆婆正和医院心理科的大夫一起往这来呢。车停好后,婆婆看到邱桐在楼前花园里蹲着抽烟。婆婆过去连拉带扯地把他带回家。

听到门响,满脸泪痕的嫣然站起来。”妈……您来了。”看到婆婆身后的男人,婆婆介绍说是刘主任。刘主任朝嫣然点了点头。

婆婆把邱桐从门外拽进来,问:”说,为什么把嫣然关在家里?为什么今天不让她去参加学习?她争取做这次外出学习的机会容易吗?哪像你整天吊儿郎当的,班爱上就上,爱不上就不上! “

邱桐又怒了:”妈!连你也瞧不起我?李嫣然为什么要比我强?学习回来她又要提拔了,可我,连个主任都当不上!这不公平!”

婆婆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邱桐,我看这些年来上学你上傻了。人际关系处理不好,妒贤嫉能,连自己的老婆提拔你都接受不了。头小到大,我没有打过你一下。可今天我要让你清醒清醒。再者说,你今天把嫣然反锁在家,这是不是限制人身自由?”

邱桐捂着被打疼了的脸愣了一下,接着一低头往大理石茶几上撞去。”我不活了!没人理解我!”

站在沙发边上的刘主任眼疾手快,揪住了邱桐衣服后背,尔后重重地把他按在了沙发上。

但是,婆婆和刘主任软硬兼施也没能把邱桐劝到医院去。临走前,婆婆再三嘱咐邱桐,不能再发脾气了,都赶紧去上班。

邱桐悻悻地走了。嫣然望着镜子中自己疲惫的样子,这个样子怎么能去上班呢?她只好又给领导发了一条信息,说家中有事要处理,今天不去上班了。然后自己漫无目的地去公园、超市逛了一天。

5

现在,嫣然已经看到了火车道。正好一列火车西而来,一眨眼的工夫,又呼啸着向东开走了。

嫣然在铁道下站了一会儿。在寒风中走了一段路,现在停下来,刺骨的寒风透过衣服,钻进身体里,由外而内的冷,加上由内而外的冷交叠在一起,嫣然感觉自己就要麻木了。

她木木地想:自己是为何走到这儿来的?

对了,说到这次邱桐对自己的暴打,原因是邱桐那天被婆婆训了一顿去上班后,又被领导训了一顿,领导批评他工作不上心,有些关键性数据出错,导致本年度单位一项优秀落榜。除此之外,领导还批评他上班太自由,动不动就不来上班,要么就晚来早走,要是再这样下去,就请另谋高就,这里不养闲人。邱桐受不了批评,当时就跟领导拍了桌子,吼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李嫣然晚上回家后,看到家里一片狼藉。原来,邱桐回家后越想越火,无处发泄,把家里的凡是能砸的东西全砸了。

嫣然很生气,没能控制住自己,说:“你还想不想过日子了?你把东西砸了不用花钱买?”

“你愿意跟谁过就跟谁过!不是有很多人看着你好嘛?你跟他们过去!”邱桐余怒未消。

嫣然没说话,本想收拾一下残局,但看到无从下手,也就没再收拾。自己到女儿屋里,随手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嫣然闻到有一股的烟味,她拉开房门一看,邱桐正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在一起,点起了火。嫣然吓坏了,她赶紧从洗手间端来两盆水浇灭了火。邱桐兴灾乐祸地看着,自言自语地说:”火光冲天,火光冲天……”

看着他的样子,李嫣然感觉到不寒而栗。”邱桐,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是不是想毁了这个家?”

邱桐又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转而对嫣然一顿拳打脚踢。嫣然想打电话求救,可刚拿到手机,又被邱桐踢飞。

说到求救,向谁求?打110?在这里工作这些年,哪个部门都熟悉。两个名牌大学生,公婆那么有名望,这样的家庭会家暴?只怕求救后好几个人的脸都没处放?

向婆婆求救?半夜三更的,琪琪还在她那里,惊着她们咋办?

求救爸爸妈妈?因爸爸身体不好,自结婚以来,自己向来报喜不报忧。在这样的冬夜,无论如何不能惊动他们。

那么,自己,只有一条路了。求生不能,那就求死吧!

6

想到这儿,嫣然异常平静。她慢慢走向了火车道的斜坡。不用走远了,就坐在跟前的铁轨上吧。

风,摇曳着铁道旁的路灯,灯光也悠悠忽忽的。

嫣然想:等天亮了,这个城市会爆出一则大新闻。《新任副区长李嫣然于凌晨三点卧轨自杀——自杀原因正在调查中》。

但不管人们怎样猜测,一定想不到她是因为不堪忍受家暴。

“隆隆隆——”嫣然听到了火车隆隆开近的声音,她看到了一列火车正远远地从东往西开过来。

本来坐着的她,转身想趴在铁轨上,可此时呜呜的寒风中传来女儿撕心裂肺地呼喊:”妈妈——”

嫣然战栗了一下,下意识地呼应了一声:”琪琪!”

但是风过后,再没听到女儿的声音。嫣然知道自己这是产生了幻听。

此时火车的车灯已经照着她的眼睛睁不开了。”我不怕死。可是我死后,女儿怎么办?我的爸爸妈妈怎么办?我连死都不怕,我还怕活着吗?一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想到这儿,嫣然从铁轨上站起身,退到铁轨外的小路上。刚站定,火车从她身旁疾驰而过。

没地方可去。嫣然下了铁道,去了单位。

在办公室的躺椅上躺着,却一点睡意没有。她干脆打开自己的抽屉,把后几次那一张张被邱桐殴打后留下的伤痕照片重新按时间顺序整理好,装在一个档案袋里。又打开电脑,敲下了这样一行字:离婚起诉书。

上班时间快到了。办公室的同事陆续到来。嫣然敲响了领导办公室的门。”郭书记,援疆两年的计划,人员不是一直难以定夺?我请求前往!”

“为什么?”

“不为什么,总得有人去。”嫣然再无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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