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寿:桃李
“所以,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陈医生低着头,把手上的记录本翻得哗哗响,查看了几遍没听到回答,又说:“徐……念是吧?这是我第三次问你。如果没想好答案,一个月后再来,记得叫个人陪你一起。”
外面是鸟语花香的人间四月天,徐念费力抓扯着她的头发,连头皮都发麻了。她看着陈医生收拾档案,想着自己该离开心理室的门,去融入到大好的阳光里。
她既期待又害怕,因为她期待的是她害怕的,她害怕的是她期待的——徐念猛地站起来,带着哭腔反问:“陈医生,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是你认识的,亲近的,朝思暮想的鬼,你相信吗?”
她用左手捂着嘴巴,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陈医生诧异地瞪着她,她指间的一枚戒指比泪水更醒目。他递了包面纸过去,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宁愿相信是梦。如果只是梦,那么你的家人和同事心里会更好受些。”
徐念借用休息室的洗手间,耗完一整包面纸,终于平复了心情。
顶着肿胀的眼皮搭上公交车,她闭上眼睛把头靠向窗户,隔着一层厚玻璃听车外的响动——都是些不真实的遥远的人声车声,仿佛横穿了两个世界,那么她应该属于哪个世界哪个时空?
人有时候喜欢自我欺骗,有一个叫开普勒的人发现声波的传递随物体移动而变化。所以她宁愿听虚假到听不清的声音,以避开前后讨论的话语,它们清晰得足以吵死人。
徐念正强迫自己靠声音辨认到了哪条街。
“你快看到哪儿了?”她听见有人这样建议,于是下意识地睁开眼,目光随太阳的余晖落到对面的咖啡馆。
徐念眼里又充盈了泪水,她前后左右张望一圈,人们仍在商议着晚饭的主题。她压抑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好像这车里有谁认识她似的。然而多少前尘往事都泡在这咸苦的液体中,像酒一样地发酵,逸出足够让当事人肝肠寸断的味道。
家里做好了晚饭,徐太太看到徐念,问她:“今天陈医生问你什么了?你自己怎么回来的,路上还顺利吗?”
徐念答道:“他还是问我相不相信世上有鬼。”
徐太太小心翼翼道:“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徐念蒙着眼睛摇头道:“我说不知道,我问他相不相信,他说这只是梦。这是梦吗?那么我是在哪里,我会醒过来吗?”
她突然丢开手,恐慌地盯着徐太太道:“妈,我又听见了海明的声音!”
她埋下头大哭起来,说:“妈,我真的在梦里是不是?你掐一下我,把我掐醒了好不好?”
徐太太只能紧紧地搂着她,安抚道:“你一定是把别人的话听进去了,又胡思乱想起来。陈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幻听,能医好的。”
徐太太去握徐念的手,被她的戒指硌了一下,她皱眉道:“怎么还戴这个?天天自欺欺人,难怪东想西想。多大的人了,还会怕鬼吗?”
徐念抽泣道:“我没有怕鬼,我真的听见了他的声音,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他……”
徐太太无言以对,说:“趁着还没有走火入魔,你快点儿自己想通吧。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你也清楚这道理,自己主动找心理医生,那现在又是干什么呢?沉浸其中缓不过来,谁都医不好你。”
挨过了晚饭,徐念又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一遍遍擦拭她的订婚戒指。她搬出一个纸箱子,抖落出一些照片和书籍,静静地一张张翻看。
这时好友梅莉打电话来,不等她开口,徐念抢话道:“梅子我没事的,谢谢你的关心。”
梅莉不相信道:“你真没事了?我猜你又在看海明的照片,怎么,他最近……”电话那头的声音停了停,接着说,“他最近还来找你吗?”
“呸!”徐念又气又笑道,“你别跟我这样说话,我看你们一个个才要疯了。我知道海明已经死了,我可能是太想他了,所以总听见他跟我说话。”
梅子好像松了一口气,说:“那你还戴着订婚戒指,把我们吓一跳。你听见没,部门同事对你欣赏得不得了,说你是少有的痴情人。”
徐念只顾擦她的戒指,一不小心掉进桌子的缝隙里,听着“骨碌骨碌”的响动,不知道滚到哪儿去了。
她一面弓着腰去摸戒指,一面听梅莉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出来?”
徐念夹着电话,费力道:“我也不知道,也许等我把他忘了就行了。”
梅子问:“那你现在感觉如何,习惯了没有他吗?”
徐念各处瞎摸了一圈,仍没找到戒指,她坐起来叹了口气道:“忘不掉啊,人就是这点奇怪,越是把什么东西藏着,越是想找出来。我不能把关于他的一切丢开,难道我还把那些放在眼前,天天提醒自己吗?
“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想我还没有习惯,海明与我是那么契合。他熟悉我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想法,他就是另一个我,我失去了自己……”
她越说越哽咽,从嗓子眼儿憋出几句话:“梅子,你还不明白,你要求一个人为你做什么呢?什么都不要。你别太贪心了,一个人即便不能帮上忙,但是他在就好了,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只想见海明一面,只想跟他说说话。”
“打住打住,”梅莉在电话那边说,“你自己还清醒就好了,那你接着睹物思人吧。”
徐念还想说点什么,梅莉已经挂了电话。
徐念默默地收拾好箱子,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夜空中零散的几颗星星,看远方的万家灯火,咀嚼出无边的寂寞。
她进屋拿起手机,拨出海明的号码,听服务台重复的“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您好……”然后挂断电话,再拨,再挂。
这样的夜里如果不找点儿事做,她简直会变成一个疯子。
思念一个亡故的人没有不好,而徐念在将疯未疯的边线上。她一边期待已故人海明的声音,一边害怕脑子里出了毛病,于是说这些都是荒诞无理的。就像是一边给自己希望,一边自我否定。
徐念想起戒指还没找到,她又弓着腰原地摸了几遍,还是一无所获。
“窗帘那儿。”
徐念条件反射地起来,果然在窗帘下捡到了戒指,后知后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绝望道:“我怎么又幻听了。
“念念。”
徐念惊恐地回过头,竟然看到海明站在床边,穿着湖蓝色衬衫和牛仔裤,头发还是去年那么长。
她既畏惧又欣喜,说:“海明,你为什么在这里?我是在做梦吗?”她说着下狠手掐自己的肉,疼得龇牙咧嘴。
海明不厚道地笑了,笑声是熟悉的,他也很惊喜地说:“念念,我们重逢了!”
徐念却犹豫道:“我该怎么说服自己呢?我多希望这是真的,能够跟你说话真好,可是这怎么解释呢?我一定还在梦里,或者说,我的脑子出了点问题。”
海明笑道:“念念,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没法解释的,我的意思是,”他指着徐念手上的戒指,说,“我就住在那枚戒指里面,现在你把我摔出来了,我其实一直在你身边。”
徐念难以置信地笑了笑,然后甩了甩脑袋,又揉了揉眼睛,海明没有消失不见,她于是自言自语:“这是真的?”
她试探地走过去,伸手在海明的身体里抓了个空,疑惑道:“所以我只能看见你,听见你说话,而不能触摸你?”
海明笑道:“我亲爱的徐念小姐,我只是一个魂魄而已,你要求也太高了吧!”
徐念丢了本小书打他,然而那书穿过海明的身体,直飞到墙角。
徐念无比懊恼道:“我好像不能欺负你了。”
海明点点头并做了个鬼脸,徐念不信邪地拿了一沓照片,卷成棒状去打海明。海明倒是十分配合地抱头鼠窜,由着徐念追他满屋子跑。
房门外传来徐太太的话,问徐念在做什么。
徐念回头看了海明一眼,把食指竖在嘴唇上。海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在徐念开门的时候,大声道:“伯母好!”
徐念“哎”的一声,大叫:“你别说话!”
徐太太吓了一跳,说:“我没说话啊。”
海明正与徐念并排站着,徐念缓缓地偏过头,仰着脸瞪他,问:“看不见?”
海明眨巴眨巴眼睛:“你说呢?”
徐太太也朝海明的方向看,问:“看不见什么?”
徐念兴奋地笑道:“没有什么,我说你看不见我很高兴。”
徐太太舒了一口气,说:“怎么突然想通了,我好久没见你笑成这样。”
徐念吐了吐舌头,说:“通了通了,你们都别担心了。”
等徐太太走后,徐念关上门,看海明老老实实坐在床上,便问:“时候不早了,你怎么办啊?”
海明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说:“什么怎么办,那你睡觉啊。”
徐念板起脸道:“岳海明,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快,回你家去,我要换衣服了!”
海明还是坐着不动,可怜巴巴地说:“我的家在戒指里,这么晚了你让我在街上流浪吗?”
徐念抱着胳膊,仔细想了想说:“那好,我要洗澡了,你给我乖乖待这儿。”
海山笑嘻嘻道:“你都这么说了,我当然听你的。”
徐念满意地抱着睡衣去洗手间,突然想起一事,回头看海明说:“不许偷看我换衣服!”
海山举起双手,发誓道:“绝对不看!否则我死无葬身之地。”
徐念笑道:“你都死过的人了,发这种誓,太没有诚意了。”她往卫生间走了几步,又回头警告道,“自觉啊。”
海明正准备起身,赶紧坐下来,用力点了点头。
徐念进了卫生间,“咔咔”地把门锁了两道,再搬个杂物桶抵住。海明听着里面的动静,若无其事地喊道:“你别费劲了,忘了告诉你我会穿墙术!”然后就听徐念在里面气得直叫。
夜里他们一起躺着,海明盖不了被子,他能穿过一切实物,徐念问他:“你怎么躺得下呢?”
海明笑说:“我把自己放平了。”
徐念若有所思地“嗯”一声,好奇道:“虽然我不太相信,不过还是想问,你们做鬼的是不是都有超能力?比如预知未来,起死回生之类的法术,要不瞬间移动也行。”
海明摇头说:“我大概轻得可以飞起来,其他的就没有了。”
徐念有点失望,海明直直地看着她。慢慢地,慢慢地靠近她的额头。
徐念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问:“你……亲到我了?”
海明无奈道:“对我来说,已经亲到了。你没有感觉的。”
“哦,”徐念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激动得睡不着觉,这一切是真的吗?海明,我能看见你,听见你,”她眼珠子一转,贼笑道,“只有我能。对了,你还记得朱雯雯吧?你死那天我才知道她暗恋你,差点没随你去了,你可千万别被她看到。”
海山笑说:“原来她喜欢我,那你呢?空窗一年了,有谁追你么?”
徐念想了半天才说:“大概没有吧,我没有注意这些。海明,我实在是太满足了,虽然不能像从前一样亲昵,你倒真成了我的灵魂伴侣,知我懂我。”
海明笑说:“是的,我还是跟从前一样,了解你理解你。睡吧,明天早上我叫你起床。”
次日一早天变阴了,海明很准时地叫醒了徐念,说:“记得带伞。我刚去看了,三环路堵得厉害,你绕开它走,免得迟到了。”
徐念笑问:“你飞到天上去看的?”
海明点头道:“这我还是乐意效劳的。”
徐念空空地拥抱住他,不舍道:“海明,陪我去上班吧。”
海明笑了笑,说:“戒指呢,我回戒指里住去,你什么时候想看我,想和我说话,就磕磕它把我唤出来。”
徐念忙把订婚戒指拿出来,只见海明似一缕轻烟,钻入戒指的钻石部分,不见踪影。她小心翼翼地戴上戒指,心满意足地上班去了。
徐念的状态很好,午间休息的时候,梅莉还问她:“发生什么了,你好像变了个人。”
徐念说:“是,是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事,现在的我已经恢复了。或者说,比以前更幸福。”
梅莉笑道:“恢复了就好,只是变化太快我们都来不及接受,那么今晚的部门聚餐,你也会参加咯?”
徐念却犹豫起来,再三拒绝,最后挡不住梅莉的盛情邀请,只好答应了。
餐后大家又去往KTV,徐念缩在大包厢的角落里,忍不住对着桌子敲了敲戒指。便看见海明钻出来重新幻化成人,坐在徐念的旁边,抱怨道:“这儿可真吵!”
徐念看到海明又能出来说话,激动不已,心想这样奇幻的事真的发生了。
徐念兴致勃勃地拉着海明挨个说起部门同事,大到有知遇之恩的,小到有过节不合的,通通向海明介绍了一遍。
这时海明指着一个唱歌的人,问:“他是谁呢?”
徐念说:“他也是我们组的,叫唐孟实,是个瘦小但很有能力的人。”
海明飘飘忽忽地跑到唐孟实身边,跟他比了比身高,对徐念说:“我要是还活着,一拳准能把他打翻!”
徐念大笑不已,朝海明竖起大拇指。唐孟实不知道海明,还以为徐念冲着他笑,于是也笑了笑。
等唱了这首歌,唐孟实下来挨着徐念坐下,与她碰了碰酒,说:“我唱得很好吗?”
他不经意触到徐念的手,因为海明也在旁边的缘故,徐念下意识缩了缩胳膊,回道:“好呀,大家都唱得好。”
唐孟实笑道:“你终于走出来了,还和以前一样活泼。”他低头看见桌上的戒指,问,“这是你的吗?还带在身上?”
徐念忙夺过来戴上,支支吾吾地说:“留个念想嘛,戴着好看。”
唐孟实又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便往别处去了。梅莉也跟风来拍她的肩膀,徐念被他们拍了几下,浑身不自在。
海明忙问:“不舒服吗,我知道你原来是喜欢这样的。”
徐念说:“可能习惯了跟现在的你相处后,就不喜欢他们实打实的相处方式了。”
海明于是开玩笑道:“那你长久地跟我相处,会不会患上社交恐惧症?”
徐念摇头道:“有多少人穷极一生,寻求一个灵魂伴侣,而我已经得到了。与之相比,社不社交似乎没关系。”
这样过去了几个月,徐念早已投入到正常生活中,虽然仍戴着订婚戒指,但同事们如今不稀奇了。
大概许多东西都是见惯不怪的,在手里的就不知不觉地懒于珍惜,而去渴望没在手里的。等它到了手里,轻则置之不理,重则生出一种负罪感与自我怀疑。
海明一直陪伴着徐念,也不常回戒指里住着。
这天徐念与唐孟实发生了争执。唐孟实说,这份文件不应该这么做,而徐念觉得这样做很正确。
她一边听唐孟实略有怒气的指点,一边为海明翻文件。
海明看后说:“确实这样做不太好,不过我知道这是你的习惯,无伤大雅。”
徐念的委屈得到安慰,一时间忘记唐孟实在旁边,脱口道:“我就知道你懂我。”
唐孟实住口,盯了她一会儿,说:“下班吧。”
他把文件还给徐念,顺带着握了握她的手,以资鼓励。
而徐念条件反射地缩了手,唐孟实笑道:“有同事说你怕跟人接触,说这是心理创伤,我想应该治得好吧,只是时间问题。”他说完就走了。
徐念也收拾东西下楼去,海明知道她伤心的时候愿意独处,于是回到戒指里。徐念散步到了公园,却慢慢勾起许多伤心的事,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垂泪。
她轻磕戒指,海明便逸了出来,问:“怎么了?”
徐念说:“我总是又哭又笑的,别人还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看不见你,以为我疯了。”
海明说:“你自己知道就够了。”
徐念埋下头去,海明默默地摸了摸她的头。
徐念说:“好了海明,我知道你在安慰我。”
海明一笑,悄悄回戒指里去。
徐念仍埋头,忽然感觉到头上有暖暖的、真实的触感,一个手掌心的重量。
她一边惊喜地抬头,一边说:“是你吗?海明!我做梦都想着这样!”
然而徐念发现那个人是唐孟实,唐孟实的手从她头上移到脸边,摩挲一阵说:“你别哭了,我今天话说得有点重。”
徐念又是羞愧又是后悔,她环顾四周没看到海明,便说:“你别误会,我在跟我未婚夫说话。”
唐孟实也环顾四周,发现没人,再看到徐念的订婚戒指,说:“你可能还没有好全,不过现在情况不太坏,你可以忍受与我接触对吗?”他伸手去拉徐念的手,说,“也许你能试着与我交往,我等了你很久。”
徐念看着唐孟实瘦削的脸,脑子里感受着双手的触觉——温的,真的,属于一个鲜活的生命。甚至肉体下暗流的青红血管,她不看也能想象出来,它们正跟随心跳涌动着。
徐念控制不住,有如沙漠逢雨般笑了笑。外表看来还在走神,心里却突突地设想——那血液也应当是热的,那汗水也应当是鲜的。
唐孟实揪了揪她的脸,笑道:“我就当你答应了。”
他上前拥抱徐念,徐念便觉得有一堵薄墙挡在面前。唐孟实的胸口起伏着,平稳的呼吸洒在徐念脑后,她的心怦怦直跳——这当然不是爱,哪有糊里糊涂就爱上了的呢。
徐念于是推开唐孟实,说:“不,我不能背叛我的未婚夫。他看得见我,听得见我。”
唐孟实嘴上笑着,心想徐念恐怕是有心理上的疾病,干脆顺她的话说:“但他不能阻止你对吗?我相信他肯定会祝福你的,难道你要孤独终老吗,和……和你的未婚夫一起?也就是说你要和空气过一辈子?”
徐念的心像摇摆的天平,左右动摇。
唐孟实还在说话,他说:“你真是一个痴情的女人,如果你愿意,我陪你去看心理医生。你的梦似乎还没醒,但是日子总要过下去,地球离了谁都继续转着。”他仍牵着徐念的手,说,“这戒指很好看,你喜欢就继续戴着吧。”
晚上徐念独自在家,她小心地摘下戒指,想把海明叫出来,却没有一点反应。她便怀疑起来,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戒指来,再怎么看这都只是一枚普通的戒指,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徐念又磕起它,海明却还是没有出现。这时候她想起唐孟实的话,一番纠结之后,拨通了他的电话。
唐孟实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或者心情不好?”
徐念想了想,叹道:“这周末你陪我去看医生吧。”
唐孟实笑说:“那我来接你。”
周末的清晨,徐念坐上了副驾驶位,唐孟实为她系上安全带,说:“起得太早,吃早餐了吗?我随便买了一些,你看着吃点儿吧。”
徐念勉强地喝了杯豆浆,随意地玩儿起戒指来。
然而海明突然地出现在她面前,问:“你早就准备好接受一段新的恋情了吗?”
徐念僵硬地摇了摇头,海明很悲伤地说:“是因为我触摸不到你,拥抱不了你……”
徐念看了眼唐孟实,假装接电话,说:“不是的,你昨天没出来,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很怀疑,我现在要去看医生——”
海明打断她道:“你不能忍受和我的生活对吧!你说你有什么理由放弃我?你说我是你的灵魂伴侣,你说你知足了,那么他是怎么回事?一个抚摸一个拥抱就完全取代我对你的理解?念念,你这是肤浅吗?”
徐念说:“我不知道什么是肤浅……这一切太过奇幻。你知道我是唯物主义,你为什么会出现呢?你昨天又为什么没出现?”
海明指着唐孟实,对徐念说:“好,我起的作用是言语上的,他起的作用是身体上的,念念,你真贪心!”海明接着又说,“是啊,你要做什么,我怎么阻止得了呢,即使我活着,又能怎样,顶多一拳把他打翻?你已经变心了,或者说比起灵魂之交,你更舍不得肉欲吗?”
“你别说了!”徐念大叫一声。
唐孟实立刻把车停在一边,抚了抚她问:“怎么了?”
徐念抱着脑袋说:“唐孟实,你相不相信我,我的未婚夫就在车里……”
唐孟实左顾右盼,诧异而理解地看着徐念说:“念念,别害怕,就快到诊所了。”他重新启动,加速开向心理诊所。
另一边海明仍是叹息着,徐念主动地抓着唐孟实——真实的肢体接触。
她反过来对海明说:“你就是我的梦……不是也得是!”
海明说:“当初你怎么不说我是梦?你是那么伤心,现在我回来了……念念,你不必说我是梦,不必用梦来糊弄真实的我,你就去过所谓正常的生活,”他恶狠而遗憾地说,“可是他不像我那般了解你。有些事,我比不上他,可是有些事,他永远比不上我。念念,我原谅你的贪心,但你得对你的选择负责。”
徐念哭道:“我不认为这是贪心。”
海明质问道:“就好比远距离爱情?我们之间是永远的异地爱情,所以你就受不了寂寞,受不了新人的甜言蜜语!”
徐念说:“闭嘴,梦该醒了!”她说着摘下戒指,扔出了车窗,然后催促唐孟实,“快走,快走!”
唐孟实猛踩油门,徐念捂着耳朵,还是听得见海明的声音——“你何必把它扔了……”
车停在心理诊所门口,陈医生已经等在里面,听唐孟实简短地描述徐念的症状。
徐念把陈医生当成救命稻草,求他道:“陈医生,你快给我开些药,我的精神有些问题!”
陈医生翻看以前的病历,反倒问她:“万一你未婚夫的事是真的呢?你知道有些奇怪的东西我们解释不了。”他看了看徐念的手,问,“戒指呢?”
徐念说:“扔了,我扔了。”她挽着唐孟实,说,“这是我的男朋友,我想立刻回归正常的生活!”
“好吧,”陈医生耸了耸肩,问,“所以,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认识的,亲近的,朝思暮想的鬼?”
徐念答道:“我不相信!这就是个梦,我该醒了!”
外面还是鸟语花香,海明听到这个答案,生不得死不了,自言自语道:“你曾经是相信的。”说完便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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