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对相互隐瞒的爸妈

雪花轻飘飘地落进眼睛里,凉凉的,有点儿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逃跑的念头就像这冬日大雪,忽然之间冒了出来。

【序】

“梓希!生日快乐——”

午夜的钟声照常响起,但今天却带了些不一样的味道。当数十个寝室的人都在为谷梓希过生辰的时候,我正躺在她们隔壁的房间,忍受着难得一遇的高烧,顺便听一听她们的热闹和欢愉。

也不知道我是被病魔打击得脆弱了,还是这股欢快的气息挑拨了我大脑右半球的某根神经。我把滚烫的脸贴近墙壁,眼泪就像冬日飞雪一样,来得凶猛又急切。

生日的疯闹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他们架着醉醺醺的谷梓希回来,给她洗了脸、喝了热水,还关切地扶她上了床。彼时,我正强撑着燃烧的双眼,满心期盼地等待着他们其中的一人回头望我一眼。

然后笑笑,对我说道:“闻依,生日快乐。”

【1】

我姓闻,叫闻依。但大家更喜欢叫我瘟疫。

许是为了印证这个无聊的玩笑,同我亲近的人,多少都有些霉运。比如我的发小走夜路时“咕咚”一声掉进下水道井,比如喜欢我的男生和人打架差点死在路上,比如我恩爱的父母在我记事之后都弃家而去。

我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我一个人孤苦伶仃,走过了十二年。

我深知自己携带的恶毒的诅咒,我深知自己的卑微和懦弱。我也深知人的恶意从来都是毫无理由、毫无征兆。

“啪!”开学第一天,班里的大姐头把扫帚摔在我身上,用她涂了美甲的手指指着我的鼻子,命令道:“你,把我们这周的地扫了啊。”

我厌恶她的吐沫喷在我手上,也惧怕她身后围着的小团体。一米五几的我缩成一只鹌鹑,在她的威压之下颤颤巍巍地回答道:“好。”

“嘿,嘿,真是个受欺负的主!”她身后的人唧唧咯咯地笑了起来,像一群毛色繁多的鸡。而我紧紧握住扫帚把,屈辱将我自卑的头颅一压再压。

我帮大姐头团体干了两个学期的活。

开始的时候,也只是单纯的扫扫地,拖拖地。后来,她们让我帮忙写作业,帮忙考试,叫我去买饭、打水。她们的群体不断壮大,有男有女,有大有小,我再不能反抗了。

于是我想,就熬吧,再难也难不到哪儿去了。

直到我迎来十三岁的生辰。

那天是多么阳光明媚,我不记得了。在碰到那群狞笑的男女之前,我有多么欢脱,我也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塑料袋套在头上带来的窒息和晕眩,我只知道石头和玻璃打在腿上的疼痛,我只知道尿液浇湿赤裸的自己带来的麻木。

我只知道,我庆幸那时还小,小到男生并不懂得什么是性。

凌辱一直持续到傍晚,直到所有的光芒都消散了。我赤条条地躺在地上,像案板上的死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城市的钟声在午夜时分准时响起:“当——当——当——”

圣洁洪亮,经久不息。

【2】

我来大学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找了个心理医生。

他的名字是苏曜尹。

我想,或许心理医生都一样界限分明。除去每周日下午四点到五点的时间,我和苏曜尹真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我们见面不打招呼,坐在一起不聊天,哪怕他是我同专业的学长,还是我们部门的部长兼学生会主席。

可我爱极了他。

我贪恋他诱导我叙述过往时的温柔音线,我贪恋他拥抱我时身上的茉莉清香……我是个可耻的偷窥狂,我病态地搜刮着有关他的所有信息。我了解他的喜好,他的一切,并且坚信我是唯一了解他的尺码的人。我在暗夜无眠时念着他的名字,我一度认为他就是我的药引。

欲望和恐惧吞没了脆弱的我,我没有理由不去得到他的爱,我需要他的关怀。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大一第三个星期的体育课。他们班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游泳课竟然和我们班安排到了一起。他在水中游刃有余,像一条漂亮的蓝鲸,有不少女生凑过去嬉皮笑脸。那时我真是被逼急了,我太想引起他的注意。也不知怎么的,脑子一抽,还没学会游泳的我一头栽进了深水区里。

冰凉的水携带着浓重的气味呛进我的口鼻,头疼又胸闷。而我竟没有半分的慌乱,仿佛这就该是我的归宿。我任由思绪乱转,随波逐流,渐渐地放空了大脑……

再一睁眼,一张陌生的脸正贴在我的额前。

我知道他是在救我,可我受不了嘴唇被包裹的感觉,那总会让我想起塑料袋里的死鱼。我恶狠狠地推开他,冷眼看他重心不稳磕在地上,我翻身站起,边逃边吐着水。

第二天,我的事迹便被人挂上了学校贴吧,臭名传得到处都是。我颤抖,我怕。我怕这些流言蜚语传进苏曜尹的耳朵里,怕他嫌弃我,怕他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弃我而去。

我正在经历着阳光的洗礼,我不想重回入黑暗的巢穴。

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的时候,事情的另一当事人出面了。他头上的伤还没好,裹着纱布,却更衬出他的盛气凌人。他当着众人的面,把手里的苹果8plus猛地砸到地上,破口大骂:“他妈的!都不想活了?老子的事儿也敢管?”

我也不知道这个付肴溪到底何方神圣,就这么一句话,所有人都消停了。发帖的群主狗一样从颤抖的人群中爬出来,期期艾艾地凑到他身边道歉。

付肴溪没搭理他,反而把目光转向了我,好一番打量。我以为他在等我的道歉或者致谢,万万不曾想救我的人同样能把我推入万丈深渊。

后来在咨询室回忆的时候,我对着苏曜尹学出一个惟妙惟肖的厌恶的表情:

“就你,还不配跟我谈绯闻。”

【3】

因为付肴溪的这句话,我又成了万人皆可欺的主。

端茶倒水都是家常便饭了。如果有需要,我得做他们的脚垫,背着他们去上课,甚至还要画成小丑女在他们喝酒时跳舞助兴!当我被迎面而来的尿浇得体无完肤时,这群人就会像公鸡一样笑得直打鸣。

距离2020年12月24日只剩一天时间。我在生辰来临之际和学校的流浪狗躲在一起,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冷到极致,我忽然开始怀念咨询室的暖气,也就想起了早被取消的心理咨询。也就想起来苏曜曾说过,我是一个极缺安全感的人,我需要用一些极端的方式来探究他人对我的真心。

他没有说错。因为现在,我正蹲在寝室对面的灌木丛里,等待我的朋友裹上棉衣出门找寻我的踪迹。

我的朋友是我的一个室友,眼睛又大又亮,有点婴儿肥,还有点儿娃娃音。

她叫谷梓希,希望的希。

初识谷梓希,是在报到的队伍里。她排在我前面,身侧有父母陪伴。尽管那天太阳毒辣,队伍冗长,手续繁多,众人的哀怨声此起彼伏,我都没有听到她用好听的声音发过一句牢骚。

当时我想,她是多么美好的人啊。

而现在,这份美好竟然属于我了。

说起来,这也是一个复杂的故事。我准备把它讲给苏曜尹听时,他也破天荒地记录了下来。现在想想,我也真是傻,他人都表现到这份儿上了也浑然不知。

那么,我和谷梓希是个怎样的缘分呢?

报到结束,我回到旅馆,思前想后,还是在新生群里描述了一下她的相貌,并表示我想求她的微信。我自然知道无论男女都喜欢美好的事物,不消一刻,我便加上了谷梓希的好友。

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因为我觉得,害她被众人皆知是太失礼的事情。好在她喜好交友,没对我说半句抱怨。聊着聊着,我发现她不仅是和我同专业的,还是和我同一宿舍,甚至现在,她就住在我下榻的酒店,和我对门。

我同她一起退房,一起去宿舍,一起买手机卡。我以为这就是朋友了。殊不知,朋友一词包含了太多复杂的心思。

军训的时候,班级便显现出一个个的小团体。谷梓希也属于其中之一。她和班里的四个最外向的人凑到了一起,每天开口闭口的都是宫廷剧和护肤品。苏曜尹说,我性子阴郁,喜黑喜暗,别人一看就知道我合不合群。于是,我在其他四人强势的气势下,退出了谷梓希的世界。

也许这就是结束了,我想。我只是没想过,小团体也有解散的时候。谷梓希虽然可爱,但公私分明,性子直,一是一、二是二,哪怕是她的好朋友也不能占便宜。她们不可避免地吵架、拌嘴,最后分崩离析。

她哭着问我是不是她的性格真的不行。我安慰她,柔声道:“哪有啊,我就很喜欢你的性格啊。”

那时我心想,这班里除了我这个奇葩,恐怕没人喜欢她这股倔强的劲儿吧。

我们成为了好朋友,这让欺负我的人都有点措手不及。于是,班里分成了两伙儿人:一伙儿以谷梓希为代表,放弃了对我的欺凌;一伙儿以付晚晚为代表,不仅变本加厉地欺负我,连谷梓希也不放过。后来我从别人那里听到,付晚晚是付肴溪的妹妹,这场盛大的欺凌更多的来源于“校园霸主”付肴溪的默许。

谷梓希会为了保护我而受伤,有时也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被揍。那群施暴者在她漂亮的脸上留下血痕,她的反抗带来更多的拳脚相加。我心疼极了,也十分内疚。她却善解人意地抱住我,叫我不用担心。

“可我怎么能不担心?”我在咨询室哭得涕泪横流,我的真心话对苏曜尹全盘托出,“我不想她被欺负!我怕久而久之她会背叛我、离开我!她不再保护我,而是和她们一起用针扎我,用烟头烫我!”

我说完这句话,原本想着对方能抱抱我,给我一个慰藉。却不想苏曜尹面色阴沉,起身逼近我,冷不防地抬手一个巴掌抽在我脸上。

我捂着红肿的脸,满心的不可置信。

“闻依,你果真是可怕的瘟疫!你怎么能这么自私,让她用她瘦小的身体保护你一辈子!”

咨询的前一天,谷梓希陪我过完19岁生日。她喂我吃了巧克力蛋糕,用奶油在我嘴角画出微笑。她信誓旦旦地保证道:“闻依,相信我,你的名字顶好听!”

于是,我“顶好听”的名字在我最爱的心理医生的口中,变成了“可怕的瘟疫”。

也是那一刻,我才发现,我的最爱同样深深爱着一个人。那个人有大而亮的眼睛,有可爱的婴儿肥,有娇滴滴的娃娃音,她甚至还有一个可悲的朋友,那个朋友可悲地爱着她的爱人。

原来苏曜尹不是太过敬业,而是我之于他,只能是患者。

我们连朋友都不能是。

原来他到底不是一个敬业的人。一个尽职尽责的心理医生,怎么会揭开我血淋淋的伤疤,怎么会用我的秘密威胁我离开谷梓希,怎么会指着我的鼻子、和付肴溪一样破口大骂——“就你,给希希提鞋都不配”!

原来人们突如其来的恶意,错都在我这里。

我还是有自尊的。

而我知道,我的自尊被苏曜尹呵护之后,又被他一脚踩进泥土的更深处。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心理咨询室,我也不会肖想每周日下午的一个小时他会若无其事地等着我回去。我的心理问题越来越严重。我开始疑神疑鬼,脾气暴躁不安。我不停地找理由同谷梓希吵架,我在寝室大闹特闹,然后转身就跑,一走就是几天。可等我回去的时候,谷梓希就会用她拨打电话的手紧紧地抱住我,担心的问候脱口而出。

我以逃跑和死亡的方式来验证谷梓希对我的真心,并且百试百灵,乐此不疲。

就像现在,她一样来找我了。

“依依!找到你啦!”她笑着。那是一个动辄所有面部肌肉的真切的笑容。

也许谷梓希真的是个天生的演员,我在近一年的折腾中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半分不耐。我忽然有些内疚了。我清咳一声掩饰我的尴尬,说道:“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

“好!”谷梓希点头,笑意盈盈。

可能是突然的幸福冲昏了我的头脑,以至于付晚晚阴着脸把我和谷梓希拦在巷子里的时候,我才记起来,付晚晚还被我打掉了一颗门牙。我没能带她逃出魔爪。那天,不顾我的哭求,付晚晚当着我的面,扇了谷梓希二十多个耳光。

在她走后,我抱着晕厥的谷梓希跪在地上哭号。雪就是这个时候下了起来。我在这条暗无天日的巷子里磕头、祈祷,直到一个人挡住了我的视线。

现在想来,我可真是个会卖惨的贱女人。

【4】

现在是2021年12月24日早上九点,付肴溪正在我的寝室为我调药。他看着我喝完退烧药,忍不住吐槽:“你发烧怎么不跟谷梓希说啊?”

“苦苦苦!苦死了!”我三下五除二喝光汤药,伸手朝付肴溪要糖。一口气剥了五块水果糖,我这才感受到苦涩快速地从我口中淡去。

见我自动忽略了这个话题,付肴溪也不尴尬,倒是调侃起我这幅狼狈的样子:“啧,受了这么多的苦,这一点点药味儿就受不了了?”

“我讨厌吃药。”我闷声说,嘴里来回倒腾着酸酸甜甜的糖果。

“呵……”忽然,他苦笑一声,“早知你是如此,我也不会纵容付晚晚那个疯丫头了。”

自从他多管闲事带着我和谷梓希去了医院之后,我和他的关系便像线团一样交织得乱七八糟了。对于他,我也不知道是该憎恨还是感激。明明是他把我带入了万劫不复,是他让我彻底远离了谷梓希;可也同样是他,在我众叛亲离之后,保护我、照顾我,不离不弃。

我心知肚明,他这样子,十有八九是出于同情。可是,我还是不自知地期盼着,期盼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付肴溪,我想去游乐场啊。”我凝视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杈,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去什么游乐场。”果不其然,付肴溪骂道,“你想上天还是想下海,今天都给我忍着,病养好了再说。”

“可是……”我低头望他,却见他掏出手机认真地回复着,有模糊不清的三个字映入我的眼中。在大脑反应出这个名字之后,我的所有兴致顿时消散,胸口闷闷地喘不过气来。

“小傻子,你刚才要说什么?”他回复完,抬头看我。

我收好自己的情绪,笑笑:“没啥。”

“行吧,好好地歇着,等你病好了哥领你去啊。”付肴溪这是准备离开了,临走之前嘱咐道,“乖乖睡觉啊,我中午的时候过来,给你带饭。”

“好。”我想我的脸上一定堆满了假笑,因为我看见付肴溪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而“谷梓希”三个字如万千根毒针逼向我。我被击败,溃不成军。

【5】

人生不如意的时候,我总在想,我到底哪里比不上谷梓希?

我知晓这个名字远比她想的要早。

早在我父母每天作着闹着要离婚的时候,我从母亲的日记里看到了“谷筝”这个名字。在我母亲笔下,谷筝简直就是天神!他比我父亲浪漫,比我父亲有钱,比我父亲英俊,甚至他带着的小女儿,也比我父亲带着的小女儿招人喜爱。

那个小女儿,就是谷梓希。

我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每当人生灰暗时,我就会把这个名字写在墙上、然后涂掉,一遍又一遍。

可是,再恨一个人也有疲倦的时候。我就想着,我和这个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见面,我的恨对她不起半点影响,我也该放下这些,让自己活得开心点吧。

可是啊,命运这个玩意儿,总要给你出其不意的一击。

我幻想过无数次和母亲见面的场景,也想过她和谷梓希一家人的亲密无间。我只是没想过,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的心居然会这么疼。

在那天毒辣的阳光下,我几乎疼得快要晕厥。

我在命运的摧残下华容尽失、黯淡无光。母亲擦身而过,她全然认不出她的亲生女儿。而我自虐般地跟在他们身后,看谷筝的温文尔雅,看母亲的初为人妻,看谷梓希漂亮的脸蛋儿露出动辄所有面部肌肉的、真切的笑容。

而后,我跪在佛龛前发誓,我愿意尝尽世间百苦,去摧毁这个笑容。

呵!笑话,世上又怎么会有佛呢?

如果有的话,佛怎能看不到我的疾苦,怎能听不到我的恳求啊?

我带着满心恶毒和浑身诅咒去接近谷梓希。可是在她的面前,我的所有怨恨又都仓皇退遁。在付晚晚的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在她脸上的时候,我才明白,我是爱她的。我爱她对我的包容和真心!所以我会心疼、我会内疚,我会哭着恳求以此生幸福去保护这个笑容。

我裹着单薄的睡衣,站在树后,远远地望着谷梓希奔向付肴溪的怀里。看吧,佛也喜爱美好的事物,并且竭尽全力地让所有美好凝聚在美好之上。

“好,好。”我自言自语,“唔、还是少了点雪,少了点浪漫啊。”

也许佛是感觉到了瑕疵,白雪就那样轻飘飘、慢悠悠地落了下来。谷梓希兴奋地从付肴溪怀里跳出来,在白茫茫的雪中翩翩起舞。

“真好,真好。”我喃喃自语,拖着冻到僵硬的身子,转身离开。

这样就好,这样很好。就让我慢慢腐烂在这大雪之下,永世不要超生了吧。

【尾声】

这一觉我睡得极不安稳,我知道,这是危机来临的预兆。我给付肴溪发了短信,告诉他我去自习了,让他别来打扰我。而事实是,我把自己裹成个蛋,坐上公交车去了游乐园。

我出生这天怕不是什么乱世凶年,一下公交,我便被下水道口的冰滑了个跟头。我笨拙地从地上爬起来,目光又和游乐园门口摆摊的算命先生对上了。

他“啧”了一声,眉头一皱,叫住我:“小姑娘,今天可是你的生辰?”

“对啊。”我点头。

“啧……”他上挑的眉头再次皱起,“啧啧,劫数难逃,天命难违啊。”

我从不信命,也从不信佛。但是今天,我不得不小心谨慎。

环视四周,游乐场里安全系数高的设施还真没几个。不过,好在我出生于圣诞前夕,即便是我自己坐旋转木马,因为人流众多,工作人员并没发现我一直坐到关门。我从游乐场出来是晚上十一点五十,颇为惊讶地发现那个算命的还在原地没走。

“先生,再见。”我和他打了个招呼。

然而他却回我一句:“小姑娘,你的劫数到了。”

这句话,我信了。因为我看见,车水马龙的道路对面,付肴溪正双手插兜,站在圣诞树旁边。昏黄的灯光照亮晶莹的飞雪,把他棱角分明的脸衬得那么好看,他一步步走向我时,我终于知晓了母亲口中的“天神”是个怎样的画面。

“闻依!”绿灯亮起,他迈出第一步,开口喊道。

“闻依!”他的脚步坚定,声音也洪亮如钟声,“闻依,我和谷梓希从苏曜尹那里得知了所有……对不起!害你孤独了那么多年!闻依,你的名字很好听,它不可怕,更不是瘟疫。闻依,谷梓希已经不怪你了,有我在,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你!闻依,苏曜尹不是你的药引,付肴溪才是你触手可及的希冀!”

雪越来越大,大到几乎淹没我的视线。看着他一步步地走向马路中央,我笑了。我的骑士没有抛弃我,他来了。他现在正以生命起誓,他的字里行间都透着对我的爱和关心。

我想要立刻飞奔到他的怀里,我想要亲吻他的眼睛和唇,我想要对着他的耳朵大喊“付肴溪,我爱你”——

可这一切都不能实现了。

一辆红色摩托车风驰电掣从我身后飞出,它就像命运安排好的摧毁一切的棋子。它重重地撞在付肴溪身上,然后一秒都不做停留,飞驰而去。

我“咚”地一声跪在马路边上,看付肴溪挣扎着从雪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

红白相间的色彩惹得我眼睛生疼。可我只能尽量把它睁大,睁到最大。

直到他浑身是血,出现在我面前。

他跪下,脑袋抵住我的额头,鲜血慢慢划过我的眼角。他用尽全力,咧嘴笑道:“闻……依,我……爱、你,生日……快……快……”

我没能等到他说完这句话,他亦没能说完这句话。他高大的身躯从我眼前滑落,一点一点地低下去。我终于感受到自己失去已久的情感,来的那么汹涌、那么猛烈,恨不得把我溺毙其中。

“啊啊啊——”

我听见人们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我看到谷梓希嚎啕大哭着扑进苏曜尹怀里……后来,大雪彻底封锁了我的感官,我甚至都不能感受到付肴溪躺在我怀里的温暖。

午夜时分,城市的钟声又准时响起:“当——当——当——”

圣洁洪亮,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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