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不再来
盛夏不再来
朝暮予
一
窗外雷声轰鸣，大颗大颗的雨滴落在窗户上碎裂无声，空调撒着微微凉气，又是一个不眠的夏夜。我的眼泪总是在这时候最汹涌，万千思绪、百般念想也只有这时候才一一涌上心头，撩拨出茗乾——寻不到踪影，只存在于我记忆深处的人。
日子是一潭深水，宁静无波。哪怕我的人生早已偏离轨道翻天覆地，却还是得和时间一分一秒的契合重叠，还是得乖乖的上课、吃饭、睡觉。只是在某些空当里我会放空自己，静静的坐在校园情侣坡，置身于成双成对、欢声笑语的情侣中想着茗乾，想着他突然出现，给我一个拥抱，然后告诉我，他特别想我。
一个巴掌啪得落在我背上，惊得我一跃而起。哈利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说，对不起亲爱的，等很久了吧。
我也毫不吝惜地一巴掌赏给他，闭嘴。这个家伙真欠揍，直接吓走了我丰富的思想活动，搞得我都忘记自己在干什么。
哈利摸摸脑袋，无辜的解释，小夏，你看周围成双成对的，要不我们也积极的融入其中？
我刻意忽略他眼中的期待，你宽阔的胸膛还是留给别人吧，我暂时不需要。
哈利的眼睛黯了一瞬又明亮起来，拉着我跑得脚下生风，还有两分钟就上课了，你要再迟到可就惨了。
我挑挑眉，有些想笑，事实上迟到这件小事并不能让我有多惨，最多被骂几句写一份检查，不痛不痒。哈利攥着我的手腕，热热的传到手心，我的生活里有形形色色的人，其中尚雨和哈利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尚雨挡在门口，身子灵巧一扭直直卡在我和哈利之间。哈利看她犹如老鼠看猫，咧咧嘴就跑开了。等他走远，尚雨恶狠狠瞪我，尖细的声音扩散到我耳膜，生疼。她说，小夏你个贱女人，又勾引我的哈利。
我笑笑的开口，看你，净胡说八道，我明明是个光芒万丈魅力四射的女神，哈利挡不住也不怪他啊！
尚雨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他是我的，你休想！
我揉揉耳朵，冲她漏出一口白牙笑得花枝招展，尚雨，爱情不是你想要，想要就能要。
尚雨的表情狰狞起来，恨不得把我撕碎。她狠狠地放话，小夏，你等着！
好吧，我等着。
二
我都数不清到底等了多少回，尚雨经常让我等着，然后苦口婆心的劝告我：千万不要对哈利动歪脑筋，这个人非她莫属。我总忍不住调侃几句，看她气得暴跳如雷，内心有一种隐隐的兴奋感。
那一天春意正浓，尚雨照例絮絮叨叨说着对哈利的喜欢，翻来覆去无非就那么几句。我抬手挡着脸，眯起眼看指缝里跳跃的阳光。咔嚓一声轻响，我仰头，茗乾就这么撞入眼中，走进生命。白色衬衫随风而动，他举着单反，带着满身的阳光走近我。那一瞬，我异常欢喜，仿佛二十年来所有的欢喜都聚集至此。
茗乾又咔嚓咔嚓猛按了一通快门，从镜头后探出头喊了一句，快笑一笑。
我羞涩的微笑，这才看清他的侧脸线条硬朗而流畅，手指灵巧翻飞。啊啊啊，这就是我理想型啊，这就是我一见钟情的人选啊！他离我越来越近，只有五步，只有三步，只有一步！
尚雨你哑巴了，看见我怎么不说话？他抬手在尚雨眼前晃。
……
茗乾，你真是我的大救星，看见你我就看见了希望！尚雨像一头发现猎物的狼，眼里幽幽闪着绿光，故意拖着长尾音问我，是不是小夏？
茗乾一头雾水，我的脸却烫起来。
尚雨亲热的搭着我的肩，好似我们从来就这么其乐融融，这是小夏，我情敌。又指指茗乾，这是我邻居家哥哥，茗乾。
我缓过神来，心里有些失望，原来他刚刚拍的是尚雨，是他青梅竹马的邻家妹妹，哼！
茗乾伸出手，小夏你好。
我回握，茗乾你好，认识你真高兴。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是我时不时逗逗尚雨，现在也是我上赶着讨好尚雨，虽然狗腿但为了美男也顾不得许多了。我信誓旦旦的说，哈利是你的，我跟他清清白白，比白纸都干净好吧。
尚雨有些忧伤，可他喜欢的是你。
你傻啊，人心易变，他最终会是你的。
尚雨顿时喜笑颜开，明白明白，你早说嘛。我跟茗乾是邻居，只要你不抢我的哈利，我会帮你的。
我们就这样成了同盟军，哈利和茗乾成了我们俩各自追逐的目标。
三
重庆的夏天火热滚烫，呼吸都弥漫热气，环绕的群山简直让人步步出汗。我和尚雨商量一起去户外骑车，她带上茗乾，我负责把哈利叫来，互相增进一下感情，才好有下一步的发展。
在看了无数美妆视频，度过好几个对镜贴花黄的晚上后，终于迎来了周末。我和哈利早早地在租车行前，他正诧异我向来素面朝天的脸怎么成了调色盘，花花绿绿好不耀眼。他真傻，女为悦己者容，这是我在暗搓搓的释放魅力。
远远地，一抹蓝色运动装的尚雨就开始挥手，喊哈利的名字。我拼命的伸长脖子，看向她身后，期冀一个男生映着朝晖逆光而来。
尚雨看我一眼，眼带愧意。平时她在我面前就是狼外婆，不是讽刺我就是教育我，哪有此刻这欲语还休的表情？我霎时明白，茗乾没来，她没完成任务。
哈利说，我们各自选好自行车，开始吧。我晃晃脑袋，暂时压下失落感，重重点头。
尚雨和哈利挑挑拣拣各自选了一辆自行车，我左右环顾一圈，悄悄问老板，您这儿的电动车能出租么？
老板扭头看一眼正推着自行车的俩人，满脸不可置信，小姑娘你可真特别。
我呵呵陪着笑，心想老板说话真委婉，真有语言表达艺术。
我推着一辆大红色的小电驴洋洋得意，尚雨一脸鄙视，简直想化身狼外婆吃掉我。哈利忍不住笑我，小夏怎么办，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尚雨闻言一怔，看看我又看看哈利，甩甩头、挺直背脚下用力，逃离了。
阳光炙热，从茂密的枝叶间滑下跳跃在哈利肩头，亮晶晶的。我其实很开心，有个这么好的男孩子喜欢我，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只是有些话也必须说明白：哈利，我很开心听见你这么说，以后不管什么时候跟人炫耀，我都会笑眯眯得告诉他们，有个很好很好的男孩子曾经喜欢我，他……
哈利扬扬手，接下了我的话音，他再好你都不需要，你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
其实尚雨她人还不错，你或许可以试着……
哈利再次打断我的话，短促的一声回答，我知道。
三个人的骑行之旅，两个人都气呼呼的跑了。好吧，只剩我骑着小电驴晃悠，一点胜利者的欣喜都没有。
电门一把拧到底，本想乘着盛夏的热风尝试风驰电掣的感觉，结果头发丝还没飘起来就遭殃了。连着的两排减速带绊倒了小电驴，车身失控翻转，我从非机动车道被甩到了马路牙子边，脑袋亲密接触了水泥板。
一瞬间我眼冒金星，疼得反应不过来，连哀嚎都忘了，耳边一片小电驴车轮子倒下后的嗡嗡声。渐渐地有脚步声近，天蓝色的衬衫带着清香混入鼻息。
意识逐渐聚拢，有一双手轻柔的手攀上肩头带我起身。我抬起头想说谢谢，话到嘴边卡住，只剩下惊喜，大大的惊喜！
居然是茗乾。
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反倒是你，真是笨！他扶着我坐上小电驴后座，你快坐好我送你回去。
尽管茗乾语气凶巴巴，我内心却甜滋滋，跟男神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必须要珍惜。小电驴后座有些挤，我仓皇间双手竟不知往哪搁。
茗乾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声轻叹，抱着我的腰。
哦天哪，这桃花运说来就来也太突然了，我颤巍巍的揪着他衬衫一角，轻拍他脊背说，我做好了，可以走了。
我没话找话，茗乾，你女朋友会介意吗？
——不会。
——那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哎，我不应该问的，真伤心。手指松开时，他的衬衫皱皱的。
我没有女朋友，她没什么可介意的。
我轻轻地拧了他一把，你早说啊，有些重要的话要说在前头。我一时得意忘形，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几乎是下意识抱住他的腰。
茗乾身子一僵，喊了一声小夏，迅速伸手拖住我胳膊。
小电驴速度平稳，殊不知我的心跳如擂鼓般，再也没有什么比此刻更让我悸动。
四
当天晚上，我搜肠刮肚、用尽二十年来所有的华丽辞藻写了封情书给茗乾。以我并不强大的心脏，万一被他当面拒绝，我肯定得哭。想来想去还是情书好，万一流水无情至少还有个做心理准备的缓冲时间。
上午的最后一堂课上，我如坐针毡，在下课铃响起的第一秒弹起来直奔茗乾的教室。他比我高一届，大三的教室在楼梯口拐角处。
我扒着门边偷偷往里瞄，讲台上的老教授讲的激情澎湃，完全不在意下课铃，茗乾也仰头听得认真，一切和谐的像一幅细水长流的画。
老教授声如洪钟，一声长长的“下课”，人群鱼贯而出。我吸气再吸气，趁着冲动是魔鬼的劲头拦下茗乾，不由分说把情书往他怀里一塞，深深看了他一眼，眸含热泪，然后……扭头就跑。
中午茶饭不思，下午坐立不安。尚雨凑过来，至于嘛大姐，不就表个白，拜托正常一点吧。
我斜睨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去表白了？
你屁股着火一样冲出去，我跟哈利还以为你有什么大事，也跟着一起去了。结果看你满脸羞涩的冲出来，谁看不出来啊。
知道就知道吧，喜欢茗乾又没有见不得人。
一周的日子风平浪静，茗乾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我的心也吊着半空晃荡。忍无可忍，我又在楼梯口堵着他。
你痛快点给我个答复吧。
茗乾似乎没料到我这么直接，斟酌了一番说，小夏，晚上我请你吃顿饭，然后再回复你好么？
格调复古的餐厅里，悠扬的钢琴曲让人沉浸，我一边吃饭一边落泪，时时抽两口冷气，泪眼朦胧的看一眼茗乾，继续低头吃饭。他招架不住，连连安慰我，你别哭，我正在认真考虑。
那我机会大不大？豆大的泪珠混着哭腔，我委委屈屈的问。茗乾一边递纸巾一边点头。
我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跑出餐厅，茗乾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答应，我答应你。
我脚步不停，直到凉风迎面吹来，一丝凉意沁入口中，我才慢慢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茗乾，你可是答应了，不能反悔。
茗乾点头，你别哭我就不反悔。
我哭什么，简直心花怒放啊！男神成男友，这是值得放鞭炮庆祝的事。我深吸两口气跟他坦白，其实刚刚流眼泪……是我牙疼的自然反应。
牙髓炎简直要命，吃饭时拉动了牙龈神经，牙齿似乎在集体造反，就像是压抑已久的起义军爆发有无限的力量，痛得我眼泪冷汗直冒。
茗乾拉起我的手，我和他靠的极近，呼吸相闻。他在我手心写字，温热微痒，像极了我胸腔里心脏的跳动。他一边写，我一边念，“你—是—大—骗—子。”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小夏，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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