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禾

“刘家女儿咋成哑巴了?”

“还不是因为那个不争气的爹,嗜赌成性,四处欠债,被债主找上门砍了右腿,他家姑娘目睹血淋淋的场景,吓得失了声”

“造孽啊,生成美人胚子,一辈子就这么毁在她那窝囊废的爹手上了”

是的,我成了哑巴,上面的对话已经听过不知多少次,村里就是这样,哪家出了事,过不了多久,必成为全村人的饭后闲谈,他们遗憾,怜悯或是暗喜,都止于下一个倒霉蛋的出现,这是这个落后的小山村里最受村民欢迎的娱乐活动之一了。

半年前的7月初10,是我10岁的生日,放学回家,娘做了几样难得出现在我家饭桌上的菜,她说娘没钱给你买蛋糕,就用这红烧肉给你当生日蛋糕。我笑嘻嘻地说好,余光瞟着红烧肉,流了满嘴口水。我在饭桌上讲着学校发生的趣事,逗得爹娘哈哈笑。突然“嘭”的一声,大门被几个壮汉一脚踢开,我惊出一声冷汗,在位置上不敢动弹,惊恐得看着这些目露凶光的陌生人,娘赶紧抱起我藏在了米缸,告诉我,千万别出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此后,家里再也没有太平日子。

等到娘打开米缸唤我小名“禾禾”时,已是深夜了,我试着站起身,脚已经不听使唤,娘赶紧扶住我。出了米缸,家里一片狼籍,饭桌上的碗摔得稀碎,还没来及的吃的红烧肉静静躺在地上,染了一层灰。

“娘,他们是谁?”

“小孩别问这么多,红烧肉吃不了了,娘给你热饭,吃完睡觉去”

说着转身去了厨房,手抹了抹眼睛

那天晚上,爹娘房里一直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接着声音越来越大,推翻了椅子,砸碎了镜子,一声响亮的巴掌声,“砰”地关上房门扬长而去。我小心地起身,往娘房里走去,轻轻地打开门,屋里传来抽泣声,娘抬头看到我“咋还不睡?明天还要上学,你爹有急事出门了”。我回房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后来我才知道,那晚,爹娘在商量着还钱的事,爹说在赌桌上输的钱要在赌桌上赢回来,便求着娘给他拿钱,娘见爹还不悔改,俩人吵了起来,爹气极败坏地夺门而出。

再见到爹,已是一个月之后,这期间,那些人来过家里两次,每次过来,我都像经历了场劫难,娘哭着说不知爹去了哪里,把家里的钱都给了他们,他们仍不死心,屋前屋后翻了个遍,找不到人,又见我们母女俩实在可怜,每次都骂骂咧咧离开。

本以为爹的回来会给这个家带来希望,没想到是无尽的悲痛,也让我的人生从今之后,发生了巨大转变。

冬天天黑得早,草草吃完晚餐后,我蜷缩在做饭后还留有余温的灶火旁,拿木棍摆弄着吃饭前扔进去的几个红薯,香软清甜,咬上一口,哈着热气,再凛冽的冬天也觉得暖暖的,这么想象着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尝上一口,娘在一旁洗碗,咧嘴看着我笑:“小馋猫”。我察觉到了娘最近不好过,总是坐在床边轻声叹气,平日家里清冷,就我们娘俩,也无人串门,我不敢多问什么,按往常一样上学吃饭睡觉。

这时厨房的门“嘎吱”一声响,从缝隙中露出一个头,是爹!爹回来了!我开心极了,爹一定已经处理好了那些糟心事,以后我们一家人可以像以前一样开心的生活了,这么想着便朝爹跑去,紧紧地抱住了他,爹摸摸我的头说:“好孩子”

我抬头转身看看娘,娘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爹,像在试探像在询问,随后落下眼神问:

“吃饭了吗”

“吃过了”

…….

谁都不再开口,太多话卡在喉咙问不出口,害怕答案害怕面对;太多话堵在心里说不出来,害怕伤害害怕失去,关于这个家是完是整,每个人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我拿着木棍将红薯挑了出来,分给爹一个,爹拍拍我的肩膀:“爹不吃,乖,回房间做作业”

我捧着红薯进了房间,放在桌前,打开窗户,寒风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外面是雪白一片,我好喜欢下雪天,打雪仗堆雪人在雪地里打滚,每项都足以让我开心整个冬天,我的世界纯洁无比,大大的咬上一口烤好的红薯,细细品味,冬天真好啊!

大门又是被一脚踹开的,为头的进门就大骂:“狗娘养的,刚刚老子就看你鬼鬼祟祟的,怎么,跑了这么久,钱凑齐了吗?”

爹赔着笑脸说到:“大哥,行行好,再给我七天,一定给您凑齐了送去”

为头的凑近爹:“七天?老子可以连着给你烧七天纸,绑起来!”

我躲在门后目睹了一切,追债的一行人拿着绳子围上来,爹自知被抓后没好果子吃,连连摆手,话也说不清:“等…等大哥们,我…我去拿钱”一行人这才罢休,爹见他们放松警惕,起身朝门口撒腿就跑,为头的气急:“妈的,还敢跑!追!”

不过五分钟,他们拉着站都站不起的爹回来了,嘴角的鲜红刺眼,我在门后瑟瑟发抖,娘紧紧地捂着我的嘴,生怕我叫出声来。

他们把爹架在椅子上,为头的气急败坏的扇了爹两巴掌:“继续跑啊!我看你往哪跑!给我把他的右腿卸了!”这下是娘躲不住了,她告诉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我点点头,满脸是泪。

娘出去了

“别砍他的腿,我还,所有的钱我都来还”娘像个女战士一样说了这句话,腿却在瑟瑟发抖

“你还?当然得还,腿也要卸”转身便朝小弟们说“愣着干嘛!干活!”

两个抓着娘,两人抓着爹,锃亮的砍刀映出的寒光刺了我的眼,只听到爹和娘“啊!”一声大叫,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血滴在地板的声音格外刺耳,我却是已经发不出声来,大脑一片空白,晕了过去,再等我清醒过来,周围白茫茫的一片,是医院,爹躺在我旁边的病床,娘在窗边抹泪,我想要叫娘,除了嘴里冒出的白气,什么都没有,从此后再也没人听到从我嘴里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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