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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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苏楹永远也忘不了她的十二岁生日,那一天,她双亲尽失。
是个冬夜,母亲将她藏在院角的柴禾堆里,透过狭小的缝隙,她看见父亲举着木凳与一个黑衣人搏命相斗,母亲跪在及膝高的雪地里苦苦哀求。
黑衣人明晃晃的刀,闪了几下,爹爹与娘亲,便轰然倒了下去,白皑皑的雪地上,溅出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院子里便立刻死一般的沉寂。
苏楹紧握着母亲刚刚送她的羽花簪,死死地咬住嘴唇,拼命地,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黑衣人沉沉的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番,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苏楹赤着脚走了出来,母亲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汩汩流着血,温热的液体融化了她身下的一大片雪,不断地延伸,延伸,一直到她的脚边,她勾了勾大脚趾,一片鲜红。
红得刺目,红得她不得不思索,她没有家了。
十二月,冰雪覆盖了大片土地, 空旷的山谷中,挂着一弯淡淡的下弦月,苏楹不知疲倦地奔跑着,她只记得,母亲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她,快走。
可是,要去哪里呢,她不知道,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的奔跑,直到再也没有路。
眼前,即是万丈悬崖,她试着探了探,大块大块的雪簌簌落了下去,落到了无尽的黑暗里。
她单薄的衣衫,突然觉得有些冷,她多希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浮生一梦,醒来后,双亲与家,都在。
然而,此刻,痛与冷都如此真实,她裹了裹衣衫,微闭双目,再往前走一步,就解脱了。
(2)
苏楹觉得自己飘飘扬扬地飞了起来,自己是死了吗?为什么感觉如此温暖,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轻薄瘦小的身躯蜷缩在一个男子温暖的怀抱里。
他是那样好看,面如冠玉,眼落星辰,如墨的发丝有几缕落在她的肩头。他带着她在空中轻点几下,便落了地。
寒风凛冽,他脱下身上的灰色狐绒,披在了她身上,硕大宽厚的狐狸毛领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她鼻子一酸,眼泪便流了下来。
身旁的仆人上前道,“公子,不可……”
他微微皱了皱双眉,那人便不再敢说话。
他于袖袍内伸出修长的手指,拨开她额头蓬乱的头发,露出一张精致清秀的脸庞。
一道血红色的流云箭,划过暗夜,于空中砰然绽放出令人心悸的花朵。
他笑了笑,向她伸出了手,“你随我走罢!”
她犹豫了片刻,郑重地将手放在他宽大的手掌之上,仿佛在交托自己的命运。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男子的名字叫卫离墨,是当朝相国家的二公子。
她唤他卫哥哥,他叫她楹儿。
卫哥哥很是冷漠,大家都很怕他,但苏楹知道,他是有温度的。
他会教她写字,画画,还会陪她看花灯,放风筝。
他会将府中遍种桃花,只因为,她喜欢。
他会在她癔症发作时,守在她身边,任凭她咬破他的手臂。
饶是如此,她还是会想起那个雪夜的怀抱,她是那样贪恋他的温暖,多年以后,她才明白,后来发生的种种流徒,皆是命运之神对她今日不该妄动的贪念的诅咒。
她十八岁了,有了自己的心事。
卫哥哥大她十岁,六年来,一直未曾婚配,她觉得,也许他心里是有她的,也许他是在等她长大。
(3)
高凤烛,红帐被,琴瑟和鸣,凤冠霞帔,卫哥哥终于娶了亲,新娘却不是她。
那一夜,相国府燃起了无数盏七彩灯,光华溢彩,富丽堂皇,一派喜气洋洋。
她伫立在洞房外,屋檐下,两只随风摇曳的红灯笼,在闪动的火烛下隐隐显出模糊的“喜”字, 拜堂礼上隐约回荡在耳边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似一把利刃,稳准狠地刺入她的身体,尖锐的刺痛像涌泉喷薄,她终于无法支撑地倒了下去。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白色幔帐,淡金色流苏,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桃花香,她的房间。
离墨的脸静静地在她眼前,闪烁的烛火映出他深海似的眼眸,一身大红衣衫还未脱,红的夺目的花纹,美的绝艳。
她怔怔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滴泪缓缓地流下,悄悄隐入了鬓发间。他曾经是她的信仰,她曾经一砖一瓦构筑他们的城。
然而,他只是沉默,她抬手拉住他的衣袖,上好的苏绸在她手中搓了又搓,
“你若不爱我,为何要给我这样的错觉?”
“苏楹,这是你的宿命。”他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她听得不太真切。
红色衣襟在她手中慢慢抽离,终于,留不住了。
她翻了一个身,抱紧了自己。
(4)
她一直明白,他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过去的几年中,不过是她自己盲了心,一直在用想象中的爱情度日。
最后,梦醒了,她只能选择做一个认真的过客,认认真真的在他的生命中路过。
无星月的夜,她收拾起一身疲惫,离开了他的府邸。
从此,四海漂泊,哪里都是家,哪里又都不是家。
她本已决心忘记,也许是命运使然,却无意中遇到了昔日家中的老管家,提起当年旧事,老管家告诉她,苏家灭门惨案,凶手就是卫离墨,他亲眼所见,当日他和黑衣人在一起。
苏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么多年,她被感情迷失了心智,竟从未想过,堂堂相国家的公子,为何会恰好出现在那样一个穷乡僻壤。
(5)
卫国相府楼台高耸,景致别致独特,春末夏初,更是处处透着活力。
过了一个拱形花门,苏楹便来到了她曾住了六年的房间,屋子里满是淡淡的桃花香,入眼处一副水墨山水屏风,后面黄梨雕花的大床。
时光荏苒,这里一切都未曾变过,但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
就在方才,她趁相国夫人生日之际,混进府内,行刺离墨,未果,却误伤了已身怀有孕的离墨夫人,生日宴会乱作一团。
混乱中,离墨命人将她押到了这里,门外数十个士兵把守。
她呆呆地坐在梨花木椅上,回想着方才的一切,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明明连一成把握都没有,为什么还要来?
从日暮到深夜,门嘎吱一声开了,卫离墨一袭青色衣衫,趁着冰凉的月色,走了进来。
“她…..没事吧?”苏楹站起了身。
卫离墨脸色凝重,一步一步,将她逼到墙角,那双眸子冷冽摄人,“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苏楹倔强地直视着他,“报仇。”
“你知道了?”卫离墨皱眉道,
苏楹冷哼一声,“你做了,还不敢承认吗?”
“我当年未杀你,已经是最大的慈悲。“卫离墨抬手扼住她的咽喉,一点一点在用力,声音满是绝望,“但是,你杀了我的孩子。”
巨大的力量使得苏楹喘不过气来,她开始剧烈地咳嗽,沙哑的声音从她喉咙里发出,“卫离墨,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当年没有一剑杀了我?”
他迟疑了一下,慢慢地松开了手,深邃的目光停在她倔强的脸上,好像要将她吞噬。半响,他突然捏住她的下巴,俯下身子,狠狠地亲吻她,那样的粗暴,毫不留情地攻城掠地。
苏楹拼命挣扎,但他的力气太大,最后她放弃了。
她两手攀着他的臂膀,指甲深深地扣进他的肉里,两行泪忽地掉了下来,冰冷的,咸咸的,自己在做什么?他后退了两步,放开了她的唇。
她无力地倚在墙壁上,“卫离墨,我多少次幻想过和你在一起,但我没有想到,是今天这样的情景。”
他心中一动,终于再也隐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头深深埋在她的脖颈,“你是前朝公主,你爹是前朝皇帝的弟弟,你本不姓苏。”
苏楹怔怔地站着,像个木偶,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
“我爹已经隐姓埋名,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楹儿,你可以恨我。”
苏楹冷冷地推开他,“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
“我不会杀你。”
“但我会。”
(6)
荒郊,浓密的树林,遮得住日光,藏得住人。
羊肠小道上,轱辘辘驶过一辆囚车,车上坐一名女子,她披散着头发,粗糙的绳子深深地嵌进她的肌肤,但她不在乎,作为筹码,她心甘情愿。
卫家有很多政敌,他们答应帮她,囚车周围几十个重兵把守,但她知道,真正厉害的,是隐藏在树林里,那几个绝世高手。
卫家在朝廷盘根错结,势力太大,为了扳倒他,那些人也是煞费苦心。
但他真的会来吗?
苏楹没有把握,他或许对她有一点爱,但她以为,这点爱,不足以令他涉险。
很快,她就知道,她的担忧是多余的。
因为卫离墨来了,而且是一个人,这么多年,他永远是那么自负。自负到,不知自己正在一步一步走向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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