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令:菱儿
1
十二岁以后,钟毓夜夜做着一个相同的梦。
梦中有一个少年,梦里是他们初遇的时候。
那时,钟毓还是扬州城钟家的二小姐,母亲生她时难产而死,她生下来又患了心疾,很不得父亲的喜欢。她和一个老嬷嬷被拘禁在一方小院子里,轻易不得外出,日子难过的近乎可怜。
直到那年上元节,钟家的嫡小姐出府看灯,难得的想起钟毓,将她一起捎了出去。
钟毓第一次看到那般美丽的场景,街头巷尾都挂满了漂亮的花灯,一盏盏精致的孔明灯飞向天际,火红的颜色像是蔓延到了天际,温暖而又惊奇。
等到钟毓从这场景里回过神来,自己已是孤身一人,她跌跌撞撞的挤出人群,却更是辨不清方向,只能站在原地,等下人来寻。
后来下起了雪,钟毓衣衫单薄,只能躲在一棵树下缩成一团。
直到有双白色的布履出现在她眼前,钟毓怯怯的抬头,看到一位小少爷。
十三四岁的少年,优雅清隽,一双眸子漆如点墨,穿着一身月白长衫,上面裹了件浅色狐裘,长衫右侧下摆还绣着一簇兰花,栩栩如生,手里撑了一把二十四节竹骨油纸伞。
少年递给她一只手,轻轻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你家人呢?”
钟毓揉揉眼睛,没敢把自己脏兮兮的小手覆上去,只是又往后缩了缩:“我迷路了。”
小少爷也不恼,缩回手去将油纸伞递了出来:“你帮我拿一下好不好?”
钟毓想了半响,还是怯怯的接住了,嬷嬷故事里的坏人都是面目狰狞的,这个人这么好看,应该不是坏人。
小少爷手得了空闲,解下自己的披风拢在了钟毓身上,钟毓害怕的一缩,又被他紧紧拢住。
少年怀抱温暖,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让钟毓莫名觉得安心。
给她穿好披风,少年陪着她一起蹲下来,托着腮看她:“我在这里陪你,等你家人来找你。”
钟毓愣愣的望着他,少年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随即像是找到什么好玩的事,又捏了捏。
钟毓任由他在自己脸上作妖,过了一会玩累了,他还问她:“你怎么不躲啊?”
钟毓没说话,只是悄悄的把油纸伞往他那边偏了偏。
那天真是等了好久,直到夜半,才有下人找来,离去前,少年又笑着戳了戳钟毓的脸:“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去找你。”
梦境的最后里,钟毓看着少年,一字一句:“我叫阿毓。”
后来……
后来钟毓再也没能等到少年来找她。
2
是夜,嫣红阁中灯火通明,丝竹喧闹,火红的灯笼高高悬在门前,映着人来人往。
兰如许手里提了一壶酒,衣襟半敞,跌跌撞撞从人群里走过来。
嫣红阁的老鸨站在门前招呼着来往的行人,遇到衣着华贵的,便对姑娘使眼色,让她们往嫣红阁里拉。
兰如许刚走到门前,半醉半醒间就被人拉了进去。
嫣红阁里人声喧闹,一群人围在台前翘首以待,热切的讨论着嫣红阁新晋的花魁。
兰如许甩开了拉他的姑娘,一个人靠在人群后面的柱子上喝闷酒,默默地听着那些狎昵的言论。
手里一壶酒喝尽,兰如许正待起身,大堂里的灯火蓦然熄灭,只留高台上方一盏火红灯笼。
女子一身红装从高处翩翩而落,衣袂翻飞,眉目精致,三千青丝无风而荡,嫣红的唇边凝了一抹笑意,妖艳却又透着一丝清冷。
周围人看痴了眼,原本喧闹的大堂转瞬安静下来,兰如许看着那人,无端心跳如鼓。
接下来就是一段舞蹈,配着周围暧昧的丝竹声,极妩极媚,极妖极娆,只是那双淡然清冷眸子,偏偏又让兰如许觉得她无欲无求,目空一切。
舞毕女子静静站在那里,大堂灯火重燃,老鸨上台吹嘘,引得一堆达官贵人争相竞价,青楼的惯用套路。
兰如许听得脑袋疼,转了身想走,又忽的瞥见女子低垂着头,嘴角一抹讥诮的笑。
“一千两!”
旁边一个声音蓦地响起,兰如许偏头去看,正是钟家大少爷钟景轩,目不识丁,胸无点墨,是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兰如许愣了愣,忽的想起了什么,站在人群外,举起骨节分明的手:“三千两。”
三千两银子买一个青楼女子的初夜,这可得多败家?众人纷纷回头去看,高台上的主角却依旧低垂着头。
兰如许挑着眉,原本温润如玉的人顿时有了种玩世不恭的感觉:“三千两黄金,替她赎身。”
这下女子终于抬头,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转瞬又消失不见。旁边的钟景轩咬碎了一口牙,偏偏又没兰如许出手阔绰,只得闷闷不乐的离去。
老鸨一锤定音,女子听闻自己被卖了这么个价钱,面上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上前两步朝着兰如许行礼。
“菱儿多谢公子。”
兰如许默默听着,沉默了一会才轻轻道:“名字像,长得也像。”
声音低沉暗哑,只有菱儿听见,看着他蓦然冷淡下去的眉眼,菱儿识趣的没追问。
3
菱儿第二天便入了兰府。
去见兰如许时,他正在书房,面前桌案上摊着一本书,他懒洋洋的窝在椅子里,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菱儿拜见公子。”
他抬起头看见她时愣了愣,而后漆黑的眸子眨也不眨,极为专注,目光缠绵温柔的像要滴出水来。
菱儿蓦地笑了,悠悠开口:“我叫菱儿,菱角的菱。”
兰如许愣愣的问:“为什么是菱角的菱,不是灵气的灵?”
菱儿笑了笑,道:“菱是一种植物,一生都活在沼泽中,根生在泥里,哪怕翠绿漂亮的叶子浮在水上,也只是表面光鲜亮丽。”
随后菱儿笑的促狭,眸子里的失落一闪而过:“出身青楼,那配得上什么钟灵毓秀的灵。”
兰如许蓦然被惊醒,眼中闪过恼怒,想也不想捻起面前的书就朝菱儿砸过来,菱儿早有准备,身子一侧,书便擦着肩膀落出去。
兰家二公子兰如许脾气不好,扬州城众人皆知。
兰如许痴恋钟家大小姐钟灵,扬州城亦是人人皆知。
“你还敢躲?”
见菱儿躲开,兰如许更加恼怒,又不由分说的将桌上的砚台砸过来。
这次菱儿没躲,砚台磕在额角,墨汁糊了一脸,还有些从脸颊滑下来,一滴一滴落在衣裙上。
兰如许愣了愣,眼见着就有血顺着墨汁一道流下来,慌忙爬起来,冲着外头喊:“找大夫,找大夫!”
兰如许惊慌失措的拉着菱儿的衣袖,将她按在一旁的软塌上,拿出丝巾去擦拭她脸上的墨迹。
“你怎么不躲开啊?”
菱儿见他满脸惊慌,纵使一身狼狈,却还是笑出来:“公子不是不许我躲吗?”
“我说什么你都听啊?我让你去死,你是不是不活了?”
兰如许骂骂咧咧,手上动作却极为温柔小心,少年唇红齿白,气鼓鼓的模样有些稚气可爱。
菱儿喃喃:“会的,你说的我都听。”
兰如许没听清,蓦地停了手,低头看菱儿:“你说什么?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说着一动也不敢动,不像是嚣张跋扈脾气不好的主子,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菱儿望着他良久,终是忍不住笑出来:“没事,不疼。”
4
菱儿伤好之后就留了下来,成了兰如许的贴身婢女。
在兰府待久了,菱儿才知道,兰如许和钟灵早在三年前就许下了婚约,只是婚事定下没多久,钟灵的父亲钟家家主便去世了,因而婚事一直拖到现在。
前些日子,钟灵三年孝期已过,兰如许和父亲去钟府商议婚事,钟灵却和家人闹了别扭,当堂说出不愿意嫁给兰如许的话。
闹了好几次,钟灵不知为何就是不愿意嫁人,兰如许也是名门公子,心高气傲,被人笑话几次之后,竟也气急败坏说出要和钟灵解除婚约的话,闹得扬州城人人皆知。
话虽传出去了,兰如许却也没真的舍得去废了婚约,只是经常借酒浇愁,喝的酩酊大醉,也因如此,才会被人拉进青楼遇见菱儿。
花那么多钱从钟景轩手中抢了菱儿,也只不过想让钟灵生气吃醋而已。
菱儿想到这,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望着前面不断往钟府方向跑的兰如许,心中更加酸楚。
今日灯会,兰如许嘴上说着带她出府看灯,走的方向却有意无意的朝着钟府靠近,菱儿也不拆穿,只是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
兰如许运气颇好,到了正街上恰好遇上了钟灵,钟灵旁边围了一堆男男女女,众星捧月似的。
这也不奇怪,钟灵的母亲是驻守扬州的西怀郡王之妹,出生高贵,连着钟灵也有很多人巴结。
钟灵穿着鹅黄色的襦裙,青丝飘荡,发间别着一支墨玉簪,听到声响回过身来时,脸上还带着笑,眉眼精致小巧,一举一动,端庄温婉,气质如兰,眉目与她有七分相似。
长得像,名字也像,偏偏两人天差地别。
旁边几个人见了兰如许,笑呵呵打圆场,兰如许便也顺势凑了上去。
菱儿怔怔的看着,少年眉眼如初,清隽优雅,仿佛还是初见时的样子,周围熙熙攘攘,灯火绵延,恍惚回到了许多年前的光景。
那时候第一次见面,温和的少年便给了她全部的善意,到如今也依旧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温暖。
那群人嬉笑成一片,菱儿一颗心凉的彻底,慢慢退后没再跟过去,转头走了没几步,就被人拦住去路。
钟景轩一身酒气,脸上挂着痞里痞气的笑,说话极为下流,骂了菱儿还骂兰如许,菱儿听着攥紧了手,任由钟景轩将她带离了喧闹的集市。
5
一路走到无人的小巷子,钟景轩将菱儿压在墙壁上,就去解她的衣服,菱儿攥着他的手腕,笑着问:“你再说一遍,你娘,想将兰如许怎样?”
钟景轩喝的大醉,菱儿看似淡然抓着他,他却怎么也挣不脱,被捏疼了有了些清醒看着菱儿,恶狠狠道:“他兰如许敢跟我抢女人,还敢退我家的婚,我娘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就往菱儿身上扑,不知何时菱儿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匕首,笑着毫不犹豫的扎进了钟景轩后心。
钟景轩一声闷哼,整个人瘫在菱儿身上,菱儿还没来得及将匕首抽出来,身上的人蓦然被人推开。
菱儿一惊,抬头就看到兰如许惊慌失措的脸,他将断气的钟景轩推到一边,一边拉起菱儿的手就往外跑,一边道:“别怕,我们先走。”
菱儿听着他的话,一颗心忽而滚烫,转瞬又深深沉没。
回了兰府,兰如许将菱儿带回自己的房间,所有下人都被赶出去,他攥着菱儿的手,火急火燎的问:“你为什么要杀钟景轩?”
“我……”菱儿眼眸闪烁,正欲找一个合适的说辞,又被兰如许打断:“你想好了再说,我都看到了,他带走你时,你根本没有反抗。”
菱儿怔怔的听着,看着他满脸急躁,突然笑了,淡淡道:“因为钟夫人害死了我的父母。”
兰如许蓦然听到这句话,怔怔退后两步,手也不由自主的松开,过了一会像是想到什么,神情犹豫:“所以你是来报仇的?”
没等菱儿回答,他又想到了什么,道:“青楼那天,钟景轩也在……”
兰如许不傻,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眉头皱的死紧。
菱儿退后一步,倚着身后的桌案,不想让兰如许察觉到自己发抖的身体,抱着手臂淡淡点头:“对,你现在可以去报官,或者去告诉钟家的人。”
兰如许看着她,一双眼眸猩红,手紧紧的攥着,而后深深吐出一口气,指着菱儿道:“我不会说出去,你好好待着,我去看看。”
说罢转身快步走了出去,走出去几步想了想,又折回来锁了门,才急匆匆的走了。
菱儿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兰如许的意思,整个人蓦地滑下去,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往日里蚀骨噬心的痛,似乎因为兰如许一个态度有所减轻,眼前似乎又浮现许多年前,兰如许笑着戳她脸的样子。
少年给她的温暖,一如当初。
菱儿笑出来,只是笑出了泪。
6
整整一夜,直到天明菱儿身上的痛才渐渐消下来,浑浑噩噩的站起来,就听见了开锁的声音。
兰如许冲进来,抓着菱儿的手往外跑:“被发现了,昨夜巷子里还有个乞丐,我先送你出城……”
一夜的疼痛,汗浸湿了衣衫,菱儿整个人憔悴不堪,被兰如许拉着跌跌撞撞往兰府后门跑。
天微微亮,兰府家仆还没起,兰如许一手攥着她,一手去开后门,生怕她跑了似的。
菱儿笑笑,搭着手将大门打开,只是一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住了。
钟夫人带着一堆人站在门前笑盈盈的望着他们,似是等了许久,钟灵和丫鬟站在不远处的马车旁,漠然的看着。
菱儿一下子明白过来,抬头看了兰如许一眼,将手抽了回来。
兰如许手足无措,急急解释:“不是我……”
话音未落,身边的菱儿整个人已经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谁也没料到她会武,弄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菱儿挟持住钟灵,匕首抵着钟灵脖颈,眸中似笑非笑,警告欲动作钟夫人:“我劝你别过来。”
一群人没有命令不敢妄动,钟灵带了哭腔道:“娘,如许……”
兰如许冲过来,看着菱儿满脸急促:“她是无辜的,你别伤害她……”
菱儿听着红了眼眶,却是笑了:“只要我平安离开,她自然无事。”
说完威胁钟灵上了马车,又对着兰如许道:“劳烦兰公子帮忙驾车了。”
马车一路出了城,钟夫人带着一堆人骑马跟着。山路崎岖,到后来菱儿不得不带着钟灵开始步行,往山上走。
兰如许跟在不远处,钟夫人带着人跟在兰如许后面。
菱儿看着兰如许紧张的样子,觉得好笑,凑在钟灵耳边道:“你看他那么紧张你,你说如果我划花了你的脸,他还要不要你?”
说不清是心有不甘,还是嫉妒,菱儿只想吓吓她,可看她浑身发抖的样子更觉有趣,慢慢的将匕首提起来,抵在钟灵脸上。
那边兰如许脸色大变,钟灵吓得闭上眼睛,哭叫出声:“妹妹,我是你姐姐啊……”
菱儿蓦地顿住,没料到第一个认出她的竟是钟灵。
钟灵接着道:“害你和你娘的是母亲,我没有参与,当年还是我放你走的……”
菱儿整个人怔在那里,不知道当初还有这样的内情,匕首锋利,划破了钟灵的脸,那边兰如许大叫了一声。
“阿毓!”
菱儿听到熟悉的称呼转身,却有一把匕首刺进了腹部,兰如许颤抖着收回手,拉过吓呆的钟灵护在怀里。
菱儿愣愣的,过了一会将匕首拔出来,捂着伤口突然笑了,一边笑一边眼泪流进了嘴里,尽是苦涩。
那边钟夫人带人冲过来,菱儿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她竟已退到了一方高崖边缘。
菱儿看着相拥的两个人,笑了笑,转身翻下了悬崖。
“灵儿……”
坠下去听到兰如许一声大喝,菱儿心中酸楚,原来到我死,你心心念念的还是她。
原来你那么喜欢她,喜欢到如此。
7
菱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周围一片陌生。
浑浑噩噩的坐起来,扯到腹部的伤口,血又渗出来,她却没什么表情。
房门被推开,兰如许端着一碗药走进来,见到菱儿苏醒,满脸欣喜:“你醒了?”
菱儿愣愣的看着,过了一会才笑道:“兰如许,你给我一刀,又把我救回来,想做什么?”
“我只是……”兰如许低着头,“只是不想你伤害她。”
菱儿听着笑了,过了一会躺下去,静静地道:“我不死,就一定会报仇。”
兰如许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将那碗药放下,轻轻道:“你好好养伤。”
说罢走出去,菱儿看着那个背影无端心酸,鬼使神差的开口:“兰如许,你还记得七年前上元节,你遇到过一个叫阿毓的姑娘吗?”
兰如许回身愣愣的点头:“记得。”
“可你还是喜欢钟灵?”
菱儿看着他清隽的脸,淡淡说出一个令自己绝望痛苦的事实,兰如许不明白她的意思,愣愣的站着那里。
菱儿捂着眼睛,眼泪从指缝落下来,她喃喃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兰如许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他年少的一只手一把伞、一件披风,带给了菱儿多少慰藉。
他不知道他跑到钟府,找一个叫阿毓的姑娘,又带给了她多少灾难。
钟毓的母亲原为钟夫人的婢女,被醉酒的钟父强占有了钟毓,钟夫人身为郡王之妹,位高权重,心高气傲,哪能容许丈夫的背叛。
辱骂、欺凌、下毒,种种手段导致钟毓的母亲生下钟毓难产而亡,钟毓生下来后也是日日受尽欺凌,过得比下人还不如,后来钟毓不看虐待逃走,没过几年,钟夫人又心狠手辣杀将钟父灭口。
而且那天钟景轩还透露,钟夫人痛恨背叛,兰如许扬言要退了钟家的婚事让她伤了面子,竟还打算杀了兰如许。
菱儿或许不在乎任何人的身死,但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兰如许,那是她这一生唯一的温暖与慰藉,她决不能让他有事。
可菱儿没想到,她一厢情愿的付出兰如许根本不稀罕,甚至随时可以为了钟灵而伤她。
菱儿哭着哭着恍惚觉得全身都在疼,被兰如许刺伤的地方疼,可心却更疼。
小时候频频心绞痛,菱儿也以为自己患了心疾,到了后来才知道,那是钟夫人给她母亲下毒,结果有一部分毒落在了她身上。
那毒伴了她一辈子,发作起来痛不欲生,甚至不久之后,还会要了她的命。
菱,生于沼泽,就如她,生于黑暗,满身绝望。
菱儿疼的缩成一团,哭喊着道:“你走吧,兰如许,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再也不想看到你们……”
兰如许目光里带了愧疚,这时候竟也有了一丝心痛,他怔怔的伸出手去,菱儿一声呜咽,他又猛的缩回来,随后无措的跑了出去。
兰如许离开不久,菱儿便跌跌撞撞的出了屋子,兰如许将她安置在了兰府城外的别院。
菱儿出门看到等在那里的人愣了很久,最后还是跟着她离开。
8
几日后,钟景轩头七。
偌大的钟府还悬着白绫,钟家人丁旺盛,一大堆下人跪在牌位前,却没几个真心实意的难过。
那日扬州城下着雨,菱儿撑着一把二十四节竹骨纸伞从街巷中缓缓而来,伞面上画了一簇淡雅的兰花,一身白裙像是去祭奠故人。
她走到钟府大门口停下来,周围的一切安静得可怕,泠泠细雨滴在斑驳的青砖,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空荡荡的长街上,萧索凄清。
细白的雨线中,滚滚浓烟从钟府后院飘起来,猛烈的火势映红了半边天。
下人们鱼贯而出,钟灵扶着昏迷的钟夫人走在最后,路过菱儿时被拦住去路。
钟灵目光惊恐:“你答应放过我们的……”
菱儿偏头看她:“我何时答应过,是你自己一厢情愿。”
钟灵扶着母亲就要跑,带着拖累那能敌过会武的菱儿,菱儿轻而易举的将钟夫人抓在手里。
后面是熊熊大火,菱儿提着钟夫人的后领作势要将她扔进火里,钟灵吓得大叫,菱儿笑着看她:“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兰如许和你娘,你选一个。”
菱儿笑的残忍,钟灵却痛不欲生。
兰如许来的很快,钟灵远远望见他,整个人都慌了。
平日里矜傲的人蓦地跪下去,朝着菱儿磕头:“我求你,放过我娘,她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她会改的……”
“这么说,你选择让兰如许死?”菱儿笑起来。
兰如许已经跑近了,钟灵不管不顾抓住菱儿的裙摆:“我死,你放过我娘和如许好吗?看在我当年帮你的份上,放过他们……”
说着整个人神情激动的往大火里冲,菱儿放开钟夫人,一手劈晕钟灵,将她接在怀里。
看着兰如许跑过来,凑到钟灵耳边极轻极轻的道:“你可以为他去死,我也可以。”
兰如许一把将钟灵抢过来,护在怀里,检查半晌发觉只是晕过去了,松了一口气,戒备的看着菱儿:“你想做什么?”
菱儿微微笑着没有回答,撑着伞转身走远了。
钟夫人刚才被放开,一路从台阶上滚到了街边,后脑勺上一根银针露出来大半。
她不会死,只是会疯。
每日记着自己做过的坏事,每日将菱儿尝过痛不欲生的滋味试一遍。
平生最恨背叛,年少时被哥哥背叛,为了巩固王府地位被嫁给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成亲后被丈夫背叛,被迫与人共侍一夫,老了之后被女儿背叛,甚至暗算,这些痛,这些耻辱的记忆,会伴随她一生。
菱儿看着蒙蒙细雨,想着,这算报仇了吧。
可她又清楚的知道,她其实只是不想兰如许厌恶她。
不想兰如许厌恶她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不想最后留给那个温暖的少年的印象也是坏的。
9
一年后,兰如许大婚,兰府大摆筵席,大半个扬州城的人都来凑热闹。
酒过三巡,兰如许入洞房,走到院子门口,就看到站在里面的人。
菱儿的打扮与一年前无异,依旧是一身白裙,撑着一把纸伞,只是面容憔悴,毫无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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