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光书:在你遥远的附近(上)
1
我终于又见到了何岑本人,在我和他分开的第六年。
夜里灯火通明的输液室,他的出现引起了嘈杂的室内瞬间的沉寂。
尽管他戴着口罩和棒球帽,依然有人隐隐认出了他,只因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刚刚还出现在了输液室那仅有的一台电视机上。
都说演员何岑敬业得很,拍起戏来可谓“拼命三郎”。如今看来,传言不假,连续39度5的高烧,他却一直坚持到了第三天才来医院。
一同值班的袁姐看了眼输液单,不无兴奋地朝我咬耳朵:“一人一针,谁也别抢。”
说完她便轻声喊何岑跟她进里间打退烧针,我看到何岑抬起头来,那双因为高烧而略显迷离的眼睛轻轻浅浅地扫在我身上,不过两秒,他便移开了视线。
再次见面,他的反应显然比早已知道他在清水镇拍戏的我还要冷静。
一个进门时便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子朝我走来,“你好,我是患者的经纪人,请问你们这儿有没有单独的输液间?”
我有些无奈,这里是小镇上唯一一家医院,设施简陋得很。
我摇摇头,向她提议不如去单独要一间病房。
她露出苦恼的表情,“刚刚问过了,说是都住满了。”
公众人物总是这么麻烦,我想了想,和袁姐商量把里间的值班室腾出来。作为何岑的亲妈粉,袁姐自然是没有意见。
我推着推车进去值班室的时候,何岑正靠着床头闭着眼。
深秋的夜里很冷,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手冻得有些僵,所以动作格外地笨拙,输液瓶从手里不慎滑落两次后,床上的人睁开眼,嗓子哑得像要发不出声,“谢水清,你待会儿动作轻点,我怕疼。”
“咚”一声,输液瓶再次掉在了推车上。鼻子泛酸,回忆来得猝不及防,我咬牙把翻涌而上的泪意抑制住,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那我替你去叫袁姐。”
还未走到门口就被拉住,我被那滚烫的手烫得一缩,回头对上他的脸。他此刻脱了口罩,两颊染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我,“这么久不见,你连这一会儿都不愿意和我待?”
我盯着他的脸许久,感受不到一丝陌生,毕竟是张每天都能在网络、海报上见到的脸。
我把手抽回来,深呼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工作,随即回过身机械又快速地替他扎好针,又调好点滴速度。
“你好好休息,到时间我会进来换瓶。”我把自己的被子从置物柜里拿出来盖在他身上,低下头不再看他,推着推车快速出了门。
正值换季流感高发期,夜里挂急诊的人不少。
我和袁姐正忙活得手忙脚乱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喧哗声。
谢国华还未走近我便闻到他满身的酒气,想起这个月答应的钱还没给他,便拿了给他。
他接了钱却仍是不走,大着舌头嚷嚷起来。
“每个月那这点钱就想打发老子,老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
袁姐知道我家里的情况,看不过去上前和他理论,动静很大,我走上前拉过袁姐朝她摇头。
谢国华边骂边扬手,手里的钱快戳到我的鼻尖,我后退两步避开,视线扫到休息室微敞的门,心微微提起来,又在看到门被合上的那一瞬,伴着一丝异样的情绪缓缓落下。
也没想到保安会来,谢国华被强制着带走,我松口气,与刚刚一同和保安进来的何岑经纪人点头打过招呼,便回过身,不去管输液室看热闹的其他人,低下头继续忙手里的事。
一直到后半夜,输液室终于只剩零星两个病人。
“交给我吧,你去歇会儿。”袁姐推了推打着哈欠的我。
我今天是和别人换的班,从白天起便没合过眼,现下的确累,但也不敢睡,只坐到窗边小凳子上,打算缓一缓。
刚刚的事闹得心里很乱,我撑着头,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想着仍然在休息室的何岑,突然地,就想起那年冬天,那个我永远也忘不了的冬天。
2
那天是冬至。我顺着教学楼最后一批人潮走回宿舍,公用电话机前照例排起长龙。
我把头埋进高领毛衣的领子里,生怕在人群中触上某一双下午看过了热闹的眼睛。
但我的想法显然是多余的,等待时间漫长,大家三五成群地聊天,并没有人注意到我。
这个年纪的女生讨论起娱乐八卦似乎格外有精神,声音高而脆,丝毫听不出上了一天课的疲惫,“你说何岑和陈颖姿?不会吧,陈颖姿都24了。”
“说是拍到了在一起单独吃饭,公司倒是很快澄清了,不过是真的我也能接受,我好喜欢他们演的《蜜食记》,太甜啦。”
“这倒也是,这两人确实有CP感,可惜了,何岑还是我们学校的呢。”
“别想了,他们这样的,又怎么会看得上学校里的…”
我垂着眼,轻轻地用脚蹭地板上一块干涸了的泥巴,身后的讨论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同学,到你了。”
我抬头看了眼空下来的电话,主动退到他们后面,“你们先打吧。”
他们疑惑地望了我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等我真正打到电话,电话亭已看不见什么人。
何岑的声音伴着熄灯铃声一起响起来,“谢水清,怎么了?”
我在他略显不耐的语气里忘记了原本想说的所有话,只好问:“陈颖姿是谁,你在和她谈恋爱?”
电话那头乱哄哄的,何岑好一会儿才说话:“你听谁说的,都是媒体瞎写的,你不好好学习,看什么娱乐新闻?”
我有些想笑,曾经的学渣如今反过来督促我念书。
但我到底还是没能笑得出来,上午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一天下来,我的情绪已有些崩溃,我忍不住朝着他吼:“你明明知道会有记者拍,为什么还要和她单独吃饭,你是猪吗?”
我知道我激动起来声音会变得尖而利,何岑说过许多次他不喜欢我这样,但这次他显然连重复的耐心也没有,我握着被挂断的电话,蹲在黑暗冰冷的空气里狠狠地哭了一场。
一直到脚发麻,我才慢慢站起来,憋着气重新把电话拨出去。
电话在我以为永远不会被接起时接起来,我抢着开口:“何岑,我也说过,我不喜欢你随便挂我电话!”
他的口气也不好,“那你好好说。”
我冷笑了一声,“行,我好好说。”我放轻了语调,一字一句,“我们分手吧。”
说完最后一个字我便用力挂上电话。
先发制人,是我在那个倔强年纪的拿手绝活。
3
我与何岑的第一次交集是在高一那年的秋天。
那时他还未头顶光环,和我一样是个待在普通班里再普通不过的新生。
十月,学校组织校庆演出,我和他一起被抽中代表班级参加搏击操的表演。
我自小四肢不协调,何岑站在我边上,一边被我踢歪了的腿和打斜了的拳头招呼得龇牙咧嘴,一边又转身用笨拙的语言安慰被教练训斥得眼泪汪汪的我。
那是我第一次直视何岑,红彤彤的夕阳下,他出了汗,半敞着的校服外套缓缓向外冒着热气,将唇红齿白的他衬出了丝傻气。我的心却也因此像滚过一遍沸水般热乎乎的。
后来,期中考后换座位,我意外地被调到最后一排,与何岑的座位只隔了一条过道。
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我和何岑一起背靠饮水机,往往在下课铃响起的前一秒便一同伸长了手臂拿着杯子抢热水,他总能比我快一步,温热的手心先是快速擦过我的手背,倒满一杯水后又慢慢滑过我的手腕收回去。
教室的窗门紧闭着,玻璃窗上被蒙上一层白茫茫的雾气,滞闷的空气里,有陌生而暧昧的气息在轻柔的碰触中缓缓滋生。终于,在一个出了太阳的午后,何岑松开握着杯壁的修长手指,隔着两只空荡荡的杯子慢慢握住了我的手。
看似水到渠成的感情也逃不过早恋的事实,当时的班主任是位已有20年教学经验的老教师,仅凭一段午休录下的监控视频便嗅出了我和何岑间的不对劲。
视频里我和何岑没有睡午觉,而是脸对脸趴着,偷传了一个中午的小纸条。
后来,那些纸条在一堂体活课上,被班主任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尽数翻出。
轮流谈话,写检讨,班主任苦口婆心而徒劳无功后,终于将消息告知了双方家长。
于是两指宽的竹条被使了狠劲抽打在我的背上,我不得不用别扭的睡姿趴着睡了大半个月。何岑比我并不好多少,成功在还未踏入人生第四阶段前,便体会了跪搓衣板是何等滋味。
然而那时的我们,对即将还会发生的事既忐忑又害怕,却从未想过分开。
4
何岑宣布回学校准备高考的那个早上,我恰巧被叫到了派出所,因此并未见到全校的教室窗户俱被人头挤满的壮观景象。
回学校时正值大课间,班上那些常以各种理由逃避跑操的女生,破天荒地在操场乐声刚刚响起时便已穿戴整齐准备下楼。
卓莹高一时便和我同班,如今我们虽仍在同一个宿舍却依旧很少交流,此时她却耐着性子绕过拥堵的人群,走到我面前和我说话:“早知道如今何岑会成大明星,你当初就不该那么轻易地让老班把你们俩拆散了。”她嘴角挂着笑。
我看她一眼,并未吱声。
当初我和何岑的事虽闹得不算大,但同个班上的同学大抵知情。
班主任怕事态恶化,影响班级风气,让我和何岑在停课与就范间做出选择。
我爸收到消息,扬言如果我真的被学校“请”回家,一定毫不犹豫地打断我的腿。
我和何岑几乎是很轻易地做出了决定,假装不谈恋爱对我们来说不算难事,那时我们的座位早已被分开,我们再没在班上说过一句话,下了课也总是拉着自己的伙伴往相反的方向走。
就这样我们自以为安稳地度过了高一剩下的学期,到了暑假却发现双方家长几乎达成一致地给我们关了禁闭,所有电子产品陆续被没收,家里的座机也被拔了线。
那时智能机已开始流行,只是价格昂贵。我将我存着的压岁钱拿出来,在返校取成绩单的那天在路上的手机店买了两部老年机,在学校找了个机会偷偷塞了一部给何岑。
假期前半个月,我和何岑便是抱着这部短信内存只限200条的手机不断地发着信息,偶尔我们也会打电话,但是只敢在深夜。
唯独一次例外,那天我房间进了一对蟑螂,我被吓昏了头,掏起手机就给何岑打电话,最终电话被何岑他妈在进儿子房间打扫卫生时接到了。
事情暴露,何母却没有再次大发雷霆,而是采取怀柔政策,撺掇着何岑收拾行李,带着他去北方的老家过假期。
我再一次和何岑断了联系,不过也仅是三天时间。何岑在北方有一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舅,何岑去后不久便成功策反他小舅跟他沆瀣一气,他舅借口人手不够将何岑叫到他开的小饭馆做帮手,为何岑争取出许多避免被何母监视的时间。
而那时我也已重新获得了自由。那段时间我爸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我常常会在半夜被他和我妈的争吵声惊醒,再然后,我妈也开始很少出现在家里。
我于是又可以随意地出门,八月阳光灼热的午后,我躲在家附近的冷饮店里边喝着一杯冻奶茶边和拿着小舅旧手机的何岑聊天。
杯底的冰块快被我戳碎的时候,何岑突然问我:“你知道闻澜吗?”
“我今天见到了她。”我还没开口,他又说。
我当然知道闻澜,著名的年轻女导演,擅长拍青春片和运作新人演员,因为所有作品里运用过的所有主演无一例外地爆红而被称选角眼光毒辣,是众多当代影帝影后的伯乐。
谁能想到呢,从小到大唯一干过跟演戏搭边的事便是在初中艺术节的时候上台表演了一块不用说话的石头的何岑,竟也成为了被闻澜青睐的那一个。
能成为名人的,似乎经历往往各有各的特别。何岑被选作闻澜电影主角的经过后来更是常被访谈节目拿来津津乐道。
何岑小舅的饭馆就开在影视城,他便是在给他小舅送外卖的过程中遇上了正在选角的闻澜剧组。
何岑进组拍戏的那天,兰城下了很大一场的雨,而我的父母也不遗余力地在家里掀起一场暴风雨后脱身而去。
我蹲在地上收拾他们留下的一地狼藉,我也是那天才知道,原来我爸爸谢国华不回家是因为他染上了赌博。
像是命运的指针被偷偷拨动,我和何岑的生活也在那个夏天,变得天翻地覆。
5
跑完操,班级方队自动散了。
因为下节课是体育课,也没人走,就待在单杠边等着。
何岑所在班级恰好也是体育课,远远就看见整个班级以何岑为中心被团团围起来,中间空出不小的一段空隙。
课前三分钟的铃打了许久,操场上却依旧人头攒动。
这不是何岑成名后第一次回校,但这一次与上一次隔得久了些,和距离我上一次见他的时间相同,有半年零六天。
何岑似是没在意自己成为了人群的焦点,正歪着头和身边人寻常地说着话。
他瘦了些,也高了些,剪了很短的头发,校服穿在身上不是很合身。
“谢水清,”我回过神,是班长在叫我,手里拿着名单,“今天你和体委一起去器材室领器材。”
我点头,想起来体委今天请假,只好一个人朝器材室走。
有人在旁边拍了拍我的肩,我转过头,是和我高一同班的陆聪。
“嗨。”他笑着与我打招呼。
我也朝他笑了笑,和他一起走进昏暗的器材室。
我拿着空筐子,往里数着排球,陆聪在一旁边选羽毛球拍边轻声问我:“今天你去了派出所?”
我一愣,抬头看着他。
他急忙道:“你别误会,我是听说你家里出了事,就打听了一下。”
“嗯。”我低着头应道。
“找到你爸爸人了吗?”
我摇头,“民警说还没有消息。”
他突然又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爸爸上个月调到了分局,需要帮忙你就和我说。”
我不自在地躲开他的手,还没开口,就看见敞开着的门口站了个人,个子很高,遮去了大半的光线,看不清表情。
心突然就跳慢了一拍。
“陆聪,”何岑慢慢走进来,“李老师问你器材拿好了没有。”
“哦,好了。”陆聪抱起球拍,又拿了一篓子羽毛球,转头对何岑道,“走吧。”
何岑站着没动,陆聪纳闷地望他一眼,又看了看我,沉默了片刻才转身离开,走了一半却又回过头来,“谢水清,我说真的,你要帮忙找我!”
我只好点点头。
一直到陆聪出了门,何岑才冷冰冰地开口:“你有什么事,需要找他帮忙?”
我平静下来,蹲下继续数球,没有理他。
何岑按住我手里的球,放缓了语气,“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鼻子酸了酸,自从上次那通电话后,我便没再联系过何岑。
“跟你没关系。”我硬邦邦道,“我们分手了。”
何岑干脆一把把我手里的球抢过去,“你别闹。”
我因为突然的脱力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何岑幸灾乐祸地笑了声,我气得眼泪直掉,抬手就又拿了个球朝他砸了过去。
何岑和闻澜合作的电影在拍摄的次年二月上映。
因为相貌突出,形象也符合人设,青涩的演技反而恰到好处地成为了助推剂,何岑毫无意外地红了。
一夜成名在娱乐圈并不少见,我却用了许久,才适应了我的初恋男友一夜间变成了家喻户晓的明星这件事。
最初的新鲜感过后,是因为经历和处境产生的落差所激发出的强烈的不安。
何岑的文化成绩不好,当初同意拍戏是他妈妈的主意,所以之后等经济公司找上门的时候,他妈几乎毫不犹豫地签了协议。
何岑开始变得很忙,他拍了新的戏,也接了综艺,他很少再出现在学校,也很少再回我的消息。
矛盾在不安中渐渐发酵,我和何岑为数不多的电话中,充斥着越来越多的争吵。
争吵不一定由我开头,但总由我结束,曾经无人提及的“分手”二字被我挂在嘴上成了家常便饭。年少时的幼稚和慌张让我在这件事上强势地想要占据主导地位。
何岑偶尔会哄我,偶尔不会。而我有时会一气之下把他拉进黑名单,也有时会挂下电话不过两分钟便开始后悔。
一年多的时间,我们仅凭一根电话线,就分了数次手,又和好了数次。
我承认上次的那通电话依然有我赌气的成分,但不是全部。
早上吹了冷风,导致我的头有些晕,何岑敏捷地躲过球后把我拉起来,“等会儿自由活动的时候去五楼东边。”
“不去。”我毫不犹豫。
何岑把装着球的筐子拿起来,皱眉看着我。
“8班的,球拿好没有?”体育老师在外高声问道,伴随着脚步声。
我急忙应了声,将筐子从何岑手里夺过来。
球很重,我整个腰都弯了下去,何岑要过来帮忙,被我避开,梗着脖子将筐子拖了出去。
又过了两天,何岑回校的热度仍是有增无减。
下雨天,大课间的跑操被取消,本该是开心的事,整个教室却显得死气沉沉。
英语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进来,“来,雨停了,把窗户都开开,清醒清醒,看你们都像是要睡着了!”
立即有人应声去开窗,并不清晰的扬声器声音伴着冷空气一起进来。
同桌使劲拉了拉我的袖子,我抬头望向窗外,心陡然地沉了下来。
那些人果然又来了。
我爸谢国华赌博输了钱,很大一笔钱,他无力偿还,于是逃离兰城,音讯全无。
债主找不到他的人,要不到钱,从而闹到我的学校,想借此将我家人逼出来。
可他们也许不知道,从我爸失踪的那天开始,我连我妈的手机号也没再打通过。
校公告栏一共分8块,此刻被分工明确的用朱红色的笔划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几个大字。玻璃窗内里的光荣榜此刻也被覆盖住,贴上了印了我全家照片的大字报。
我僵硬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又被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旁边的老师按着肩膀坐了下去。
“好好上课。”她看我一眼。
我知道她是想保护我,于是强迫自己坐在位子上。低着发烫的脸不去看四周探视的目光。
上课时间,教学楼外人进不来,按道理说,校门也该是进不来的,但门卫显然要好收买得多。
英语老师找来了她的小蜜蜂,开了最大的音量,意图盖掉窗外的嘈杂。
但这堂课注定是不平静的,课上了不过两分钟,整栋教学楼便开始吵闹起来,自然包括我在的班级。
起初只是靠窗的同学发现后小声交流,慢慢地全班的视线都被窗外吸引,个个伸长了脖子向外看。
我又一次站了起来。
因为我看到有人强制性关掉了楼下人的扩音喇叭,又打开橱窗,一点点地将里面的海报撕下来。
而那个人,是何岑。
我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像被灌满了咸湿温热的海水,喉咙很痒,眼睛很胀。绷在心里许久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
风把何岑的外套吹得鼓起来,他的动作不快但很利落,那些债主们并不阻止他,一直到何岑把所有纸撕碎扔进垃圾桶,都仍是站在旁边像是看热闹一样。
“谢水清!”我没能再看下去,老师用尺子用力地敲了两下讲台,喊我上去做翻译。
我红着眼写了半个黑板的翻译题下来的时候,公告栏前已经见不到人,那8个字也被擦去了,留下一团浅红色的颜料挂在玻璃窗上。
浑浑噩噩地上完上午的课,我终于坐不下去,跑到医务室买了碘酒和创可贴。
经过何岑所在的那层楼时我犹豫了下,最终跑向对面教学楼。
这栋的五楼东边有个空教室,常年无人使用,算是我和何岑的秘密基地,当初躲避老师的监视时,我们就常在这里见面。
我推开门进去,走到窗边。
最后一扇窗子上仍挂着一截当初某次活动时留下来的彩条,此刻已被灰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我将那彩条拿起来,挂到另一侧的钩子上,以一个一字形呈现在窗户上。这也是我和何岑的一个暗号,如今何岑的教室斜对着这间空教室,我不确定他还会不会看到。
我在那儿等了许久,午睡结束铃声响起的时候,我终于认命地站起来向外走,却见何岑突然推门走进来。
他没穿校服,黑色的大衣上湿漉漉的,像是才从外面回来。
“你出去了?”我下意识便问。
“嗯,有点事。”他简短地回答我,脸上挂着笑,像是很高兴,才走近便用手捏了捏我的脸,“终于舍得见我了?”
我把他的手从我脸上拿下来,不出意外地看到上面有一条新鲜的伤口,不浅,甚至可以看到翻出的新肉。
心抽痛了一下,学校橱窗的玻璃没有磨好边,我就曾在那里值日的时候划伤过手,上午我只看见何岑也像是被划破了手,但我没想到口子会这么深。
“还是去医务室吧,不,去医院。”我对他道。
“没事,玻璃不生锈,不会破伤风,你帮我处理一下就好。”何岑不在意地道。
我只好拿过碘酒,因为忘了买棉签,就直接开了瓶口往伤口上倒。
何岑抽了口气,我手抖了抖,也没停下来,一直到贴上创口贴,抬起头看到他依然皱着的眉毛,才有些心虚地问:“很疼啊?”
何岑委屈地点点头,见我盯着他看,突然张开双手,笑得有些坏,“你抱抱我就不疼了。”
我没有拒绝,以一个熊抱的姿势,扑进他怀里。
何岑收紧手臂,片刻小声道:“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
我反应了下才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鼻子又酸了,也小声地回答他:“觉得有点丢人,而且……上次电话里本来也想说。”
何岑安静了会儿,说:“对不起。我那天还在片场,态度不好。”
我“嗯”了声。
他又道:“不是你的错有什么丢人的,这件事解决了,以后那些人不会再来找你了。”
我诧异地抬起头,“怎么解决的?”
他不回答,只是认真地看着我,“总之你以后有事情就告诉我,我可以护着你,不许去找陆聪。”
陆聪在高一的时候给我写过3封情书的事儿一直让何岑耿耿于外,我连忙点头,还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解决的,你不会和人打架了吧?”
何岑好笑,“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放心吧没有。”
一直到那天我们分开,各自回教室,何岑都没告诉我他到底做了什么。
不过很快就有人来满足了我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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