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赫兹(一)

时间就像是一条长河,随着河水的流动,很多人很多故事会被埋藏于泥沙之下,如果不曾翻寻,便会一直埋藏下去。

羊年的春节,带着妻子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听到安君去世的消息,心中骤然疼痛。好多年都没有安君的信息,本以为大家以后相忘于江湖,彼此再也没有交融,谁知道首先听到的就是离开人世,如何不叫人悲呛?

细问之下才知道,毕业季之后的三个月,安君就去世了。整个过程中,只有她的母亲独自陪伴。我细想那个场面,晚秋的阳光照在清冷的暮色中,安君的母亲就那么孤独无依的端坐,寂静而孤立。

我悲从中来,眼泪顺着我的脸庞不停的滑落,本来那么多人,还想保持一下体面,可实在是止不住。到了后来,场面完全失控,几十人热情如火的聊天,就那么被我的呜咽打断。到了最后,所有人都默不做声,安静的看着我哭泣,酒店大厅沉静的就像无尽的深海。

深海里有鱼和水草。

深海里面怎么会有水草呢?

因为没有水草鱼就太孤单了。

九月的阳光寂静美好,坐在学校操场边的围墙上,安君眼神明亮。以往的日子,我都不曾知道夕阳的颜色,直到那天我看到了安君的脸庞。

我在羊年的冬日中回想起来安君的模样,不停地哭泣。哭泣声久久回荡,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妻子拉起我的手,把我带离那个尴尬的地方。坐进车里,我还是止不住悲伤,妻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路开车。

“静吾,你听知道一只名叫爱丽丝的鲸鱼吗?”她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个和自己相同频率的灵魂。“大海又深又蓝,大鱼小鱼们游来游去,他们还有水草,一点儿都不孤独。但是,但是有这么一只鱼,是鲸鱼,身躯庞大,却是那么的孤单。她游啊游啊,根本没办法停下来,因为只要一停下来她就会难过。”

安君喜欢讲爱丽丝的故事,仿佛她亲眼见过这只鲸鱼一样。我这么嘲弄她的时候,她就会自嘲:“嗨,那也不能说没见过嘛,很多东西在感情上都是相通的。静吾,就像我们互相喜欢一样。因为我们都喜欢一样的东西,所以没有办法,只能相互喜欢。”

我的青春很荒唐。

这种荒唐我不知道怎么去解释,但终归荒唐至极。过了许多年,再次细细想来,我这一生时时刻刻的处在荒唐之中,不时的会陷入尴尬的境地,根本无法自拔。只是面对所有的事情,我都沉默寡言,默默的忍让过去。我这种性格,在他人看来似乎是理所当然。

安君是转校生,在九月灿烂的阳光中走进教室。我想当时的安君惊艳了班级里所有人,大眼睛,高鼻梁,嘴巴很宽,笑起来更宽,牙齿又白又亮,而且颗粒极大。

这样的女孩子没有人不喜欢,但不幸的是,安君成了我的同桌。那个沉默寡言的我,不苟言笑的我,独来独往的我。我似乎不属于这个群体,当然这个群体也不需要我。

就像是安静睡在草丛中的土拨鼠,兔子是不需要土拨鼠的。

安君向我伸出手:“嗨,我是安君。”

我看着安君明媚的眼睛,和颗粒很大的牙齿,心跳得很厉害。我轻轻握着她有些微凉的手,告诉她我的名字。

当然,土拨鼠也不需要兔子。土拨鼠需要的仅仅是土拨鼠,安君的牙齿像极了土拨鼠。来自别的世界的土拨鼠。我问她从哪里来,她看看我,展颜而笑,说道:“我来自大海,是那边的大海。”她伸着纤白的手指指着东方,如是回答道。

她竟然是从海里来的,真是太奇妙了,我喜欢来自不同世界的美丽生物。

安君说:“我是一条鲸鱼。”然后她在纸上写下那个名字——爱丽丝。

“大海又深又蓝,大鱼小鱼们游来游去,他们还有水草,一点儿都不孤独。但是,有这么一只鲸鱼,身躯庞大,却是那么的孤单。她游啊游啊,根本没办法停下来,因为只要一停下来她就会难过。

你想啊,鲸鱼难过也会哭泣的嘛。她的眼泪又苦又咸,一颗眼泪就可以她把周围的海水污染,所有的小鱼大鱼都逃的远远的。没有办法,她只能不停地游来游去。”

在那一刹那,我喜欢了安君,因为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或许我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句话是我记在日记本上的第一句话,用蓝色的圆珠笔深深的划进纸页里。在安君搬来的第二天,我在这页纸上发现下面画了一个横线,横线下,用英文标注:Idon’tbelongtothisworldeither。字迹娟秀。

我看着这句话出神,我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我恼怒于谁做的这件事情。安君顶着一脸阳光走进来,用肩膀碰碰我:“写得怎么样?”

我斜楞着她,眼神凶狠。虽然我喜欢来自于这个来自于别的世界的女孩,但并不代表她就可以随意在我的本子上写字。

安君并不为意:“别用这样的表情看人,这不是我写的。”说着,又翻开一页,上面写着“You’renotalone”。

从那一天起,安君无数次给我讲述鲸鱼的故事:“你知道吗?鲸鱼和海豚是靠声音沟通的,鲸鱼发出来的声音是十五到二十五赫兹,但是有这么一条鲸鱼……”

说着安君在纸上给我画鲸鱼的样子,又长又瘦,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忧伤,“嗯,就是这只鲸鱼,叫爱丽丝,她的声音却是五十二赫兹。你知道,五十二赫兹的鲸鱼和一群十五到二十五赫兹的鲸鱼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奇怪于安君的问题,猜测的问:“爱情吗?”

安君有些无可奈何:“什么都不会发生嘛。因为那群十五到二十五赫兹的鲸鱼,根本听不到这只五十二赫斯的鲸鱼发出的声音,在她们的耳中,这只鲸鱼就是一个哑巴。所以,这只鲸鱼也没办法交配,也没有朋友,只能一直游,游啊游啊,她想大海那么大,怎么会没有另一只五十二赫兹的鲸鱼呢……”

自这一天起,我一个人的生活被打破了。无论何时何地,安君总会跟在我身后,我们成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个大眼睛的女孩能和我成为朋友的原因,或许如她所说,我们都只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五十二赫兹的鲸鱼。我只在心底暗暗的欢喜,谁的青葱岁月,不希望有一个美丽的朋友呢。

我和安君成为朋友之后没几天,安君和我一样,也成了被这个群体孤立的一员。只不过与我不一样,我是主动脱离,而安君是被恶意推离。

安君去年在家休学一年。说休学只是好听,安君是被开除的,因为乱搞男女关系。我问起来安君真相,安君大口大口的吃着土豆丝卷饼,吃的嘴角和脸上都是番茄酱:“是真的,你会因此嫌弃我吗?”

我说当然不会,你真牛。安君说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有一个傻逼的女学生和一个自私的男老师这件事就成立了,说到这里,安君抹了抹油晃晃的嘴角:“当然,还要有一个母老虎。”

故事庸俗糜烂,安君爱上了他的美术老师,两个人在画室里发生了关系,后来,他们在教学楼天台,在操场的树林里面,在校外的苞米地里。美术老师觉得这是一种艺术的美丽,安君只觉得这是无尽美好的事物。

“他不帅,一米六几,留着那种老师才会留的发型,穿着旧衬衫旧皮鞋。就是很普通的那种老师,秋天会加上一件小开衫。可能是那件开衫吸引了我,一下子就义无反顾。就像是看到湛蓝的海水,忍不住一头就扎了下去。

后来就很简单了,我去他宿舍找他,大家就睡在一起了。说不清楚那种感觉是不是美好,反正就是很舒坦,大家躺在月光下,光着身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奇妙。后来他老婆找来,在学校大哭大闹。

那个小个子男人怕丢工作,只能丢下我。”说到这里,我从安君的语气中听不出来一丝的悲伤难过,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

这个故事讲述完,我们就做了爱。严格意义上不能算,安君只是帮我,我一泄如注。

一泄之后,我顿时觉得人生悲惨,无法提起来任何的希望。安君坐在我的床上,晃动着小腿,微笑的问我:“爽不爽?”我羞涩腼腆的点头。安君很高兴:“哎,你喜欢就好,来……”那天安君还让我把手伸到她的衣服里。然后我们相拥而眠,直到学校的晨钟将我们吵醒。

我住的地方是小楼的二层,楼下是一家很小的杂货铺,卖一些粮油食品和烟酒糖茶。小楼与学校的操场只有一墙之隔,坐在小楼的楼顶,能看到学校一整个操场的喧哗嬉闹。有时候起晚了,我直接就从小楼上跳进学校里跑去上课,方便的很。

我和安君相拥的那天早上,我都感觉那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在看我,仿佛他们什么都知道。所以安君提议晚上要不一起试试的时候,我略有不舍的拒绝了,安君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因此影响我们的关系。

我们依旧会在大家上晚自习的时候去操场上散步,走过喧哗的男女厕所和小树林,有时候也去上网,或者逃课去外面的书店里坐一坐。

我们很喜欢那个斑马小书店,书店老板姓余。小余老板年轻帅气,还很有才华,吉他弹得很好,喜欢中土世界类型的书籍。有一段日子安君很是迷恋小余老板,老是拉着我往那里跑,她说似乎有一种爱情一样的东西在那里等着她。我并没有心生嫉妒,而是为安君感到欢喜。因为我明白,我这种呆瓜给不了她那么美丽高贵的东西的。

我们在小书店一坐就是一下午,书店里面放着许多我说不出来名字的音乐,非常好听。有时候我们坐在书店里喝一壶十块钱的陈皮普洱,那张桌子太小,坐四个人就会变得很拥挤,但是安君很喜欢。

小余老板的脑后系了细细的小辫子,看到我们来就会很高兴,有时候也弹吉他给我们听。据他说他在大学的时候组过乐队,还跑过酒吧,不过实在是受不了那种辛苦,就回来了。

小余老板唱起歌来声音沧桑,到现在我都记得他给我们唱的一首歌,他说叫《八月的街》:

街边的路灯昏黄

我站在人潮如流的街上

默默念着那天的夕阳

可你却丢在人海茫茫

从此失去梦的方向

从不知道秋天是这样的凄凉

心中的痛楚如此嚣张

想再次轻拂你的脸庞

我不知道还能怎样

就这样走在孤独的街上

光影折叠的男男女女

早已丢了年少的乖张

心中冷却了许久的血液

如今在脸上肆意的流淌

我像狗一样四处流浪

可始终忘不了枯叶落下泛滥的凄凉

握着你的手坐在阳台上看着夕阳

你说

要做我永远的新娘

安君每次都会听的泪眼婆娑,跟我说多美好啊,出了书店就要和我谈恋爱。

偶尔我们也会去打台球,一块钱一把。也许因为我们俩的技术实在太烂,胖胖的台球老板不太欢迎我们。但是这阻挡不了我们的热情,胖胖的台球老板每次见到我们都会说我们是来砸场子的。安君大大咧咧的笑,说我们不来你生意不是也不好吗?

有时候我会想一个问题,如果没有崔笙的话,我和安君是不是能够发展出来爱情,然后静谧美好。

最后我否定了我的这个想法。我和安君是一类人。爱情很难在同一类人身上出现,就算出现了,也不会真的美好。就算是美好,那也只是昙花一现,然后就像是火山爆发,把两个人都炸得遍体鳞伤。

安君对于我的这个想法置肯定态度。一次喝醉了酒安君跟我说:“静吾,要是没有你,我可能会更加孤单。你要知道,有些孤单是无法一个人承受的。”当时我对这句话理解的不深刻,后来的人生当中,我遇到了种种恶事,才发现安君有多么的早熟懂事。

这种早熟并不是表现在她的性早熟,而是她的思想,她对生活的解悟。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很多人穷其一生,不过在厮混吃喝罢了,一点儿都了解不到生活的深意。

好长一段时间,我见过那些风姿卓越的女人都会想起安君来,暗自对比之下,这些女人展现出来的风姿,与十七岁的安君相比,相别云泥。

安君就像是饱经风霜的风月女子,看透了浮世繁华,也看透了人生本相。安君所表现出来的洒脱与内敛,在我这一生中再也没有在其他女人身上见到的。

后来偶然看到张爱玲的一段话,我才明白,安君在那个时间来的是那么的及时,或者是对我青葱岁月的一个总结。如果没有安君,我便没有青春这一说。

我很难理解这个风沙很大的小城,是怎么孕育出来这么样一个女子的。安君说,可能是因为这座城市缺水,所以她就来了。

说完这句话,她神秘兮兮的问我:“水大不?”

这一生我们总要走过很多路,在未来的某个叉路上和爱的人走散在人群里,独自去面对每一个黑色的夜晚……你会以为再也无法奢望白头到老……

1.

“我决定嫁人了。”我对电话那头的方圆说。

“哈哈,你和王旭哥哥终于要结婚了,我替你高兴!加油小鹤姐!”那头是方圆开心的笑声。

我挂了电话,没有开心也没伤心。

我只是没告诉她,我嫁的人不是王旭,是一个她不认识,我也很陌生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我的顾客给我介绍的。

我们认识几天就走进了婚姻,因为不爱所以好相处。

我只是累了,我想要一个家,一个我爱不爱不重要的家。

一阵急切的手机铃声从手机传来。

我接起电话:“方圆,你怎么有空了?”

“小鹤姐,王旭哥哥疯了,在满世界的找你。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我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怎么说。

“方圆,不用理他。他问什么你就说不知道。”

方圆要说什么,被我打断了:“方圆,我明天结婚,不是和王旭。你什么都不要问了,有机会你回来了我们见面说吧!”。

方圆不会逼我的,我知道。

她也知道我有一天会告诉她为什么。

我挂了电话,收到了两条短信。

“方圆,你知道你小鹤姐在哪吗?我联系不上她了,我快疯了!你如果知道赶紧联系她,”是方圆转的王旭的信息。

“不管怎样,别让我们担心。一定要好好的。”方圆的信息。

我会好好的,我在眼泪中告诉自己。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2.

在一阵一阵的产前阵痛中,我撕心裂肺的痛着难受着,汗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模糊中我疼的实在是受不了啦,才被医生推进手术室。

我的手不停的抖着,我怕极了。有点晕还很冷。我不敢动弹。死亡仿佛一个无形的大网在向我收紧。

迷迷糊糊的我感觉有刀刃在肚皮上划动,肚皮木木的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我突然有点想念王旭,如果我现在死了,他会不会遗憾呢?应该会吧。

我是被疼醒的,手很疼。医生在扎我的手,我正迷迷糊糊的想怎么扎手呀?“不行呀,产妇有大出血征兆,快快准备血浆。”是医生的声音。

我感觉一切都离我越来越远了,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能死,不能死。”

3.

我醒来已经是两天后了,我看到了小小的人儿。小家伙被一个粉红的毯子包着,崔朋在给他喂水。我有泪从眼角落下。

崔朋看到我醒了,笑着把孩子放到我身边,关切的问我:“小鹤,有没有哪里疼?我去叫医生。”

我轻轻的摇摇头:“崔朋谢谢你,我挺好的。”

崔朋把女儿抱了过来轻轻的放在我身边,

这时护士端这托盘过来了,一边问我身体情况,一边对崔朋说:“你让孩子和母亲多身体接触,这样孩子有安全感。”

我身体恢复的很好,很快就出院了。日子一如既往,只是多了孩子的哭声和奶瓶的叮当声。

我和崔朋没有太多的交流,我们不像寻常夫妻,只是抱团取暖,给外人一个温馨的家。

我有时会想,这样的日子真的会一辈子这样走完吗?我怕也是会发疯吧。

可是轻易背叛的爱情注定不能白头到老的,王旭和我的爱情又能走多远呢?爱的太深同样会被溺死在爱的旋涡。因为深爱,才更加不能原谅。

4.

我和王旭相识是在我初三那年,我十五岁,他是我同桌王楠的哥哥。

他们家离学校很近,我却相反,我离家二十多里路,因为离家远我两星期才会回家一次,冬天有该洗的棉衣都是王楠帮我带回家洗的。

星期天王楠都是叫我去她家蹭饭,起初我并没有见过王旭的面,他比我和他妹妹大三四岁,我只知道王楠有个哥哥在外地上大学。

王楠也会拿他的照片给我看,我只是感觉好帅,也并不会想太多。

或许有缘人总是会碰面的吧,我在放假的时候去王楠家骑自行车时,见到了传说中听了无数遍的王旭,他带着黑框眼镜,显得白净斯文,高高瘦瘦的样子。

我有片刻的失态,王旭先开了口:“你是林鹤吧?我妹妹说你自行车没气了,去王叔家借充气筒了,让你等一会。”

我点了点头,默默的站着。

王旭看我拘谨的样子,转身进了屋里给我端了瓜子和糖果。我一直摆手不要。

“吃呀,你客气啥呀。”王楠拿着充气筒回来了朝我笑着说。

车子最后也没充进去气,没办法因为放假带的东西太多了,又离家远。王旭是骑摩托车把我送回家的。

第一次坐陌生男人的摩托车,我把书包放我和他中间,一手搂着书包,一手倒抓着车后排的放物架。

王旭见我别扭的样子,也没把摩托车跑太快。

时隔多年我已经忘记了和他怎样道谢的,可是他骑摩托车的背影这么多年一直在我梦里出现。

5.

也许真的太久了,我已经记不起自己是怎样爱上他的,可是只要是听到关于他的一切消息,我能感觉全身的细胞在沸腾叫嚣着爱情!

记忆里自从上次见过王旭以后,王楠收到哥哥的礼物里,总会有我的一份,我每次都是惊喜而开心。

初中的时光转眼间流逝,我又到了另外的县城去上高中,再见王旭时他已经毕业工作了,我们在公交车上相遇,他显然很激动和开心。

“林鹤好久不见了,大概有三四年了吧,只是听王楠一个劲的念叨你,真快呀。长成大姑娘了。”王旭笑着看着我。

我感觉脸红红的:“王旭哥,你这是去哪里?”

“哦,我到县城办点事。你现在高三了吧?”

我们聊了一会,我很快到站了,我们互加了QQ。

我拉着行理箱往前走。

“林鹤”

是王旭在叫我。

我急忙停了下来,我以为有什么东西忘车子上了,却见他脱下自己的外套递了过来,我有点狐疑。

“你衣服脏了。”他竟然有点脸红。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抓住他的外套往身上一围,扭头就跑。

“你慢点,小心车子”身后是王旭的声音。

我头都不敢扭,在空中挥挥手。没勇气看他的表情。

衣服在我这里好久我都不好意思还回去,

再还衣服时已经快要过年了。

王楠邀我去她家玩,我顺便带着那件外套。

王楠一脸的不可置信:“林鹤你咋有我哥的衣服,快快从实招来!”

我不好意思的把那天的事对王楠讲了一下,“啊啊啊,王楠你知道吗,真的很尴尬好吧。”

“哈哈哈,林鹤你怎么那么倒霉呀。不过活该,你也有出糗的时候。”王楠笑着拍我。

“我丢死人了,这次来,我真怕见到你哥哥。”

“你还别说,林鹤,我感觉我哥老喜欢跟我打听你了,我感觉他喜欢你,要不你做我嫂子得了。”王楠对我嬉皮笑脸的开玩笑道。

我没接话,过完年我就要出去打工了,家里条件不好,已经供应不起我再上学了,我在过年时可能也要相亲了,老家里的习俗,十七八岁的姑娘已经到了订婚的年龄。

王楠见我不说话:“哈哈,你考虑一下呗。晚上我们聊天你好好想想,我也问问我哥怎么想的。”

那天很庆幸没有见到王旭,但也有点小失落。

6.

吃过晚饭,躺床上我就收到了王楠的信息。

“林鹤,怎么样?要不你和我哥聊聊,家里介绍了那么多女孩,我哥一个都看不上。”

“你就确定他就能看上我?”我不客气的答道。

“我能确定,他那关心和爱慕掩饰不住呀,东扯葫芦西扯瓢的跟我一个劲的打听你,这我还能看不出来。”

我无语了“你这是什么节奏呀,王楠”。

“我让我哥跟你聊哈!”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了,我上次加的王旭的QQ头像动了起来。

“林鹤,我是王旭。我妹妹给你说的事,你想了没,我是没意见。”

我点开信息,感到一时头大,我该怎么办好呀。

“林鹤,你在吗?”

“我喜欢你好久了,以前你还小在上学,我怕给你造成困扰,可是我怕我再不说你也要订婚了。”

我看后,心里怦怦的乱跳不停,把自己埋在被窝里不想出来怎么办,我也是喜欢他的,可是怎么说呀……

好久我才回信息。

“好。”我给王旭发了过去。

“我们明天去你家提亲。”王旭又发了一条。

我不敢再和他聊下去,匆匆下线了。

我没想到第二天,他们家真带着礼物就来我家了,还自带的菜和烟酒,把我妈都看愣了,不知道咋回事。

我的脸更是红的跟猴子屁股一个样。

我们家也叫了好几个大叔大伯来陪客,我妈偷偷把我拉厨房:“鹤儿,咋回事呀,这都没弄清咋回事呀?”

上次我在“知宾”这一篇文中提到过一些古时候的神秘职业,“赊刀人、刽子手、哭丧下灵遍地走;二皮匠、守陵人、千盗兰花神调门。”

这里一共提到了九种职业,其中刽子手跟守陵人应该是最广为人熟知的两个了,但大多数人都是从影视剧或者网络小说上看到的,在这里我想告诉大家,这两种职业万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尤其是刽子手,他们这一行的规矩多的令人头皮发麻。

不过今天我不打算讲刽子手的故事,先说一说你们有可能是第一次听说的“二皮匠”这个职业。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宁为路边狗,不做二皮匠。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在古时候,人们宁愿去上街要饭,也不会做二皮匠这个行业。(古时候乞讨的跟野狗没什么区别,都是在街边要东西吃)

在以前,二皮匠跟刽子手一样都是属于下九流,不招人待见,除非是逼得实在没办法了才会选择这个行业。

到这可能会有人问,那唱戏的不也是下九流,怎么没见得那么不堪?

这个问题很简单,戏子在古代封建社会叫做“伶仃”,是专门供达官显贵娱乐消遣之用,社会地位低下。有句话大家都知道,叫“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说的就是对戏子的评价如妓女一般,所以会被列为下九流。但随着时代发展,封建社会到了如今的21世纪,唱戏的可不就成了国粹嘛。

但二皮匠跟唱戏的不一样,二皮匠这个职业最初是由裁缝衍生出来的,古时又称缝尸人,其实光听名字大家应该也明白他们是干什么的。裁缝缝的是草布皮革,而他们二皮匠缝的却是死人的尸体,跟刽子手一样是赚死人钱的,所以才会被当时的人所看不起。

古时候那些被处决的犯人,通常都是尸首分离,还有受到凌迟甚至车裂等酷刑的人,他们死后都落不了一个全尸,这时候就需要二皮匠出马,通过针线把碎尸缝起来,缝成一个人形送死者完完整整的走。

是不是感觉有点像当代社会的入殓师?

没错,二皮匠就是古时候的入殓师,不过他们的技术可比现如今殡仪馆里的入殓师高超多了。从某方面来讲,入殓师其实就是从二皮匠这个行业延伸出来的,不过经过几百年的演变,二皮匠这行很多传承都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我记得我有说过,有段时间我大江南北的跑一直在试图寻找这些职业的后人。09年在安徽找到了仵作后人,10年在天津认识了二皮匠后人,经过他我又联系到了京城的刽子手后人。

河南见到了下灵人,邙山脚下的守陵人,还有前两年一起共过事的哭丧人,跟他们接触一段时间后,他们绘声绘色的给我描绘出了往昔的那个江湖,以后我会慢慢讲给你们听。

我在天津认识的这个二皮匠后人叫刘月白,三十来岁,带着一副金丝眼镜,说话文绉绉的,皮肤又白又嫩,以至于跟他混熟后我经常取笑说他是不是天天偷媳妇儿的面膜用,整一小白脸模样。

这家伙喜欢穿风衣搭配高领的纯色毛衣,我第一次见他就是这样,外人光看他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老师或者模特,包括我当初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他介绍起自己说自己职业是入殓师,那时候我才相信他是二皮匠的后人。

其实从民国开始,二皮匠这个行当就开始没落了,大部分转化成了两个职业,一个是裁缝还有一个就是入殓师。

那天我跟刘月白聊了很多,刘月白告诉我他们祖上几代都是捞阴门的。捞阴门说白了就是赚死人钱的行当,二皮匠在当时和刽子手、仵作、扎纸匠这四个职业被人们称作为“四阴门”。

关于四阴门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刽子手的刀,墙上悬;仵作的眼睛,看得见;扎纸匠的手艺,活又现;二皮匠的针线,走皮面。

刘月白说他们祖上最后一代二皮匠是他太爷爷,正儿八经的四阴门之一。他爷爷倒也会点儿,不过只学得一些皮毛,至于他父亲,当时对这种封建迷信压根不屑一顾,甚至有好几次差点把祖传的笔记给烧了。

那本笔记是他祖上记载的一些心得,说是心得其实就是关于二皮匠这行的禁忌,以及他们曾经接手做过的经典缝尸案例。

说到这我问刘月白会不会二皮匠的走皮面,刘月白楞了一下看着我慢慢还是点了点头。

刘月白说那本笔记他看完了,也就是因为那本笔记勾起了他的兴趣,所以后面才会做起入殓师这一行。

临走的时候,我旁敲侧击的问刘月白,下次有机会能不能让我亲眼见识一下二皮匠的走皮面。

刘月白倒是很干脆的答应了,互相存了对方的手机号后我也就回去了。

回去后我并没有把这事给放在心上,毕竟这个年代还能有多少人会找二皮匠给死人缝尸,大部分人都直接拉到殡仪馆去火化了,这种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

不过我没想到,大概一个多星期后,我就接到了刘月白的电话,他让我明天过去一趟。虽然没说是什么事,但我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于是当晚买票连夜赶了过去。

等我下车后已经是凌晨了,没过一会儿就接到了刘月白的电话,接通后他问我到了没,我有些惊讶,问他怎么知道我是连夜过来的,刘月白在电话那边笑了笑,说看我那天迫不及待的样子就知道我是个急性子的人,接到他的电话能安稳待到第二天过来才有鬼呢。

最后刘月白给了我一个地址,是他们当地殡仪馆的,出了车站打个的士我就过去了。

去到后发现刘月白正在殡仪馆门口等我,看得出来他很着急,进去的时候给我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死者的情况。

这个死者是女性,前天过马路被失控的卡车碾死的,当天晚上就送了过来,死者家属要求入殓师对尸体进行修复,所以殡仪馆这边就安排了刘月白负责这个事。

刘月白把我带到化妆间后停在了门口,叮嘱我进去后不能乱动,不能乱说,更不能乱想。

我很配合的点了点头,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正如我办白活儿一样,最忌讳坏了规矩的人。

后面刘月白又告诉我进去后做好准备,说这个死者死相可能不太好看。

我冲他笑了笑示意他放心,我这些年经手办过的白活儿没一千也有八百,淹死的、吊死的、摔死的、烧死的、什么样的死法我没见过,对那些场面早已经习以为常,自然不会把刘月白的话放在心上。

刘月白也没再说什么,于是打开门招呼我进去。

进去后我发现这里的格局跟医院的病房很像,有床,有设备,那些设备有挺多我都不太能认明白。刘月白给了我一套消过毒的衣服让我换上,等我换好出来后发现他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刘月白坐在死者的正前方,一低头就正对着死者的脸,也是方便待会他能更好的操作,不过此时死者整个人都是被白布盖着的状态。

我就在刘月白旁边打下手,期间刘月白告诉我干他们这行化妆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懂医学,尤其是对人体骨骼和构造要特别了解。

外面的人总以为他们就是给死人化妆的,殊不知他们最大的工作量是给人体进行修复,包括但不限于面部。例如今天这个被重卡碾压的死者,就算隔着白布我也能想象到尸体是个什么情况,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说光化妆能把她躯体给还原吗?

他们这行来钱快确实不假,但也不是什么人能做的,就算是同行他们技术也有高有低,普通入殓师大部分只能做个部分位置的简单修复,也就刘月白因为学了些二皮匠的手艺,要不然今天这个活儿他们殡仪馆根本接不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当我看到尸体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

那女尸的左脸整个裂开,好像是被车从腰部位置碾过去的,整个腰部位置都被压扁了,估计就剩一层肉连在一起,骨头恐怕都被碾碎了。

我还真是头一次见这种死状,比以往我见过的要惨烈几百倍,那视觉冲击力不是一般的大,我都感觉后背渗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我这时候倒有些佩服刘月白了,这家伙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心理素质那么强,见到死者几乎完全毁烂的尸体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过从掀开白布的那一刻起刘月白就仿佛变了一个人,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却总是给人一种特别严肃的感觉。

刘月白给我递过来一双手套,让我戴上给他搭把手一起请尸。

这里说的请尸其实就是抬尸,为了表示对死者的尊敬所以用了一个请字。

因为这具女尸的腰部几乎被碾烂,所以在请尸的过程中我跟刘月白都特别小心,就怕一个不小心这具尸体在抬送的过程中断成两半。

把女尸从原本的床上抬到另一张床上,其实我觉得那张床被称作为工作台更合适,上面有很多仪器,待会修复尸体就在上面进行。

把女尸放上去后刘月白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个黄色的皮质包,我瞥了一眼发现里面有针有线还有一些我从没见过的工具。

刘月白告诉我,二皮匠缝尸不同于入殓师修复,缝尸中用的针线都是有讲究的,粗线缝大块肉,细线缝小块肉,透明线缝五官,金线衔接部位组织等。

缝尸是门及其复杂的手艺活儿,因为尸体不像衣服一样缝错了还能修改。对于二皮匠来说,每一针都要确保万无一失,因为他们没有丝毫修改的余地,一套流程下来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洗、理、缝、捏!

刘月白说所谓洗就是擦干净尸体上的血迹,这个倒是不需要什么技巧,只要胆大心细就行。理是将错位的骨骼还原,也是为了下一步缝尸做准备。缝就是缝尸,把断开或者裂开的部位缝合起来。

至于捏,这个可不是表面意义上的捏,这是二皮匠缝尸中最重要的一步。

就拿这个女尸来说,她的腰部位置已经压扁了,这里就需要刘月白通过一些材料进行辅助修复,一般入殓师都是使用仿真人体部位来进行修复,但在古时二皮匠用的更多的则是稻草。

因为稻属于五谷,五谷杂粮本就辟邪,而稻草梗又是稻的载体,所以古人觉得很有灵性。

大概过了三四个小时,女尸已经被刘月白缝合的差不多了,我看了一下发现刘月白已经是满头大汗。

二皮匠缝尸讲究一气呵成,最忌讳中途休息,刘月白缝好女尸脸上的那道缝儿后换了一根稍小的缝尸针,穿上透明丝线,开始对尸体进行最后的完善。

约摸得有一个多小时,刘月白长出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说完工了。

我过去一看,嘿别说,缝好的尸体看起来完完整整哪还有之前那副惨状,就连女尸的脸也变得正常回来,我心里不由赞叹这二皮匠的手艺果然厉害。

后面刘月白对尸体又进行一系列的面容修饰,等到一切完工后差不多是早上六点了。殡仪馆开门的时候死者家属正好也来了,对死者尸体修复的结果非常满意,再接下来就进入遗体火化的流程了。

我跟刘月白后面就没再掺和这件事,接着我俩去吃了早餐,我要了一笼狗不理包子,花了我好几十块钱结果一点也不好吃,还被刘月白嘲笑了一顿。

期间我打趣道,看你昨天缝针的手法当初怎么没想着去当个医生什么的,不也比现在的入殓师和二皮匠好听。

刘月白笑了笑说,我当初还真就是学医的,后面才自学了殡葬专业。

虽然之前我也猜测过,不过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感觉有些惊讶。

看我颇为不解的眼神,刘月白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告诉我他祖上第一代二皮匠是被当时的朝廷任命的。

当年国与国之间战争频发,上了战场的士兵有几个能留下全尸的,当时民间又迷信觉得死无全尸不吉利,所以就从坊间找了一些裁缝让他们来到军营专门为战死的士兵缝尸。

后面二皮匠这一行走出军营,开始活跃于民间,古往今来经过他们手体体面面走的死者不计其数。有征战四方的大将军,也有暴毙街头的流浪汉,有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有各大牌楼的风尘女子。

人跟人是有区别的,有的人生来富贵,有的人生来贫寒,甚至连死也是有区别的,有的人死的安详,有的人死的惨烈,还有的人死后不得全尸。

二皮匠这一行决定不了谁的出身,但能尽自己最大努力保证他们死的不至于那么凄惨。

刘月白接着说,入殓师也好,二皮匠也罢,我不觉得他们就比医生低一头,一个尽自己最大努力把人救活,另一个尽自己最大努力送死者走。

有的人生来卑贱,可能连自己的死法都无法选择,既然我们决定不了他们的出身,那就只有送他们体体面面的走,总不能活着不如人意死也憋憋屈屈吧?

刘月白的这番话倒是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之前我一直认为二皮匠是个神秘的职业,之所以感兴趣也是因为自己的猎奇心态,就像你们对我的职业感兴趣一样,都是抱着一种求知的心理。

其实普罗天下所有的职业都是一样,是时代造就了各种职业的发展,而发展中的职业也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或延伸出其它职业,或失传只留存在老一辈的记忆中。

人潮如浪,我们一直马不停歇,但终有一天,你我都会被掩埋,那个时候还能有多人知道前贤的智慧以及古时文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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