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沉北海唤相思
楔子
我是北海一只不会游泳的鱼,生平最大愿望就是找全我的鳍。
可每当我满心惆怅地坐在礁石上认真思索我的鳍到底丢在哪里时,云镜总要用他那笨重的蚌壳身子扑腾我一身海水,随后嘲笑我说:“你的鳍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我总觉得他这是在报复我频繁压迫他载我到北海各处刨,所以我每次都会恼羞成怒地一脚把他踹开。
这时云镜便会如往常般重复说我忘恩负义,随后又龇牙咧嘴地威胁我说没有他看我怎么回北海深宫。
他这话每次都说得那么信誓旦旦,可没过一会儿他就会晃晃悠悠地游过来,而后化成人形板着张晚爹脸对我说:“姜沉鱼,日落了,我们该回家了。”
口是心非到极致,偏偏每每都让我欢喜得不得了。
但这日直到夕阳完全被云层吞噬,他都没对我说回家,只遥遥看了眼无垠海面上的粼粼波光,扭过头对我说:“我们去南海吧,或许到那里你就能找到你的鳍了。”
他说这话时眼里一如既往的绵延了数百年的温柔与背后晕红的落日慢慢重叠,差点让我落下泪来。
我想,即便这世上所有人都欺我瞒我,云镜也不会骗我。他几乎把千百年来所有的陪伴都给了我,还能差我些什么呢。
1
我和云镜到达南海时,正好赶上南海太子亓渊的寿辰宴。比北海不知富丽了多少的南海大殿红绸满堂,觥筹交错热闹非常。
我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云镜拉着我上前一步,朗声说:“北海公主姜沉鱼携礼特来贺寿。不想路上耽搁了些,来得晚了,太子莫怪。”
亓渊还没说话,席上已有不知名的小仙碎嘴:“也是情有可原嘛。毕竟沉鱼公主不会游泳,靠一个蚌壳来到这千万里之遥的南海也不容易。”
声音虽小,却堪堪传进我的耳朵里。我攥紧云镜的衣角羞愤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亓渊忽然轻笑一声:“久居北海深宫的沉鱼公主能拨冗前来,已经是我亓渊最大的荣幸了,怎么会责怪呢?”
身侧云镜身子一僵,我疑惑地晃了晃他的衣角,随后又低了头小声对亓渊说:“谢谢。”
宴会热闹却也冗长,我坐在人群末尾昏昏欲睡,醒来就瞅不见了云镜,我有些慌神,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的亓渊忽然出了声:“沉鱼,好久不见。”
我诧异地抬头。
亓渊皱了皱眉,“你不记得我了?”
我紧张地抿了抿唇,小声说:“我打小记忆就不太好,如今失了鳍,又整日囿于北海,记忆力就更差了。可能我们之前是有见过几次,可我真没什么印象了,对不住。”
亓渊一双墨黑眸子深不见底,望向我的目光幽幽暗暗。
我琢磨着该说些什么话来打破沉默,可思来想去,也只冒出了一句,“你有见过我的鳍吗?”
亓渊愣住,我看着他又说:“云镜告诉我,南海有我的鳍。”
亓渊还是愣,半晌,他说:“我……不清楚,不如公主先在这儿住下,我派人找一下。”
我没说话,云镜忽然从身后冒出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往住处走的路上,我缠着云镜问突然来南海的原因,云镜一直含糊而过。我问了几番,见他不想说也就不问了。云镜做事,总归是有他的原因的。
于南海待的第一个夜里我忽然做了个梦,梦里的云镜广袖宽襟,如墨长发被发带松散束于脑后,姿容俊秀,冠绝无双,而后他于无垠海面上遥遥对我弯腰行了一礼,轻声唤:“沉鱼。”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连名带姓地喊我,可不知为何,我却突然落下泪来。
醒来时就看到亓渊站在我床前,笑意吟吟地说:“沉鱼可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我狼狈地擦了下眼,问道:“云镜呢?”
亓渊目光一闪,“他有要事去办,先离开了。”看了看我,又说,“也许过段时间他就来接公主了,公主不要担心。”
我愣住,“你骗我。”
云镜这千百年来从来没离开过我,他也说过他会一直陪着我的,绝不可能抛下我的。
亓渊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我。我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2
亓渊的意愿是,我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南海,待到云镜办完他自己的事情来接我。
可我不想。我这安稳的前半生里,大半的记忆中都有一个叫云镜的人存在,如今他不在,叫我怎能安稳等待。
亓渊贵为太子,听说近日又战事繁乱,没空管我。我便自行寻了个名叫亓白的千年龟代替云镜做了我的座驾,整日在南海四处游荡,顺便瞅瞅南海有没有我的鳍。
这日我昏昏沉沉一路游荡到南海尽头,一直没出声的亓白忽然说:“公主,近日南海边境不太平,我们回吧。”
我醒过神,抬头看了眼头顶依旧毫无波澜的海水,忽然心慌得厉害。可我带着亓白刚冒出海面,一股大浪打过来,头脑一懵,我便昏了过去。
醒来后我攥紧身旁亓渊的手臂,连声问:“那是云镜对不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即使只是一眼,即使云镜换了副我从不曾见到过的桀骜冷漠的表情,我也确信那就是我曾朝夕相伴的云镜。
手指一点点地收紧,心中猜疑越来越多。云镜为什么会突然抛下我?他既然就在南海周边为什么不来接我?他与亓渊……是不是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交易?
亓渊站在我对面沉默许久,而后缓缓握住我的手,轻声说:“沉鱼,云镜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云镜了。”
亓渊说,云镜其实是经常于南北海交界处作乱的乱臣贼寇之首,如今不过是厌倦了整日囿于北海的枯燥生活,想要回到当初的权势滔天,继续当年未完成的统领整个海域的宏图大业罢了。
他说得一字一句,有板有眼,连表情都是真挚的。
可我不信。
我一个没有实权没有威望还不会游泳的落魄公主,云镜都可以耐心而温雅地陪我一年又一年,怎么会是那冷漠的贼寇之首呢?
而且他明明说过,他会一直陪着我的。
亓渊再次带兵出海打仗时,我带着亓白偷偷跟了上去。果然不出我所料,站在亓渊对立面的是我心心念念的云镜。
云镜看到我吃了一惊,随后皱眉呵斥:“姜沉鱼,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我固执地一步步上前,“阿镜,亓渊说的是假的对吗?你才不是什么乱臣贼寇对吗?你……我们回北海好吗?”
云镜握着兵器的手有些抖,我心一喜,以为他被我说动。谁知他却掠过我径直向亓渊刺去。
亓渊许是没反应过来,血液从胸膛汩汩流出来。
双方人马一触即发,他看着我,冷了脸说:“姜沉鱼,相信你所看到的。自始至终我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说完这句话后一挥手,我就被他挥到了千里之外,而后雾气渺渺,我便再看不见海面上的任何情况。
这晚,太子殿里灯火通明,我站在亓渊床边,看着大夫一点点为他包扎好胸膛伤口,而后于摇曳灯火中低声问他:“太子殿下之前说的好久不见……是什么意思?”
我在南海待的这些日子里,亓渊对我出奇得好,如若不是他有目的,那便是我的记忆有了差错。
亓渊愣了下,目光倏忽变得幽暗,而后我便在他意味深长的目光里,陷入了从不曾知晓的过往从前。
3
千百年前,我还是北海尊崇万千的公主,因骁勇善战、功绩显赫而享有无上荣光。偶尔打打仗,偶尔逗逗海中鱼蚌,生活好不自在。
可这样潇洒的日子却被突然造访的南海太子亓渊打乱了,彼时的亓渊眉眼桀骜不驯,抱负满胸膛。他以南海七分之一的海域作为交换,要我帮他出战于南北海交界处作乱的乱臣贼寇。
据他说,乱臣之首异常顽固,他几次出兵都无法降服,直到无意中打听到贼首似乎对我有些忌惮,于是便找上了我。
彼时我年轻气盛,应邀出战,谁知过程异常顺利,一月后贼首退守万里。为了感谢我,亓渊邀我到南海小住。谁知我女儿心性,朝夕相处之下竟对亓渊生了情,而后便抛弃一切大仁大义,恨不得日日与他耳鬓厮磨。
之后亓渊在一场战事中手受伤,为他能痊愈,情根早已深种的我便毫不犹豫地把自身赖以生存的鳍移给了亓渊。
可再之后的事情,就是我的噩梦了。
亓渊得了鳍后性情大变,对我也不似往昔般温和,且态度一日差似一日。我伤心欲绝地回了北海,可此时的我没了鳍,再不能上天入海来去自如,往日的无上尊崇一瞬间化为泡沫。
而后我自觉无颜见人,便整日待在北海深宫闭门不出,久而久之便连往日记忆也给丢失了,也变成了如今出行需借助他人的废物。
我睁眼时天光大亮,亓渊握着我的手满眼愧疚,“沉鱼,之前的事总归是我对不住你。”
我抽了抽手,没抽动,索性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问他:“所以,当初那个贼首就是云镜?那他这些年来待在我身边是为了……报复我?”
亓渊眼里装满了心疼和不忍,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定定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而后一点点地抽出自己的手,“我不信,亓渊,我不信你,云镜不是那样的人。”
“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我们当初的感情吧。”亓渊忽然扳过我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身上披着的衣服随动作掉落,露出里面还被绷带束缚着的胸膛。
我摇头,“不,你说的不是真的,我……”
脑海中忽然闪现一幕我一片片地拔掉自己身上鳍的画面,彼时亓渊躺在床上,周围是严阵以待的错落人群。我一边拔一边笑,眼里却是隐忍着的泪花。其他细节模模糊糊,却让我头痛欲裂。
而后画面一转,我便看到一个板了张我这些年异常熟悉的晚爹脸的人朝我吼:“姜沉鱼,你能不能长点心?!”
其中孰是孰非,忽然一目了然。
亓渊抓紧我的手臂,急切地问:“沉鱼,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后又觉得不妥,低下头轻喃:“原来我曾那么地喜欢过你。”
亓渊一笑,而后拥我入怀,朗声说:“沉鱼,等我平了云镜这帮作乱之人,安稳了这泱泱海域,我就带你去看那世间所有的繁华奇景,四海八荒我都陪你去,好吗?”
我抬头,“可是我没有鳍,不能游泳。”
这次亓渊沉默了许久,随后说:“没关系,有我呢。”
我轻抚着他胸膛上的绷带,感受着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良久后,我轻轻点了点头,说:“嗯。”
4
我原本是打算瞒着亓渊自己跑去找云镜的,谁知出了门才发现亓白就等在外边,开口就是要陪我一起去。
我问他就不怕亓渊找他的麻烦吗?他摇摇头答得坚定:“没有关系,跟着沉鱼公主是我的职责。”
直到一路跌跌撞撞跑到了一直待在南海不远处的云镜面前,我才知道他所说的职责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亓白是你的人?”我看着云镜,不可思议地问。
云镜满眼不赞同,“姜沉鱼,你不该这么冲动。”顿了顿,他又说,“是我让亓白跟着你的,南海太大太复杂,你又不会游泳,我不放心。”
转载请注明:约嗲社区 yuedia.com 我们的励志故事 http://yuedia.com/category/liz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