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境:序章云灭
元帝三年,再有三天便是除夕之夜,云国都城樊城已接连下了数日的大雪街上商铺大门紧闭,有的还贴上了封条昭示着主人已弃了这里而去。若不是路上偶尔会见到一家老小背负着行李匆匆相携而过,真的会以为这里本就是一座空城。
只有一座茶楼还在开门迎客,与周围萧条的情况相违和。
茶楼二层一个小窗子开着,向外面探出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好奇的打量着外面的一切,说道:“二哥,羌国的大军已经到了城外要不了几天云国这最后一个城池也将要纳入羌国的版图,咱们是否要回去了?”
屋内的男子身穿一件灰色云龙纹长袍,长相平凡,拥有一双明亮深沉的黑色眸子,一眼望不到底,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窗边不安分的人。
梁钰拿起茶杯轻啜一口才道:“莫急,樊城失守是必然,但却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再支撑月余也是可以的。”
伸脚向下探了探刚刚帮助他爬上窗子的椅子却没够到,梁新柔收回脑袋瓜壮着胆子打算从窗上跳下来,一阵风过人已落入宽阔有力的怀抱。
梁钰低头看着怀里这个从小调皮不安分的妹妹无奈的只能在心里叹息!嘴上却少不得责备“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莽莽撞撞,不知安分?摔到你怎么办?”
她才不管这一套呢,从小到大自己犯错梁钰可没少骂她,可是哪一次不都是骂完以后又巴巴的跑过来又是糖人,又是甜糕的来哄自己,梁新柔俏皮的吐吐舌头“二哥人家知道错了嘛!”
“好了你不许再爬那么高了,回去准备一下三日后我们启程回西梁国,这三天不允许你外出惹事听到没有?”
“哦!”梁新柔不情愿的撇撇嘴,忽又变了个人一般,长叹口气“二哥芝瑶姐,不,青王妃怎么办?”
梁钰抬头看向窗外想到了那个女人,曾经差点成为自己王妃的女人,是个奇女子!
“禀告二殿下,羌国大军已在攻城,这樊城怕是最迟不过明日便破城了,还请殿下与公主立刻撤离。”
“什么?”纵使知道云国灭国是早晚的事却也没想过居然会这么快,也没想到樊城竟然如此的不堪一击。
“备车青王府”。
外面已经烽火连天,屋内熏香渺渺,轻纱帘幔中女子轻抬手臂呼唤“芊兰什么时辰了?”
“小姐您醒了,这会未时了西梁国二殿下已经在外面等您许久。”芊兰边说着边将帘幔束起来,又有小丫头端着梳洗用具,衣服首饰井然有序一字排开等在那里,全不见一点即将亡国的慌乱悲伤。
“外面怎么样了?”芊兰自是知道这个外面指的是城外,微微一笑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感说道:“最迟明日云国怕是就不在了。”
芊芝瑶看着镜子里已经病了多日的自己,脸色蜡黄早不见当初的丰满莹润,唇色苍白干裂,眼下一片乌青,牵强的扯出一抹干笑低声喃喃“该来的总归是来了!”
抬头道:“芊兰给我梳妆罢,芊琴去回了二殿下就说芝瑶已是青王妃自当与夫君生死与共,请二殿下尽早归国。”说完便闭上眼睛坐在那里任由芊兰给她梳妆打扮不言一语。
当芊琴将这话一字不落的转给自己时,梁钰没有一丝的诧异,本就是意料之中,来这里不过是存有一丝幻想,想着这个女人也许会偶尔的软弱一次,拿出女人该有的的样子,可是他错了也太低估了芊芝瑶的倔强!
那便这样吧,如若那个男人对她还念丁点旧情,兴许来日他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梁钰起身,朝芊琴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小姐,奴婢已经将您的话转告给了二殿下。”
本便不该再有所牵扯,否则西梁就是下一个云国!“去把我的嫁衣拿来。”
芊芝瑶强行撑着不适的身子换上复杂的嫁衣,这嫁衣在知晓那人向家里提亲之日起,向来不擅长女红的自己拜了多少名师绣娘,才将这嫁衣绣好却终究没有为那个人而穿!
换上嫁衣的芊芝瑶,又有芊兰给画了个淡妆嘴上薄涂些胭脂,衬的气色好了许多。推开门,外面的风雪与寒气扑面而来,所有人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芊芝瑶好似不知寒冷一般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芊兰和芊琴连忙拿起大氅追了出去。
见自家小姐一言不发的就这么走着,出了瑶光阁,出了青王府,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啊?这天寒地冻的快回去吧,身体刚好些可别再冻坏了身子。”芊兰一脸焦急的担心说道。
芊琴却是一言不发的紧跟在芊芝瑶的后面,无论哪里,只要小姐在她便在哪里。
见得不到回应,芊琴也不拦着,芊兰只能担心的跟着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隐隐能够听见外面喊杀声震耳。她们俩终于知道小姐是要去哪里了,城楼上早有一将领远远的认出了她,连忙派人下来接应她们。
云青阳没想到她会过来,羌国进攻的紧,三面围剿他率领的云国大军从竭炀关节节败退,云国连失三十六座城池,现今只剩下这都城樊城,亡国之危将士们殊死抵抗,倒是给羌国士兵吃了不少苦楚,可是他们都清楚,灭亡已是定局,只是早晚罢了。
“妾身拜见青王殿下。”芊芝瑶微微福身行了个礼。
“罢了都这时还在意那些礼节做什么!”云青阳不在意的摆摆手。“去给王妃拿个垫子来。”转身吩咐道。
坐下后一直沉默的她终是开口:“是我对不住你!”芊芝瑶知道云国的灭国和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那个男人向来很有野心她是知道的,自己不过是他野心抱负的一个幌子罢了!可到底还是连累了这些无辜的人。
“芝瑶我送你走吧,明明你早就可以洒脱的离开,可是为了云国你已经牺牲了你自己,现今大局已定,你留在这里也是白白枉送性命,何苦!”云青阳知道若不是眼前这个女人,也许早在一个月以前云国便被灭国了,哪里还能有今日之战!
芊芝瑶长叹口气!走?又能走到哪去!她已经害了一个云国,这天下只要那个男人想要,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又何苦再去连累那些无辜的人,今日她上来也是仗着当年他欠她一个允诺,芊芝瑶私心想着若他还认的话,兴许还能够保全这些人的性命,若不认那便与大家一起共赴黄泉,也免得再去带累其他人。
回手杀死了一个云国上来偷袭的士兵,羌莫尘远远的就看到了城楼上那身鲜红衣服的女人,竟单薄的如此,她怎么会瘦成这个样子!
纵马直上挥舞长剑斩杀周边不停扑上来的云国士兵,直奔城门而去,羌国将士见皇上如此勇猛士气大增,杀得云国节节败退,只得一路退向护城湖内!
直到城墙下,躲过上面射下的箭雨羌莫尘提气跃上了城墙,周遭的云国士兵看到他上来心里喜忧参半,把他团团的围住,喜在敌国的将领就这样将自己送了上来如果杀了他云国就有望了,怕在羌莫尘还未登基之前他有个全天下人闻之丧胆的名号“修罗战神”。
当年羌国战无不胜的铁血大将军,今日羌国新帝。羌莫尘随手斩杀了两名带头的将领震慑了这些心存幻想的人一个刀花,背剑而立傲然道“朕念在尔等皆是英雄,若器械投降者皆可编入我羌国大军,若反抗者杀、无、赦”最后三个字说的无比云淡风轻,却比刀架脖子上更让人心寒!
“莫尘小儿休要口出狂言,纵使云国亡国,我等也不会做你的袍下之臣,必将为云国战到最后一刻。”一个云国老将已经一大把年纪,须发皆白羌莫尘认得他早年自己还征战沙场时与这裘老将军交过几回手,每次都是平手,若不是他最后使了些狡诈计谋兴许他的不败神话就要被打破了!不过后来探子来报过,裘老将军早就已经告老还乡了,却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了他!
对于这样一位老将军,即便是羌莫尘现在的地位也依旧要礼让三分,最重要的一点这裘老先生是父亲年少时的生死之交,忙收敛自身傲气,毕恭毕敬的行了个大礼“不知裘伯伯在此,晚辈刚刚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哼,老夫怕是受不得你这一国之君的大礼呢,快起来吧。”于私来说对于羌莫尘这个世侄应当喜爱,于国来说亡国之恨对于世代忠于云国皇室的裘家却是永远无法释怀的。
对于裘将军的态度羌莫尘满不在乎,他从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只做自己应当做的就好。
外面的动静如此之大早就惊动了里面的人,芊芝瑶被云青阳拦了下来,这个时候不应该再把这个女人推出去了,即便他深知这个女人的出现或许比一百个他还要管用。正如她所说云国确实是被她连累,但是该还的她也早就还清了,互不相欠。
“云兄,许久不见。”羌莫尘抱拳笑着问候,好似多年不见的老友久违的寒暄。
云青阳苦笑一下:“莫尘兄别来无恙。”确实多年前他们真的是好朋友,当年也是他对不住他!只是没想到这最后一面两人却是要争个你死我活了!
“青王,这是个好机会,只要我们把羌莫尘留在了这里,那云国就还有一线生机啊。”终于一个士兵忍不住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紧接着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是啊”“没错”等声音不觉于耳,而羌莫尘置身那里两耳不闻,仿佛他们议论要杀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云青阳又何尝不想,可是他知道想杀羌莫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自己加上这些人都不够,何况城下还有羌国的五十万大军。
看着城墙下面的两国大军,明显的一边倒的斩杀,也许投降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即便背上千古骂名,可是最起码自己的这条命换来这余下云国的十万大军的生命,值得。
“莫尘兄,可否借一步说话”终于下定了决心握紧了几次的拳头松开来话随着说出口。
羌莫尘未语,但是跟着他的脚步下到了城楼边侧的小耳房,云青阳屏退了两侧的士兵说道“青阳别无他愿,只有一事相求若我下令放弃抵抗,莫尘兄可否为我云国的十万军士谋得一丝活路。”
羌莫尘背手而立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云青阳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紧张的很,纵使二人年少时交情不错,可是自从那件事之后两人便生分了许多,而现在的羌莫尘,他的性子喜怒无常,真的不确定他是否会答应自己!
良久才听到他的回复只有简短的五个字“叫她来见我”。
云青阳自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内心挣扎着,忽然门口红色人影闪动,环佩叮当一如当年他们初次见面时一般。
“青王妃芊芝瑶拜见皇上”即便她嫁到了云国,可自己始终是羌国的人,也曾经为它浴血奋战过,所以就算他是云国的仇人,这礼也是要见的。只是她明明可以只自称妾身,却不知为何赌气般偏偏要把青王妃三个字加上。
“瑶瑶你怎么来了?”云青阳见她到底还是出来了,心中五味杂陈。
果然羌莫尘听见青王妃三个字时,再听他那句瑶瑶怎么听怎么觉得刺耳面色一沉。
曾几何时那两个字是他的专属,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不过很快他便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那又怎样她爱的是自己,就算她嫁给了云青阳那又怎样,他根本就不在乎,只要瑶瑶在自己的身边,一起都无所谓。
“瑶瑶”此刻羌莫尘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却在看见她疏离的眼神时硬生生的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皇上还是避嫌的好,妾身现在的身份是青王妃,即便年少时与皇上熟识,此刻我夫君在此,皇上对妾身的称呼怕是多有不妥。”
羌莫尘盯着她的眼睛看着许久,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好云青阳,刚刚的事情朕答应你,不过有一个条件。”
“我跟你走,我知道樊城沦陷已是定局,只要你放了我夫君和这城下的将士。”不给云青阳拒绝的机会,芊芝瑶抢先一步拦在了他的前面。
“瑶瑶你…”
“可以”
“好,芊兰笔墨伺候”芊芝瑶边说着,边向书桌走去。细心的研着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吹过她单薄的红色身影,瑟缩了一下脖子,羌莫尘几步上前将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没有拒绝,斗篷却无声的掉落在地上。
墨汁研磨好,拿了一支笔递予他
“空口无凭,立字为据。”好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午后似曾相识的话。
羌莫尘接过笔看了她一眼,笑着大笔一挥,最后落款盖了一个印章,却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传国玉玺,仔细一看上面是小篆刻的四个字“惟愿君安”。
芊芝瑶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再看看纸上的印章。
羌莫尘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等她开口询问“此章非玉玺可比。”
话音刚落“嘭”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屋内的三人,城楼下城门应声倒下,羌国大军攻入城内。
“报云国降书在此,云国降书在此。”一净面无须,身批铠甲的男子骑马从城内赶来,声音尖细一听便晓得是太监。
不知哪里射来的弓箭贴着他的脸飞了过去,吓得他连忙压低了身子,帽子却飞了出去,声音颤抖着求饶大喊“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我奉云国皇上之命来送降书的。”
元帝三年腊月二十七,云国都城樊城破。自此东盛大陆曾经的三国鼎立之势不在,羌国独大一统云羌二国,云国都城樊城更名云城。
云青阳听闻消息忽然悲从中来,一股腥甜的味道弥漫在口中。
“禀报皇上云国投降了。”门外一将士来报。
“好,云国将士愿意的可归入军中,不愿的可卸甲归家,负隅抵抗者押入大牢听候发落,不许打砸烧抢城中百姓,善待云国皇室。”
“是,属下明白。”
“瑶瑶,朕说过会亲自来接你回家的,绝不食言。”羌莫尘微笑说着,向芊芝瑶伸出手,好像两人只是最初吵架斗嘴置气一般。
云青阳上前一步挡在了芊芝瑶的前面,樊城破了,云国没了,那么他唯一亏欠的也就只是眼前这个女子了,今天无论如何他都要护得芊芝瑶周全,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
芊芝瑶苦笑着摇摇头“莫尘终归是回不去了。云国已经是你的,放我走吧!”
“你只有两条路要么与我回羌国,要么我便杀了你这夫君祭奠我羌国战死的十八万将士。”
听他这样说,忽然就觉得这世上没什么再值得她留恋的了。她真的很累了,总是为了别人活着真的很累,受够了一次又一次的威胁与抛弃,这次她想为自己活一次。爱谁谁吧,都与她无关了!
羌莫尘见她不说话,只是轻轻的推开挡在她面前的云青阳,一步一步的向他走来站在他的身边贴近他的耳朵,羌莫尘面上一喜以为她回心转意了。
羌莫尘前面未听清她说什么,最后的长决声音虽小却震耳欲聋,回身想要抱住身侧的她时,却发现她似烟尘般灰飞烟灭,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她说,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呵,好个与君长诀啊,芊芝瑶我知道你狠,却不想你竟能狠心到如此地步,没了你纵使有了这天下又有何用?
眼前好像又出现了那年,少年将军银白盔甲纵马归朝,忽然路边不知打哪里跑出来个红衣少女巧笑倩兮,调皮至极“莫尘将军可否与我一起赏月?”
1
孟然做梦也没想到会被一个“绿毛怪”盯上,不过是在酒吧多喝了两杯,迷糊中就看到对面多了一个身影。
这种情况对孟然来说见怪不怪了。
“给老子让让让……开,别挡挡挡……着老老子了,滚滚滚……蛋!孟然大着舌头,口齿不清的嚷着。
对面的人却纹丝不动,不知道是不是酒吧的喧嚣声过大,还是来人完全不把孟然的叫嚷放在眼里。
孟然见来人没有反应,也懒得多费口舌,来酒吧买醉的除了跟他一样的酒鬼,就是遇事不顺借酒烧愁或是寻找艳遇的人。
正当孟然继续要往嘴里灌酒的时候,那人猛地窜到孟然眼前,吓得孟然一声尖叫,酒醉也清醒了一半。
那是一张涂的五颜六色完全看不出真容的脸,猩红的嘴唇配上抹的乌黑的眼圈,假睫毛像两把棕毛刷一样刮着孟然的脸,最可怖的是那一头竖起的绿莹莹的短发,活像一只栗额金刚鹦鹉。
“哪来的绿毛怪!”孟然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你骂谁呢?还绿毛怪,你咋不喊绿巨人呢?”对方猩红大嘴巴一张,露出了一口贝壳似洁白晶莹的牙齿。
“有你这么出来吓人的嘛,吓屎老子了!”孟然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还不忘拿起身边座位上的外套,披在身上,边说边快速往出口走去。
“哎,你给我站住,你什么意思?说谁吓人呢???”
“难道从来不照镜子的嘛,赶紧的抽支香烟压压惊。”孟然想着一手从胸前兜里掏出香烟,一手迅速点燃,猛吸一口,痛快!
街道冷清,繁星点点,一阵风刮过,地上的片片落叶窸窸窣窣的响起来。
“真他妈冷啊!”孟然不由得裹紧身上的外套。
经过一家通宵火锅店时,孟然想了想抬腿走了进去。
虽然已到午夜时分,店内却十分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孟然费了好一会功夫才轮到一个角落里靠窗的位子。
看着菜单,孟然拿着点单用的圆珠笔飞快的圈圈画画。
“鸭肠,毛肚,百叶,黄喉,肥牛,千张,海带结,冻豆腐,小酥肉,再加一瓶江小白,齐活儿。”
孟然一边勾画,一边在心里默默念叨。完全没注意到对面有人坐下。
孟然正准备将菜单递给服务员时,一抬头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来。
“绿毛怪”正瞪着乌青黑的大眼,撅起猩红大嘴冲着他笑。
“你你你想干嘛?!”孟然也瞪起眼睛紧盯着对方。
“不干嘛,肚子饿了,来找吃的,刚好就看到你了,特意跑来吓吓你。”
“绿毛怪”冲着孟然狡黠一笑,嘴角上扬,猩红的唇下,一排珍珠一样皎洁的牙齿露了出来。
“这怪物的牙齿还挺好看的!”孟然没想到自己还能欣赏起对方的牙齿,对自己也是佩服。
“哦,那你可要赔我精神损失费,我可连续两次被你吓到!”孟然大大咧咧的搓着手,一副你是来买单的吧的表情。
“可惜我出来走的急,既没带钱,也没带手机,不如这次你请我吃,下次换我请你?”对方仍在笑,一副看你拿我怎么着的样子。
“帅锅,菜你点好了没得哟,别个站的胯子都痛啰。”一旁等着拿菜单多时的服务员终于有些按耐不住。
“嗯嗯,点好了,拿去吧!”孟然扬起了菜单,正准备递给服务员,却被“绿毛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去。
“我看看嘛,有没我的菜。”
“绿毛怪”低头开始认真研究起菜单,手开始在菜单上画圈圈。
“秘制麻辣牛肉,水晶鹌鹑蛋,码头功夫丸子,爽嫩里脊,根根分明金针菇,爽脆生菜,豆芽菜,再加一份小酥肉,饮料可乐,旺仔牛奶各来一瓶吧。”
听着“绿毛怪”絮絮叨叨念着菜单,孟然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在对方脸上。
眼前的“绿毛怪”确切来说应该是一只“绿毛猴”,整个人都是精瘦精瘦的,虽然蹬着一双恨天高,却还不及孟然的肩头。
孟然实在是想不出来眼前这只瘦弱的“绿毛猴子”居然比他这个训练有素的“卧底”还能吃。
“你吃的完嘛?点那么多,你是来报复我的吧?”孟然差点没站起来掐“绿毛怪”的脖子。
“哎哎,锅底换牛油大骨锅啊,要红油多辣啊。”
“绿毛怪”显然没把孟然的过激反应放在眼里,直接把孟然点的菌菇三鲜锅底也给换掉了。
“你干嘛换我锅底,你是故意的吧?”孟然越来越觉得对面这个瘦弱的小怪物就是来报复他故意来找茬的。
“你怕吃辣啊?!”
“绿毛怪”挑了挑粗犷的一字眉,一脸的不屑,就差没仰天大笑三声居然有人吃火锅不吃辣的,那还吃什么火锅!
“我不怕!”
孟然硬着头皮说着,对于他这样一“混”社会的人最忌讳跟别人说自己的恐惧。
“那不就好了,既然你不怕,我又爱吃,换个锅底有什么关系嘛。”
“绿毛怪”居然一副笑吟吟的讨好样对着他,孟然感觉自己每一个毛孔都在打颤,一个看起来应该是雌性的绿毛猴子怪居然对着他发嗲,真是太瘆人了。
2
热气腾腾的红油锅刚端上来时,孟然在混杂着牛油香味的直扎鼻孔的热气中都扎实感觉到了锅底的热辣。
那种麻香辣油参杂着呛人的热烈味道让孟然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孟然心里一阵懊恼,真是倒霉到家了,终于下定决心来吃一顿不辣的火锅的奢望再次泡汤了。
再看对面那个“绿毛怪”闭着描的乌黑麻漆的眼眶子,一脸享受的深呼吸着,跟磕药了一样。
菜也一盘盘端了上来:红白相间的肥牛,滑润的鸭肠,毛肚,百叶,黄喉,还有那白莹莹的冻豆腐,青绿的海带结都让孟然喉头大动。
可是看着不停翻滚展示着活力的火红锅底,孟然又犯了难。
从小到大,孟然最怕就是辣,家里也很少做辣的菜,小时候吃的最多的才都是妈妈做的糖醋排骨,菠萝咕噜肉,炸肉排这些跟辣一点都不沾边的菜。
而那只“绿毛怪”却丝毫不顾孟然的为难,大咧咧拿起筷子就将冻豆腐和海带结拨拉进了滚烫的锅里。
又觍着脸把孟然的鸭肠夹起来放入锅里来回涮着。
隔着不断上升的腾腾热气孟然都能看见那“绿毛怪”透亮的口水快流到了锅里,心里一阵恶心反胃。
遇热后马上收缩的鸭肠被“绿毛怪”用筷子高高的挑起来,带着红彤彤的牛油,晶亮剔透。
“额,好爽啊啊啊!”
“绿毛怪”一边大嚼着脆生生的鸭肠,一边大声感慨,十足的享受。
“哎,绿毛额,你别把口水滴锅里了!”
孟然看着对面大快朵颐的“绿毛怪”实在是不爽,点了个牛油辣锅不说,还抢了他的菜。
“一会儿我的菜来来来……了,我也让你你吃,这总行行行……了吧。”
“还还还……有,我不叫叫……绿毛,我叫江江……小白,记记记……住啦!”
“绿毛怪”忙着把已经煮好的孟然的各种菜塞进嘴里,还不忘口齿不清的纠正孟然给她安的名字。
“江小白?!”
孟然直愣愣的看着对面吃的热火朝天额头汗直冒的“绿毛”江小白。
“你确定这名字不是刚刚才起的?”
孟然眼睛瞟了瞟服务员端上来不久的那瓶“江小白”。一脸的不相信,这“绿毛”八成是胡诌骗我来的。
“我爸姓江,我妈姓白,我叫江小白,有问题吗?”
“绿毛”显然对孟然的质疑不满,嘟嘟囔囔的解释道。
“那小白,你慢慢吃,我先走一步了”
孟然抽身起来,他实在是不想再坐着这看那“绿毛怪”让人汗毛倒立的吃相了。
“这么大个儿原来是摆设,连辣椒都怕。”
江小白放下筷子,用纸巾抹了抹嘴巴,慢条斯理的看着孟然。
孟然这才发现在拭去了如血盆大口色的“绿毛怪”嘴巴其实挺小的,柔柔润润散发着健康的粉色光泽。
“谁怕了,我只是不想看着你咯。”
孟然嘴巴强硬,只是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咕叫了几声,让他很无奈。
“既然不怕,那就吃呗,你的肚子都已经抗议了,要不你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江小白依旧笑着,只是突然文雅了许多。不像才见到时那样可怖了。
别人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拂袖而去太不近人情,况且对面还是个雌猴子,哦不,女孩子。
孟然只好重新坐下,拿起来筷子,手却怎么也不往那沸腾的热火朝天的锅子里捞。
他使劲吸了吸鼻子,让鼻腔内充盈这火油般辣兮兮的味道。摆出了壮士视死如归的姿态,才将筷子伸向那冒着白烟欢腾的厉害的锅子。
“要不给你叫杯白水涮着吃?”
江小白瞧他那副要受大刑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
“不用,不就是个辣子嘛!”孟然强装镇定,毫不在乎的挥了挥左手,右手的筷子夹着一块已经吸饱油脂辣汤的冻豆腐,缓缓的举到了嘴边,迟迟就是不肯下口。
“确定不用?”
江小白看着孟然磨磨唧唧的样子,心里直乐,嘴里含着还没下咽的可乐差点没笑喷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孟然一把将冻豆腐塞入口中,瞪着眼睛向江小白示威。
“咳咳咳。”
孟然到底是没抵挡住火辣牛油锅底热辣的进攻,一口将豆腐喷了出来,一时间眼泪鼻涕直冒,嗓子如同窜火般干涸冒烟,随手抓起了江小白喝剩的半瓶可乐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
“哈哈哈!”
江小白的眼泪也被笑了出来,顺手一抹,乌黑眼圈被抹掉了半个,露出了月牙一样上翘的雪白眼皮。
“诺,给你。”
一只白皙柔美的手伸了过来,孟然也没顾得细看就接过了递来的纸巾。迅速的把眼泪鼻涕擦掉。顺手从兜里拽出三张粉色的毛爷爷拍在桌子上,起身抬腿便走。
“哎哎,别走啊,你的江小白还没拿!”
3
连续多日的蹲守,一点收获也没有。孟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有一根弦紧紧的绷着。
那间酒吧是重点监控对象,孟然已经把那间酒吧里所有的酒都喝了个遍,也没碰到那个线人说的“歪嘴巴”。
如果在抓不到“歪嘴巴”线人就会有危险,一想到这些孟然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已是深秋的季节,孟然感觉到自己额上和背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孟然继续思索着,近日来的蹲守,孟然自问绝对是小心翼翼,为了做好这次蹲守工作,将新型毒品“浴盐”卖家抓捕归案,孟然查阅了大量档案资料。
1
我的家,坐落在很偏僻的一个乡村里,父亲高大威武,母亲温柔亲切,虽然妹妹很调皮,但我很喜欢我们的大家庭。
村里的农活很忙,作为哥哥,我总是要起带头作用,所以从小,我就帮着父母干农活。放暑假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都聚在田地里劳作,虽然很晒很累,但总有欢声笑语。
我一度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可在我读初中的那年,父亲出事了。他突然在地里晕倒,母亲吓得不知所措,连忙带父亲去省城医院检查,是尿毒症,还是晚期。
小小的乡村一下子沸腾了,很多人甚至没听过“尿毒症”这个名词。也是这个名词,一夜之间,就把我们家改变了。
母亲终日以泪洗面,父亲也日渐消瘦,郁郁寡欢。吃药、打针、透析,家里的钱花出去不少,父亲的病情却日益加重。
那个冬天,冷得出奇,父亲还是没有熬过去,眼睛一闭,撒手人寰。
那时候我刚13岁,妹妹8岁,我们都要读书花钱,可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母亲日夜愁苦,脸上再也看不到笑容。
父亲的丧事办完后,家里陆续来一些亲戚,明面是探望我们,实际是想向母亲要债,父亲生病时借了那么多钱,如今人虽然不在了,但债务总是要还的。
母亲一个弱女子,到哪去凑这一大笔钱呢,起初这些人还很客气,很委婉,后来拿不到钱,说话也难听了,态度也蛮横了,母亲费尽心思地周旋,说尽好话,把他们一个个送走后,她一个人坐在里屋,盯着父亲的照片发呆。
她不能哭,生活早已剥夺了她哭泣的权利。
半年后,我却听到关于母亲的流言蜚语,说她有了野汉子,是常来村里修家电的老赵。我不相信,父母相守十多年的感情,怎么那么快就淡了,母亲怎么能如此心狠呢?
2
初二,一次周末我回家的时候,果然在院子里看见了一位陌生男子,40多岁,个子不高,正在低头收拾一台旧收音机,看样子,他就是传说中的老赵,我顿时反感,头也不扭地回屋了。
母亲见状,忙拉住我:“你咋这么没礼貌,这是你赵叔,我的远房表哥,家里出了点事,暂时在我们家住几天。”说完,赶紧和老赵对视一眼,眼睛里是我不熟悉的娇羞神情。
夜里,我心思重,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半夜时分,听见母亲出了堂屋门,进了东屋,然后再也没有出来。想了想街坊邻居的闲话,我顿时明白了,母亲口中的这位远房表哥,就是她的野汉子。夜里,我的手紧紧握成拳头,狠狠地锤在床上。
第二天一早,就不见了老赵的影子,母亲却格外开心似的,说我的外套都小了,裤子也磨破了,要带我去镇上买新衣服,我拒绝了:“爸不在了,庄稼收入也不好,还是省些吧。”
听到我说起父亲,母亲的脸色一下子暗淡下去了:“你也别倔,你爸不在了,我们总要活下去。”母亲转身走了,阳光照在她艳丽的玫红色裙子上,很是晃眼。
回到学校后,我发了疯地学习,只希望自己能早日成材,成为家里新的顶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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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年里,家里出现过不同的男人,有的我只见过一面,也有几个在家里来往半年一年的,母亲的名声越发不好,上个街背后的人指指点点的。连带我和妹妹,都会被人在背后议论。
高一那年,我正在食堂吃饭,有一个小痞子凑到我身边,悄悄地说:“就是你小子吧,听说你妈很风骚啊,我大伯可是她相好呢。”
我气得一下子站起来,一个拳头打在他鼻子上,一会的功夫,几个人厮打起来,饭菜落了一地,惊动了学校领导。我和那位同学需要请家长来,并处以警告,要是再犯,就要开除学籍。
我没有通知母亲,而是将自己的行李收拾收拾,一个人背着回到了家,我已经16岁,是个男子汉了,再也不想活在唾沫星里。我决定不再读书,要靠自己的能力赚钱养家。
母亲不依,我就和她争执,情急之下,我说出了难听话:“妈,你都不看看自己,都混成什么样子了,和“卖身”有什么区别?”
母亲怔了一下,一个巴掌打在我脸上。顿时我的脸火辣辣的,看着母亲愤怒到扭曲的脸,我一下子心痛了。
“妈,我长大了,都成男子汉了,我能赚钱了。”母亲低着头,没有言语,转身去厨房做饭。那顿饭吃得很难受,饭后,母亲给我谈话。
母亲边哭边说:“我知道,街上的人都怎么议论的,你要是有出息,就好好考上个大学,争个气,我干啥不重要,只要能供你们读书。”
“你放心,你和妹妹都大了,我不会让你们难堪。”
父亲生病时,她没有哭,她被人议论时,也没有哭,如今被我这样一说,她哭得肝肠寸断,我的心也痛得一塌糊涂,我心软了,我知道母亲承受了旁人无法承受的压力,受着煎熬,背负着重担,艰难前行。
我回想这几年的日子,家里十几亩地,母亲一个人根本干不了,就包出去几亩,可那样收入更少,我和妹妹上学的费用,家里吃饭穿衣的费用,也许母亲也是被逼无奈,才这样做的吧。
我哽咽着回答母亲:“妈,我和妹妹都大了,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母亲亲自送我去学校,给校领导说尽了好话,我得以正常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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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开学的时候,母亲给我拿齐了学费和生活费,然后说要带着妹妹改嫁,修家电的赵叔去年死了老婆,就想让她过去那边。和谁过不是过,赵叔有手艺,比庄稼人的活泛钱多,在镇上还有门店。
母亲已经思量好了,我不能反抗,只能默认这桩事。
很显然,这件事在乡亲们看来太荒谬了,一个名气不好,有过许多男人的妇人,还想着正大光明地改嫁?很长一段时间,母亲成为了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
我早也不理会那些流言蜚语,生活逼得我快速坚强起来,我能懦弱给谁看呢?
我已经长大,一个人生活不成问题。母亲常来学校看我,送生活费和衣服、零食,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觉得她一天天变得憔悴,气色越发不好。夏季的时候,我甚至看到她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就问她怎么回事,母亲支吾半天,说赵叔喝醉酒就爱发脾气,有时候难免动粗。
我心痛不已,劝母亲离开他,回到我们自己的家,等我大学毕业,就能养家了。母亲摇头:“好不容易迈出了一步,你也耳根清净了,再说,你赵叔不喝酒的时候挺好的,对你和妹妹出手也大方,我这点伤没什么。”
母亲转身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精神,腰开始弯了,步伐沉重了,几根白发在风中飘着。
除了加倍学习,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高考成绩出来,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985大学,母亲高兴坏了,我破例地踏入了赵叔的家,母亲忙前忙后,做了一大桌子菜,算是吃了一顿团圆饭。
还没开学,我就提前去了省城,在一家餐厅做服务员打工,我终于有了机会可以自己赚钱。大学四年,我趁着空闲就去兼职,靠着赚的钱和赢得的奖学金,顺利读完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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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我签到一个大型公司,留在省城工作。我回家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时,却知道赵叔病了,一次醉酒后摔倒碰着头,得了脑溢血。
母亲悉心照顾,不曾疏忽。连赵叔都没想到母亲会这样,很是感激。可母亲说,他在自己最艰难的日子里给过帮助,这份恩情,一辈子不能忘。
转眼,妹妹也大学毕业。我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赵叔的身体也好了很多,生活上可以自理,赵叔和母亲相处了十多年,也有了感情,一起散步,一起买菜,也算是恩爱的老来伴。
我几次邀请母亲来城里生活,她都拒绝了。她说她老了,不习惯城里的生活,来了只会给我添麻烦,我只能随了她的心意,每月按时寄给她生活费。
后来,我恋爱了,姑娘善良朴素,通情达理,愿意和我回老家办理婚事。我把废弃了几年的老院子翻修一新,站在院中,有一种恍惚,好像看到了童年的自己,调皮的妹妹,健康的父亲,还有温柔的母亲。
大婚那天,母亲穿着一身枣红色的大衣,端正地坐在正堂,我和新娘子向她磕头,她递给我们一个大大的红包。我抬头的时候,分明看到了她眼角滑落的泪珠。
在这一刻,之前过往种种的苦难,也都值得了。
乡亲们大概也渐忘了,他们只看到我功成名就,看到我娶了漂亮媳妇,只顾夸母亲有福气。
往日的种种流言蜚语也都随着岁月,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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