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症患者

1

不知太宰治先生在天堂活得怎样,是否会比在人间的煎熬少一点?在那里,就请开开心心地过吧,不尽是可耻之事,重获爱人的权利。

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不会有悲痛而来。这也是我认同的,纯真的信赖之心是罪恶源泉,所谓世间也不过如此。吃喝玩乐度过一生那也是过的,和其他的人生并无两样。

夏沫常常这样想,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为了金钱、权力趋之若鹜,四处撞得头破血流却不知痛,那样的忙碌究竟意义是什么呢?这是她二十岁时想的最多的问题。

夏沫是极为崇拜太宰治先生的,即使别人都说他是刻意消极悲观而赢得同情,她依旧喜欢得要命。要是可以的话,她一定要穿越过去和太宰治先生交朋友,认识真正的他。

动物会不会有这样的疑惑?它们眼中的世界是如何呢?她想宠物店里一定会有答案。

夏沫欣赏不来摄影师的美,在她看来,路都是一样的,树也差不多,也就是风吹不吹摇不摇的关系,动态和静态才是区别事物最本质的方法。

还差几步路就到宠物店了,却已经清晰地听见犬吠声,夏沫觉得它们一定也是在交流谈心的,它们应该也会害怕孤独。

“小姐,你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前台的女人微微欠身询问着。

“哦,我……就看看动物们,想同它们交流一下。”夏沫一直都是不善言辞的,她不喜与他人交流,也不懂这样的话也许在别人眼里就跟神经病一样。

“啊?哦,好好,也是,您应该先跟它们培养一下感情,这样也方便以后的相处。”导购小姐尽量保持着自己不失礼的微笑。

夏沫应了一声便自己开始了她的宠物店之旅,说实话,她不是什么热爱小动物的人,只是觉得,可能动物身上会有些什么她想要找的答案而已。

许是见到了生人有些害怕,在笼子里的小狗们显得格外得亢奋,一个接一个地叫着,也不知是在欢迎还是在劝退。

那其中有一只黄毛犬是特殊的,它也不叫,就安安静静地坐在笼子里盯着夏沫,就好像也是在探寻什么。

夏沫总觉得,它像极了她。不讨喜,不出众,显得跟这个世界那么的格格不入。

“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很孤独啊?”夏沫蹲在那只狗旁边,询问着它的答案。

“你……在跟它说话?”说话的人有着很干净的声音,语气小心翼翼生怕有所冒犯。

夏沫抬头,她身旁站着一个高个子男生,长相如同他的声音一样,干净。

“啊?我……我……那个,我想知道它的想法。”她磕磕绊绊地吐出一句话,却硬是觉得尴尬,脸上泛着明的红晕。

“真的啊?那你还真挺有趣的。”男生觉得新奇,语气中也增添了些喜悦。

有……有趣?二十年了,这是第一个说她有趣的人。再想说点什么,脑子却被放空了,什么都梗在喉咙里说不出。

“我看它挺喜欢你的,你要不养一下试试看?养宠物其实挺好玩的。”男孩应该是察觉到了尴尬,僵硬地找着话题。

“你……你也养宠物吗?”夏沫的声音很小,小到她都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可是,她多么希望他能听见。

沈白看着眼前的女孩儿,顿时觉得不可思议。怎么现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连跟别人交流都是一种困难的人。就像自己把自己包裹在透明的质地里,拒绝着外界的一切,也对外面传来的讯息而感到恐慌。

“我养啊,我家从我小时候就养狗,这么多年了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我觉得,养宠物挺好的,还能当个伴。”沈白不知道女孩会不会听他的建议,他只是觉得她需要陪伴,就算是宠物也好。

当伴吗?夏沫心中突觉震惊,朋友、伙伴,这些词语几乎与她绝缘,她没有拥有过,可以称之为陪伴的东西。又或者说……她不敢尝试。但是动物……应该不会和人一样吧?

“我……我……试试看。但是……我没有养过,我怕我对它不好。”这次的声音终于大了一点,其中参杂着零星的期许。

“这有什么难的?你要是领养,这里的人会教你那些的,实在不行你也可以上网查啊。现在信息这么发达,总会想到办法的。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问我,我们可以加微信。”沈白说着最后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主动加陌生女孩儿的微信也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他想帮她,他觉得,她不应该是这么孤独的,哪儿有人是这样的呢?

“我……我没有微信……那个……手机、号码,可不可以?”夏沫说完的时候发现手心已经被汗水打湿,也能感受自己的心跳有多快。

“啊?手机号码……好啊,没问题,你有什么不懂的打电话发短信都行,最好是晚上吧,白天我要上课可能没时间接。”沈白拿过桌上的一张纸写下一串数字,“诺,这是我的。你到时候联系我就行了。我得走了,拜拜。”

夏沫结果那张纸的一瞬间觉得不可思议,又看见那个男孩儿笑着招收说再见的时候,她竟然产生了,这个世界还有点乐趣的想法。

就好像掉进了爱丽丝的仙洞一样,很多新奇的,未知的,都慢慢地浮现出来。夏沫发现,原来她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奇妙物语,她也许……可以比太宰治先生多一点快乐呢?

看着那只依旧安静的黄色犬,突然觉得它真是可爱,就像是懂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样。那,就你了吧,你应该会好好陪着我的。

处理了交接事项之后,夏沫认真地听着导购小姐嘱咐的注意事项,她想她可能上课都没有那么认真,想要把每个字都清楚地印在自己脑海里,一点不差。

脑海里又出现那个笑容干净的男孩儿,那是她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存在真是很美好,至少他给了她一点希望,一点拥有快乐的希望。

抱着那只黄色犬回家,看着在陌生的环境里毫不胆怯的它,夏沫笑了笑,轻轻地把《人间失格》放到了书架的最顶层。

太宰治先生,让我去试试吧,看看人生的真谛到底是什么。

那只小狗急急忙忙地跑来书房寻找她,找到之后就赖在夏沫的拖鞋上一动不动。毛茸茸的一团,竟让夏沫的心变得异常地柔软。

既然这样,你就叫“快乐“吧,希望你能把快乐真正地带给我。

游园

最后一次见到南柯,是个荷香满天的夏天,7月7日。一梦那时候刚得知自己有了身孕,没有严重的妊娠反应反而胃口大开,她想,自己是不是胖了些。

一梦看着他一步步的走向自己,长身玉立,剑眉星目,她大概天生就对颀长挺拔的男子心怀好感。两人坐在凉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一梦也不明白,这浮生半日,她为什么非要坐着大巴忍着晕眩,跨过半城来赴约,仅仅只是一通玩笑的电话。

他拎着一盒她爱吃的点心一样样的摆开,倒竟都是对孕妇有益的。南柯只是满含笑意的看着一梦一块一块的吃下去,听着她一句句的抱怨,有点头附和,有无奈摇头,更多的是适时递上的茶水。

阳光透过树荫,一梦却是有一时间恍惚,好像两年前刚见面的那句。

“你好,我是南大叔。”

没见面时一梦以为他是个大腹便便的大叔,满嘴的跑火车。第一次见面是和小姐妹一起看他们一群大叔打篮球,听说一梦喜欢吃披萨,他特意买了来。那天有点晚,打球的地方很远,南柯打着车灯跟着一梦走了一路,走的时候他下车和一梦再见,一梦却偏偏把衣服落在他车上了。

来来去去多少次的聚会,他总是恰到好处的坐在她身旁,为她夹菜,为她端茶倒水。她偷偷看到过他钱包里妻子抱着孩子面向镜头开心的笑容,她也听到过孩子脆脆的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梦想,你看这是多么有爱的一家。

在别人眼里,他对她总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对他总有莫名的依赖和娇嗔。可事实上,他们俩什么都没有。只是有一晚上,在一个深夜的面馆。

南柯递给一梦一碗青菜面,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很亲近,你是个一碗面条就能满足的姑娘。

再后来,南柯一梦,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惊梦

1922年的上海滩,风云莫测。而在上海的梦楼里,16岁的梦生因为游园惊梦一夜成名,所有人都以能听到梦先生的一出戏而疯狂。

梦楼的二楼总要空出一个位置,正中间最好的包厢,最宽阔的视觉。戏一开场,就会有一席青衫端坐其中。梦生无数次看到那个位置,她知道里面坐的是威震上海的南三爷。

7月7日,戏罢散场,却是有不懂事的外市人冲进戏楼要求梦生再开锣上场。这是坏了规矩的事情,经纪人多次赔礼却是都没有用。微醺的捣乱人仗着酒劲就要冲进后台。正在更衣的梦生,看到一群人冲进后台,有些惊慌。

“你们要干什么?”梦生高声质问。

“我们只是想请梦先生再补一出戏,今儿唱也得唱不唱也得唱。”

梦生梗着脖子拒绝。

捣乱人正要上前动手,却是有一袭长衫的人走到面前,只一句:南三爷望你自重。

捣乱人脸色一变,却是拱手告辞。

长衫来者却是为梦生披上衣服,浅道一句:梦先生,小的以后听您差遣。

后一日,上海滩就已传遍,梦生是南三爷的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梦生却是知道,她未曾真正见过南三爷,未曾说过一句话。她曾到包厢前要道谢,却是被婉拒。来来去去,偷偷摸摸,她才约莫猜到,南三爷看不到。

原来他是来觅知音,怎奈,她错把他做良人。

1925年秋,南家突变。南三爷被转往苏州的路上被人暗算。梦生赶到的时候,他差点死在刀下。看着染血的青衫,梦生的心被一拳一拳的捣碎。她把他偷偷的藏在小镇里。他看不到,她也装哑巴,六个月里,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直至南家稳定,他的妻儿寻到小镇。离别的那一刻,梦生把所有的人关在门外,只是再端上一碗青菜素面放在他面前,她第一次轻轻的拉起他的手,一寸一寸的细致的摸着自己的脸。

“三爷,我是梦生,请你记住我的脸”。

一梦三四年,惊坐起,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是卖骨灰盒的。

在我们这行,有很多忌讳,比如不能说一“个”骨灰盒,得说“一尊”,毕竟逝者为尊。

再比如绝对不能拿骨灰盒开玩笑,哪怕再小的玩笑也不行,曾经我就听说过一件很邪门的事儿,早先给“司炉”师傅打下手的学徒,他大中午的喝了点酒,借着酒劲开玩笑说想拿盒子泡方便面,结果晚上值夜班的老王巡夜,却看见锅炉房亮着灯,老王疑惑着进去一瞧,差点没把他魂儿给吓出来。

就看见那学徒捧着个新的骨灰盒,里面装满了烧锅炉剩下的碳灰,那学徒一手抱着骨灰盒,一手抓起大把的灰就往嘴里狂掖,吃的满脸都是,老王当场就给吓尿了,赶忙屁滚尿流的打了120,甚至还惊动了厂长,连夜把人送到医院,据说到了急诊室人都快不行了,碳灰阻塞了气管儿,差一点因为窒息要了命。

再后来,那学徒就疯了。

我是去年才来到这上班,一是因为火葬场工资高,二是因为家里老辈做这行,子孙再做其他行业会很“麻烦”,起初我肯定是一百个不愿意,毕竟我经过系统教育,是个唯物论主义者,想打破所谓接班的旧习,但后来家里做了好几年思想工作(其实是被逼的),我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来这,打算先干着,等找到合适的工作立马跳槽。

很多人以为火葬场下面都有“镇器”,这事儿不假,但这些“镇器”却并不是阳器,反而是煞气很重的阴器,是因为整天接待死人的地方,阴气重,就必须得用更狠的东西才能镇住,拿我们厂来说吧,用的就是战国时期的一块瓦片,据说是当年白起坑杀了四十万赵国兵卒,后来从万人坑里扒出来的。。

当然我对这些事儿,从来都是半信半疑,人的生命消逝,无外乎自然法则,搞再多的神鬼邪说,都是活人骗活人,当不得真。

但最近发生的一件怪事儿,却企图在扭转我根深蒂固的想法。

那是清明节前一周,我这块说忙也忙,说不忙也不忙,忙的是后山上陆续赶来扫墓的人,我临时被调去帮忙接待,不忙的是没有买盒的客户,但卖墓地的哥们儿却忙的不可开交,得空的时候我找他聊天儿,他调侃说墓地节前一个价,节后还得涨,这“节”说的自然就是清明节。

旧时候吧,人们都有老陵,家里有了逝者,都是找老陵跟祖辈安放在一起,现在城市化建设如火如荼,不仅房价大涨,顺带着墓地也是涨的飞起,三尺见方的一块地,甚至比房价还高。

虽然对此早有了解,但我还是听的不太舒服,正聊着呢,同事突然叫我,说来客户了,我赶紧跑过去伺候,没曾想,跟以往来吊唁的大队伍不同,这回来火葬场送别逝者的,竟然只是一个女孩儿,她瞅着年纪跟我差不多大,神情失落无助,披麻戴孝,双眼红肿的站在我那小窗口前。

我左看右看,貌似真的只有她一个人,连其他家属都没有,不过秉持着职业操守,我没多问什么,还是照例给她推荐了几款价格适中的骨灰盒。

我们这骨灰盒基本都是天价,出厂价我就不多说了,大家都懂,然而材料也大不同,有小叶紫檀的,有黄梨木的,这几年科技发展,甚至还搞出了钛合金的,厂家主打的广告竟然都是百年如新,不惧防腐。。

言归正传,小姑娘挑了一尊榆木的,这榆木呢,就是硬杂木,市场上比较多见,价格亲民,内层多采用复合板,说是防腐效果很好,但这材料怎么说呢,照比黄花梨或者檀木那些贵的,亦或是玉石材质的,还是差不少。

小姑娘确定好以后,我就取下来一尊骨灰盒,送到“司炉”去了,往后的过程,就是等着司炉师傅烧灰,敛灰,入盒。

全程始终是小姑娘一个人守着,她孤零零的站在灵堂里,我从侧门看着,总觉得这人就算再凄惨,也不至于一个来吊唁的家属,或者说陪同的朋友都没有吧?

可事实情况是,从头到尾,就她一个人。

我有些看不过去,就在办公室里倒了一杯水,加了一颗我妈给我的红枣,走过去递给她。

小姑娘泪眼婆娑,满带感激的看我一眼,我摇摇头,轻轻揉动她的肩膀,没再说什么,就背过双手,恭敬的站直了身子,跟她一起等候。

良久,司炉师傅通知说可以取走了,我跑过去,先上了一炷香,伸出双手抱出骨灰盒,按理说这些事儿本身都是司炉的学徒做,但我也说了,上一个现在已经进了精神病院,而我们厂基本招不到人,所以大部分工作,都落到我的头上,美其名曰:帮忙。

小心翼翼的捧着,我慢慢走到小姑娘身边,把骨灰盒毕恭毕敬的交给她,每当这时候,我心跳都很快,而且每一个交接的过程,都让我印象深刻,因为往往这时候的家属,都会因为情绪崩溃而嚎啕大哭,要被人搀扶着才能控制情绪,激动的甚至会当场晕厥。

斯人已逝,带走了很多东西,唯独带不走的,就只有亲人的痛苦与眷恋。

我理解这种感受,在火葬场上班这一年多,已经见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却依然没能习惯这股悲怆。

出乎我的意料,小姑娘眼睁睁看着骨灰盒,竟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虽然双肩颤抖,但她还是比较平静的接了过去,紧紧的捧在怀里。

我能看的出,她是在刻意压制,即便她话很少,没多说什么,但照片上的男人四十多岁年纪,想必应该是她的父亲。

之后,小姑娘离开了灵堂,去往下一道程序,给逝者烧纸。

我走向办公室旁边的小屋,里面只有一张小桌,朝东摆放,上面放置了一座香炉,我取出一根香,点燃后跪在地上,恭敬的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入香炉,这属于必不可少的一道规矩。

起身后,我百无聊赖的走回办公室,却在半路上瞧见令我惊讶的一幕。

只见刚才我卖出的那尊骨灰盒,竟然放在了大门口,崭新的红布半遮半掩,蓦然露出了小半张照片,我诧异的走近一看,却大惊失色。

这不就是刚才那小姑娘的父亲吗?

我愣在当场,左右四顾一番,却并未发现小姑娘的身影,我又心想,难不成去上厕所了?

可立马又否定了这种可能性,没人会在捧着至亲骨灰的时候去上厕所,这样说,其实太不尊重了。

我站在原地,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间手足无措,正巧到了下午两点来钟,老王被领导拽过来打扫墓地,他离老远看见我,慌忙跑过来,到了近前,也傻眼了。

老王是个小老头,六十来岁,戴着老花镜,虽然脊背弯的厉害,但人很精神,他双手撑在膝盖上,低头仔细瞧了半天,然后砸吧砸吧嘴,抬头问我:“后生,这,这咋回事儿啊?”

我说实话,背后都冒冷汗了,可完全闹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于是我说:“我也不知道啊,这刚才一个小姑娘还捧着呢,怎么就被放在这儿了。”

说话间,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从后山走过来,他们也都看见了被放在地上的骨灰盒,一时间吸引了很多目光,我怕出现什么意外,再一个怕人传闲话,索性一咬牙,双手合十对着那尊骨灰盒拜了三拜,然后直接伸手抱起骨灰盒,快步走进了办公室旁边的小屋,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香炉后边,用红布盖严实,接着又点上三炷香,赶紧吩咐老王去找人。

我出了办公室,也开始满院子的找那小姑娘,结果找了小半个钟头,哪里还有那小姑娘的身影,我开始慌了,同时老王也走过来,焦急的问我找着没有,我撇撇嘴说没找着,额头也开始冒汗。

这时候,只能请示厂长了,其实整个火葬场今天上班的,只有四个人,我,老王,卖墓地姓李那哥们儿,外加一个司炉师傅。

厂长常年见不着人影,一年到头除非有领导来视察,当然也基本没有谁来视察,不然厂长是不会冒头的。

他听我汇报完情况,我听着电话那头呼啦呼啦的麻将洗牌声,硬着头皮挂断电话,厂长的意思很明确,不要轻举妄动,先放在“小屋”里,等人回去找,不过他末了也嘀咕一句,怪了,这快到清明了,却出现这种怪事儿,还真是头一遭遇见。

我也是头一遭,问过老王,他说自打从厂里上班以来,也从没遇到过,我问他您老干了多少年了?他掰着手指头给我算,说差不多快二十年。

乖乖,二十年了才遇见一回,我这刚上班第一年就遇见。

我接着问老王,为啥您老都干了二十年,碰到上个学徒吃灰那事儿,还会害怕啊?

老王立马斜着眼看我,问这事儿你是听谁说的?我说厂长啊,他找我谈话的时候告诉我的。老王立马吹胡子,咧嘴笑着说好一个孟劲松,净跟人败坏我。

“那他是不是还说?”老王突然笑眯眯的,让我觉得很陌生,“我被吓的尿裤子了?”

“嗯啊。”我点头,等他反应,结果老王一撸袖子,拿出他的大喇叭山寨机就要打电话,看样是要找厂长的麻烦。

我一看这哪行啊,厂长要是挨骂了,我肯定就要麻烦了,所以我立马阻止了老王,说正事儿要紧,您老还是赶紧去找人吧,咱争取别让人家找来,不然会被指责是工作失误。

老王这人吧,虽然性情不定,但对待这份工作还是很看重,他连呼几口长气,终于放下手机,嘀嘀咕咕的去找人了。

我再依照原路找了一遍,还骑着电动车跑到院外找了一遍,结果还是没找到那小姑娘。

这事儿,到此算是让我彻底搞不懂了。

没办法,只好先回办公室,到了下午,扫墓的人数减少,我们这几个人终于落得清闲,下午的时候我去旁边村里炒了俩菜,喊上老王跟卖墓地的小李,还有司炉师傅,我们四个人坐在一块儿吃饭,说是吃饭,其实也是去去心思,毕竟一整天下来,接手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得对着一些地方,说一些好话,算是我们这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司炉师傅熟门熟路,倒了一杯酒,浇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又神情恭敬的再倒一杯,直接仰头喝干。

老王自然不敢马虎,对待这种事儿,他从来都是很严谨,但他却不顾众人嫌弃,从怀里掏出那个大喇叭山寨机,放着哀歌敬酒,我接着去小屋里上了三柱香,深深打量着那尊骨灰盒,拜完以后这才重新入座,倒酒撒酒,念叨了几句好话。

小李见惯这些事儿,他撒的也很恭敬,闲话少说,言归正题,四个人就凑这一桌,吃吃喝喝,谁都不开口说话。

要说这火葬场,最忌讳的其实还是多说话,有时候除了必要情况,一般我们一整天下来也基本说不了几句话,然而今天有些不同,因为那尊骨灰盒的事情,搞得我现在还心有余悸,所以我把这事儿在酒桌上说了,想听听司炉老师傅的意见。

他摸着酒杯,靠在椅子上,用清亮的双眼看着我,半晌,和颜悦色的问:“后生,你想咋办啊?”

我挠挠头,说我也不知道,毕竟没遇到过这情况,司炉师傅抱起胳膊,抬头看向屋外的黑夜,他陷入了沉思,半晌,他跟我说:“既然这样,你干脆就还是按今天的办吧,按时上三炷香,但也要做最坏打算。”

我皱起眉头追问:“最坏打算是啥?”

“到了头七,如果人还没来找,那就只能。”老师傅顿了一顿,“让咱们找地方把逝者葬了,因为这头七之前啊,怎么还都好说,但一过头七,如果还不下葬,那可就是麻烦了。”

我一听这话,虽然自认是唯物论者,但还是心里有些发怵,不过眼前也没别的法子,想了想就点头答应了。

往后数天,小姑娘没再出现。

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设想过很多种情况,但小姑娘却跟突然失踪一样,杳无音讯。

我每天都毕恭毕敬的给那尊骨灰盒上三炷香,一炷也不少,直到头七这天,我等到下班,小姑娘依然没来,老王拿着手电筒,跑我办公室来唠嗑,问我打算怎么办?再晚你可得下班啊。

我摇摇头说没办法,今天晚上没人守灵,这对逝者也是极大的不敬啊。

老王接着起身,二话不说就要走,我赶忙问他:“您老干嘛去?”

老王撇撇嘴,略微有些尴尬的看着我,说:“我还有点事儿,你先坐着,别管我啊。”

我一听这话,立马就明白了这老小子的意思,感情他听见我说“守灵”,怕这差事落他头上,索性就先拔脚开溜,可我其实根本就没想让他来守。

然后就陷入了僵持,老王被我问住,是想走,也觉得不太妥,不想走吧,他又不愿负担这差事,过了半天,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递给我一根,自己也点上,猛抽了一口,说:“后生,干脆咱俩人一起吧。”

我抽着烟,看着小屋里微微的红光,咬着牙说了一个字:“好。”

这天晚上,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简要说明了情况,她老人家竟然没反对,而且还嘱咐我夜里多穿点儿,也别乱跑,之后就相当平静的挂断了电话。

我说实话,很懵逼,如果这世上,有谁还会对自己儿子在火葬场过夜这种事毫不担心的话,我估计也就只有我妈了。

其实说不害怕,都是假的,尤其今天还是清明,这满院子的故人为伴,我说实话,心里打怯的狠,但想起来老王曾经跟我说他八字过硬,我还是给自己壮胆,心想咱那命格也不差,再说了既然是唯物主义论者,就要坚定不移的走在唯物主义的道路上。

小屋的门自然得开着,因为头七夜是还魂夜,关上门会找不到回去的路。

可当清明夜的北风一吹,我还是忍不住打哆嗦。

凉风习习,夜空静默。

我靠在椅子上,掏出手机搜着各种如来像,观音图,心里把记得的佛经都念了一遍。

老王抱着膀子,坐在我身旁打瞌睡,办公室里亮着白色的灯光,照的他脸色苍白,我双手捧着茶杯,心思全放在了小屋门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零点,也许是午夜,突然,头顶上的灯管闪了两下,竟然直接灭了。

我昏昏欲睡中,直觉得风也变得有些紧,窗外的风哨声,像是无名的怨泣,更像哪家的孩童哭不停休。

老王这时候醒了,他砸吧砸吧嘴,古怪的嘟囔一句:“咋还关灯了?”

我听见这话,跟着清醒过来,与此同时老王打着手电筒,四处乱照,借着晃动的光束,我突然看到令我头皮发麻的一幕。

只见小屋原本开着的门,

不知何时,竟然关上了。

————————

我紧紧盯着小屋的门,咽了口唾沫,赶忙问老王:“老,老王,您老刚才关小屋的门了吗?”

老王听我这么问,有些纳闷儿,把手电照向小屋,嗫喏着说:“没啊,我说后生你可别吓我,这可是清明节大夜。”

我顿时坐不住了,这老王脸上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故意使坏反吓我,可我刚才那么一问,倒让自己越来越害怕了。

清明节最怕的就是出幺蛾子,虽然屋外刮着风,但门窗紧闭,倒还不至于吹进屋里来把门关上,于是我自然而然联想到一些不好的画面。

我跟老王僵在原地,是谁也不敢先动,可又被心底的惊惧折磨着,简直是度秒如年。

老王始终用手电筒对准小屋的门,他突然清清嗓子,颤着声说:“那啥啊,后生,我先去检查检查电闸,看能不能把这灯都打开,这手电筒电量有限,咱们老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

我点点头,暗自佩服这小老头很快就能镇定,不愧是在火葬场当差二十年,同时我往后退了两步,尽量远离小屋的门口,可我不敢乱跑,屋外的风越来越大,树叶也跟着窸窣一片。

老王去查看电闸了,留我一个人在这房里,我坐立难安,站起来又坐下,抬头低头眼前都是漆黑一片,但借着清冷的光亮,我还是看到了小屋的门。

门有些年头,搁平日里普普通通,虽然屋里的摆设不一般,然而这个时间段,这扇门,却成了我此刻面临的最大难关。

心理上的压力越来越大,我被一股好奇心和恐惧压迫在原地,人呐,就怕胡思乱想,更怕胡思乱想中腿脚不听使唤,我只觉得唯有打开门,亲眼看见里面安静的放着那尊骨灰盒,这心窝子里才算踏实。

这么想着,我慢慢抬起脚,鼓起我残存的一些勇气,走近小屋。

每一步,都像是我人生的一大步,我走的提心吊胆,当我终于来到小屋门前,我伸出两根手指,像害怕触电似的,轻轻推动门板。

门,吱呀一声,开了。

当熟悉的微弱红光和照常的一切映入眼帘,我胸口的一块大石紧跟着放下,呼哧呼哧的站在原地喘气,手心里里外外都是汗。

妈耶,看来还是自己吓自己,哪有,

我只庆幸到一半,突然就被眼前的景象愣住了,只见原本包裹严实的红布,竟然不知被谁掀开,露出朱红色的骨灰盒,而那上面的照片,在微弱红光的照射下,于静默中产生一种难以表达的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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