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还阳

我抬了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姑娘,大眼睛,细眉毛,一个色系的大衣和裤子,笑的有点腼腆。衣服样式是最近流行的复古风,配合现在的情形,很倒合适。

我回头对他说:“挺好的姑娘,我喜欢她。”

他安抚地拍拍我的头,微笑着对姑娘说:“孩子小,有点粘人,我就带出来了。”

姑娘怔了一下,对我摇摇手:“哈罗,你好呀!”然后抬头对他说:“真可爱。”

他点点头:“就是有时候会淘气,不过一般都挺听话的。”

姑娘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问:“要不要加一份牛奶啊?”

他看我一眼,我摇摇头,但是还是向姑娘微笑表示感谢。

他顺手给我夹了一筷子鱼,说:“孩子和我吃一样的就行。”

姑娘点头表示理解。

一时无话。气氛好像有些轻微的尴尬。

我也不是第一次陪他来相亲了,老实说,不尴尬的几乎没有。

在这个固定伴侣的婚姻形式都很少有人选择的年代,为了这种婚姻形式进行的相亲真是尴尬的最好诠释——我无聊的啃着鱼肉胡思乱想。

旁边两个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共同话题,聊起了最近上映的电影《三体》Ⅳ。老实说,电影原著面世都超过一百年了,居然系列电影还有人拿出来翻拍,也真是闲的够可以了。

“据说这一部全部由演员本人为自己的机器人配音,效果确实比之前的机器人声好。”

“就是,毕竟演的都是些上个世纪的技术了,还是真人真声更有感情。”

“哈哈,前两天有个历史剧,叫什么《武则天》,说是要全真人拍摄,结果呢,连女主角本人的真声都只有五句,后期处理出来假的要死。”姑娘掩口而笑,仿佛在说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

他耸耸肩:“这话如果不是我们这种受保密の聊天状态,而是在看剧的时候开了思维共享模式,肯定要被那些粉丝喷成渣。”

可不是么,这年头,想什么都没有隐私权了,人类当初为了省事直接在大脑里装网络的主意简直蠢透了。我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一边小心的检查了下我的网回路,还好,处于屏蔽状态。

很快,相亲饭局结束。他和姑娘友好的说了再见,很有绅士风度,先按了指纹买了单。

随着一阵光波闪过,全息全景的餐厅场景消失,他起身收拾好桌上剩下的饭菜,放进冰箱里。

虽然机器保姆明天就回来收拾屋子,不过食物这样的东西他总是自己处理。

“我喜欢有烟火气的东西。”他又这么说。

我摇摇头,表示不是很懂“烟火气”这么人类的词。

一会儿,他收拾好了,在沙发上瘫坐,我无聊的爬上他的膝盖,陪他一起看《武则天》。

他一边摸摸我的头,一边问我:“你觉得这次能成不?”

我仔细想了想:“谁知道呢。相亲这种上个世纪的事,也就你们这种搞复古风的年轻人才玩儿。”

他无奈的一拍我的头:“又胡说,你才多大。”

我把他的爪子挥开:“别闹。我虽然出厂才三个月,但是我的程序是按上上个世纪的《哆啦A梦》里的机器猫编写的。严格的说,我的灵魂已经有两个世纪那么老了!”

他好笑的看我一眼:“好好好,机器猫里你最老!”

我懒得理他,自己舔自己爪子玩儿。

他看着电视,突然叹口气:“你说,啥时候我才能真的和一个姑娘一起去一个餐厅,吃饭,聊天,然后我再送她回家,问她愿不愿意下次去另一家餐馆?”

我琢磨了下他话里的意思,但是不是很明白,只好问他:“你到底喜不喜欢今天那个姑娘呢?”

他看我一眼,没说话,只是点点自己的太阳穴,瞬间电视屏幕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弹幕吐槽。

得,这是又连上网回路去吐槽电视剧了。

“其实我真挺喜欢那姑娘的,”我一边调整自己的网回路准备屏蔽弹幕,一边回忆那个姑娘腼腆的笑,“毕竟,不是每个女孩看见相亲对象带着自家机器猫来相亲,都能忍住不下线的。”

他看着屏幕的眼神分外专注,好像根本没听见我说话,我一抬头,得,和一个粉丝吵上了:

“她有多努力你知道吗?你凭什么说她只有五句真声台词?她作为大女主,同时要拍那么多字的戏很累了好吗?人工替身再了不起,那也只是个机器人!”

“切,拉倒吧,我能听出来五句真声台词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五句台词都没机器人说的好!有本事你家爱豆就全用机器人啊!看她好不好意思收一个亿的片酬!”

……

我到底要不要告诉他,根据我用底层声纹分析识别的结果,现在和他吵架的这个粉丝,是他亲妈?

1

“你和郑清波是什么关系?”

“发小。他家和我家是邻居,小时候一起长大的。”

“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间?”

“这个啊,可有段时间了,闹掰了之后就很少在一起玩了。半年前他有一次喝多了来找我,跟我赔礼道歉,我没搭理他。后来他就走了,再没来找过我。”

“能问问你俩为啥闹掰了么?”

“非要说吗?这和他被杀有什么关系吗?你们不会怀疑我吧?”

“请配合调查。”

“那我可就往长了说了。小波上高中的时候父母在一场车祸中死了,他家也没啥别的亲戚。我妈看他可怜就经常叫他来我家吃饭,所以我俩关系很好。

“后来高中毕业他没继续读大学。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用车祸时候赔的一笔钱买了一间修车店,当起了老板。

“他一个高中毕业生,也没修过车,雇的两个修车师傅都把他当孩子看,估计当时没少蒙他。修车店从来就没赚过钱,后来,就处于歇业状态。他手里还有点钱,整天闲逛,结识了一群狐朋狗友。

“这都是我妈和我说的。眼看钱要花光了,修车店那片忽然拆迁。他那店手续俱全,面积还挺大,结果开发商不仅在另一个楼盘抵给他三套房子,还给了大几百万。小波一下抖起来了,吃喝嫖赌,样样皆沾。

“这人吧,一有钱就难免会变。我妈说自从小波有钱了,就再也没来过。毕竟眼皮底下看着小波长大,说没感情是假的。虽然不来,我妈也总打听小波的情况。听说小波赌博赌得很大,房子都快输进去了,就非让我去劝劝。

“那几年我和小波联系很少,关系也淡了,心里不想去,拗不过我妈,就电话问小波在哪儿。小波一听我给他打电话很开心,就说在某某KTV唱歌,喊我过去。

“去了之后,看他各种炫耀,也可能他不是有意的,但在我看来就是跟我装逼。我心里不爽就把他叫出来,说‘小波,我妈听说你玩牌玩得挺大,让我劝劝你别玩了,赌博不是什么好事儿’。

“谁知道那孙子当时就翻了脸,说他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我们管不着。还阴阳怪气地说‘是不是想要点好处啊!确实该要,我明天给阿姨送点好东西,那些年没少在你家蹭饭,也该报答报答了’。

“我听他这话,简直气炸了肺,抡圆了胳膊就给他一嘴巴。他也喝多了,上来要打我,被周围人拉开,破口大骂让我滚。我说‘好,小波,我这辈子没你这么狼心狗肺的朋友’。然后我就走了。”

“就这样?”

“是啊,后来还能听到他的一些消息,据说被人做了局,房子都输进去了,还因为聚众赌博被关了半个月。都是听我妈说的,从那晚上开始,他是死是活和我没啥关系。”

“那你知道他后来又是怎么发迹起来的么?”

“这就不太清楚了,据说他从拘留所出来,颓了半年。半年后不知道找谁借钱买了一辆二手桑塔纳,干起了黑车司机。再后来就听说忽然有钱了,也不知道钱是哪儿来的。半年前见他的时候,确实是一副有钱人的样子。不过,依然掩盖不住人渣的气息。”

“你去过他后来住的地方吗?”

“没去过,据说是个豪宅。”

“你觉得郑清波会不会有点问题。”警察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脑袋。

“什么意思?”

“精神上是不是有点不正常?”警察补充。

“这我可不知道,没听说他脑子坏了啊!”

“你觉得正常人会住这样的豪宅吗?”那警察说着把一沓照片摆在程浩面前。

第一张是正面别墅照,欧式风格,非常气派。第二张是对着门拍的,白色漆皮的门,看起来很结实的样子。第三张是门打开之后,是一堵墙!

程浩懵了,指着照片问警察:“这什么情况?”

“他住的那别墅,没门。”警察回答。

“什么意思?”

“就是外面虽然看着是一扇门,打开之后里面被砌死了,巨厚的水泥墙,然后屋里面所有房间都没有门。窗户上也都装着防盗栅栏,不知道他怎么出入。更奇怪的是,有一扇门被架子支撑着放在客厅中央。就像这样。”

又是一张照片,拍的是室内。一扇朱红色木门孤零零立在旷阔的客厅,门两边是木架子,应该是防止门倒。

“郑清波就死在这个客厅里,胸中三刀。”

2

程浩是懵着从警局出来的。

郑清波离奇被杀,警方一筹莫展。几乎把他身边的所有关系都排查了一遍。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和郑清波不太熟,有几个认识时间比较久的就把郑清波和程浩的事儿说了出来,这也是为什么程浩被警察叫来谈话的原因之一。

虽然和郑清波早已反目,但看到儿时玩伴惨死,程浩心里终归不舒服,更何况念书那阵两人好得和亲兄弟似的。

不过他一直在回想警察和他说过的那些话,郑清波住的那栋诡异的无门别墅。听语气,警方似乎怀疑郑清波是大盗之类的身份,因为在郑清波的别墅里搜出了不少珠宝首饰,也有一些风格迥异的工艺品,以及大量古董字画。

除此之外还找到一保险柜的钱,什么样的钱都有,美元、欧元、英镑、卢布、日元、泰铢,甚至还有各种各样的金币。有些金币很古老,有些甚至都没人见过,种类多得简直可以办一场小型的货币展览。

不过人死为大,警方的意思是尸体检查结束后,葬礼什么的估计要拜托程浩给安排一下。程浩没怎么想就答应了,不管郑清波生前如何对他,但人死一了百了,所有恩怨都风吹云散。退一步说如果他拒绝,他家老太太也不会容他。

回到店里,新来的员工小杨说有人找他。忘了说,程浩在古街开了一家兼营糕点西餐的咖啡馆。节假日等旺季的时候游客多,生意还不错,平常则门可罗雀。虽然每个月扣除房租水电人工原料,比上班族多赚不了多少,但胜在自由。

不过,老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个月前这家店的房东换了人,目前还没见过庐山真面目,但听前房东说是个不差钱的大款。

程浩倒是真心希望这个不差钱的大款看不上每月这点房租,别把钱涨得太狠就好。一听有人找,心里就咯噔一下,心想莫不是新房东来了。

拢了拢思绪,打起精神按照小杨的指示走过去,发现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相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长脸浓眉,正一边喝一杯焦糖玛奇朵,一边翻着桌子上一本厚厚的文件。

“您好,我是程浩,请问是您找我?”

“您好您好,我是顺达律师事务所的张顺达。”男人起身和程浩握手。

程浩心里开始犯嘀咕,心说怎么会有律师来。伸出手和对方握了一下,不经意间看到对方尾指戴着一枚银戒。

寒暄之后,两人重新坐下。

叫张顺达的男人开门见山道:“我的委托人是郑清波先生,我想您应该已经接到了他已经去世的消息。我们事务所一个月前接到郑清波先生的委托,全权处理他的遗产事宜。这是一份经过公证的遗嘱,您先看一下。”

说罢,将一张用塑料袋塑封的白纸递给程浩。

就是很简单的一页纸,上面几行字,说明自己死后,名下所有财产都归程浩所有。签字的名字是郑清波,时间是一个月前。

程浩眼前云雾缭绕,“郑清波一个月前找你们立遗嘱,把所有财产都给我?”

“是这样的,这是郑先生名下的财产,包括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家咖啡馆和东城区的一栋别墅。”

原来新房东是郑清波,程浩觉得脑子嗡的轰鸣了一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都处于极度震惊中。

送走律师之后,程浩呆坐良久才缓过神来。郑清波的所作所为不难理解,举目无亲,从小到大和程浩家牵绊很深。后来闹翻,心里愧疚,便想着如何回报。但匪夷所思的是他立遗嘱的日期,难道说在一个月前他已经预料到自己会突遭横祸吗?

程浩前思后想,也想不通事情的走向。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如果被警察知道郑清波把所有财产都给了自己,他必然成为最主要的嫌疑人。因为从目前来看,他成了郑清波死亡事件中的最大受益者。

反正店里没什么人,程浩就打算先离开。他需要回趟家,把郑清波的死亡消息和母亲说一声。小杨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程浩说这几天恐怕会很少出现在店里,要辛苦他照看店铺。

小杨笑着说是他应该做的。又说了两句,小杨扭捏说,如果今天没客人可不可以早点关店,因为他有个聚会。

程浩说好,随口问什么聚会,小杨说是关于宫崎骏动画的COSPALY。

程浩笑着说:“你们年轻人真会玩。”又交代几句,转身离开。

程浩父母都健在,分别是西城区一所中学和小学的老师。他打电话给老妈,程母说在学校。于是他直接开车赶到母亲所在的学校。

程母今年五十五岁,头发已花白,还在一线教学。

程浩到的时候,母亲刚上完一节课。赶上中午,他把母亲喊出来,找了一家人比较少的湘菜馆。

程母满脸疑惑,问他出了什么事儿,电话里不能说。

程浩沉吟了片刻说:“小波死了。”

程母手一抖,打翻了茶杯,颤声问:“怎么死的?”

程浩说被人杀的,并没有透露更多细节。接着问母亲,这一年多郑清波是不是来找过她。

程母叹口气,说:“一年前,小波从拘留所里放出来,我去看过他。已经颓废得没人样,都是他自己作的,也怪不着谁。不过终归还是不忍心看他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就瞒着你爸拿了5万块钱给他,让他先花着,以后有钱再还,没钱就算了。

“你郑姨还在的时候没少帮咱家忙,就当彻底还清了欠郑家的情谊。后来听说小波买了一辆车,开起了黑车。虽然不是正经工作,但好歹有个事儿干。没想到……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落什么好下场。”

程浩恍然,原来郑清波当年买车的钱是从这儿来的。

郑清波的葬礼办得很简单,来了还不到十个人。骨灰被埋在城北郊外的玉亭山公墓,选了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从墓地回来,程浩把父母送回家,随后开车回古街咖啡馆。东城区的别墅正在重新装修,装修好后就挂牌出售,按照市场价能卖近一千万,当然前提是没人知道那是一处凶宅。

他对那栋别墅没什么期待,反正也不会去住,唯一让他觉得高兴的是,咖啡馆完全属于自己了。

半小时后,车停在咖啡馆附近的停车场。程浩打开后备厢取东西,发现一个明黄的圆球形东西。捡起来,是一个黄铜的球形门锁,小孩拳头大小,中间带锁孔,只有一半。连接锁芯的部分似乎被切断,形成一个很光滑的圆形平面。

程浩用手掂了掂,沉甸甸,站在车旁左思右想也无法确定这个东西是怎么跑进来的。只好拿着把玩,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想要丢进去,又觉得扔掉有点可惜。就一直带回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一个杂物间改的。面积不过5平方米大小,没有窗户。外面的客人依然不是很多,然而一想到不用每个月支付一大笔租金,程浩就觉得压力没那么大了。

惬意地吹了一声口哨,程浩把脚搭在办公桌上,头枕双臂慵懒地半躺在椅子上,视线很自然地就落在办公室门的门锁上,那也是一个球形锁,不过是白钢的。

而他刚刚带回来的黄铜门锁,正静静地躺在办公桌上。他的目光在两个门锁间游移,忽然觉得桌子上的门锁更漂亮。于是他站起来,拿着那个门锁走到门前,贴在门上和白钢的相互比较。

下一秒,他蓦然发现那门锁似乎黏在门上面。他用力一拉,门忽然开了,但门后不是逼仄的走廊,而是巍峨高山、万顷碧湖。

3

程浩被眼前的景色吓了一跳,冷冽的山风霍然灌入,将办公桌上的文件吹得四散而落。

下意识地把门关上,冷风顿止,门锁脱落在手。他又扭动白钢门锁,门开,逼仄的走廊和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

是幻觉吗?他扭头,不对,满地都是散落的文件。空气中还残留着那股独有的冷冽的自然气息。

他看了看手中的门锁,难道是它的原因?

颤抖着把门锁第二次贴在门上,扭动、拉开,腥咸的海水兜头淋下。他定睛一看,好家伙,巨浪涛天,门后是一艘在汪洋中起伏的巨轮。忽然一个穿着水手服、浑身湿透的白人水手用他听不懂的语言指着他大声叫骂,眼看着就要扑过来。

他慌忙把门关上,扭脱门锁。屋内又回归平静,然而他已经从头湿到脚。

第三次扭动门锁,门后是喧嚣的宴会厅,大家手拉着手在跳一种圆圈舞。圆圈中间是一对穿着婚纱礼服相拥而舞的年轻男女,这里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

他让门开着,走进人群。从端着托盘的侍者手里取过一杯点缀着樱桃的酒,完全不顾侍者诧异的神情,随后转身回到办公室,关上门。

他呆呆地站在办公室中央,手里那杯酒还在,琥珀色的酒水异常漂亮。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酸甜可口,酒味很淡,果味浓郁。

至此已可确定,这门锁具有神奇的功能。

他放下酒杯,拿起那黄铜门锁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就是一个门锁,没有丝毫的异常。但却可以任意去往不同的地方。唯一的媒介是要有门。

思及至此,程浩脑中雷鸣炸响。他想到郑清波住的那栋没有门的别墅,还有那扇孤零零伫立在客厅中央的红木门。

他还记得前些天那警察在问他问题时,曾经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郑清波如何出入”。如果郑清波有这个神奇门锁,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问题。因为只要扭动门锁,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

等等,似乎不对。程浩皱着眉头思考,门锁必须具有打开使用者脑中所想之门的功能。

为了验证,程浩再次将门锁贴在门上,然后脑中想着家里的卧室,开门。门后果然是自己那乱七八糟的卧室。他扭下门锁,走进卧室,再关上门。再次打开门,是客厅。短短瞬间,已经时空斗转。

他重新用门锁回到咖啡馆的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凝神细想。

显然这门锁应该是郑清波的遗物,半月前他从公安局领回郑清波的遗物,装在一个塑料口袋里,都是手表、手机和钥匙等个人物品,想必门锁也在其中。

上午下葬时,他把除了手机之外的东西都放在郑清波的棺材里陪葬,并没有看到门锁,应是掉落在后备厢中。

徐阳今天早上的时候约我出来,在楼下的咖啡厅见面。现在,我正坐在咖啡厅里,面前坐着一脸担忧的徐阳。他穿了一身看起来很贵的西装,手腕上还戴着一块儿我只在电视上见过的百达翡丽,桌子上放着他的宝马车钥匙。

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约我出来,我跟他从初中毕业之后基本就没有联系过,中间几次同学聚会倒是见过面,不过也没聊上几句。

他这一脸愁容,不禁让我联想他是不是有求于我。我只是个设计公司的见习设计师,而他现在的身份不管怎么看都是身居要位,如此悬殊的身份差距,我实在是想不到他能求到我什么。

徐阳一直没说话,只不过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了。

我决定率先打破沉闷的气氛。

“老同学,好久不见啊,怎么突然想到找我坐坐?”

徐阳猛地抬起头看着我,表情变得有些敌视,他说:“你不是你了……我也不知道找你有什么用。”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让人听了想发飙。

我还没来得及声明什么,徐阳紧接着就用“死马当成活马医”的语气对我说:“算了,还是跟你说吧,我现在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我的生活发生了重大变故,你现在看到的不是我该有的生活。”

我喝了一口咖啡,问:“不该有的生活?那你该有的生活是什么?”

他摊了摊手,认真地说:“我是个穷小子,上大学的时候经常挨饿。那时候你跟我接了某公司的活,两个人在校外租房子住,前两个月咱们连房租都交不起。”

“等等,”我打断他,“老同学,呃……咱们初中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联系过了。我大学的时候也没有在校外租房子住。我说话直你别怪我,咱俩的关系不是多么好,对吧?我真的很奇怪你今天为什么突然来找我,而且,还说了这些话。我听得一头雾水的,你能不能稍微解释一下?”

他低下头,用手抓了抓头发,然后抬起头一脸苦笑地看着我,说:“这正是我生活中的大变故……如果我告诉你,咱们的人生被人改写了,你信不信?如果我告诉你,咱们从小学到大学一直在一块儿上学你信不信?”

正常人才不会相信。

他继续说:“我知道你不信,你现在可能把我当神经病。那好,下面的话,我说,你听,信不信由你。咱们两个是铁哥们儿,关系非常好,从小到大都在一起。大学毕业之后,也就是去年六月份,咱们毕业,一块儿开公司,不到半年就赔得血本无归。

“半年前我面试了一家小公司,你回家接你老爸的生意。我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每过一段时间咱们两个都会出来聚一聚。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三天前……而三天前,这一切都变了。”

说真的,他的眼神不像是骗人,或者说,谎话说到他自己都信了。我现在有理由相信徐阳的精神有问题,可是这个精神病人西装革履,开着豪车,戴着名表。我们两个坐在一块儿,我更像是神经病。

他又看了看我,表情更加烦躁了,他又说:“三天前早上,我起床的时候——或者说在我起床之前,我身边的所有一切都变了。我忽然间成了百万富翁,我不再住在出租屋里,我在别墅里醒来,车库里停着七八辆豪车。

“呵呵,从六点到七点,我接了三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是助理打来的,他跟我说八点钟开会,提醒我准时到公司。第二个电话是市长打来的,他约我打高尔夫。第三个,是一个女人打来的,听口气像是我的女朋友……这不是我的生活,你懂吗?三天以前,我住在出租屋里,吃着泡面,上班要挤公交!可是突然间,生活全变了!”

看着激动的徐阳,我尴尬地笑了笑,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应该高兴才对。突然变成了百万富翁还不好?说真的,我要是你我就偷着乐了,这简直就是屌丝穿越高富帅。”

“不不不,”徐阳用力摇了摇头,说,“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现在的心情……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我承认我YY过这样的生活,但仅仅是YY。当生活真的变成这样的时候,我除了害怕不知道该做什么。你知道我的生活改变意味着什么吗?”

我问:“意味着什么?”

徐阳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对我说:“意味着我们生活中的一切都是个笑话!包括我们深深刻在脑袋里的常识!我们这个地球上的所有生物,包括地球,被某个人或者某一群人支配着!我们的地位甚至都不如小白鼠!它们说改变就改变!你懂了吗?!”

徐阳的双眼变得通红,表情怒不可遏。我有些怕了,不是怕他说的那些,而是害怕徐阳真的变成了一个神经病……神经病做事是毫无逻辑的,他会不会下一秒捅我一刀?

我戒备的向后坐了坐,安抚道:“老同学,你冷静一下,我想你肯定是最近压力太大。”

咖啡馆本来挺安静的,徐阳这么一嚷嚷,咖啡馆里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们两个人身上。徐阳也意识到了那来自四面八方的厌恶的眼神,他慢慢坐了下来,表情更加颓唐了。

徐阳又抓了抓头发,低声说:“我知道,我不拿出点儿证据你是不会相信的,毕竟我说的话太匪夷所思……我问你,你记不记得咱们有个叫李晓雷的同学?”

我点点头,回答:“记得,高中毕业就参加工作了,现在自己开了个服装店,生意不错。”

徐阳又问:“任涛呢?”

我说:“也记得,不过不清楚他现在做什么。”

徐阳继续问:“刘佳佳呢?”

我笑着回答:“这个更知道啦,上个月刚结婚,她老公挺有能耐的,好像是国企高层。”

徐阳惨淡的笑了笑,又问:“李霜华呢?”

我摇了摇头,回答:“记得倒是记得,不过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老同学你到底要说什么?”

徐阳轻轻用手指点了点桌子,表情凝重的说:“我问了你四个人,李晓雷和刘佳佳的事情你比较清楚,而任涛和李霜华你却不知道。这是因为李晓雷和刘佳佳的事情有足够的分量让你记着,他们或事业成功、或傍了大款,比你过得好,所以你记得。任涛和李霜华两个人的日子过得不温不火,所以你没记得。”

他这话的侧面意思是:我是个嫌贫爱富的人。

我打心里不高兴,说:“这很正常吧?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大家都会记住那些特别优秀或者特别差的人,中间的那些几年不接触就淡忘了。”

徐阳指了指自己,问我:“那我是特别优秀的还是特别无能的?又或者是中间的?”

我笑着说:“你当然是优秀的那个,有车有房,生活殷实。”

徐阳向我一探身子,逼问似的说:“那你这几年有没有听说过我的消息?你知不知道我变成了百万富翁?嗯?”

我仔细想了想……是啊,我这几年好像确实没有听说过关于徐阳的事情。最近一次见他应该是高三同学聚会……他是什么时候发达的?现在网络自媒体这么发达,各种社交软件充斥人们生活得每一个角落。他这么有钱,早应该被朋友圈或者微信微博之类的社交软件搞得人尽皆知才对。

我摇摇头,皱着眉头说:“抱歉,我好像真的没怎么关注过你。”

徐阳面无表情的说:“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点点头,诚恳的说:“是的,你说的这些太匪夷所思,我没办法相信你。徐阳,老同学,初中毕业之后我们真的没什么交集了。我没有跟你一块儿上大学,也没有跟你一块儿创业,至于为什么你这么成功而我却不知道……我只能说恰巧没有关注你,或者说你自己刻意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徐阳笑了笑,伸出右手手掌放在我面前问:“你大学宿舍是不是五个人?”

我点点头,疑惑着他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徐阳接着说:“但是你们宿舍有六个床位,对不对?”

我又点了点头。

徐阳问我:“剩下的那个床位为什么没有人?”

我笑了笑,回答:“因为我们系男生数量不是六的倍数啊,这很正常,恰巧我们宿舍五个人而已。”

徐阳用手指轻轻敲了三下桌子,说:“那张床上四年里都空着吗?”

我点点头,算是默认。

徐阳也点了点头,笑着说:“这张床空了四年,但是却没有人往上面放过任何东西,对吧?”

我继续点头。

徐阳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说:“但就男生宿舍来讲,如果一张床空了,咱们会往上摆杂物对吧?不穿的衣服,换下来的被子,都会堆在上面,对吧?为什么这张床这么干净?只有一个床板,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记忆中那张床一直都是空着的,木床板上甚至连本书都没有。我皱起了眉头,连我自己都觉得说不通。

徐阳问我:“你还记得吧,许杰那年阑尾炎,回家住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那张床上扔满了咱们的衣服,对不对?”

我感觉自己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没错,我还记得,宿舍的三国杀和扑克牌扔了许杰一床……等等,不对。

我抬头看着徐阳,郑重的问道:“许杰是我大学同学,你怎么知道他得了阑尾炎?你怎么知道他回家住了一个月?!你应该没有见过他的!”

徐阳认真的说:“我见过,我跟你们一块儿生活了四年。咱们宿舍是六个人,那张床铺上睡得人是我,所以你们没有往上面摆杂物。宿舍根本就不是五个人,你说,大三上半学期开学,宿舍聚餐花了多少钱?”

我当然记得花了多少钱,因为我是宿舍长,宿舍聚餐或者出去玩的时候都会把钱给我,我负责付账。四年里经过我手的每一笔钱我几乎都记得。

我回答:“二百四十元,那次吃的是自助餐,一人四十。”

徐阳瞪着眼问我:“那为什么五个人花了二百四十元?!”

我只感觉脑袋炸了一声,整个世界观都开始动摇了……空了四年的床位,五个人二百四十元的自助餐……等等啊,到底哪里不对?大二我们宿舍去青岛旅游,上了火车发现大家的座位没有挨着,于是我们跟邻座的人商量,最后五个人坐在了一块儿,面对面坐着,一路上有说有笑……不对,不对,我记得当时我们彼此面对面坐着,旁边并没有坐着外人,而火车上三连坐的座位,面对面能坐六个人!火车上人很多,因为是节假日,很多人是站票,不可能有空余的座位!

还有,大四照毕业照,我们班是十八个男生……十八个?我们宿舍五个,我们的对门和我们的隔壁宿舍,每个屋都有六个……等等,不对呀,这才十七个!我清楚的记得我们是十八个男生!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过往的一幕幕电影画面一般出现在了我的脑袋里。少了一个人,我的记忆中少了一个人!

观察到我表情的变化,徐阳终于露出了笑容。不过这笑容并不是洋洋自得,而是介于庆幸和欣慰之间。

我的手在抖。我看过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的呼唤》,这本书可以说是克苏鲁神话的开山鼻祖之作。整个克苏鲁神话都在强调人类对未知的恐惧。小说里很多人因为接受了人类不能理解的知识而疯掉,我感觉我现在就处于这种状况里。

在这个星球之外,或者说这个星球的核心,有一个操控着一切的神。你不能用单纯的善或者恶来定义这个神,因为对于他而言,我们人类就好比是一群蚂蚁——或者说连蚂蚁都不如。试想,有一天你走在街上,你看到脚边有一只蚂蚁,然后你踩死了他。没错,你是故意踩死他的,但是我能因此证明你是个坏人吗?

这恰巧就是最让我感到恐惧的地方,我不怕有人对我出谋不轨,至少证明我对他有威胁。可是我就怕别人把我当成蝼蚁,他可以将我随地践踏,然而我熟知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为我伸冤,因为他们也都是蝼蚁!

我的神经有些麻木,几秒钟前大脑还试图骗自己,它告诉我这些都只是徐阳的猜测。他这么有钱,一定有办法查出我的所有情况。说不定我们班就是五个男生,说不定那次聚餐之所以多花了一个人的钱是因为我们叫了其他的服务,说不定那次坐火车时我们身边坐了一个很善谈的陌生人,说不定我们宿舍真的干净的有些另类,就像军营一样。

但是大脑告诉我的这些根本不可能是真的,我连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服。

半晌,我缓过神来,张了张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为的是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失魂落魄。

我问徐阳:“那么……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你为什么来告诉我?就算我知道了真相,我又能改变什么?”

徐阳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又无奈的摇了摇头,对我说:“我不知道,我是感到无助才找到了你。我现在很不安,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记得世界改变了,而只有我记得。上学的时候看了不少网文,如果这是小说,我应该是天选之人了。”

我笑了笑,说:“你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能不能跟我说说没有改变之前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或许我们能发现什么也说不定。”

徐阳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打起精神,然后说道:“怎么说呢?除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记忆改变了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非常大的改变。”

“什么?”

“亚特兰蒂斯。”

我愣了一下,问:“亚特兰蒂斯?那个传说中沉没在海底的古代大陆?”

徐阳回答:“在原先的世界里,亚特兰蒂斯没有沉没,它位于太平洋中间,面积是日本的两倍……是一个国家,人种以白种人为主,有少量的黄种人。是个发达国家,没错,仅仅是个普通的国家。但是世界改变之后,亚特兰蒂斯就只存在神话里和柏拉图的《对话录》里了。”

徐阳就这么平平淡淡的给我讲了一个震惊世界的消息。

我消化了一下的这条讯息,然后又问:“还有别的么?”

徐阳摇了摇头,回答:“别的没什么值得说的了……历史基本还是那样,除了世界史里多了一个亚特兰蒂斯之外,没有别的特别的了。”

我抓了抓头发,问:“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坐以待毙还是……还是想办法找出根源?”

“根源?”徐阳苦笑一声,“凭我们两个?”

是啊,凭我们两个什么也改变不了。我看过很多美国大片,里面涉及到科幻的内容往往需要国家或者全世界的介入才能获得goodend。如果我们想找出真相简直比登天还难,除非我们能联系到国家层面的人……

说的简单,这又不是电影,而且这个世界目前也没有发生能引起大部分人注意的“不正常灾难”,我们怎么可能去恳求这个国家的高层帮我们解决一件看起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任何事情都经不起琢磨,有些事情越琢磨越让人觉得无聊,而有些事情则越琢磨越让人觉得恐怖——细思恐极。

我们现在经历的这件事明显属于后者。

有个人拿起了一支画笔,在一张白色的画布上作画。画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有一块儿地方画的不好,于是他用白色的颜料把这部分盖住了,等颜料干了又继续在这上面作画。

我们现在就处于白色颜料盖住的这一部分——或者说,徐阳告诉我的那段,包括亚特兰蒂斯这些,处于白色颜料覆盖的部分。而现在,我们两人坐在咖啡厅的这个现在,正是白颜料上修正的部分。

如果我们的世界是一幅画,我们应该庆幸,至少作画者是往好的方向改动……但如果我们的世界是一个顽童在沙滩上用木棍画出来的奇奇怪怪的线条——那我们的世界在下一秒不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都是正常的——我所说的“奇怪的事”超越了人类的认知,不是地震、海啸、太阳风暴这些人类知道的。

或者下一秒人类的外形发生了改变,或者又下一秒,人类脑子里的所有固有定律都变了。万物不在有引力,双脚不一定是来走路的,人类不一定是双性繁殖,可能是单性,也可能是三性、四性。

我不知道这些猜想会不会发生,但是我知道一点:不管哪个发生了,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会感觉到奇怪,因为操控着我们的神会连我们的思想一块儿改造!

说不定明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们不会因为自己脸上长了八只眼睛而觉得奇怪,也不会怀疑为什么我们像蛇一样用腹部走路,更加不会怀疑我们为什么要靠吃掉其他人来获得活下去的营养!

细思恐极,我的思维已经跑到不知道哪个卫面了。

我的手在抖,我明白《克苏鲁的呼唤》里的那些人为什么发疯了,如果再这么想下去,我想我也会疯的。

这时候,徐阳的声音把我从无边无际的幻想中拉了回来。

“漫画里的人物可以飞来飞去,无视万有引力。拿《龙珠》来说,人类不肯能徒手毁灭地球,但在漫画人物的观念中,他们认为可以。如果把漫画里的人拿到现实中,当他们看到咱们这个所谓真实的世界,他们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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