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与月

1

念念:

见信如唔。

今天才算是正式到青藏高原,但现在我仍旧在火车狭隘的卧铺上给你写信。

怎么说呢?看景不如听景,这里的天的确好看,湛蓝湛蓝的,大块大块的云朵像棉花糖一样,仿佛触手可及。

原谅我身为工科女言语的匮乏,这些景色初见的确惊艳,但在火车上颠簸的很多天,一抬头就是这样的天和云,现在却觉得十分单调乏味,而且我感觉自己已经有了高原反应。

估计你又要嘲笑我自作自受了,但我一定要来西藏,因为这是我与陈铮的约定。

不过,此刻我的身旁没有陈铮。

在大二之前,我从未想过今日会孤零零一个人来这里,我曾固执地以为我和陈铮会永远在一起,从出生到白发苍苍,最后一起走向坟墓,理所当然。

我们的父母是同事,我们住在同一栋楼里,从幼儿园到大学,我们一直是一个学校,甚至,我们的生日都是同一年同一天。

妈妈说那一天下着大雪,我先出生,瘦瘦小小的一个女婴,哭得像猫叫一样。两个小时后,他出生,哇哇的哭声把整个产房的人都震得猛一激灵。

在上小学之前,这件事一直是他的谈资,动不动就是:“当年我出生的哭得可响了。”然后指着我一脸鄙弃:“你,我听说当时你哭得像蚊子嗡嗡。”

当然,这时候他就会很不幸的被我打一顿,没错,是我打他。那时都是身量差不多的小孩子,他挑食,长得还比我瘦小了些,回家后我总会跟我妈炫耀我又打赢了陈铮,我妈便笑着说:“人家让着你呢。”

后来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大人们都上班早,没有时间送我们,我和陈铮便结伴,按照大人的嘱托,手拉着手一起去学校,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我们上小学二年级。

七八岁的孩子刚刚有性别意识,经常会拿我和陈铮开玩笑,我那时脸皮薄,听不得他们这样说,总是能被气哭,渐渐地,就不肯和陈铮拉着手一起走了。

后来一个夏日午后,马路上的车尤其多,我站在路旁半天也不敢过马路,陈铮已经走了过去,见我迟迟不动,又折了回来。

他将手伸了出来,我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他笑着安慰我:“林致别怕,我们一起走过去。”

那一年,他的父母在城西买了一套新房子,要举家搬过去,妈妈说那时我连闹了好几天脾气,在他们搬家那一天哭个不停,怎么哄都哄不住。

或许也就是那时,我开始明白,很多东西,靠眼泪是留不住的。

——林致

2

念念:

见信如唔。

这几天高原反应特别厉害,我一直低烧不止,现在哪也不想去,只能有气无力地蜷缩在宾馆里。

记得昨天在微信上和你聊天,我告诉你我给你写了信,等回到上海亲手交给你,你表现得十分感动,过了一会儿又问我为啥想起来写信,我说想倾诉一下自己的感情,写出来比说出来更痛快一些,你回了我两个字——中二。

虽然我不太明白你是怎么把写信和中二联系起来的,但不得不说,我这一次独身来西藏的确是一个十分中二的决定。

其实吧,这本来就是在初中二年级做出的决定。

那时刚好学习大气压和液体沸点的关系,物理老师告诉我们在青藏高原人们都得用高压锅煮东西,要不然是煮不熟的,作为一个严谨求实的学生,老师的话对我显然没有说服力,下课后我扭头对后面的陈铮道:“将来我一定要去西藏看看老师说的是不是真的。”

陈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附和我道:“我也挺想去西藏的。”

但他的理由和我截然不同。十三岁的陈铮QQ签名还是“落叶的离去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之类矫情句子,西藏对他这样的文艺小少年来说无疑是圣地一样的存在。

但随着初三临近,学业压力越来越大,我们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仔细想想,那时我们俩完全不同的理由正是后来我们之间各种分歧的征兆,果然,所有的事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

中考过后,陈铮的父母想让他去省城读高中,他告诉我这件事时正值学校放榜,我刚找到自己惨烈的分数,他的话不偏不倚地落入耳中。

我没有回答他,茫然麻木地看着其他人的分数,却又听到他的惊呼:“喂,林致,你怎么哭了?”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双颊上的凉意,用手背胡乱地往脸上抹了抹,定定放在自己眼前时看到一手背眼泪,残阳映在上面,这让我莫名联想到兵败如山,血流成河。

陈铮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愣了半天终于想到安慰:“别……别哭了,我请你喝奶茶。”

他的话像是触动了我心中某根弦,眼泪决堤般止也止不住,最后我抽抽涕涕地吸了吸鼻子:“考砸了还不让人家哭啊。”

那年暑假爸爸妈妈带我去广州散心,开学前一天才回来。第二天我顶着被赤道烈日晒得黝黑的皮肤去学校报道,刚刚找到自己的班级便听见后面有人迟疑地喊了声:“林……林致。”

我转身,看到站在走廊里的陈铮,他正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你怎么晒这么黑啊?我都差点不敢认你了。”

我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最终冲他笑了一下,他放下手,也笑了,穿堂清风在那一刻吹过,拂去初秋余热,而他整个人站在光影下,熠熠生辉。

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向我解释他留下的原因,想来之后我也不会再有机会听到他的解释了,有句话说得好,就把那些秘密,全都交付给时光吧。

——林致

3

念念:

见信如唔。

我成功地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其实前几天高原反应已经有所缓解了,我还找了个当地的旅游团去看藏羚羊。

导游驱车带着六七个人一路从市区开到郊外,下车后视线猛然开阔,一望无际的是茫茫绿色,视线尽头雪山连绵成一条银色长线,白云悠悠飘来,一时间竟分不清天上人间。

忽然,细细一条黄色跳进视野,仿佛移动的长墙。“藏羚羊来了!”同行的人兴奋欢呼。

我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不远处正在疾奔的藏羚羊群,已经有人拿着相机朝着它们的方向追去,我被这种野性和热情所感染,竟也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

导游冲着我们的方向大声喊:“有高原反应的,不要做剧烈运动。”

等我气喘吁吁地停下时,呼吸果然变得十分困难,这让我不由怀疑导游的嘴是否开过光。

然后我就被送进了医院,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导游怕我出事,急吼吼地让人开车把我送了过来。同病房的大叔听了我的光荣事迹,哈哈大笑道:“有着高原反应还乱跑,姑娘你可真勇敢。”

我也嘻嘻哈哈地笑,开玩笑似的问他:“大叔,你有没有勇敢的时候?”

“当然有了,”大叔和善地同我聊了起来,“我上高中的时候,为了一个姑娘……”

“高考放弃了一道物理大题?”我兴致勃勃地用《匆匆那年》的台词接了上去。大叔摆摆手,微眯着眼,似乎在回忆自己的青葱岁月:“这倒没有,就是为了她,和校外的小混混打了起来,最后差点儿被学校开除,现在想想,年轻时候真好啊!”

当时我说:“那我的高中可乏味多了,就逃了一次课,还被教导主任捉了个正着,写了份三千字的检讨。”

这件事我之前好像并未同你讲过,那是高三二模过后,我的成绩创下史上最低,现在看来也不算什么事,但那时候还是蛮难受的。

在文科班的陈铮听说了这件事,晚自习第一节下课后来我们班找我,他看到我颓靡的样子,轻轻皱了皱眉,但最终却是笑嘻嘻道:“要不我勉为其难逃个课陪你散散心。”

我答应了,他便领着我到教学楼后一处低矮围墙前:“我们从这里翻出去。”

他垂下眼睑低头看我,他的睫毛很长,在脸上投下淡淡阴影。我噗嗤一笑:“看来你逃课很有经验啊。”

“你别误会啊,我听别人说的,我可是个听话的好学生。”然后他在我头顶比划了一下,“林致,你这个身高……翻出去貌似有点困难,要不你踩着我上去吧。”

他说着就俯身蹲了下去,我愣了愣,犹犹豫豫道:“那你小心啊,我可是有点胖的。”

他笑着说没关系,我就这样踩着他的后背翻了过去,过了一会儿他也翻了过来,我借着月光帮他拍衣服上我留下的鞋印,却听见他小声嘟哝:“还真是有点胖啊。”

我们在学校附近吃了一顿麻辣烫,其实我并不喜欢吃辣,那日却在陈铮的撺掇下放了两大勺辣油,吃过之后觉得五窍生烟,心情却舒畅了不少。

吃过后他看了看表:“晚自习还没放学,我们现在干啥?”

我咽下口中的可乐,擦了擦嘴道:“当然是回去了,不然被老师发现我可就死惨了。”

我们又一起从围墙处翻回了学校,他跳下时没有调整好重心,以亲吻大地的姿势摔了个狗啃泥,我忍不住捧腹大笑,伸手去扶他,他幽幽感叹:“你倒是好了,我开始水逆了。”

我正准备嘲笑他,却见他神色猛然认真,心下奇怪,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年级主任正抱着胳膊站在路灯下神色倨傲地打量这我们,半晌后缓缓道:“逃课好玩吗?”

果然,我的嘴也是开过光的。

我们的父母很快被请进了学校,好在高考临近,老师怕影响我们的备考心情,并没有把这件事张扬,我们俩只是被罚写了检讨,后来我回学校看望班主任,开玩笑地提到这件事,问他:“您那时候怎么没怀疑我和陈铮早恋呢?”

班主任笑着摇头:“你这孩子,很明白什么最重要。”

给你写信时我在想,班主任的这句话到底是在赞赏我还是在劝慰我,我一直活得明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样按部就班地走下去,风平浪静,可有时候我也会后悔,后悔从来没有为了一个人、一段感情去勇敢的追求坚持。

——林致

4

念念:

见信如唔。

六月七号,高考季,刚好医院对面是个作为考场的小学,中午从窗户往外看,学生熙熙攘攘地走出校门,这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四年前。

我也是在一所小学里考试,低矮的桌椅让手脚伸展不开。陈铮就幸运多了,他的考场在我们学校。

最后一场是英语,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情况,考场大门迟迟不开,学生挤在门口和家长隔着校门遥遥相望,我后面的男生感叹了句:“真像大型探监现场。”

我兀自笑出声,然后仰头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看到了淡蓝色的天,明亮温暖的日光洒在脸上,我感觉好像做了一场还未醒来的梦。

“林致——”有人忽然大声叫我,我向前看去,陈铮骑着自行车穿越人群过来,他骑得极快,鼻梁浮起一层薄汗,阳光游走在上面,聚于鼻尖一点,耀眼夺目得如同另一个太阳。

校门终于在此时开了,我跑到他面前,惊喜道:“陈铮,你怎么来了?”

他从单车上下来,挠着头说:“刚才看到朋友圈里说你们这个考点的学生被困住了,所以来看看你。”

他骑车把我送回家,路上又吐槽我的体重:“林致,你真该减肥了,我都快带不动你了。”

我佯装生气:“关你什么事?”

他突兀地沉默了,汽车如流,一辆辆从我们身边驶过,已经西斜的日光照得路旁树叶金光闪闪,我低着头看我们的身影与树影重叠。

他的声音很轻,却足够我听清:“林致,我喜欢你。”

我没有回答他,而他在这时上坡,我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服,或许因为天气原因,手心起了汗。

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我家楼下,下车之时,我轻轻伏在他的耳边道:“我也是。”

他猛然抬头,双眼灿若星辰,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回到家中我先洗了个澡,拿起手机时看到他半小时前给我发的信息:

陈铮喜欢林致,很喜欢。

据爸爸说,当时我抱着手机咯咯傻笑到直不起来腰,把他吓得以为我中邪了,直到我上气不接下地向他解释,他才明白过来。

当时爸爸也很高兴,小时候他就和陈叔叔商量着给我俩定个娃娃亲,只有妈妈摇了摇头对我说:“你和铮铮,性格不太搭调。”

事实证明,我妈比我多吃的几十年饭并不是白吃的,可那时我哪听得进去。

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我们上了同一所大学,顺理成章地在一起,我还认识了你。刚上大学的我们还保持着高中时的学习习惯,连约会都是在图书馆,用你的话说,整个图书馆都弥漫着恋爱的酸臭气息,学习的地方变成了虐狗圣地。

那年的圣诞节刚好是周末,我和他一起去了上海迪士尼,我还记得玩七个小矮人时,我死死抓住他的袖子,全程不敢睁眼,他一手抓住安全杆一手抱着我,或许他当时还安慰我了,但风声呼啸,尖叫声不绝,我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晚上天气转冷,我们坐在室外长椅上看烟花,我抱怨了一句天气,他便将自己的围巾取下,一层一层地替我围上,带着他残余的温度,而我从他的眼睛中看到盏盏路灯,仿佛星河千点。

刹那失神间,平素里被压抑着的少女情怀一下子被释放出来,我痴痴地问了他一个很傻的问题: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冰雪奇缘》的主题曲在那一刻响起,面前的城堡变成了梦幻的粉紫色,烟花冲向天空、绽放、凋零,他的吻轻轻地落在我的额间,温热,柔软,好像是小时候,我们在小区梨树下打闹,引得梨花扑簌簌落下,刚好有一片,悠悠停歇在我的额头上。

“会的。”

相识二十二年,相恋一年,这是我们第一个、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却如同蜻蜓点水一样的吻。

——林致

5

念念:

见信如唔。

我去布达拉宫了,简直就是人山人海,我被挤着上去,又被挤着下来,最后莫名其妙地挤到了卖纪念品的摊位,小贩把摊位前的鸡血藤镯子吹得天花乱坠,我看它的确精致,便买了一个,小贩殷勤地帮我带上,又自夸道:“姑娘,这镯子不但对身体好,还能给你带来好运呢,带上它,能找到你的爱人。”

我乐不可支,却想到了你昨天说,始终不明白为何我和陈铮分手。

相比于我们青梅竹马的水到渠成,我们的决裂,似乎发生得很突然,可没有什么事是无缘无故的,最终的相看两生厌其实在我们热恋时期就已有征兆。

记得吗,大一期末周上海迎来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当时我正在图书馆里复习高数,南方的同学们都兴高采烈地跑到楼下,我看着他们笑了笑,低头时陈铮给我发来信息:一起去赏雪,怎么样?

我不理解为何在北方小城见惯年年飘雪的他仍然对雪有如此热情,但我还是走出了图书馆。

他在附近湖边路灯下等我,见我来了便指向头顶,飞舞的雪花在橘黄灯光的映照下清清楚楚:“好看吗?”

我点了点头,然后他伸出一只手,我迟疑片刻,握了上去。上海的冬天,即使下着雪也不算得上冷,我们都没有戴手套,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仿佛一簇火一路燃至心底。

我们沿着湖走了一圈,他停下时问我:“你听到雪落地的声音了吗?这就像是冬天的呼吸声。”

可我当时满心都是如何应对明天的高数考试,随口“嗯嗯”两声,他察觉到了我的敷衍,低声问:“你怎么了?”

我说我明天要考试,他“哦”了一声,说:“那你回去复习吧。”

我如蒙大赦,急匆匆地赶去图书馆。现在我想,如果当时我转身慢一点,大概是能从陈铮的眼里捕捉到落寞这种情绪的。

下学期的课业更加繁忙,我们从每天都要见面变成了一周甚至两周见一次,连平时的电话都变得寥寥无几。

这是一个量变的过程,当时的我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直到我们的第一次冷战发生。

那时我做完物理实验去附近的餐厅吃饭,看到陈铮和另外一个女生面对面地坐着,陈铮也看到了我,扬手兴奋地叫林致,他对面的女孩应声回头。

天刚回暖,女孩穿了件驼色大衣,栗色卷发随意搭在肩上,映出她精致的妆容。她大方地向我介绍自己:“你就是陈铮的女朋友啊,你好,我叫刘敏帆,是陈铮的同学。”

我客气地和她寒暄,她笑着说:“你们聊吧,我不打扰了。”拿着包便离开了。

陈铮挠了挠头,这是他紧张时的一贯动作,他向我解释:“我们是一组的,今天上完课顺道来吃个饭。”见我半天不搭话,便开始转移话题:“你还没吃饭吧,要不你先坐着,我去给你买饭。”

“别。”我开口拒绝。

其实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我想到自己两天没洗的油头,眼底因连续熬夜而产生的乌青,方才女孩的妆容精致让我深深明白了一个词,叫自行惭愧。

所以我轻声对他说:“陈铮,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别人了,一定要告诉我,我绝对不会纠缠。”

他愣住了,我转身离开,连饭都没吃就走出餐厅。

我们冷战了半个月,半个月后,他买了奶茶守在实验楼下等我,和之前很多次一样,明明是我无理取闹,先服软的总是他。

但终究是不能像从前一样了,就像外表光鲜亮丽的瓷器,内部是无数细小的裂纹,如今连表面上也出现了裂纹,就说明这个瓷器离完全破碎只有一步之遥。

——林致

6

念念:

见信如唔。

孙宇洋昨晚又给我打电话了,听我唠唠叨叨讲了半天在西藏的见闻后问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我说没什么事,又调皮道:“你会不会像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听到女主角有什么事,就立刻不顾一切地赶过来?”

他在电话那头笑了:“我想去啊,可小致,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去。”

他总是最了解我的人,就像当初他向我表白,我本欲拒绝,坦诚地对他讲:“我不知道如何全心全意地爱除父母以外的人。”

他只是微笑,道:“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学。”

这让我再一次想到陈铮,我们分手有太多显而易见的原因,或许因为他总能吸引优秀漂亮的女孩子,或许因为性格和专业的差异让我们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可我最终选择的理由,却是最不明显的一个。

我远没有我想象中的喜欢他,亦远不及他喜欢我一般喜欢他,我可能会为了一个实验而放弃和他一起吃饭的机会,而他,在我们短暂的恋爱、甚至漫长的相识过程中,他几乎没有拒绝过我的任何要求。

可爱情本该是一场势均力敌,而用不是一个人的小心翼翼成就另一个人的有恃无恐。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向他提出了分手,这是我能给他的最好的解脱,也是我能留给自己的最后的体面。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约他吧,在图书馆门口,我看得出他很开心,但我抢在了他开口之前,轻轻地,却又无比认真道:“陈铮,我们分手吧。”

他错愕地看着我,却仍旧保持这方才微笑的动作,上海冬日罕见的白亮阳光下,他的眸底聚起一层水雾,这让我想到中考过后他看到我突然大哭时的手足无措。

我想如果这时候他开口挽留,我一定会心软得溃不成军,朝夕相处十九年,我对他终究是有依恋的,但最后,我听见他说:“好。”

之后,我们一前一后地走进图书馆,我坐在了二楼,而他转身去了三楼。

这时你过来了,惊讶地问我:“陈铮他为何不和你在一起啊?”

我想我应该哭,就像八岁那年得知他要搬家,就像十五岁那年得知他要转学,但我却是微笑,平静地对你解释:“我们分手了,就在刚刚。”

大二下学期,我谈过一段短暂的恋爱,和同专业的一个男生,从开始到分手,不过一个月而已。

分手那天台风过境,暴雨如注,把校园浇成了汪洋一片,我走着走着,忽然缓缓蹲下,放声大哭。

并非因为这一次的失恋,而是这一次分手的轻描淡写让我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上一次失恋表面风轻云淡下的深深痛苦。

哭到尽兴时,我感到没有雨再打在身上,正欲抬头,我听到陈铮的声音:“林致,你怎么了?”

他一手扶着单车,一手为我撑着伞,我站了起来,将脸上的雨水和泪水一起抹掉,故作轻松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儿难过。”

他没有在继续问,拍了拍自行车后座对我说:“你坐上,我送你回宿舍。”

我没有推辞,坐在后座上为我们两人撑伞。路两旁的树木渐渐后退,好像回到了刚刚高考后的那个下午,阳光明媚,他带着我飞速地驶过小城的大街小巷,摆脱了繁重学业压力的我们都心无旁骛,世界如同新生,一切正好。

我走进宿舍楼时听到他在身后说:“我以为,你失恋是不会难过的。”

“不,不是因为这次失恋。”我只说这句话,没有回头,亦没有再继续解释。

他走之后我仰起头,天花板上的吊灯刺得眼睛生疼,我缓缓扬起嘴角,如释重负地笑了。

人总是会怀念自己失去的东西,留恋逝去的时光,尽管那东西并非自己想要,尽管那段时光也并不能用甜蜜形容。但那一天,分手之后曾有过的不甘心和放不下,都随着我的眼泪,一同被雨水冲刷干净。

后来他也开始了新恋情,他的女朋友是一个娇小可爱的姑娘。我骑车路过教学楼前的奶茶店时看到陈铮在排队给她买奶茶,拿到后她非要让他喝第一口,他笑着喝了一口,自然而然地搂住了女孩的肩膀,女孩不知道对他说了什么,他开心地笑出声来。

我在车上看完了全程,骑车速度却并未因此有丝毫变化。

情人节那天陈铮在QQ空间里发表说说:当初觉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现在却更喜欢“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是你先看到的,表情怪异地看着我,我吃吃笑了起来,感叹道:“这么多年了,文青气息一点儿也没变。”然后为他点了第一个赞。

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好好生活,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说,是不是?

——林致

7

念念:

见信如唔。

我终于满血复活了!和几个也是从上海来驴友驱车去了纳木错,足足开了六七个小时,但是旅途中所有的疲惫在我看到纳木错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后悔这一次的中二之旅,那么百分之九十的原因是因为纳木错。湖水湛蓝,水天相接处竟没有一点过度,浑然天成,融为一体,站在湖畔往下看,云似在水中游,人似在天上行,水鸟惊鸿般掠过水面,带起一片波光粼粼,疑是繁星落九天,我没有拍照,因为照片不能描摹出这瑰丽景色的千分之一。

我终于明白为何纳木错被称为圣湖,现在我只觉得人之渺小,自然之伟大,平素里那些烦心事,在此时此刻都烟消云散,内心清明一片。

我转头看向湖滨草原,正值水草丰美的盛夏季节,牧民们跃马扬鞭,绿野中的成群牛羊与蓝天上的朵朵白云交相辉映,这仿佛真有一种把每个人都变得文青的魔力,有游客甚至开始吟诵仓央嘉措的诗句。

我打开微信,找到了陈铮的头像,抬头又看了看同色的天空和湖水,终于点开了视频通话。

响过两声后他便接住了,这里的信号还算不错,我能看清他的脸,笑道:“陈铮,这可是你心目中的圣地——西藏纳木错。”

他在视频中也笑了起来:“那你有没有试试,在这里能不能煮熟一个鸡蛋。”

我没想到他会提到这档子事,哈哈大笑道:“黑历史已坟,勿提。”然后将手机高高举起:“很美,你看。”

我听到他的感叹:“的确很美,不过你一个人在那里要小心。”接着是一阵静默,静默过后,他轻轻叫我的名字:

“林致。”

像幼儿园的时候,他在楼下叫我出来玩,大声地喊:“林致——”

像刚上小学那年,每天早晨他准时敲门叫我去上学:“林致。”

像中学时代,我在自习课上犯困,他看到老师过来,轻轻地提醒我:“林致。”

他又一次地叫我的名字,仿佛回到了那些明澈的年华,只有最纯净的关心。

无关风与月。

——林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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