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愿余生都是你
1
又梦到陆礼了。
我怔怔地躺在床上，脑子放空。
如果是十八岁的时候，有人跟我说，有一天我会这样记挂一个人，记挂到放纵着自己念念不忘，我定是嗤之以鼻的。年轻的时候以为自己洒脱不羁，别说一个人，就是整个世界，喝瓶酒也都放下了。现在才发现，别说整个人，他的音容笑貌，一言半语，我都害怕自己什么时候模糊了记忆。
整理完心情，我在床上也不想起来了，索性拿出手机。
一下子就弹出了一条消息提示。
阿毛：这次的同学会你参加吗？
水心水心：去啊。
我毫不犹豫点击了发送。
结果被秒回了一张图片。是一张朋友圈的截图。
【我回来了。】
阿毛：据说他已经接受了同学会的邀请了。
我知道如果自己再稍微有骨气一点，就应该再次坚定告诉她，我去，我谁都不怕。但是我的眼泪啪啪的一颗颗掉在手机屏幕上，手却哆嗦着，怎么也按不下去。
五年了，陆礼终于回来了。可我还是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个消息。我骗不了自己，我想去见他，可我不敢。哪怕我们已经分手五年。
是的。陆礼是我的前男友，我们实实在在地在一起过。
说是前男友，其实也是我太不争气，前男友一直都是前男友。可能对于陆礼来说，我座位“前女友”的名号面前不知又加了几个“前”。
这样想想，好似自己五年时光真是虚度了。
我抹去眼泪，不由得嘲笑自己。摸爬打滚这么久，还以为自己早就不是轻易掉眼泪的人。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怎么回复，干脆丢了手机，闭上了眼睛。
2
我看到陆礼的第一眼，就觉得心就不停“砰砰、砰砰”地急促地跳了起来。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人会是我整个青春的起点，我的青春终于从枯燥的课本中脱离，要开篇了。
我紧紧抓住阿毛的手，问：“这个人是谁？”
“他你都不认识，我们学校的男神陆礼啊！”毛凤华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
“他就是陆礼啊？”
陆礼这个名字，我是很知道的。我们年级永远拉不下神坛的一个遥远的人物。这次分班居然能跟他分到一起。
“你怎么认识他？”
“上次物理竞赛拿了国奖，还在国旗下讲话了呢，你忘了？”
“咦？有这回事？”
“哦，对了，上次你生病了没来。啧啧，太可惜了。”她感叹道：“当时那俊秀无双的姿态，不知道多少女生在下面偷偷尖叫。”
“阿毛，你能别是个男的就用俊秀无双，是个女的就倾国倾城吗？”
她撇撇嘴，“这回我可是真心实意的。”
“你哪次不真心实意？”我敷衍了一句，又把头挪到陆礼的方向：“阿毛，我觉得我可能对他一见钟情了。”
阿毛比我还敷衍，只是“哦”了一句。
“你不信？”
“我信啊。”她真诚无比道：“只是看了陆礼之后坠入爱河的女人可以从一中排到二中了。”
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你还排在我后面。”
我气愤地瞪了她一眼，“再见。”
然后我拿起了空书包，原本想帅气地甩在了陆礼旁边的座位上，没想到准头没把握好，啪的一下，连着他的书，一起到甩他脸上了。
我一下子身体僵硬，但还是坚强地把台词说完了，“……男神，我们做同桌吧！”
然而陆礼只是拿起掉在地上的书，别说客气的打个招呼了，连头都不舍得点一下。
我悄悄瞄了一眼，宇宙科普读物。脑子里转了一圈，很好，找不到共同话题！
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把兴趣从科普读物转到我身上来，那样我们就有共同话题了！
我感觉自己内心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女追男，隔层纱。
我从来都知道，表白要趁早，这样就算被拒绝了，你之后所做的一切也都会在他眼里，然后他就会感动。他一感动就什么都好说了。否则等你为他付出了一切，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你表白——照样会被拒绝。那么你所付出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所以我勇敢地决定，尽早向陆礼陈述我缠绵悱恻的爱意。
“陆礼，我喜欢你。”
“对不起。”
陆礼面不改色，打算绕过我，却又被我再次堵住了。
我做出黯然神伤的样子，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凄苦地问“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改。”
他停下来，扶了扶眼镜框，眼神复杂“实话吗？”
“……当然！”
“你头发太长了，每天打理和清洗浪费时间，影响学习，我觉得不好。”
“眼镜框太大了，太重了压迫鼻梁，这明显不是科学的佩戴方式，我觉得不好。”
“你的校服衣领，红色的油渍明显是刚刚滴的，说明你吃饭动作不文雅，还可能不专注。这一些泛黄的肯定是以前没洗干净残留的，说明你平时不注意清洁，我觉得不好。”
“校服裤子明显拿去改装过了，弄窄了裤脚，这样影响班级集体面貌，我觉得不好。”
“还有吗？”
“我觉得……你拦住我的举动，不仅自己对自己的名声不好，还耽误我的时间，打乱我的行程，这样不好。”
看着面前表情认真的男生，我只能脱口而出两个字：“卧靠！”
整个一中都知道高二四班的徐沁沁——也就是我，向校男神陆礼表白——然后光荣失败了。
“轻浮！太轻浮了！徐沁沁，你简直是我在一中的耻辱！”阿毛长吁短叹道：“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呢，见面第一眼就跑过去坐了人家隔壁，第二天就给人家表白。要是你成功了也就算了，结果你还失败了！”
末了，又强调了一句：“整个一中的耻辱啊！”
这能怪我吗？我怒了，一把抓住自己堪堪及肩的短发：“就这样他还说我头发太长？我要跟他一样剪个平头吗？我改个裤脚怎么了？不知道大冬天的漏风啊？还说我吃饭不优雅，我要是有时间优雅吃饭我能进一中啊？这明明是他无理取闹！”
阿毛悲悯地看着我，“所以人家是在拒绝你啊！”
我默了。
她又道：“平头才最考验五官，你不懂！”
去你的不懂！
3
“陆礼，你看，我买了新校服，啥也没改，怎么样？”
陆礼茫然地看着我：“什么怎么样？“
“眼镜也换了，又小又轻，我发现我还挺适合小款的眼镜的，好不好看？”
他一副好不好看跟他有什么关系的表情，被我倔强的忽略了。
“现在我就差剪个平头了！我想过了，我再买个假发，也不用自己打理，方便吧？节省时间吧？”
陆礼目瞪口呆。
“你可以考虑跟我在一起了吗？”
“……徐沁沁，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克制了一下过于外露的表情，“误会了什么？”
“我只是单纯的在拒绝你。如果你改了，我还可以说你头发太短了不好看，你衣服太干净了没烟火气，你眼镜太小了显得眼睛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噗。”
我环视了教室一周，目光从憋不住笑出声后又忍得很辛苦的同学们回到了面前的一脸诚恳的陆礼上。
我不仅明白你的意思，我还想打你。
这个时候，我总算弄明白陆礼是个什么样的人了。看起来随和好讲话，一副“我很好追”的样子，其实油盐不进。最重要的是，他还不解风情。
我一个花一般的女孩子，对他采取了这么热烈真挚的追求，他居然这么直白又不留情面地就拒绝了我。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阿毛显然不是个好的，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满满的恶意……还有期待着看好戏的特有的亮晶晶的眼神。
“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我回了她一个无所畏惧的表情。
“去他宿舍堵他？去食堂堵他？”她跃跃欲试。
“你是傻的吗？我是他同桌，我堵什么堵？”我翻了个白眼。
“那你是要改日久生情戏码了啊。”阿毛略带失望地叹口气。
“不，我要在每次考试的时候都超过他，让他不甘心，然后忍不住注意我，然后看见我的光芒，逐渐被我的优秀所吸引！”
阿毛瞠目结舌，摸了摸我的额头，“你没病吧？”
我挥开她的手，“哼哼，你不懂，现在总是黏着他的套路已经过时了。我这种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不，我只是想问，你是真心地认为你成绩能超过他吗？”
“你别小看人。”
“我倒是想高看你，但是这也太高了吧。”
我假装听不见，坚决不让任何人影响我的决心。
第二天，我五点半就起了床。天还只是蒙蒙亮。
我强撑着半闭不闭的眼皮，拿出单词表。
陆礼也来得很早，比大多数人要早。
看到我，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明显吓了一跳。
我得意地笑了，终于精神了一点。
“陆礼，我这次考试一定会超过你，让你刮目相看。”
他抖了一下，“你今天没病吧？”
“你是不是害怕了？”
“啊，对，对。”他点点头，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本食谱。
没错，就是食谱！封面上还明明白白印着西红柿，胡萝卜的图片，写着《家常菜３６００道》！
居然！居然这么轻视我！
“陆礼，你敢不敢打赌？我要是成绩超过你，你就答应跟我在一起。”
“不敢不敢。”
陆礼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硬生生把我这口气堵在喉咙。
等我追到你，我要让你后悔今天对我的态度，跟我道歉一百遍！
我暗戳戳地发誓。
我没想到，在我壮志未酬的时候，先被班主任李大爷找去了。李大爷是爱称，源于他五十岁的高龄。
“咳，小徐同志啊，听说你放话要追陆礼？”
“对！”我自觉自己的语气铿锵有力，我真是爱得不畏强权，义无反顾。
“然后你被他拒绝了。”
大爷慢悠悠地接着说完。
“没关系，等我考试超过他，他就会被我的优秀所折服……李大爷你怎么了？呼吸！呼吸！”
他终于缓过气来，试探性地又问了一遍：“你刚刚是说你要考试超过他？你知道这学期第一次月考就是下周了吧？”
“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小徐同志，你有这个决心非常好！”李大爷眉开眼笑，“我非常看好你，有什么问题随时来办公室找我！”
听到这，我内心不可能不感动，毕竟李大爷是第一个相信我能做到并且对我表示明确支持的人。
虽然他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当天的课上，李大爷就高度赞扬了我这种为爱献身的精神：“同学们，徐沁沁就是你们的榜样啊。你们看看，同样是搞对象，人家就想着要超过陆礼，达到双方之间的平等！要是你们都有这样的思想觉悟，就没我什么事了。”
“吁——”
全班想起倒喝彩的哄声。
李大爷置若罔闻，又问：“陆礼啊，你有什么要鼓励你同桌的吗？”
陆礼站起来，思索了片刻，义正言辞道：“粉丝行为请勿上升到偶像。”
全班响起热烈的掌声。
我看过去，毛凤华拍得尤为激动。我瞪她，她没反应。
我只好瞪向就近的同桌。
陆礼对上我的眼神，愣了一下，友好问道：“你有题目要问我吗？”
“不，并没有。”我恨声回答。
那段时间是我整个高中，甚至整个人生最努力的时光。
第一个来教室，最后一个走。抓住每一分每一秒。最大的消遣就是有时下课时，会悄悄盯着陆礼出神。
这是我最大的动力来源。
但是第一次月考我毫无疑问地失败了。按年级排名，我距离他大概还有两百个名次。
恩……我们年级一千人。
可见，我是优秀的，只是还差一点。没关系，这次是因为留给我的时间太少了。无疑我相信自己是努力的，但我并不是那种一心扑在学习上悬梁刺股的人。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对我来说是很煎熬的。
缺乏睡眠，精神高度紧张，让我都开始食欲不振。阿毛说我学的人都魔怔了，半夜听到我说梦话都在背生物化学。
我以此为豪。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等到第二次月考，我又失败了。陆礼依然在他的神坛上，我退了一百个名次。
他拿着他的成绩条，状若无意地从我眼前飘过。
这回连阿毛都不忍心了，“小徐同志，这不怪你，怪BOSS太强大。”
我抬头，脑子一抽，脱口而出，“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
毛凤华一个星期没理我。
然后有一天，我如往常般去到教室，惊奇的发现有个人比我到得还早。
我的同桌陆礼，居然取代了我？
我猜想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该是完了，因为学霸比你还努力了，你更不可能超过他了。而我的第一反应是——
“陆礼你是不是怕我超过你，你有危机感了？”
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你别不承认，我已经透过你故作平静的表情看到你忐忑的内心了。”
“徐沁沁，这样吧，超过我是不可能了。你什么时候能进年级前十，我就答应你，你说怎么样？”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我大力拍了一下课桌，气愤道：“凭什么是年级前十，就不能是前五十吗？”
“徐沁沁，要点脸，看在你是我同桌的份上，我已经很降低要求了。”
“同样是同桌，我对你的要求也没那么高啊！”我据理力争，“那前三十？”
“算了，当我没说过，你继续学习。”陆礼说到做到，当真没理我，一个早上都在捯饬着他那本3600。
我后悔不已，求了一个晚自习，他还是道：“既然你胸怀大志，我也期待你能超过我，你加油吧。”
我只想给自己两个耳光，让你嘴贱！
4
我来的很晚，我以为到我出场的时候，陆礼已经在酒桌上谈笑风生，然后看到我的出场眼前一亮。
可是我来的时候，他还没有到。
所以在这里坐立不安，忍受着周围的人投来若有似无的打量目光，是我。我害怕这样的打量，这种目光仿佛让赤裸裸的。你的伪装被揭开，你的心事袒露在公众面前。
让人羞耻。
阿毛坐到了我旁边，算是为我打气。我感激地看了一眼。
心不在焉地拿着酒杯，每当包间的门被打开，我都像被触动的开关，挺直了背。然后发现不是他。
陆礼是最后一个到的。
“抱歉，来的时候看到一家装修得不错的书店，忍不住进去看了一眼。”
大家又不由自主的看向我。
“书店叫什么名字？”
我听见好事者问出来。
“好像……就叫做书店？”
“哟！徐沁沁你的书店好像就是这个名儿吧？”
陆礼终于看到了我。
表情平静，带着善意。大概每一个许久不见的朋友都会有这样的表情。我承认自己是希望他能够有一丝惊慌失措的，哪怕就只是惊讶地问一句，你怎么会在。
可他只是说，“好久不见。”
这种寒暄的口吻让我觉得难堪。
我知道在场没有人会明白这种难堪。
这是我一大早起来换了几十套衣服，妆化了又卸，卸了又化，想让他知道我在意他，又不想让他知道我这么在意他，却发现对方只是不痛不痒地瞥了你一眼的难堪；这是我对他念念不忘，自以为我在他心里多少还有点痕迹，却发现他早已把你丢在脑后，可能都叫不出你名字的难堪。
我想要夺门而去，可我压制住了。我不想让我的难堪展示在大家面前。
陆礼已经跟别人交谈得很融洽。脱离这个群体这么久，一朝回来，他还是游刃有余。我就差远了，我只能跟坐在旁边的阿毛聊天。
“听说因为陆礼也回来了，班长把李大爷也请来了。”
阿毛的话音刚落，门就又开了。
大家都起身迎了上去
李大爷还是那副和蔼的样子，只是更老了，以前只是斑驳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皱纹也更深了。他退休了，我也很久没见他了。
他被扶到主位，一眼就看了陆礼，“你从英国回来了？”
陆礼恭敬地回到：“回来了，老师。改天再正式去家里拜访您。”
“回来好，这里才是你的根。”李大爷看了一圈，定格在我身上：“你们和好了？”
在李大爷眼里，恋人之间没有分不分手，只有闹别扭。所有别扭，最后都会和好，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然而这问题我没法回答。
所有人都安静地等着我，我偷觑了一眼陆礼，刚好对上他的眼神。我慌乱地收回目光，答道：“大爷，我敬你一杯，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小徐同志，我告诉你多少遍了，成语不能乱用！还有阿毛也一样，你们俩这毛病怎么就改不了。”
阿毛跟我一起委屈地耷拉着脑袋，“哦。对不起，老师。”
5
酒过三巡，我去阳台上透透风。
听到脚步声，我转过身，看到是李大爷，我有点失望。
可能是表现地太过明显，李大爷看出来了，问了一句：“怎么了，还没和好？”
“大爷，分手了就是分开了，和不和好都是分开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不可抑制的抽了一下。这可能不仅仅是向他解释，也是在劝告自己。
“你们互相倾慕，就应该长长久久地走下去，不要因为一些小挫折就放弃。”李大爷以过来人的语气劝我。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事实证明我错了，我失落道“大爷，他才不喜欢我。”
“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当初不就是因为你才考差的吗？”
“关我什么事？”我无辜道：“明明就是他自己状态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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