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生(上)
1
我不信命。
一直都不信。
直到我在动车上,碰到一个人,我彻底信了。
我原本不坐那趟车,因为路上遇到车祸,赶到车站时,原来那趟车已经开走半个小时。
我错过了,只能改签,还只买了个二等座。不过万幸,座位是靠窗口的,我可以安静地睡一觉。
我说的那人是在我后几站上来的,我刚睡了个囫囵觉,正打开一瓶矿泉水喝,一抬头,就看到那张脸,夹在人群里往车厢走来。
瘦了。瘦了很多。也黑了。
头发不知道在哪儿剪的,乱七八糟堆在头上。还有身上那衣服,洗到发白的棉夹克,里边是一件灰不溜秋的半高领内衣,看着像那种摆在超市里无人问津的保暖套装。
江南的天的确冷得早,但才九月初,街上大部分人还是短袖,他这么一身打扮足足吓我一大跳。
关键的问题是,我第一直觉不是他身体出了问题,而是他的,怎么说,应该是财务状况堪忧。
他曾经也没有很富有过,一个小明星而已,甚至还称不上红,有几个不太有价值的代言,收入也就是比温饱好一点。
现在他看着的确足够“暖”,让人怀疑神经有问题的那种“暖”,人却太瘦了,眼窝深陷,颧骨高耸,以至于看起来像常年挨饿的难民。
这个想法让我震撼,过后便是难受,夹杂了太多情绪的难受。
我没想到他会落魄到这种程度,或者说,我没想到,我竟然会把他害到这种程度。
可能是老天有意,他的座位竟然就在我身后一排。三人的座位,他夹在中间,靠窗的是刚走他前面,一个带孩子的女人。
那孩子是个调皮鬼,五六岁的样子,落座后就再没有停歇过。一会儿踢我的靠背,一会儿又把东西丢过来,一看还是吃过的半块饼干,一会儿又以敲玻璃窗为乐趣,嘴里还嚷嚷个没完。
我的心情糟糕透了,孩子讨厌是一回事,让我如坐针毡的,实际上是没有一点声息的吴可。
对,他叫吴可。
是真名。艺名好像叫吴舟来着,据说公司招他进来时,为了红还特意请大师加持过。不过世事难料,好名字还没叫出多大名堂,他的明星生涯也就结束了。
是我给他生生切断的。
我让他做我的生活助理。美其名曰而已,大家都知道就是床伴儿。也叫宠物。
刚开始那阵子,我的确够宠着他,什么好东西都往他身上砸,就独独没有捧红这一项。
我不需要他太红。红的我也玩过,但娱乐公司副总跟大明星这样的组合,到哪儿都容易招人注意,而我又非常忌讳这个,所以还是找个乖顺的小透明比较方便。
他第一次被带到办公室来见我,的确乖顺得像只容易受惊的兔子,随时都张大眼睛,就等着不可知的危险来临。
我喜欢这一号的,见第一面就喜欢上他,但那种喜欢只放心里,一时半会儿我也没把他怎么样。
新来的,刚刚成年而已,身上每个细胞都透着新鲜,但同时也意味着僵硬,像还未开智的小傻瓜,恨不得喝水都要跟我请示那种。
把他带在身边悉心调教了个把月,终于在某个下雨的夜晚,我狠狠心,把这只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小兔子给吃了。
2
这小子也是真傻,就算我要了他,可从头到尾也没说过要怎么滴。大家都是成年人嘛,玩玩的事谁会当真。
偏他就要,白长了双透亮得像能看透人的眼睛,却对我身边那些人常来常往的事实视而不见。
他倒不是缠我,就是他在我身边时的那个劲儿,跟之前那些人都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说白了还是傻子做傻事。
别人看得明白,都知道东星二当家,除了钱物从不给人真心,所以伸手也伸得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吴可呢,算了,还是吴舟吧。那时候他叫吴舟。他是红鸾帐里的一朵奇葩,给什么偏不要什么。
前几次我还不太在意。
跟我玩欲迎还拒这套的也不在少数,都等着拒几次换一份大礼,深谙此法后就真没有不软软瘫倒,一边动一边叫我爷的。
只吴舟拒的次数多,我越往后就越有些纳闷,同时又觉得有那么点意思。
说他是单纯呢,那也是真单纯,带出去见个人,他讷讷的,人也不敢多看。可又想吧,单纯的人也没他这么会放长线钓大鱼。
我还就不信他什么都不图,迟迟不开口,不过是因为时机还不到。
于是头半年我憋着劲儿地逗他,床上什么想得到的花样都玩儿。有时候兴致来了,折腾一晚上也是有的。
还以为他会抗拒,可这时候他那脾气才真叫一个好,愣是半点怨言都没有。
有时候我看着他被我操弄得神思昏沉,躺在一堆弄脏的被褥里,就忍不住想,这小子是跟谁都这么好摆弄呢,还是就对我这样?
其实我没少调查他。不光是我,还有更多人去做同样的事,但意外收获并不多。
他才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又是小家小户出来的孩子,要说多复杂,还真不见得,过往记录里能算黑点的也就一桩。
他高三时跟人打过架,发了狠,差点把人命根子给废了。对方恰好又有那么点背景,一来二去他没少被堵截挨揍,后来干脆学也上不了,就此断了读书改变命运这条路。
调查他的事我可没瞒他,有一次他正给我口,我玩弄着他茸茸的头发,想起来就问他。
“小船儿,给哥说说,你上学那会儿怎么就那么大气性,还把人打得断子绝孙的?”
他唇舌顿了几秒,接着又继续动起来。
老实说他这方面的技巧真不怎样,卖力不得法,半天也弄不出来东西,他就这么小鱼儿似的吞吐,好像没听到我的问题。
我揶揄地看着他垂眉顺目有一会儿,突然就来了气,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揪着让他抬头看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用力太大,他痛得眼红,还是我问的那问题戳他心窝了。他眼角晕了点泪,不成珠的那种,就是一点湿意,然后看着我,无辜得像只兔子。
“冬哥,我……”他嗓子都哑了,却说不出全话来。
我这人混归混,可就看不得别人跟我哭,红眼睛也受不了,好像会受到良心拷问似的——鬼知道我还有那玩意儿。
“算了。”
我松了手,同时将他从我脚边踢开,自己起身去洗手间完事。
还是说回他不要钱不要东西的操行吧,我比他先没耐性,连送两辆车一个商铺都被拒绝后,我终于腻了这种游戏,便把他招到办公室里,打算认真谈一次。
“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架着脚抽着烟,等他关了门在办公桌对面站好,我就问他。
“你要是想要星星,我还真有,但我不能给。东星是我姐的心血,我再怎么挥霍,也还得给她留着基业。其他你要什么尽管直说。”
“冬总,”在公司他没胆子叫我冬哥,“我没什么想要的。”
“房子?”
他摇头。
“之前让你选,你是不是都看不上?太小?还是地段不够好装潢不够气派?”
他继续清高:“我现在住的就很好。”
这哄不着骂不着的,可真有点油盐不进了。我压着一肚子火,把烟拧灭在烟灰缸里,推着椅子靠近他,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
那里还真他妈一片坦荡。
演技不错!
我灵光一闪,伸手勾起他的下巴左右打量。
脸当然是完美,就算现在端坐影帝宝座,正红到发紫的那位,单论脸恐怕也及不上他。
“想做男一号?大制作的那种?”
他好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还以为他是诧异我终于发现他的心思,他却又垂下眼,缓慢摇着头,屁也没放一个。
不要钱,不要房子,不要车子,现在连事业名气都不要,我可就真看不明白了。
3
还以为能挖出点特别的东西,却原来也是这么无趣,甚至比那些躺得爽快要得爽快的还来得无趣。我当下意兴懒懒,将他打发出去。
那之后小半年我都没再动他,也没怎么关注。不过他还在公司就是,小打小闹的节目里也有他的名字,只是这么不温不火地熬着,想出头不知得到什么时候。
所有人都猜他犯了我的忌讳,不过这波邪风吹那么几下就自行熄了。谁不知道东星二当家的小情儿就没超过三个月的,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吴舟算是已经创下历史。
我的日子照样过,又丰富又他妈无聊。
丰富也没别的,就是太多事要做,太多人要见也要睡。而无聊就像是病,趴人身上时也时时发作,以至于盖被子聊天比真枪实弹机会还多。
我觉得我是倭了,但我姐,也就是东星大当家,却无比欣慰。难为我们个把月见不着一面,这种消息她倒是实时更新。
“也该懂事了。”
我姐在董事视频会议后把我留下,愣是隔着屏幕把我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找个正经人定下来,争取年内就把婚结了,顺利的话明年就能抱上儿子。”
“您当这是种庄稼呢。”我在这头靠在椅子里笑,“要说孩子,您完全可以领养一个,自己的娃怎么疼都不浪费。”
我姐顿时气得拍桌子:“冬生你就是被我惯的,转眼就三十了,结了婚才好安心打理公司不是吗?”
这话从我二十二岁毕业就开始听了,至今已经六七年,耳朵都听出茧子来。
我姐就是不明白,玩儿的话男女我都可以,要结婚,男女都不行。
我根本就没这打算。
当然这话我不能跟我姐说,说了她明天就能把自己折腾进医院里去,我是真怕她这一招。
转载请注明:约嗲社区 yuedia.com 我们的悬疑故事 http://yuedia.com/category/xuany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