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位路人
1
我是一个患有失忆症的女人,今年27岁,我有一个疼爱我的男朋友,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2017年1月12日,午后,昆明的冬天也开始下起了鹅毛白雪,我站在窗前数着雪花开心得手舞足蹈,这么漂亮的雪在我记忆从来没有过,昆明是出了名的春城,传说下雪的几率比中奖都要低,楼下的草地里已经聚集了好多大人和小孩,都激动得大声呼叫。
金恩从身后抱住我,握住我有些冰凉的手。
他轻声说道:“等雪再下大一点,明天天亮,我们就可以去堆雪人了。”
我呼出一口气,央求道:“我想回去湾子,听说每年这个时候,那里都白得像个冰雪世界,整个寨子被雪裹得晶莹剔透,场坝里成了天然的溜冰场,踩在雪地上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雪都能没过脚脖子,干净得可以躺在地上滚来滚去!”
“不行!你身体不好,加上这冰雪天气,路上不安全,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出门!”金恩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卧室,他的背影依然让我觉得陌生,更多的是害怕。
七年的时间,我们从相识的时候便相爱了,毕业的这三年里,除了我出过一次车祸得了失忆症失去了二十四岁以前的所有记忆以外,基本上,在他口中,我们相爱的七年都是这样相伴过来的。
林恩无数次说过,我身体不好,不宜出远门,我一直很爱他,很听他的话。
他也很爱我,为了我愿意付出生命,每天守着我是担心我再出什么意外!
我的父母在我十岁那年遭遇泥石流纷纷去世了,我变成了孤儿,我是被村里一个姨妈养大的,姨妈是个聋哑人,嫁过一次,因为不能生育被丈夫打断了一条腿赶回了娘家,娘家人太穷容不下他,把她赶进了破旧的烤烟房,她见我可怜便收养了我,那间房子成了我们十几年的温暖港湾。在我上大一那年,姨妈得了癌症也去世了,也是那年,我和金恩认识,我们相爱了,他的父母替我交了所有学费。
金恩曾告诉我,2015年7月凌晨,我们和七八个同学喝完毕业酒就在马路上唱着歌准备走回学校,可是,一辆面包车刹车失灵突然从对面驶来冲向了我们,我和金恩,还有一个叫慕寒的男生被撞飞了好几米,慕寒当场死亡,我们被送到了医院。一个月后,金恩痊愈,而我因为脑震荡造成了失忆,对从前的事情无半点记忆。
我无数次问过,关于大学的种种过往,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搪塞或者拒绝。
可是,我常常会做同一个噩梦,梦里,我躺在一片漆黑的森林里,地上很湿,还有雨珠时不时打在我的脸上。
忽然,一个相貌模糊的男人,他满身鲜血,摇着我的肩膀,朝我大喊着“陆雪,快起来,我们回家……”,而我就像被钉在了地面上一样,动弹不得,也睁不开眼。屡屡从噩梦中惊醒,我都满头大汗,脸色惨白。
直到,上个月,我和金恩搬进了新家准备着结婚,在整理东西的时候,我无意间翻到一张照片。
在一个足球场上,八个穿着球服的男子手搭在同伴的肩上,脸上是稚嫩而灿烂的笑容,中间的那个人脚踩着足球面目清秀,英俊耀眼,他就是金恩。
最右边的男孩旁边站着个穿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女孩依偎在男孩宽大的臂膀里,他们正侧着脸看着对方,男孩身材强健,侧脸的轮廓完美迷人,帅气俊郎,他的笑容里满是宠溺和深情。女孩身材纤细,皮肤白皙,还带着些婴儿肥,风将女孩略长的头发吹的有些凌乱,但显然可以看出,这个女孩就是自己。
我把照片藏在了背包里,这几年金恩对我们的过去总是有意逃避,让我无法平静,开始猜疑,还有梦里那个流着血一直让我跑的人,他的声音让我感觉如此熟悉,却又记不起来是谁?
或许是金恩对我的过去描写得太过潦草吧,又或许是我不甘心自己前半生一片空白。我决定自己去寻找真相,寻找过去,我要把自己的前二十四年统统找回来,让我的人生变得完整,那时候我再次回来,才能安安心心做一个美丽的新娘。
我朝着玻璃上哈了几口气,写了两个字“旅行”,于是急忙拿起沙发上的棉袄套上,把他给我的银行卡扔在了沙发上,背上我的双肩包就跑出了门。
2
上了出租车我拔出了电话卡狠狠地朝窗外扔去,顿时觉得世界终于恢复了安静,没有苦涩的汤药,没有重复的叮咛,没有了豪华牢房,也没有那双时时注视着我一举一动的眼睛,我好像变得轻松自在了许多。
上了回湾子的大巴车,我直接就进入了梦乡,又到了那片潮湿的森林里,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又开始摇晃着我的双肩,我知道我在梦里,我这次一定要努力睁开眼,看看这个男人,他是怎样的面容,问清楚,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无论我怎样努力,越挣扎身体的疼痛感越强烈,直到被人摇醒,我吓得惊慌失措。
身旁的女人有些奇怪的看着我,年纪与我相仿,瘦瘦的身体,穿着紧身的牛仔裤,大号的白色T恤衫随意的塞在裤腰里,领口有些大,可以看到她傲人的事业线,脸蛋圆润秀气,五官落得恰到好处,完美的美人胚子,她说“没事吧,在车上也能做噩梦?”
我接过她手里的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抱紧了怀里的背包,有些歉意的说:“对不起,我经常这样,吵到你了,很抱歉!”
她笑了笑:“长期精神紧张,难免的,要学会放松自己,心情好了,噩梦自然就消失了。”
我说:“你也是去湾子?”
她答:“不是,我去县城,来省城的时候有点急,车子扔在了湾子,到时候开车回去就行了。”
“哦……”我低下头。“你是那儿的本地人吗?”我试着询问。
“是嘞,铁打的本地人”她用方言回答。我们都咧开嘴笑了。
“你不像是我们那儿的人,是去旅游?”她问。
“我,我也是本地人,只是,我忘了方言怎么说,也忘了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我有些惆怅的说着。
见我有些伤神,她不再问,玩起了手机。
许是我太久没有跟陌生人接触,特别是这样美的女人,我有些激动心中难掩喜悦,我继续说到“我失忆了,我不记得我二十四岁以前所有的事,我是不是很糟糕”,也许是她的一口乡音让我稍微卸下了防备,我竟然一下子说出了自己的秘密,她会不会把我当神经病?
她若有所思的笑出了声:“不会吧,真有这样的人?我还遇到了两个?这世界真奇妙”
我惊讶道:“你还遇到一个像我这样的人?”
“是啊,我们县城的一个……额,流浪汉,他也失去了二十四岁以前所有记忆,只是,他没有你这么幸运,他毁了容,也断了条腿,我看过他以前的照片,可帅了,只可惜,往日帅哥不见,如今是邋遢的大爷”她落寞的眼神可以看的出,她也曾为那个人无比惋惜。
我睁大眼睛,很是同情那个男人,我说:“我也有我以前的照片,只是仅仅一张,因为以前的东西在哪里都记不得了,所有的信息全部归零。”
她扭头:“哦,你应该没变,以前一定更漂亮”
我小心翼翼的拉开背包,拿出那张照片递给她。
她接过照片,顿时,目瞪口呆。她指着我身旁的男孩语无伦次的说:“你,你……他……”
我有些不解,问她怎么回事?
她缓了缓,咽了口唾沫说:“你想不想找到照片中的人?”
我连忙点头:“想,我就是要找他,他和我,以前是不是关系很要好,要不然,我怎么会拍照的时候站在他身边,却离我的男朋友那么远?”我指着中间的金恩。
“他是你男朋友?”他诧异的问。
“对呀,我们在一起七年了,我从病床上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是他为我治病每天守着我,他是我最爱的人也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但是,我相信等你你找到身旁这个人,你就会明白”她像知道什么,却又不愿意开口。我心想,她能带我找到这个人,那我再问他清楚,也不晚。
我说:“可以告诉我这个人的名字吗?”
“陆冰,我先睡觉了,好困”说完她就闭上眼睛睡了去。
“陆冰,陆冰”这个名字我从来没听说过,他跟我一个姓,我们竟然也有同样的遭遇,都失去了二十四年的记忆,难道,我们有什么渊源?会不会是兄妹?可是,金恩说过,我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了至亲,我的头又开始剧烈疼痛。
我赶紧吃了一片金恩给的药迷迷糊糊也睡了过去。
奇怪的,这次我并没有做噩梦,是因为即将找到那个打开迷底的人吧,我有些安心。
3
一路颠簸,天已经黑了,终于到了湾子汽车站,下了车寒气袭来,我冻得浑身哆嗦,我拉着她的手不敢有丝毫放松。
她看了看有些害怕的我微笑着我说:“你别害怕,这儿没坏人,说不定你还能遇到个把熟人哦,能找到亲人也算一件不错的事情”。
我点点头,乖乖跟着,忽然想起问她的名字。
她说“李琳,不谢”。
车站外面排满了好多轿车,车主高喊着地名,李琳却带我进了一个停车场,在一辆大众迈腾车旁按了车钥匙,打开车门示意我上车。
她打着哈欠开着车,嘴里嘟囔着:“运气好,今晚路面没有结冰,可以开快一点”。
我坐在副驾驶看着车外白色一片,两边是高低不一的山,荒凉却又如此美丽,不染尘埃世俗,干净纯洁。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若是夏季,群山翠绿,小河流淌,花香遍地,那该是怎样一幅人间仙境。
李琳说“我们身后四川云南贵州的交界处有个有趣的名字叫鸡鸣三省,就是鸡吼一嗓子,三个省都能听见,哈哈,有意思吧?那边还有个花房子会议会址,里面还保留着很多东西,改天可以带你去看看哟”
我搜索着脑细胞,也记不起来这些原本应该深烙在心底的标志,可是,荡然无存。
约半个小时,我们进了城,街道两边挂满了红色灯笼,年气很盛。李琳指着一个偌大的广场说:“那是我们县城最大的广场,叫扎西广场,历史上说红军长征经过这里,在广场上面的山上有个会议会址在那里开了最具影响力的扎西会议!”
说罢,她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专业的模样。“扎西会议从根本上解决了党中央的组织领导问题和军事战略问题,结束了“左”倾错误军事路线在党中央的统治,总之影响力甚大……”
她说的头头是道,我听的云里雾里,没想到小小的县城竟然如此名不虚传,有这么浓厚的历史背景。
我说“你这话听的像导游……”
她朝我翻了个白眼“这是使命,我们从小在革命圣地长大的孩子,对这些事要铭记于心,这是骄傲,必须牢记!现在,这里已经是红色旅游圣地了,每年来旅游的人不计其数,我还真当过导游!”
我扑哧笑出声“也没少赚吧”
“赚钱是次要的,主要是要能让别人感受到我们的红色气息,还有独特的苗族文化,这可是精华!”她拍拍方向盘有些激动。
“噢,到了,陆冰就在这里!”她将车停在了一个小广场边上,指着对面的公厕。
李琳粗鲁的敲着门大喊着“陆冰,开门,我给你带礼物了”
“吱……”门打开一条缝隙,里面的人低沉着声音问“大半夜的,又没带手纸?”
李琳哈哈大笑“去你的,你门儿都关了,我难道拉在你门口?”
“进来吧,天冷,别冻着了”他拉开了灯,我们往里进去。
灯光昏暗,不到十平米的房间依稀看得见这地方干净整洁,一张简单的单人床,床边有个红色的木头柜子,上着两层锁,似乎那里面放着他极其珍爱的东西。
男人佝偻着背一瘸一拐的搬了两个胶凳子,小小的窗户下面是个燃得通透的火炉,温暖着整个房间。
火炉上放着一壶水,冒着热气。他从床脚边拿起外套披在身上,头始终低沉着,凌乱的头发沧桑尽显,一举一动像极了一个古稀老人,他跟我同岁啊,是怎样的伤痛另他苍老如此,吞噬了他整个青春。
我坐在了炉火边,李琳轻车熟路的从一个低矮的碗柜里拿出了杯子给我倒了一杯热水,对着身后有些躲闪的男人说:“你不认识她么?”
男人拨了拨略长的刘海看了我一眼,镇定的说:“不认识!”
我拿出发圈把头发三两下扎起来,走到他面前激动得问“我是陆雪,我是陆雪,你记得我吗?”
他慢慢抬起头注视着我,他的脸有火烧过的疤痕,还有一条长长的刀疤,几乎整张脸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疲惫的双眼泛着泪花,嘴角抽动着,安静的,忧伤的,看着我。
这双眼睛,像一道光直射进我的心灵最深处,这是我熟悉的眼睛,他的眼里是无限的深情,和守望,布满对我别样的期待和思念。
我哽咽着,心开始一阵刺痛,我抓住他的手,那是双粗糙的长满了茧子的手,毫无活力,却那么温暖。
“你是谁,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痛,你的眼睛我以前见过,你的手握过我的手……”我忍住艰难的呼吸追问。
他转过身抽出双手,坐在了床沿上,细细的吐出几个字:“喝口水吧,天…冷”。
我蹲在他面前,重新握住他的手,哭到不能自已。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求求你,告诉我?我又是谁?”
他慢慢抬起头,眼里多了些温柔,眼泪落在我的手上,那股灼热感,带着些讽刺。
他小心的打开衣柜,抱出一床火红色的棉被铺在床上,缓缓的说“累了就躺下去歇会吧”。
李琳已经痛哭失声,她走到门前哽咽着说:“我去车上睡会,天亮了我来接你!”。
李琳将门关上消失在门口。
我摇头“我不睡,我不累,我是陆雪,你究竟是谁?”
他放下棉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拥入怀中,他的衣服上有薰衣草的清香,我好想就依偎在他怀里静静的睡去,这宽大的臂膀,是我一直寻找的那份安稳。
“陆雪,陆雪,你终于回来了!我是慕寒,我是慕寒……”他哭得撕心裂肺,毫不掩饰,像个小孩。
“慕……慕寒”我喊着他的名字,脑海里却浮现出金恩说的话,他那么坚定的告诉我,我们出了车祸,慕寒当场死亡。他,只是金恩的一个好朋友。
可是,眼前的慕寒,明明是一个爱我入骨,惜我如命的男人。
直觉告诉我,我们一定有着美好的过去,拥有一份痛彻心扉的故事。
4
“抱着我睡,好吗?”我祈求道。
“我,我不配了”他再次推开我,站在炉火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汹涌的情绪。
“我杀了人,我把他们全都杀掉了,我的手上,脸上,全部都是他们的血,我终于为你报了仇,可是,我不再干净,我不配再拥有你,我不配”他痛哭着自言自语,弯曲的背影,抖动着,写满了孤独和恐惧。
我惊得站起身,不解的问他:“你杀了谁?为什么要为我报仇?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转过来,眼里的怒火燃烧着恨,他咬着牙说“他们都该死,该死,死得好,死得好,哈哈哈哈……”
此刻的他与刚才判若两人,像极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可我没有半点害怕。我走近他,拉他回到床边坐下。
我替他整理好衣服和头发,那张恐怖的脸在我眼前显露出来,我捧着他的脸,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来。
我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翻找着他的记忆他的身影,可是,头疼越来越厉害,我捂住头,使劲的摇,我要找到他,在我的那片空白世界找到他。
“小叶子,你怎么了,怎么了”他拖起我的脸,看到我疯狂抓头的一幕,急切的问。
“我要找到你,你一定躲在了那个角落里,我的心里有你,可是我的脑子里什么也记不起来,我好痛,我真的好痛,慕寒,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不想做一个木偶,不想做一个活死人”我敲打着脑袋,一头撞到了墙上。
慕寒一把拉我躺在床上,他脱掉我的靴子,盖上棉被,我整个人紧紧蜷缩在他的臂弯里,身体不由自主的发抖,牙齿摩擦出“滋滋”的声音。
他吓坏了,搂着我不敢放手。
一遍一遍的吻着我的额头,说着:“我在,我在,小叶子别害怕,慕寒就在你身边……”
“蝴蝶眨几次眼睛,才学会飞行,夜空散满了星星,但几颗会落地,夜空洒满了星星星,但几颗会落地,我飞行,但你坠落之际,很靠近,还听见呼吸,对不起我却没抓紧你……”他的歌声让我缓缓爱上了眼睛。
我记得,大理学院的食堂里,他撞翻了我的碗,傻乎乎的将自己的碗递给我,对我说“对不起”。
那时的他,一头乌黑的头发,微风轻轻拂过,丝丝扬起,他的眼睛明亮满满的温情,他的嘴角扬起,孤独像极了天上弯弯的月亮。牙齿白得像腊月间的雪,皮肤上有几颗小痘印,调皮得像清晨的露珠随着笑容的节奏跳着舞。
我爱上了他,他恋上可我,我们宣布在一起。
他的碗从此以后都成了我的碗,我们在洱海边花了五十块钱租了一搜老式铁皮船,他在船头唱着王力宏的“唯一”,我在船尾,将片片花瓣撒下。鱼儿在水里游着,飞鸟在蓝天上翱翔。
古城里小吃遍地,我们从街头吃到街尾,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还要买上一串糖葫芦,一人一口,直到到达终点。
晚会上,他弹着吉他唱起了“你不知道的事”,送花的女生一个接一个,可是,他唱到了我的面前,举着吉他告诉所有人“陆雪,我爱你!”
在夏夜的草坪上,他搂着我一起数星星,草坪周围是开得红艳艳的海棠花,我们计划着将来,他是慕先生,我是慕太太,我们会有一所大房子,房子外面种满葡萄,我穿着碎花的连衣裙在葡萄藤下洗衣服,他系着围裙在泥巴上烧烤……
他喜欢打篮球,我总是坐在台阶上举着他的水,为他呐喊,为他疯狂,下了球场他就抱着我迎着风转着圈,问我:“慕先生,快说,快说,帅不帅”。
我记得,我们一起去看过一场王力宏主演的电影,那天是我的生日,2010年8月18号,是那场电影太过浪漫吧,我们备受感染。在电影院里,我们依偎着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他将手伸进了我的衣服,呢喃着问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抱着你睡……”。
那晚,我们躲在被子里,谁也不敢脱掉衣服,他吻了我无数遍,从头发到额头到嘴唇,最后停留到了胸前,我的衬衣扣子被他扒得快掉了,还是没有褪去我们的懵懂和稚嫩,我们大口喘息着,身体莫名的膨胀,却始终不敢更近一步。他满头大汗揉着我的双肩直到天亮。
我睁开眼睛,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已经不在,那个跳跃在球场上对我抛飞吻有点坏坏的年轻人已经不在,那个弹着吉他唱着情歌的王子已经不在……
可是,他就是我曾经最爱的人,也是我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回忆像大海涨潮般汹涌而至,我庆幸,在我就要放弃的时候找到了他,找到了尘封已久的爱情。
我慢慢抬起头吻了他的嘴,尽管头还是剧烈的疼痛,我并不想因此失掉了我们难得的重逢,更不想因为彼此因为懵懂不敢交付对方的身体而遗憾。
他怔了怔,从有些回避到渐渐回应,最后拼命吮吸着我的我的每一寸肌肤,我们放肆的不顾一切的掠夺着彼此的身体,那久违的感觉随之而来,将我们吞噬。
我喊他:“慕先生……”
他喊我:“慕太太……”
5
洗去一身尘埃,沐浴在万般柔情里,我终于放下疲惫,沉沉睡去,梦里,我们在一所大房子前,院子里是爬满的葡萄藤,葡萄一串一串晶莹剔透,慕寒还是原来的样子,他系着围裙挥着蒲扇,烤架上香味四溢……
我奔跑着,想要拥入他怀里,可是我却摸不到他的手,看不清他的脸,眼前的一切一点一点被烟雾吞没,消失……
我睁开眼,头上是白色的天花板,环顾周围是各种仪器,我的脸上还带着呼吸机……
一旁穿着护士服的女孩猛的惊醒,嘴里喊着“她醒了,江医生,她醒了……”然后跑出了房间。
这是个病房……
我明明在慕寒的房间里,怎么……醒来就到了病房里?
慕寒呢?
李琳呢?
……
一个白大褂的男人匆忙走了进来,他看了看我的眼睛肯定的说:“已经无碍了,你很快会康复”。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被他死死摁住,警告道:“不可以起来,你还需要躺几天!”
我有些迟钝的舌头不听使唤,半响才说出一句话:“慕……慕寒呢?”
他叹了口气,有些忧郁的说:“他走了,让我好好照顾你!”
他走了……
让别人照顾我?
门被关上,我睁着眼睛,眼泪大颗大颗涌出,我不明白,昨晚我们明明好好的,他还唤我慕太太,为什么,就一声不吭离开了我?
我努力回忆着,往事一幕幕涌了出来,我记得,毕业后我们喝了酒,一起玩的有慕寒,还有金恩,他是慕寒最好的兄弟,还有六个男生,他们经常一起打球,一起踢球,还有,爬山……
爬山是金恩喜欢的运动,每次我和慕寒都是被强拉硬拽的跟着去。
那晚,大家都喝了酒,金恩吵着要去爬学校后面的仓山,大家酒醉壯人胆,慕寒也喊着要去,我拼命拉住他,他却拽着他们翻过了围墙,往深山里走去。我在后面追着,喊破了嗓子,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然后,我看到一个人走了过来,之后我就晕了过去……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醒来就失去了所有记忆,慕寒不见了,只有金恩守在我床前。
金恩为什么刻意隐瞒我和慕寒的故事?为什么不对我提起那晚的事,反而对我编造了一个谎言?
第二天,我趁护士不在,支撑着起床,拔掉了左手上的针头,跑出了医院。
医院并不大,看样子是县城的医院,还好,我还在城里。
我寻闻着路人,找到了那个公厕,可是,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拉起红条。我越了进去,在石堆里翻找,慕寒一定在这里,他不会走的,他会等着我。
“你怎么进去了,快出来,这里已经被拆掉了”一个工人从对面走过来指着我。
我大声问到:“这里的人呢,慕寒呢,噢不,陆冰呢?”
“他一个月前就走了,谁知道他去了那里?”
“不会的,他不会走的,我拿掉砖块,用力刨着,指甲里红色的血顿时溢了出来,一阵刺痛,我看到了一张照片,是我带来的那张照片,其他人都被剪掉了,只剩下我和慕寒……”
我被人拉了出来,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怎么可能走了,他怎么可能走了。我疯了似得拽着那个工人,嘶吼着问他“陆冰呢,陆冰呢?谁能告诉我,陆冰去了哪里?”
6
“陆雪!”
随着声音,我看到了李琳,她穿着长长的琥珀色大衣,长发随意披着,面容憔悴,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我走向她,她一把拉着我朝她的车上走,将我推进了副驾驶替我系上安全带就启动了车子。
一路上我那些照片哭得昏天暗地,她只是阴沉着开着车,一言不发。
在一座山下,她拽下神情恍惚的我,一直拉着上了山顶,身后留下一个一个深深的脚印,雪还在下着,似乎想要赶快将他们掩盖。
那是一处悬崖,小时候经常听人提及,这里经常会有人跳崖自尽,尸体每每找到后都已经血肉模糊。
“慕寒就在下面,你去啊!你跳下去,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李琳哭了,她看着前方,气得发抖。
我吓得瘫软在地,将头埋进雪地里,冰得刺骨的寒意让我觉得平静,我抬起头朝悬崖边上爬去,眼泪漓结成了冰,千言万语哽住了喉咙,出不来也咽不下去,我看着白色谷底,散发着阵阵迷雾,一点一点淹没枯树,山腰……
我快要死去一般,拍打着厚厚的积雪,对着深渊问,为什么,为什么……
“那年,你们喝醉了酒,慕寒没有听你的劝跟那些人上了山,你摔倒在斜坡下面,等他找到你的时候,你一丝不挂的躺在地上,地面那么凉,还下着雨,而他们五个人就围在身旁嘲笑着,陈大围正在系着腰带,他们没有救你,反而侮辱你,慕寒跟他们厮打在一起,把陈大围和赵世云推下了山崖,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是金恩赶来拉住了他,他们趁机跑回了学校,慕寒拖着伤背着你去的医院。
当知道你脑震荡醒来会失去所有记忆,他又哭,又笑,伤心的是你被他们凌辱还身负重伤,可笑的是,你会自主忘记一切,也忘记他,他觉得这样是对他最重的惩罚,我要报仇!”
李琳指着深渊怒吼“他想尽办法找到其他三个人,制造了火灾,将他们全都烧死在了出租屋里,他也因此被掉下来的房梁砸断了腿,被他们用刀子划伤了脸,他像一只狗一样的回到医院,你却金恩带走了,他以为,这是最好的结局。
他还不想死,他想等有一天能再看你一眼,他选择了逃避,那些人死无对证,没有人知道他。他是东北人啊,可是,他却来到你的故乡,吃着不和口味的饭菜,替人看守厕所,经常被醉汉当狗一样使唤,被人当丧尸一样扔烟头,扔石子。
可是,他依然善良,看到我喝醉了被人调戏,他就跟他们拼命,抱着我躲进了他的小屋。”
李琳泣不成声,几乎说不出话。
“他说他失忆了,失掉了二十四岁以前所有记忆,可是,他却说他记得有一个地方叫湾子,她心爱的人出生在那里,那里风景如画,有一堵三百多年的石墙,女孩喜欢坐在墙上数星星。
寨子下面有条小河,四季流淌,女孩喜欢听流水的声音,喜欢在河边洗衣服,用叶子吹出一曲曲动听的旋律,她的小名叫叶子。我其实知道他不是真的失忆,他只是不愿提起。我带着他去过湾子,他抚摸着那颗紫薇树,哭得撕心裂肺,他说,他来了,可是你不在了……”
我全身僵硬的趴在雪地上,听着李琳口中的慕寒,我记得,我记得我跟他说过,我要带他回来我的故乡,我还要穿上我们苗族的嫁衣与他一起在紫薇树下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也记得,我的父母是因为肺炎没钱治病双双死在了我怀里,那个金恩口中的姨妈是我的姑姑,她心爱的人离去之后一生未嫁,是她养我做着苦工供我上学,可是,我刚考上大学,她就得了癌症撒手而去。
那年,我和慕寒相爱了,他吻干了我的泪,从他父母那里拿了一笔钱为我交清了所有费用。
是慕寒,一直为我付出一切的,是慕寒……
李琳俯身坐在我身旁,点燃一根烟插在地上,自己也抽了起来。
“陆雪,其实我很羡慕你,羡慕你和他曾经相知相恋,他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可是我又恨你,恨你毁了他,毁得丝毫不剩,如果不是你的出现,他不会这么快就释然,也不会跳下这深渊,结束生命!”
她笑着,笑得异常难看,然后拉起地上的我,拍去我身上的雪,说:“你知道吗,你已经昏迷了一个月……”
是啊,我足足昏迷了一个月,倒不如说,我这三年都在昏迷和沉睡中度过。
慕寒,就像是前一个梦里穿梭到了这个梦中的男主角,编织着我的梦,牵引着我的脚步,我以为,跟随着他的步伐,就能到达梦的终点,与他厮守一生。到头来,这梦,教人梦断了肠,这份深情遥不可及。
落寞夹杂着不舍在天空中汇聚成了两条射线,彼此交融过后各自奔赴了远方,此生,不会再见。
“那天晚上,金恩也来了!”她哼笑道。
“金恩?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求求你,告诉我?”我伸出不受控制的手拉住她的胳膊。
“他把慕寒拉出了屋子,两人扭打作一团,我被吵醒,奔过去拉起慕寒,他已经被金恩打得头破血流,金恩问他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要抢走你,你们就要结婚了”她看着我,似在质问。
我缓过神:“是的,就要结婚了,可是我终于知道,我并不爱他,我一直活在他的谎言里,我所有的事都是他杜撰出来的故事,我像个木偶,任他摆布,听他安排,我以为,我一直是爱着他的,我以为,跟我相爱相惜的人是他,我知道他只是害怕我离开,害怕我记起那些不堪的记忆痛苦而已,我不想责怪他”。
7
“你真的是个傻姑娘,可是事实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慕寒拿起一旁的棍子将他打晕了,我们把他绑了起来,在我车里,他有些意识模糊,慕寒追问他,三年前,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将你带走,金恩终于说出了全部的真相。
原来你摔下悬崖后,他是第一个找到你的,可是他早就对你心存觊觎,大学四年,他之所以跟慕寒靠近,是因为可以看到你。可是马上就要毕业了,他不甘心,于是他霸占了你,发现你竟然,竟然还是处子之身。
他发誓要抢走你,可是有两个人看到了他的龌龊行为,竟然也对你也心存歹念,接着其他人也找了过来。
刚好慕寒找到了他们,看到眼前的一幕以为他们都侵犯了你,几个人打了起来,是金恩把看到他龌龊行为的两人推下了山崖,另外四个人也是他趁慕寒和他们争吵的时候在早就洒满了汽油的地上扔了火机。
慕寒从火海里逃了出来,金恩还试图杀了他,幸好慕寒躲在了下水道里逃过一劫,慕寒当时以为是那四个人中有人没被烧死追了出来,其实是金恩。
他们并没有侵犯到你,自始至终,侵犯了你的人只有金恩,金恩制造成你被他们侵犯的假象,怂恿慕寒去报仇,从而真正将你捆绑在了自己身边。”
我的头翁的一下像被人挥了一棍子,头就要炸裂,心口绞痛剧烈,这个一直以来对我好的人,就在刚刚前几分钟我还告诉自己不能去责怪的人,竟然是整件事情的幕后黑手,将七个人的生命玩弄鼓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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